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啦,因为阿旺是条狗!”
“宝儿…”
“哈哈…
美人劫终
回到盼君归的时候,卫琴竟然不在。听阿福说,是随一个漂亮的黑衣女子离开的。是越女吗?
夫差看到歌舞坊上“盼君归”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笑得像偷了腥的猫。我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干嘛取那么傻冒的名字啊…
莫离仍是每日傻傻地坐在盼君归门口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见人就问,“见过我妹妹吗?有见过我妹妹吗?…”劝了几回,仍是不听,只得吩咐了阿福看着她。
“好梦由来最易醒,一梦已是三生过…”对面的大街上,有一青衣老头开坛说书,“老夫梦三生,今日来给大家讲一段吴越之争,说一说那因美人而亡国的帝王夫差!…”底下渐渐有人开始围观。
“馆娃初起鸳鸯宿,帝王无奈是多情…话说那夫差三千宠爱于西施…”那说书先生站在对面的大街上说得唾沫横飞,神彩飞扬。底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趴在柜台上,睡意朦胧地看着对面大街上,听那说书先生手摇羽扇,指点江山,说得好不尽兴。
“叹君甘入瓮,长与痛相拥,那一代枭雄吴王夫差不爱江山爱美人,终是火烧馆娃宫,兵败笠泽…”
心下微微一愣,看着那说书先生,我突然竟是觉得面熟。大堂里突然没了声音,我懒懒抬头。夫差单手撑着下颌,正细细地瞧着我。狭目微眯,薄唇轻扬,却是带着三分暖,一身明黄的长袍依然嚣张。看了看盼君归越来越多的女客,看来夫差这张脸,行情比我好。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一亡国之君嘛!”下面有人起哄。
“就是啊,听说那夫差昏庸至极,听信西施那祸水的谗言,斩杀了忠心耿耿的伍相国…”
夫差犹自看着我,充耳未闻。
“那个昏君,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天怒人怨,终于有报应了…”
“是啊是啊,听说他以布蒙面,拔剑自刎了啊…说什么九泉之下无颜见伍相国之类的…”
“唉,昏君啊…”
我咬了咬唇,看他,“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呢,甘心么?”
夫差扬了扬眉,弯唇,“英明?我从未英明过,昏君一个,国亡了又怎样?”
眉带笑,唇带笑,眼带笑,我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狠狠赏了他一个香吻。“当时勾践文有文种,武有范蠡,话说当日范蠡得知了西施的死讯后心如已水,但生未见人,死未见尸,遂待勾践复国之日便功成身退,辞官归隐,带了一枚竹简,一只木钗,寻访天涯,只为再博那美人欢颜…”
夫差看着我,笑,“在找你呢。”
我低头狠狠一口咬上他的唇,“我死了。”呵呵。原本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烟消云散…
“而那为勾践献上灭吴九计的文种不听范蠡劝告,继续留在勾践身旁,终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口宝剑,自我了断了去…”
那说书先生说着,竟是向我的方向看来。我微微一愣,愈发觉得他面熟。
“文种…”一声低语,我侧头,是莫离,她坐在门口听那梦三生说书,此时已是泪流满面,神智清明。不知何时,那些人已经散了。那自称梦三生的说书人竟是走向这个盼君来。
“姐姐,给我吃的吧!”眨眼间,那青衣老者竟然化作一个孩童,冲着我甜甜一笑,道。他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似的,十分惹人怜爱。微微一愣,是那一日出现在小屋暗寓我未来的神秘小童!我看了看四周,大家竟是毫无所觉,连夫差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异样。
“美人劫,美人劫,劫数已过,千年穿越,只为此刻。”摇头晃脑着说着童谣一般,笑着冲我眨了眨眼,那孩童竟是消失了。
我怔忡了许久,一抬头,看到卫琴站在门口。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夫差,终是笑着走了进来。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在他手腕上发现了一处血迹。
“越女呢?”声音微颤,我轻声问。
“被我杀了。”卫琴低头擦了擦手腕上的血迹,“那一日我找到莫离的时候,莫离正被她关着,回来发现你不屋内,便去找她…”他低低地道。
“然后?”我的声音在打颤。
卫琴没有开口,只是抬了抬手,他的手右里握着的,是一只染血的发钗,我的发钗。
“所以你杀了她?”有些悲凉地,我看着卫琴,轻问。
“是。”卫琴点头,微微咧了咧嘴,只是那竟不像是笑,而是在哭。
越女,这就是你所说的,为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么?
