起初他还有些手软,渐渐地,那一丝怯意消失无踪,胆气也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便只有麻木。
敌人的血溅上了脸颊,还有些温热,他顾不上擦,又挥刀杀向新的敌人。
哀嚎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来自叛军。
肩膀传来疼痛的感觉,贺湛顾不上回头,更未曾思考迟疑,直接反手一刀,对方惨叫倒下,手中长刀跟着落地。
贺湛重重喘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背贴着墙根,快速回头察看了一下伤势。
刀口有点长,但没有伤到骨头。
他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卷布条,用嘴咬住一头,一层层缠绕在伤口上绑紧打了个结。
布条是贺融让贺嘉提前准备的,开水煮过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让贺湛能及时给自己包扎止血,否则战场瞬息万变,一旦受了伤,哪怕没伤及要害,都有可能失血而死。那会儿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家三哥太婆妈,但此时此刻,他只有满心感激。
能登上城楼的叛军还不多,贺湛他们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局面尚不算太快,但再这样下去……
眼见几名叛军又要登上城楼,周围又都是交战的士兵,没人能抽手去迎战,贺湛咬咬牙,再一次冲上去。
……
“叛军绝不止两万!”
饶是一贯淡定的周翊,这会儿也有些急了,来回踱步之后,又忍不住第三次问贺融:“大公子与二公子还没回来吗?”
贺融摇摇头。
周翊:“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攻城就没停下来过,府兵全上了,稍懂武艺的男丁也都填上,还是不够用,说句泄气的话,我怕竹山撑不到日落。”
“恐怕是叛军攻下上庸之后又收编了不少人!”
坐在旁边的杨钧更是忧心忡忡,他不时望向贺融。
后者低着头思索,并未接收到他的眼神。
因着杨钧献粮和谭今抄家,竹山现在的存粮是不缺的,但比存粮更为紧迫的是形势岌岌可危,谭今按捺不住,已经到前线去鼓舞士气了,余下他们几个杀不了敌唯恐添乱的,只能在这里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三人都是彻夜未眠。
比起杨钧和周翊,贺融要显得更加困倦,不良于行的那只脚也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贺僖从外头奔跑进来:“三哥,你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
什么人?杨钧和周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贺融却起身过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贺僖迟疑:“这样有用吗?”
贺融:“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照我说的就是了。”
贺僖答应一声,转身又跑出去,风风火火,连杨钧和周翊都没打招呼。
……
城楼那头,依旧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谭今被兵士护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双方拼死搏斗的场景,一面是焦灼忧虑,一面又是悲观自怜,心想自己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殉城之后,朝廷会不会给自己追封个什么谥号,毕竟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县令,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又想到司马匀那厮,连一点援兵都不肯派,不由在心里将对方祖宗十八代从上到下全部问候了一遍。
贺僖匆匆奔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县、县尊!”
战争更能拉近彼此之间的情谊,大家同坐一条船,谭今现在与贺家人也算熟稔,见状就皱眉:“你不在城下帮忙,跑上来作甚!”
贺僖将他身后的中年人让出来:“这位是本城大名鼎鼎,铁口直断的黄半仙!”
谭今的脸直接就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胡闹!”
贺僖忙道:“黄半仙之名,半城人都有所耳闻,他算卦极准,从不落空,我让他给咱们竹山算了一卦,大吉!”
那黄半仙长须飘飘,身在战场也不怯懦,倒真有几分半仙的风范,闻言就接道:“无妄,往吉。只要一往无前,必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谭今也知道黄半仙在竹山很有名望,因为想去问卦的人太多,对方还限制了次数,每日只起三卦,初一十五不看,就这,想找他算卦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但谭今没想到黄半仙这次居然没有跟着逃跑,还被贺僖找了过来。
更没想到的是,黄半仙一句话,比他站在这儿半天管用多了,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马精神一振,面露喜色。
贺僖生怕效果不够,还让几个士兵沿着城楼上作战的范围到处喊:“黄半仙给咱们竹山算卦了,大吉!大吉!他老人家说,竹山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弟兄们坚持住啊!”
