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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瘟神吗?”他皱着眉头对贺融抱怨。
贺湛有些不耐烦,他没兴趣与一个小姑娘瞎耗,虽然美人赏心悦目,但像李遂安这样的,他还真是敬谢不敏。
贺融:“你方才还说她人不错的。”
贺湛有点懊恼:“我瞎了眼。”
贺融很想笑。
李遂安走到他们面前,冷笑一声:“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贺湛也不急着走了,抱起手臂:“你待如何?”
李遂安被他们问得一愣,她纯粹是一时气盛,下意识将人拦住,却没想过拦下之后能如何。
若对方是寻常人,之前怕是已经让她叫人打成猪头,可她现在已经知道,这瘸子与另一个都是鲁国公的儿子,是皇孙,当街揍皇孙,这事传出去,就算她是义阳长公主的孙女,估计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李遂安咬住下唇,有些拉不下身段的进退两难。
婢女在旁边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娘子,家中大人交代过,不可惹是生非,否则您回去要被关禁闭了,这回郎主可不是说笑的了!”
李遂安忽然一股恶气上涌,心想我就算揍了又怎样,她素来是父亲不让做什么,就偏要做什么,因此在家中虽然多得祖母喜爱,却并不得父亲青眼。
贺湛从她阴晴不定的神色里看出对方心思,不由冷笑:“你可想好了,我虽不打女人,可不包括你家下人,你一而再,再而三与我三哥过不去,即便你家告到陛下面前,恐怕你也讨不了好!”
李遂安虽然刁蛮,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对方说得有理,但气势减了,口头上却不肯让步:“什么叫跟你三哥过不去,要不是他在弘福寺门口冲撞了我姑母的马车,谁愿意理会你那瘸子三哥!”
贺湛待要发怒,贺融却道:“弘福寺的事,我们再三道歉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仆,回去之后也已经被我们严惩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双方扯平了就是。”
李遂安一愣。
贺融:“一个穗子至多二十钱就能买到,你刚才买贵了。”
旁边卖穗子的摊主一听不干了,嚷嚷起来:“这位郎君,你可不能这么说,我这穗子编得精致,又用的上好丝线,哪里贵了!”
贺融:“别人一个穗子,顶了天十钱,你卖上二三十钱,我也不揭穿你了,结果你狮子大开口,竟卖上五十钱,贪心不足蛇吞象,能怪谁?”
李遂安登时将怒火对准了摊主:“原来你当我冤大头呢?!”
摊主叫冤不迭,贺融则直接带着贺湛走人,李遂安也顾不上他们了。
贺湛朝贺融竖起大拇指:“三哥,你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在是高!”
贺融:“我是看她方才对那小童不错,方才好意指点的,否则就换另一种法子了。”
贺湛好奇:“把人揍一顿?”
贺融教训他:“动手把人揍了,固然是痛快,但事后我们也理亏,能不受损伤,事后还占尽便宜,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你兵法都白背了?”
贺湛虚心受教:“那是什么法子?”
贺融:“我可以假摔,然后说她欺负瘸子,这街上人多,她如何敢再动手?李家再势大,当街欺负皇孙,还是身有残疾的皇孙,都用不着我们告状,隔日御史弹劾的奏疏,就能把他们淹死,届时要上门赔礼道歉的,就是他们了。”
贺湛差点被口水呛着:“三哥,你这法子也太、太……”
太损了。
贺融看他一眼。
贺湛立马道:“太英明了!”
贺融:“……”
贺湛笑嘻嘻:“多谢三哥教我,请你吃桂花糖如何?去三荣斋。”
贺融蹙眉:“三荣斋的桂花放得不够多,我想吃金陵楼的桂花拉糕。”
贺湛嘴角抽搐,心说您可真识货,一碟桂花拉糕要比桂花糖贵上好几十个钱呢。
“三哥我发现你就会变着法子从我兜里掏钱。”
贺融:“你现在又没心上人,攒那么多钱作甚,人生要及时行乐,像宋蕴,虽然我瞧不惯他那纨绔样,可他在玩乐一道上,也有自己的心得。”
贺湛:“你想让我和他一样,去南吕坊买什么肖眉娘的初夜啊?”