致诸位看官
铛铛铛!虐完收工鸟…
《美人劫》放送完毕,无论你是从潇湘追来的老读者,还是JJ的新读者,某生总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辜负大家一路对某生的支持,先不管这结局大家是否满意,总之,某生终于可以摆脱“坑王”的响亮名号鸟…
某生06年4月份开始《美人劫》的构思写作,以每晚两千余字的龟速在网上连载,真的很感谢一直在网上支持小生的朋友,多谢大家的催文和“鞭策”(笑一下下,记忆犹新哇…),更令小生感动莫名的是在为了防止盗版而停止在网上更文时,大家给予的支持和谅解,《美人劫》一路波澜不断,劫难重重,真的很感谢那么多一直支持某生的朋友,如果不是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肯定,某生一定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在本文的最后,小生化身为青衣说书人梦三生闪亮灯场(笑),客串了一把,充当了纵观全局的一“神人”,汗。其实此处尚有一由来呢,话说某日小生更新完毕,便看到文下有人留言,“三三(读者对小生昵称,有三三、梦梦、生生、阿三…汗,就差印度阿三了…嘿嘿),你就是一说书的!每回到了紧要关头,都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瞧瞧,多么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啊…笑。于是乎,小生从善如流,闪亮登场!真成说书的了…果然不负众望啊,某生顶锅盖爬走…
虽然一路虐得哀鸿遍野…但最后强大的事实证明,某生果然不是后妈…嘿嘿。(众人狂PAI之…某头抱头鼠窜ING)
至于美人的番外嘛…日后某生有空一定乖乖奉上…先表PAI偶,因为小生正在赶《笑倾三国》的稿,编辑下了通牒,缓刑至月底…
那么月底之后捏…“四美”系列,目前完成了《美人劫》和《美人殇》,某生准备暂时先放一放了,如果某生的小宇宙爆发,月底果然能够交稿的话,那么预计十二月,某生将会开始填《以父之名》,一个关于血族的…凄美…故事(众看官:还“凄”美?!果然欠扁!),这个构思某生已经想了N久了,因为这个坑挖在《笑倾三国》之前,所以在写《笑倾三国》的时候,某生常常憋不住…手痒痒,如今终于可以开动了…
总之…谢诸位看官捧场…

[三千宠爱:番外 不该遗忘的人]
香宝是莫离的妹妹,莫离是文种的女人,而文种,是我的好友。
几年之前,香宝这个名字对于我的含义不过如此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那份关系开始变质,开始变得模糊了呢。现在想来,大概是在那一个午后,在那个名叫留君醉的酒坊,在见到她躲在门外“偷窥”的时候…开始的吧。
某天,一个名叫阿福的少年满面惊慌地跪倒在我府门前,说,香宝被留君醉的嬷嬷毒打了。
匆匆赶到留君醉,推开门,在有些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找到了蜷缩着的她,满面脏污,衣裳破烂而凌乱,身上竟隐隐带着血痕。她抬头看我,那一刻,背着阳光,看着狼狈不堪的她,我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竟隐隐泛起一层怒意。不敢深究这隐藏的怒意,留下一瓶伤药,嘱咐了留君醉的人,我半刻未敢停留。
我是楚人,却是越国的大将军。
一场携李之战,我与大夫文种共同助越王大败吴王闾阖,从此名动天下。
再见她的时候,是在留君醉的后院,似乎是病了一场,瘦削了许多,却更见清丽了,甚至于…可一笑倾城。
只是我,似乎更喜欢她胖胖的模样,至少,不会这么惹人心怜…更何况,在这乱世,美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讲,究竟是幸或不幸?