区区一句卦辞,不可能令战况反败为胜,但起码也能令士气提振起来,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不说谭今周围的人,连在城下帮忙的贺泰,听见黄半仙的话,也面露喜色,连连问黄半仙:“是不是朝廷的大军能来救我们?”
黄半仙只管笑而不语,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人表情。
谭今将贺僖拉到一边:“你老实说,这是不是贺融出的主意?”
贺僖老老实实道:“三哥说眼下一切能鼓舞士气的法子都要用上,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谭今苦笑:“还是他鬼主意多,希望真有援军吧……”
黄半仙一言值千金,莫说千金,让谭今以万金酬谢黄半仙,他也乐意,因为这一句卦辞,就让众人又多坚持了一个晚上。
城下敌人也有稍息的时候,城楼上的人就借此机会也眯一会儿眼,等到城下开始攻城,他们又都纷纷调动起来,准备迎敌。
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去疗伤,城内早已搭建了临时的凉棚安置伤兵,妇孺们也走出家门,纷纷帮忙,贺泰从一开始笨手笨脚,到后面也会像模像样地给伤患包扎伤口了。
然而伴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敌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根本来不及下去治伤,就又不得不奋起迎敌。
为了瓦解他们的斗志,乐弼命人在城下喊“缴械不杀,投降不杀”,但谭今早有准备,叛军攻城之前,他就派人四处宣扬叛军的残暴,又说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入城之后戮男留女,无论真假,这样的传言委实令人胆战心惊,同样也将全城百姓几乎都调动起来,不想被屠城,那就只有拼死守城。
此时距离本朝建立,不过短短二十八年,许多有些年纪的人,依旧记得本朝建立之前那场持续了百十年的乱世,军阀林立,民不聊生,自打高皇帝坐稳了江山,大伙儿才有好日子过,可如今又来个什么叛军,老百姓根本不想打仗,却不得不奋起反抗。
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血腥气四处弥漫,但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贺湛已经感觉不到整条右臂的存在,因为那一次次手起刀落,不知斩落多少敌人。
一身衣裳,血迹污渍,斑斑遍是,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靠在城墙上,胸膛不住起伏,眼睛望向远处的夜空。
那沉沉的黯淡中,一丝橘色似有破开之象。
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下一个日出。贺湛这样想道。
那一刻的脑海,浮光掠影般,闪现出许多人事。
一家人遭遇流放,离京去往房州的路上,摇晃破落的马车里,生母染病沉疴,生机渺茫,四岁的自己只会跪在旁边默默流泪,什么也做不了,三哥将他揽入怀中,一只手覆在他眼上,说了一句“睡吧”。
贺湛轻轻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然后他就听到爆发的欢呼,如平地惊雷,划破寂静长夜。
“援军来了!朝廷来救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の小剧场
贺湛:嘤嘤嘤我冷。
贺融递给他一盒火柴:点了吧,你能看到你想要的东西,有烤鹅,有苹果,还有圣诞树。
贺湛:……
贺融:好啦,逗你玩的,就算城破,一家人死也死在一块。
贺湛:嗯。
例行亲亲~
第 12 章
贺穆与贺秀二人,打从离开竹山起,到带着援军赶来,整整过去七日。
这七日,对留守竹山的人而言,是煎熬,是等待,对贺穆与贺秀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路过房陵也未停留,花了整整两日时间抵达商州,向商州刺史谢石求援。
谢石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他在得知房陵没有出兵救竹山之后大怒,痛斥司马匀枉顾治下百姓,又表示会立刻派出五千兵马去解围,令疲惫不堪的贺穆兄弟俩颇为安慰。
就在此时,武威侯张韬带着朝廷的五万大军也到了,闻知竹山遇险之后,张韬二话不说,便与贺穆贺秀兄弟一道启程前往竹山——经过房陵时,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司马匀闻听朝廷大军来了,亲自迎出城,先是感谢陛下天恩,武威侯辛劳,又声泪俱下陈述房陵如何自身难保,他正准备调拨一半兵力前去驰援竹山,没想到朝廷就派人来了,实在是天佑竹山。
贺秀实在没忍住气,当场就顶了一句:“谭县令三番四次差人来房陵求援,可都没见着使君的回复!”