贺融:“你要能买得起,我也不拦着你。”
初夏的日头并不晒,两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往前走。
尘世烟火盎然,心中暖和慵懒。
……
过了夏至,一切与原来无异,贺家人上学的上学,当值的当值,贺泰在工部的差事也逐渐上了正轨,他总算勉强能应付那些繁琐的文书,不至于那么焦头烂额了。
工部尚书这个位置,眼下空悬着,之前两位侍郎为争尚书一职没少明争暗斗,贺泰虽然不是尚书,但皇帝突然派他到工部,意思无疑很明确。
贺泰已经很久没接触过政务,刚上任时难免手忙脚乱,底下的人也都不认为这位皇长子能做好差事,暗地里都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思,谁知那天与贺融在马车上一番对话之后,贺泰当真被激起几分斗志,咬着牙硬是熬过开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又或者不想卷入两位侍郎博弈的人,也都趁机向皇长子靠拢,如今在工部,贺泰手底下起码也有几个肯听差遣的人,不再像之前那样一令难行了。
这对于贺家人来说的确是好事,贺穆他们再能干,也不可能代替父亲去办差,父亲靠谱,大家都跟着松一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
期间贺泰因为向皇帝提了加固京城城墙防守,以及修缮郊外行宫两个建议,得到皇帝的嘉奖和赞赏,说他“实心办差,勤勉有加”。
宋蕴在禁军里找了贺湛的麻烦好几回,崇文馆里贺臻也跟贺穆他们打过架,但皇帝知道了,非但轻飘飘揭过,反而还让宋昭仪提醒宋家,让他们教好子弟,谨守军中规矩。事后宋家非但不敢找鲁国公府的麻烦,宋蕴的父亲谯国公还得带着宋蕴亲自登门致歉。
李遂安这才明白那天在弘福寺门口,姑母说话的深意: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皇帝让皇长子一家回京,不是为了折辱磋磨他们的,如果那天她执意跟贺家人过不去,哪怕她是义阳长公主的孙女,照样会被毫不留情地责备,被皇帝拿来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鲁国公逐渐在京城立稳脚跟,不管大家背地里怎么想,谁也不敢再不长眼地当面挑衅了。
不过,对于贺泰本人而言,今年也许是个不错的年份,对于朝廷来说,就并非如此了。
萧豫派人递交国书之后不久,就迎娶了东、突厥伏念可汗之妹,双方结为姻亲盟好。
消息传来,贺融知道,他出使西突厥的时机成熟了。
果然,过了两日,马宏亲自至鲁国公府上宣旨,召贺融入宫。
……
这次入宫早有心理准备,不比上次全然无底,贺融内心更要镇定许多。
皇帝面上喜怒不辨,显得比上回还要深沉一些,但贺融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
他步入紫宸殿时,皇帝正专注批阅奏折,运笔飞快,马宏不敢出声惊扰,两人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皇帝抬起头:“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马宏忙让宫人过来换了茶水,捧上前道:“怕惊扰了您,陛下歇会儿吧。”
皇帝用手指点点贺融:“赐坐。”
又对马宏道:“也给三郎上茶。”
贺融行礼入座,等候皇帝发问。
皇帝的目光在他放下的竹杖上停留片刻,方才移开:“与西突厥结盟之事,你有几分把握?”
贺融:“回禀陛下,老实说,半分把握也无,但我必全力以赴。”
皇帝微微一哂:“你倒是实诚。”
起初贺融出这个主意的时候,皇帝觉得眼前一亮,但并不太放在心上,但伴随着局势变化,这个主意显得越来越有可行性。
萧豫野心勃勃,伏念可汗更不是省油的灯,两者联姻,不用说,肯定剑指中原。说不定伏念私底下还答应了萧豫什么条件,助他打开边关,分散朝廷兵力之类的。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现在再提和亲的事情已经太迟,朝廷更不可能承认萧豫政权的合法性。
打,或不打,只有这两条路。
朝廷现在不是打不起仗,但如果要赢,必然也是耗空国库的惨胜,皇帝又不甘心坐视萧豫壮大,于是贺融的提议又被放上台面。
越来越多人觉得,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其实不是那么异想天开。
皇帝:“这些日子,朕也派人收集西突厥的消息,真定公主在那边,的确有一定地位,而且是摩利可汗唯一的可敦,但摩利年事已高,西突厥内部正因可汗之位而争斗不休,其中以鲁吉、伽罗二人,为最有力的竞争者。即便我们与摩利结盟,万一摩利命不久矣,这样的盟约也是不牢靠的。”
他见贺融听得认真,便问道:“你去了之后,有何打算?”