有几个痞子拦住了她的去路,我饶有兴趣地看她一脸不耐地打发着。
“我是范蠡的未婚妻。”眉也不曾皱一下,她对着那般痞子如此这般道。
呵呵,看来我这大将军的名号似乎很管用,那班痞子悻悻然离去。
扭头,她看到了我,瞬间红了脸。
看着她大窘的模样,我忍不住的嘴角上扬,转身离开。
或许那个总是一脸慵懒的女子永远不会知道,在留君醉的后院,在那些痞子面前,“我是范蠡的未婚妻”这一句话,令我永生难忘。
呵呵…永生难忘啊永生难忘…我的话,似乎是说得太满了…
那一场战争,那一片悬崖,那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年杀手…我,竟然忘了她…永堕深渊。
苎萝山苎萝村的浣纱溪畔,醒来第一眼所见的,便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说,她是西施。
是救命恩人呢。
只是,我是谁?
我是谁?
我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家中可有父母年迈?家中可有娇妻含泪?
几日过去,竟有人来寻我,那个人,自称“寡人”。
他是越王,他是君上。
他告诉我,我是越国的大将军;他告诉我,我无父母妻儿…他告诉了我许多。只是,似乎,他独独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回到君上的身边,在之后的那一场宴会上,见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化了浓浓的妆容,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只是…她看着我的神情,却为何那样的奇怪?惊异?狂喜?不解?失望?哀戚?只一瞬间,她看着我的表情却仿佛已经历了一个沦回…
那样的眼神,令我的心,莫可名状地疼痛起来。
那个奇怪的女子,听说,她叫香宝。
再见她,是个雪天。
天空中,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站在她的身后,看了她许久,她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似是很怕冷的样子,只是她的背影,却为何孤寂得令人鼻酸?她一直抬头仰望着天空,许久许久…都未曾动一下。
“香宝。”下意识地,我上前一步,便已开口,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时,她已经转过身来了。
她回头,望着我,隔着飞扬的雪花,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
“天很凉,回屋吧。”心下一颤,我脱口而出。
她仍是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仿佛一樽雪人一般,就那样看着我。
“我…之前见过你吗?”稍稍迟疑,我忍不住开口,脑中那一片空白的部分仿佛隔了一层迷雾一般,怎么都想不起来。
“嗯,见过。”她轻笑,终于开口,只是那笑容,令我说不出的难受。
“难怪如此面熟。”嘴唇动了一下,忽视掉心底异样的感觉,我有些释然地开口。
“只是面熟而已啊。”她自嘲一般轻叹着。
“对不起,之前遇刺堕崖,丢失了一段记忆。”道歉的话就这样下意识地说出口,连我自己都下了一跳,为何要道歉?却又为何连道歉的话都如此苍白?
“那…你有试着想起来吗?”她轻轻开口,如梦呓一般,竟是有些痴痴地道。
“嗯,有试过,但一直都记不起来,可是关于越国,关于君上…还有这一场战争,我都记得。我想…丢失的那段记忆对我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影响。”细细斟酌了一番,我如此开口。
“这样啊。”她低头。
“你怎么了?”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莫名地感受着她的哀戚,我忍不住再度开口。
“为什么不记得?那一段记忆里有我啊”,她忽然抬头,微微扬高了声音,竟是一脸的眩然欲泣,“你答应过如果能够活着回来,便娶我为妻…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可以忘掉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要拿我失去的记忆开玩笑。”半晌,我只能如此道。
“这样都被你看出来,真没意思。”她竟然吐了吐舌,笑了起来。
所有一切残忍对待,所有一切的对白,在我记忆恢复的那一刹那,排山倒海…
第一次亲吻她青涩的唇…
白银千两,将她赎出留君醉…她纤细白晰的手轻轻放入我的掌声中,随我一起离开留君醉,那一刻,她是否也期望着我能够带给她幸福?