司马匀一脸讶异:“谭今的确派人前来过,但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让竹山稍安勿躁,本官身为房州刺史,一方父母,如何会置竹山安危于不顾?”
他继而沉下脸色:“莫不是谭今欺上瞒下,假传本官号令?”
贺秀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算是开了眼了,还想再与对方辩驳一番,却是张韬将他拦住了:“竹山情势危急,我奉朝廷之命前往平叛,就不与司马刺史多寒暄了。”
他挥挥手,示意大军出发。
司马匀忙道:“武威侯匆匆过境,不妨歇息一晚再走?”
自己救援不力,还想拖着别人去救的步伐!贺秀差点又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贺穆悄声与他道:“如果武威侯因为去得迟了,没能解救竹山之围,司马匀就可以推卸责任,让朝廷追究武威侯的责任,而非他的。”
真够不要脸!贺秀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对这个迟迟不肯派兵以致于竹山陷入危急的房州刺史没有半分好感。
张韬自然不会如他所愿,大军从房陵匆匆路过,主要是为了让司马匀提供粮草,司马匀可以无视谭今的求援,却不敢无视张韬的要求,不管内心作何想法,他只能按照要求准备足够的粮草。
但部队行军,毕竟与两人轻装赶路不同,张韬让大半士兵和辎重在后面赶路,他自己则先带着一千骑兵,与贺穆他们驰往竹山。
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是没想过竹山已经沦陷的可能性,在张韬看来,那样的敌我悬殊之下,竹山十有八九已经保不住了,皇长子贺泰也有可能已经落入敌手,那样一来,他就只能按照陛下吩咐的,宣布贺泰为国尽忠,奉节殉城。
可他没有想到,竹山竟还能苦苦支撑到现在。
整整两个日夜。
张韬随身只带了一千骑兵,但这些人俱是精锐,对付同样因为攻城而疲惫不堪的叛军绰绰有余,很快就将对方大败,叛军不得不退守上庸,而整座竹山县城,几乎是欢声雷动地迎来了张韬他们。
听见消息时,贺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也已经做好了守城无望的准备,但蝼蚁尚且偷生,谁又甘愿眼睁睁地等死呢?
大户人家听见叛军来袭,争相恐后往外逃离,像贺泰这般对生活还抱着无限眷恋的,自然更不想死了。
但绝望之中,他内心深处犹有一丝庆幸,因为贺穆与贺秀都逃出去了,无论事态如何糟糕,贺家起码还能留存一条血脉。
直至援军到来,狂喜盖过了惶恐,贺泰犹堕梦中。
“竹山……这是得救了?”他问谭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谭今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这种死里逃生的激动,此刻正洋溢在每一个竹山人的心中。
“对!贺郎君,我们得救了!”
谭今拉着贺泰,迎向张韬,深深施礼:“侯爷天降奇兵,力挽狂澜,下官代竹山全城百姓多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张韬也没摆什么架子,伸出双手相扶:“谭县令不必多礼,若非你带领百姓坚贞不屈,便是我来了,也只能面对一座被贼子占领的城池罢了。”
回想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和腥风血雨,谭今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张韬又主动跟贺泰打招呼:“贺郎君也辛苦了。”
谭今忙道:“这次除了贺家大郎与二郎前去商州求援之外,也多亏了贺郎君与另外几位小郎君的通力协助,竹山县之所以能守下来,他们当居首功!”
他虽然才干平平,胜在眼色不错,也知人善任,当初那等情势下,若反应慢些,又或古板一些的县令,也许不会放贺穆贺秀出去求援,如此一来,就算有个张韬,也不知竹山情势危急至此,晚来一刻,随时可能被攻破城门。
但现在贺家立下如此大功,皇帝既派了武威侯前来,也很可能念在长子一家的功劳上,让他们回京,谭今不吝于做个顺水人情,再推贺泰一把。
话说回来,这次守城,贺泰虽然表现平平,但他底下几个儿子,贺穆贺秀就不必说了,贺融贺湛同样出色,谭今也非虚言。
在外多年,贺泰也学谨慎了,闻言就谦道:“此是县尊领导有功,也是士兵百姓奋不顾身,英勇抗敌之功,非我一人一家能耐,说首功实在不敢当!”