贺融想了想:“朝廷想到的,真定公主肯定也想到了。无论谁当新可汗,都关乎她今后的性命前程,真定公主应该会有自己支持的人选,如果能与真定公主接触上,就先看看她的意思,再图谋其它。”
皇帝暗暗点头,贺融没有好高骛远,这是好事。
朝廷与突厥久无官方往来,对西突厥更是知之甚少,很多事情都要去了那里才能随机应变,说再多也无用,届时朝廷鞭长莫及,爱莫能助,一切得靠自己。
皇帝:“若是让你去,你有什么要求?”
贺融道:“恳请陛下派些人手随行。”
皇帝颔首:“这是当然,朕会派一百禁军随行。塞外多风沙,你们千里迢迢,难免水土不服,朕会派上太医与你们同行,好有个照应,除此之外,你也须得有个正式的官职,才能师出有名,鸿胪寺如今还有少卿一职空着,就从四品上鸿胪寺少卿,如何?”
巧了,薛潭就在鸿胪寺任职,这下贺融从天而降,一跃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可以直接把人带走,也不必特地请示了。
贺融:“多谢陛下恩典。”
其实官职多高,官居几品,对眼下的他而言,只是一个能够名正言顺与西突厥打交道的身份,现在哪怕封王封国公,要是没命回来也是白搭。
皇帝:“此行多有变数,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副使人选,也可由你来指定。不过你须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你姓贺,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做出有辱朝廷,有辱江山社稷的事来。”
贺融拱手:“是。”
皇帝扬手,马宏奉剑上前。
贺融双手接过剑,剑鞘乍看朴实无华,却是上好鲨皮所制,他将剑抽出一截,却见锋利剑身上镌刻一个“聿”字。
皇帝道:“聿,是朕之名讳。此剑名为含光剑,为朕早年所用,如今借你,让你必要时可自保,也可证明身份。”
贺融明白皇帝赐下这把剑,还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自行了断,以免辱了天家与朝廷的名声。
“臣也当倚剑自省,不辜负吾皇天恩。”他沉声道。
皇帝深深注视着他。
对于孙辈们的印象,皇帝并不个个都深刻,齐王世子贺臻自小是常入宫的,他像了齐王七八分,不算差,但还不是皇帝心目中最好的。
贺泰一家入京之前,他本也没有对皇孙们投入太多注意力,但当贺泰那几个儿子往他面前一站时,皇帝赫然发现,这些年的苦难不仅让长子有了点长进,连长子所出的贺穆等人,也比自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其他皇孙要来得稳重。
与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如说苦难能让一个人更快成长。
贺融很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有足够的勇气去付诸行动,不管结果是否成功,起码不至于沦为空谈,皇帝如是想道。
若是皇子的话……
皇帝微微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语调变得柔和许多,像一个真正的祖父在与孙儿说话:“朕记得,你是七月的生日?”
贺融:“是。”
皇帝:“你生辰那一日,怕是还在路上,今年的冠礼就提前举行吧,你父亲为你起了表字没有?”
贺融:“回陛下,还未。”
皇帝:“那朕为你起个,如何?”