那样一个奇特的女子,喜欢看她狡黠的神情,喜欢看她诡计得逞的笑意,喜欢看着偶尔张牙舞爪的样子,喜欢…看她一脸慵懒地小小使坏…
西施的孱弱让我不得不小心对待,对于那个雪一样仿佛会一吹即化的女子,我细细地呵护,仿佛她生来便该由我呵护着一般…
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样认为的。
君上一意孤行,越军惨败。
一个美人计,一场哀恸。吴王夫差要我归降,可我,我是越国的大将军,自古忠臣不事二主,更何况君上于我有知遇之恩?
阴谋的开始,悲剧已在倒计时…
西施的病越来越重,一个小小的私心,令我万劫不复…
“范蠡的未婚妻”顶着这个悲哀的名份,香宝顶着西施这个名字,因我的私心,她将踏入吴宫,沦为棋子…
那个叫做香宝的女子,她面上那故作的坚强,让我的心奇异地疼痛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
炉火之畔,她笑着看我,“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雄雄的炉火中是早已燃起的外袍。我的外袍,那件缝补得极其难看的外袍,那件即使是行军打战我也一直带在身边的外袍…在炉火中熊熊燃烧。
她挺直背脊傲然转身离去,她身后,是我莫名疼痛得早已麻木的心。我,这是怎么了?对于不相干的人,我一向残忍,更何况,此番是为越国,为君上。若是内疚,大不了以后补偿便是,只是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而已,用来救回我的救命恩人,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呢?只是一个不相关的女子的而已啊…只是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而已…吗?
在君上面前,在吴国使者面前,我竟失态,疯了一般从火中抢出那已烧着的外袍,火舌舔上我的手臂,留下一片灼痛,那外袍已毁,万幸,那块难看至极的补丁竟然仍在…生平第一次,望着那只剩下一块补丁的外袍,我竟然微笑。
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西施之于我,原来只是“救命恩人”而已…更没有意识到那块补丁的深意…
那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年突然出现,是那个少年杀手?只是这一回,他却不是冲着我而来,他的目标是香宝!
一番打斗,那枚竹简悄然滑落,连带着那被掩盖的真相一并滑落。
掌心中握着的那枚竹简,“香宝范蠡”四字并排而刻…
连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也不自知,我只是看着那竹简…

“香宝乃是臣未过门的妻子,此战如果范蠡有命回来,定请君上屈尊主婚。”

“补衣服花三个时辰,等一起用膳等到天亮,还偷溜进书房钻桌底…”黑衣少年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本性如何?”
“啊?”少女满脸的问号。
“笨!”轻轻在那女孩脑门上敲了一下,“有只小狐狸在留君醉后院亲口承认是某人的女人时,某人就已经爱上某个后知后觉的笨蛋了”。
“啊?”少女一脸的惊讶,随即又是一脸的懊悔,一时惊,一时恼,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好冤枉!居然浪费那么多精力去追求一个早已经爱上自己的男人,呜,真是蠢到家了。只要一想到女孩心中会这样想,黑衣少年便忍不住咧嘴轻笑起来。

“这么快就露出本性啊”。范府门前,一个黑衣少年拥着一个懒成一摊泥的绝色少女,轻笑。
“是啊是啊,我就是懒骨头,后悔了啊…”少女扬唇笑道,颇有些无赖的模样。
“嗯,有点。”黑衣少年抿唇,眼中满是笑意。
“太迟了!你自己跟君上说你会娶我,如果不娶,那可是欺君大罪哦!”少女有恃无恐地赖在他怀里继续无赖。
“这样啊,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黑衣少年一副委屈的口吻,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宠溺。

“别忘了回来娶我。”
“嗯。”

“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

有些绝望地抬头看她被那红衣少年拦腰抱上马,我抬手接住身后那射出的冷箭。
我可以怨恨君上的刻意隐瞒,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忘了谁,我怎能望她…
“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喃喃重复着那一日她曾说过的话,望着他随那红衣少年绝尘而去,我的心,已经没了知觉…
“我后悔了…怎么办…”
[风起云涌:番外三 卫琴莲心(完整篇)]
虽然讨厌莲心的苦,可是很喜欢你放入我口中那莲子的味道…虽然讨厌这个人世,讨厌那样悲惨地活着,可是…我很喜欢你,有胖丫头的地方…这个人世…
——卫琴
满目血红!血红!血红!红得如火一般仿佛要燃烧起来…
“娘!娘!…”小男孩满身血迹,跪倒在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身旁。