张韬笑道:“贺郎君过谦了,大战方歇,诸位想必都累了,若是谭县令不介意,可以让我带来的人去轮值守城,让士兵们好好睡一觉吧!”
谭今忙道:“侯爷肯接掌此事,下官岂有不乐意之理,但凭侯爷吩咐!”
趁着张韬与谭今寒暄之际,贺穆贺秀上前来见过父亲,分隔不过几天,却差点生死相隔,两人都难掩激动:“父亲,您没事吧!”
贺泰也深吸了口气,按下心中激荡,拍拍他们的肩膀:“我没事,家里都好!你们干得不错!”
……
城内欢声雷动,士兵们三三两两,相扶着陆续下了城楼,唯独贺湛靠墙坐着,动也不动。
刀就在手边,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并非没有人过来相扶,却被贺湛拒绝了。
他很累,累到了一根手指也不想动的地步。
城内的热闹仿佛与己无关。
他闭上眼,神情淡漠,只想就此大睡一场,不必去管身外闲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是朝这边来的。
贺湛皱了皱眉,心头浮起不耐。
不是都说了不必管他吗?
对方动静不小,仔细听,脚步似乎一轻一重。
贺湛心念微动,睁开眼。
“三哥?”
贺融嗯了一声,弯腰来扶他。
贺湛轻轻叹了口气,顺势起身,他全身乏力,右臂更是完全没了知觉,为免给贺融增加负担,只能将身体重量大部分放在背后城墙上。
“你怎么过来了?听说武威侯来了,三哥应该与父亲一道去迎接才是,这次若没有三哥出谋划策,恐怕我们也坚持不到现在。”
贺融:“你废话忒多。”
他一手竹杖拄地,另一手抬起贺湛一条胳膊,横过自己肩膀,将对方搀起来。
“自己用点劲。”
贺湛苦笑:“我没力气,你别管我了,免得被我带摔了。”
但贺融的力气比他意料中的还要大一些,不仅将他扶起,还一步步带着他往前走,两人相互依靠搀扶,居然也慢慢下了城楼。
“三哥虽然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但带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哪怕贺湛理智上知道张韬是他们能否回京的重要人物,但自己在浴血奋战了整整两个日夜之后,父亲兄弟,没有一个过来问候自己是否安好,他的内心,依旧难免浮起一丝叹息。
天下人都往繁华去。
独有一人,愿在灯火阑珊处等你。
贺湛嘴角含笑:“是是,三哥英明。”
贺融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浴血奋战,不惜此身,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该论功行赏,不必担心。”
贺湛:“这么说,我们可以回京了?”
贺融:“如无意外,应该是吧。”
贺湛:“三哥,你总这么老气横秋,连说句话都不肯给个准儿,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吗?”
贺融:“我说了管什么用,我又不是陛下,你还不如想想眼前的,阿嘉包了你最爱吃的荠菜饺子,回去就能吃上了。”
贺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好好睡一觉,你刚才要是没去找我,我就直接在城楼上合眼了。”
贺融:“那我也可以放你下来,让你躺大街上先睡一觉。”
贺湛:“别啊……”
晨光清冷,桂花未落,大战方歇的竹山县城,流溢出一股绵软的惫懒。
人们脸上难掩疲倦,更多的却是欣喜与希望。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拌着嘴,彼此相扶,朝家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有种可以结局的感觉……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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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湛:我跟我三哥特别好啊,就是因为他这人心细、心软。
贺融:嗯对。
贺湛:而且他肯照顾别人感受,能体察别人内心,善于发现细节。
贺融:嗯对。比如说你藏在床底下的私房钱。
贺湛:……分你一半,别说了。
感谢宝宝们的留言和霸王票,MUA~
第 13 章
回到家,贺湛甚至不顾上洗漱,衣服一换,沾床就睡,浑不觉外面日月流逝。
待到耳边感知说话声隐隐约约,他才终于慢慢睁开眼。
“五郎,你可总算醒了!”阿姊贺嘉正好进来,手上端着个飘散着香气的食盒。“再睡下去,我们都要请医家过来瞧瞧了。”
“外面是何人在说话?”贺湛扶着脑袋,慢慢坐起,感觉四肢发软,使不上力——这是睡久了的表现。
贺嘉将食盒放下,贺湛一看,有汤,有荠菜饺子,还有肉羹。肉羹里面不仅有肉沫,表层还飘着切得碎碎的芫荽,颜色煞是好看,又勾人食欲,但换作从前,哪怕他们家境已经改善,这么浓稠的肉羹,除非年节,否则不会出现在饭桌上的。
“这是打哪来的?”贺湛问道。
贺嘉压低了声音:“司马匀送来不少吃食呢!”