马宏微微动容。皇孙之中,至今都没有人能得皇帝赐字。
众皇孙里,现在只有贺融有这个殊荣,当然,这也是他即将远行,此行凶险重重的缘故。
贺融自然没有异议:“多谢陛下。”
皇帝提笔,马宏忙上前研墨,但见皇帝思忖片刻,挥毫下笔。
“朕为你拟了两个表字,你挑一个吧。”
马宏将两张笔墨未干的纸捧到贺融面前。
皇帝:“融者,和也,和衷共济,天下太平,这是君子之道,也是为人之道。”
贺融将目光从“济和”上面移开,落在另一个“贞观”上。
天地之道,贞观者也。贞则坚守,观则明达,天地常垂象以示人,所以为贞观。
他垂下视线,心中已有了选择:“陛下,臣想要贞观。”
皇帝咀嚼片刻,微微颔首:“贺贞观,倒也顺口。”
其实皇孙的字号并不常用,长辈一般喊排行,外人一般也不敢直接称呼他们的表字,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表字是伴随一生的意义,仿佛也与命运息息相关。
皇帝本也觉得贺融应该会舍“济和”而选“贞观”,对他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
他对马宏点点手指,后者立时会意,又捧来一个匣子。
皇帝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玉佩,起身走到贺融面前,亲自将其佩戴在贺融腰间。
“每一名皇室子弟,都会有自己的玉牌,这代表了你们的身份,鲁国公恢复身份之后,宗正寺就已经将你们的玉牌准备好,你的这一块,本想等你冠礼时,再给你的。”
皇帝拍拍贺融的肩膀,后者虽有脚疾,站姿却依旧笔直,这让皇帝满意之余,又微觉遗憾。
不是遗憾对方的残疾,而是遗憾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却即将离京,前赴那生死未卜的远方。
皇帝不会改变决定,却难免有些惜才。
……
贺融被任命为鸿胪寺少卿,并即将出使西突厥的事情很快传开来。
许多人很惊讶,惊讶皇帝居然真舍得将嫡亲的皇孙放出去送死,又有人说其实鲁国公本来就不受宠,出使的这位更是个瘸子,从小没在京城长大,陛下对他没有什么祖孙之情,自然不会太可惜。
听说皇帝要派一百禁军随行,许多有子弟在禁军中任职的人家吓坏了,恨不能立马将孩子领回家藏起来,可皇帝要让谁去,这是皇恩浩荡,不能不识好歹,许多人没法子,只能私下让自家晚辈最近在禁军里别表现得那么出色,以免被挑走,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但这期间还出了一段小插曲,齐王妃的亲弟弟,那位经常跟贺湛过不去的宋蕴,居然主动向掌禁军的大将军季嵯请缨,说要随行西突厥,吓得他爹谯国公立马就找上季嵯,让他当没听过这些话,千万别报给陛下,万一陛下龙颜大悦,当真同意了,那他们宋家可就要绝后了。
谯国公希望儿子在军中历练,可不是希望他去送命,据说宋蕴知道之后还老大不高兴,在家里大闹了一场。
再说贺穆等人接到贺融出使的旨意,自然很为弟弟担心。听说塞外夜晚其寒,贺穆还特地让妻子做了许多护膝,给贺融带着路上用;贺秀则将自己从前在山上猎的皮毛拿出来,由贺嘉亲手缝制大氅,送给贺融;就连平日话不多的七郎贺熙,也给贺融买了些可以久放的肉干,让他路上吃。
其实这些朝廷都会准备,皇帝总不至于刻薄了自己的孙儿,但兄弟们的心意,贺融还是没有拒绝,都一一收下。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四郎贺僖,他在京城的佛寺道观里求了各种平安符,一股脑塞给贺融,说是满天神佛保佑,这样会更灵验。
离出发还有半个月,某一日,贺泰将贺融找过去,一脸郑重其事:“该准备的,朝廷都帮你准备了,你的冠礼,陛下也与我说了,虽然提前,但一切事宜都由礼部准备,格外隆重,算是加恩。为父想来想去,只有一事放心不下。”
贺融疑惑:“请父亲明示。”
他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贺泰道:“之前在竹山,你们的婚事被耽误了,如今你这一去,没留个后也不好,为父帮你物色了一桩婚事,你顺便先成个亲再走吧。”
贺融:“……”
这真是亲爹啊,到底在咒他还是为他好?

第32章

贺融表情木然了半晌,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多谢父亲,但我觉得,此事不急。”
贺泰皱眉:“怎么不急?哪怕你不愿将就娶妻,先纳一房妾室也好,你们俩抓紧点,指不定在你走之前就能怀上了。”
贺融嘴角抽搐:“父亲,就算是妾室,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我此去生死未卜,说不定一去不回,这样岂非耽误了人家?再说了,我腿脚不便,若是匆匆忙忙生下来的孩子也患上残疾,那会让孩子一生受累,此事,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人为三才之一,万物之灵,但在他看来,其实比草木坚韧不了多少,即便天潢贵胄,同样身不由己,朝不保夕,哪怕贵为皇帝,九五至尊,难道就真的随心所欲,万寿无疆了?