那妇人圆瞪着双眼,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是要吩咐交待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要离判国,尔等族人代为受死吧!”为首的一名络腮胡子挥了挥手中染血的大刀,大声斥道。
爹爹判国?!小男孩涕泪齐流,“不可能,爹爹不会判国!爹爹不会判国!”他昂着头,扯着嗓子哭喊着。
又一刀挥下,那妇人抽搐了一下,咽了气。
“娘…”撕心裂肺地尖声蓦然响起,惊起庭院里的飞鸟。
“还不跑,想等老子砍了你不成?”那络腮胡子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斥道。
微微迟疑了一下,小男孩拔腿便跑。
“莫离兄,如今为你留了后,总该对得起你了。”身后,听得那络腮胡子竟然低低地叹息道,顾不得心里面疑虑,小男孩跑得一刻不敢停歇…跑…跑…
黑暗中,卫琴猛地睁开双眼,额间汗水涔涔,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自从香宝在身边,那梦魇便不曾再出现了呢…
起身走出营帐,夜已经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下雾,浓得散不开。
一路北征,天气越来越寒凉,吴越大概还是秋天,只是这一路涉水行来,却仿佛隔了一个季度。
透过冰凉的雾气,可看得天幕上隐约那一轮弯月惨白得宛若人骨一般。
三个月,一路行军,几场零星的战役,现在已在齐国都城临淄之外三里扎营,不过是杀人而已,对卫琴而言,已然习惯,血的味道,在他眼中,似已与水没有什么区别了。
抬头望了望远处,齐国的都城在浓雾中几乎看不见,齐国的国主现在定然是睡不安寝吧,一路攻陷了几座城池,现在兵临城下,定是人人自危。卫琴扬了扬唇,被雾气裹得有些冰凉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挂在项上的那一枚奇怪的十字形饰品,那是香宝送他的。
他的…姐姐…
指骨握得微微有些发白,卫琴狠狠握紧了拳头。
斗兽场外,她狠狠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她为他落泪,她紧紧地抱着他,她告诉他“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以命相搏”…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讲…
十岁之后,他几乎是靠着杀人来养活自己…判国逆贼之子,这样一个耻辱的记号一直都跟着他,让他无法在吴国生存。虽然到后来一切澄清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爹爹非但未判国,更是吴国的大功臣…只为刺杀一个名叫庆忌的人,那个阻碍了阖闾王位的人…
只是那时的他,已飘流到越国,要离究竟是怎样的人,于他来讲…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可以为了他的英雄之名,弃他们母子于不顾,甚至是牺牲他们,他便也只能当那个爹爹真的判了国,真的死了…虽然最后他真的还是自刎于金殿之上,说什么“我杀庆忌,是为了吴国的安宁,并非贪图富贵”…
呵呵,果然全了他的英雄之名…
而他呢?在那个斗兽场上,靠着别人的鲜血活了下去…要离的儿子,直到遇见她。
只是…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回…市集上那么样多的人,他却独独偷了她的钱袋,是因为…他早知道留君醉的红牌莫离姑娘,还有那个胖侍女香宝…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手臂上那只有要离后人才有的特殊纹身,是他们姐弟关系的证据…
卫琴抬手,轻轻拂起衣袖,左臂上那一道纹身已经被一道道丑陋至极的伤疤盖住,全然看不见了。
看不见…真好。
明日一战之后,他便可返吴了呢,如此一想,身上那沉重的铁甲似乎也没有那么寒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中隐隐带着些悲切思念,悠扬着久久不散。
听着那笛声,卫琴心里微微一颤,入吴之前与香宝在小屋自在无忧的情景不由得在脑中浮现…最后一幕,那漫天的白雪…莫离道出了隐藏于他心中那卑劣的真相…香宝,是他的姐姐…那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将手中冰寒的剑直直地刺入他的胸中,他倒在血地之中…香宝的眼泪…
哀凄的笛声如泣如诉,卫琴猛地摇头挥去往昔的记忆,随即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是第一次带兵,但亦明白在军中吹奏如此哀凄的笛声,无疑会影响军心!一路寻着那悠扬欲断人肠的笛声,卫琴在距离营帐约百米开外的一处土坡旁见到了那吹笛之人,是个少年,很是面生,竟是没有见过的,想来应该是下等兵役之类。
“将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吹笛的少年慌忙站起身,单膝下跪行礼。
“这是什么曲子?”卫琴抬手让他起身,淡问。
“离歌。”那少年有些拘谨地站在卫琴身旁,低头道。
“离歌…”卫琴微微有些闪神,“是有思念的人么?”