贺湛扬起眉,正要说话,贺嘉忙作了个手势,示意司马匀就在外间。
贺嘉:“父亲没在,大哥与三哥出面招待他。”
贺湛也压低了声音:“父亲是故意不见他的吧?”
贺嘉促狭一笑,朝他扮了个鬼脸,贺湛就明白了。
他也饿了,没再多问,拿起汤匙开始吃东西。
一墙之隔的外间,贺穆与贺融席地而坐,对面则是房州刺史司马匀。
换作以往,司马匀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亲自上门,更不可能坐在这里对着贺家两个小辈。但现在,他脸上却看不出半点不悦之色,反倒笑得极为欢欣。
“没想到贺郎君竟是病了,可见守城委实劳累,听说这次竹山能守下来,贺家居功至伟,我已上疏朝廷,为你们请功,想必不日便有答复。”
贺穆斯斯文文道:“多谢使君,我等感激不尽。”
贺融冷淡道:“多谢使君,若无武威侯来援,恐怕我们兄弟俩现在也无法坐在这里接待使君了。”
倘贺湛或杨钧在此,立马就能看出,贺穆与贺融,这是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呢。
司马匀脸色一僵,笑容差点就维持不下去。
想他堂堂一州刺史,在房州数载,走到哪儿都有人奉承,几时沦落到要看两个小儿的脸色了?
贺穆轻斥:“三郎怎能如此说话,要不是我们竹山打了胜仗,使君就是有心想来探望,也来不了,说到底,还得多谢朝廷天恩,以及武威侯神威,竹山之围方能被解。”
司马匀来竹山,原是想求见张韬,毕竟他没有出兵援助竹山,容易事后被追究失职,谁知此来却扑了个空,县令谭今告诉他,张韬业已带兵启程前往上庸追击叛军了。
退而求其次,司马匀就想通过贺泰,跟张韬说说情,毕竟这次守城,贺家表现之英勇,有目共睹,但凡皇帝对长子还有一丝父子之情,贺泰一家回京就是迟早的事。
谁知贺家却告知贺泰疲累过度,卧床不起,不能见客,打发了两个儿子出来见他。
贺融轻飘飘道:“哦,大哥说得也是,朝廷想必有朝廷的考量,使君当日不来救竹山,说不定正是奉了朝廷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的,在下失言,还请使君大人大量,勿要计较。”
司马匀懒得与两个小儿周旋,当即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他前脚刚走,贺泰后脚就从里间出来。
方才一墙之隔,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解气之余,也微有忧色:“司马匀毕竟是一州长官,话说得太绝,会不会不大好?”
贺穆:“父亲不必担心,您这不是还没出面么,而且武威侯与谭县令都会将父亲誓死守城,不坠贺氏威名之事写在奏疏里,陛下肯定很快会让我们回去的。”
贺泰叹道:“你们还是太不了解你们那位祖父了,他的心若真狠起来,世上无人能及。”
几乎与贺泰同时,身在马车之中的司马匀,也恨恨地冷笑一声:“打从被废为庶人的那天起,他们以为他们还有回去的希望吗?无知小儿,也敢在我面前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