要说这十一年得流放让贺融学会了什么,那就是让他能将常人耿耿于怀的事情看得不那么重。
譬如生育后代,对许多人来说是骨血传递,是宗嗣继承,但再看看他的祖父和父亲,难道虎父就没有犬子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想做的事情太多,相比起来,子嗣传承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起码也不是排在第一位。
但贺泰明显不赞同:“娶妻纳妾而已,她们的职责就是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你除了脚疾之外,其余样样都好,能嫁给你,是她们之幸,何来耽误委屈,不是为父说你,你平素就是心思太重了……”
贺泰若是讲起大道理来,那是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贺融被他念得耳朵生茧,觉得被父亲关爱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又走不了,只得眼神放空,神游太虚,任他在那儿说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贺泰一句“既然你也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他才被惊得回过神来。
贺融茫然:“您方才说什么?”
儿子即将远行,贺泰终于想起自己平时的疏忽和失职,对三郎几乎满腔父爱快要溢了出来,见状也不恼,反是慈爱道:“我说,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让你庶母帮忙物色的,必给你挑个家世容貌都好的。”
贺融无奈了:“父亲,我现在真的没有娶妻的心思。再者,京城高门世家,女儿个个娇贵,即便嫁过来,我也没工夫哄着她们,此事以后再说吧。”
他对高门女子的印象,纯粹来自李遂安,几次打交道,虽然最后都大事化小,但想想要是真娶了李遂安那样性情的妻子,那内宅真是三天两头鸡飞狗跳,没个安宁了。
贺泰道:“无妨,要么我去求陛下,让他给你赐一桩良缘,他老人家必是乐意的。成了亲之后,你只管在外头专心办差,不必操心。你看为父先头两位王妃,乃至如今你们的庶母袁氏,俱都是贤良之辈,哪里需要你花心思哄着?”
说起自己早逝的两位王妃,贺泰不由叹了口气,生出点小小的惆怅。
贺融见与他说不通,不由头疼,索性也懒得理会了。
贺家因为贺融要出远门的事,变得格外紧密团结,原本到了京城之后,几兄弟各自结识了新朋友,逐渐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但贺融出使西突厥的差使定下来之后,他们似乎又回到从前在竹山时的光景,连成日喜欢往外跑,跟朋友约好去郊外狩猎赛马的贺秀也推掉了邀约,难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帮忙查看贺融出行还有什么漏下的。
崇文馆里,原本就对贺融格外优遇的学士们,近来看贺融的目光几乎柔得能拧出水来,薛潭的老师,那位孟学士,在下学之后还特地将贺融留下,给了他一本前朝游记,那书早已绝版,还是残本,在市面上买都买不到,但因里面有包括突厥在内的西域记载,所以孟学士让贺融拿回去仔细研读。
还有侄儿贺歆,这段时间吃过晚饭就来探望,难得要贺融给他讲故事,讲完了又不走,伤感痴缠地望着他,问三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三叔是不是不回来了,问得泪眼汪汪,让贺融啼笑皆非,还得哄他半天。
相比之下,平素最爱缠着贺融,与他同进同出的五郎贺湛倒是反常起来,接连几日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家里人问起,就说是禁军里有事,也不多说。
众人也没多想,只以为他舍不得三哥远走,还在赌气。
这一日傍晚,贺湛又是晚归,他绷着嘴角,眉间也透着股冷肃,倒是越发有军人气概了。
半只脚踏入院子,看见院子里坐着的人,贺湛就楞了一下。
“三哥,你怎么来了?”
贺融:“我怎么就不能来?”
贺湛轻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入夜了外头凉……”
贺融:“已经夏天了,不冷。你这些天没有在家留饭,我过来看看,军中没什么事吧?”
他起身走到弟弟面前,冷不防伸手戳了一下贺湛额头上的青紫,引来对方的抽气和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