“嗯。”那少年有些含糊地轻应,似是有些害羞。
“是怎样的人?”看着他羞涩的模样,卫琴不自觉地又道。
“老家村里的一个姑娘,有些胖,还挺笨,呵呵…”那少年说着,没了拘谨,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带着甜,“我要出征的时候,她哭得丑极了,非要我答应她回去就娶她…呵…”
卫琴心里微微一恸,想起了那个曾是胖胖的女孩,那个总是带着七分慵懒,三分狡黠的女孩,“你答应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嗯,看她哭得那么丑,真是没有办法…”少年笑容微微淡了些,“只是…能不能回去,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真是有些担心那个傻姑娘,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
“以后不要在军中吹笛了,影响军心。”没有再与他继续那个话题,卫琴道。
“是,将军。”少年忙低头应道,“是属下疏忽了。”
“回营去休息吧,明日有场硬仗,想要活着回去,就要做好赢的准备。”卫琴开口,颇有些将军的威严。
“是。”那少年眼睛微微一亮,有些开心地大声应道,随后便转身依命先行离开。
望着他有些轻快的背影渐渐消逝在雾气之中,卫琴抿了抿唇,竟是隐隐有些嫉妒。那少年期盼着打胜战,期盼着凯旋,期盼着早日回去见到许下婚约的女孩,只是他呢?他是为了什么才来这战场的?
他的那个胖丫头…会期盼着他回去吗?
“报!”前方突然有人大声疾呼。
“近前来讲。”张了张口,卫琴道。似是仍是有些不习惯如此命令的口吻。
“是。”那人走近了些,低头着,隔着朦胧的雾气,看不清他的脸。
“何事?”卫琴问道。
“齐国趁夜来袭,烧毁我军粮草,前方士兵因连日行军征战皆疲累不堪,难以应战…”那人急急地道。
闻言,卫琴微微皱眉,趁夜来袭?
正在怔忡间,那跪在地上的人影突然翻身一跃而起,挥着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扑向了卫琴。
杀手?!
卫琴后退一步,迅速拔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温热的血扑溅了卫琴一脸。狠狠抽回刺入那人腹中的剑,那道人影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卫琴甚至还未来得及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便已感觉自己被数十名隐藏于雾气中的杀手围住了。
杀手么?挥剑避开来人的攻击,卫琴冷冷扬唇。
那一日,夫椒山下,他也是这样偷袭范蠡,致使其伤重堕崖的吧…
香宝懒懒的模样在他眼前轻轻晃过,卫琴提剑便刺向那些杀手。
“去打战,比不得平时,不只是单打独斗,四面都是敌人,要耳目清明些。”
“杀敌虽要狠戾,但也不要杀念太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及无辜。”
香宝似是随意的嘱咐在耳边不经意地响起…
卫琴一剑砍下,血溅三尺,一颗头颅在雾气中翻转,然后滚落在他的脚边,狠狠一脚踩上,卫琴舔了舔唇边的腥浓的血迹,咧嘴,看向围着他的那些杀手。
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耳边的喊杀声不绝于耳,齐兵已经发动进攻了吧。
东方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惨白的月牙却还在天幕上留连不去。
晨色中,卫琴一身厚重的铠甲,火一般艳红的斗篷在冰寒的风中烈烈扬起,铠甲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本应如贵族般秀气的脸庞之上染上一片刺目的腥红…。
那般强烈的杀伐之气令那些刺客也禁不住胆怯,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一步。
“我等皆是亡命之徒,有什么比死还可怕的!上哪!”有一人突然大喊,随即众人皆又被鼓动,纷纷扬剑上前杀来。
亡命之徒么?卫琴禁不住地轻笑,被血染得艳红的唇微微咧开,弯起,说不出的诡异,火红的斗蓬烈烈扬起,宛如地狱红莲之火,燃尽一切可燃之物。
带着令人胆寒的笑,卫琴站在原地,剑之所挥之处,一片血肉纷飞。
谁是亡命之徒?他才是亡命之徒,他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仿佛回到了那个斗兽场,那个杀人的地方,四周全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味,惨白的断肢…狰狞的头颅…
有什么比死还可怕的吗?孤寂!无止尽的孤寂!
空旷的斗兽场,四周都是人,笑声,喧嚣声,叫喊声,鼓声…到处都是人,只是,他们在观赏,观赏小小的他在血腥中挣扎,他们在哄笑,在鼓掌…
杀!杀!杀!
用鲜血浸染的生命…这些丑陋的嘴脸…
“将军,齐军攻来了!”身后,副将一声大吼,惊醒了如地狱修罗杀戮的卫琴。
手腕上的筋络在“突突”地跳动,卫琴清醒过来,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天已经亮了。
四周蜿蜒的血细细地汇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知道了。”点头,卫琴提着尚在滴着血的剑,走向大营的方向,不过杀人而已,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一身戎装,卫琴转身直奔大营。
一路砍杀,一路血腥…身旁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有齐兵,也有吴兵…
卫琴已是杀红了眼,见了敌军便砍。
挥舞着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卫琴着了魔一般砍杀着。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作将军打扮的齐人直直地挥剑砍向一个吴兵少年,而那少年惊恐而绝望的看着那挥向自己的剑,无力逃开。
他的怀,有什么滑落在地,被马蹄踩成破碎的几段…是那只笛子,那只曾经奏响了《离歌》的笛子…
“老家村里的一个姑娘,有些胖,还挺笨…我要出征的时候,她哭得丑极了,非要我答应她回去就娶她…”
“…能不能回去,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真是有些担心那个傻姑娘,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
他是将军,不是刺客,刺客只要完成任务,同伴的死活可以不顾,可是将军不一样,将军不仅要获得胜利,还要保护自己部下的安全…
“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那微带着痛楚无奈的声音在耳边一再回响…
卫琴终是飞身上前,挥剑挡下了那人的攻势。
护着那少年,卫琴正与那骑在马上将军模样的人厮杀,身后却突然传来兵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卫琴大惊,慌忙回首,一把闪着寒光狠狠向他砍杀而来…
执剑的,竟是那吹笛少年…
“为何?”剧烈的疼痛贯胸而来,腥红的血喷涌而出,卫琴咬牙道。
“我是齐人。”
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低头,道。
竟是敌军的探子?满目的腥红,咽下口中的腥甜,卫琴咧嘴笑了起来,难得发一次善心,竟是如此下场?呵呵,果然还是坏人比较长命。
项间那奇怪的十字形饰物松开,掉落在地…
人间于他是炼狱,活着也只是悲哀地挣扎,死也没什么恐惧的…可是,可是胖丫头…他的胖丫头在这个人世啊…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个人世,可是…他的胖丫头在这里啊…
如果死了,胖丫头一定会气得跳起来骂他…骂他不听话,明明说了不可以命相搏的…
如果死了,胖丫头会哭吧…
会吗?
他不想看到她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