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微颤,犹如蝴蝶的羽翼,娇柔之致。的确,她生在父母双健的府邸,从小受尽宠爱,自是不知他得凄苦。
“当年我懂沈叔口中知道,我娘是被你姑姑下毒害死后,我一心想着报复,除了报复还是报复。若不是阮玉瑾,若不是她......我娘不会这 般惨死。我亦不会如此孤苦无依。是的,我恨她,我恨你们整个阮家。 那个时候,支撑我一步一步朝龙椅走去的,便是这股恨意。
“后来有了你,我还是不明白的,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永远失去了。无论你怎么做,都是不会回来的。就算将你们阮家灭门,我娘也不会死 而复生。可惜我那个时候太傻太笨了,不晓得握紧眼前的其实重要。” 所以那个时候他有了她,有了承轩,却还是执迷不悟。
后来,连老天爷也惩罚他了,让他失去了她。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知道,如果,他可以退一步,那么他拥有的不 止是万里锦绣江山,还有她,孩子,有他们陪着他,携手站在云端。那 样的人生才真真是叫万人景仰的。
“当年沈叔假传我旨意命你服毒,昭阳殿失火后,我才恍然,其实我 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早已经在身边了......可是......可是,又都失去 了......无双,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真正原谅我?
“无双,不要离开我,以后每年你生辰,我都亲手为你煮鸡蛋,好不好?”
她这般地望着他,眼眸深处无波无澜,什么都没有:“你曾经说过的,等我产下皇儿后,无论我是走是留,你都答应我的。”
他的手仿佛微微颤动,并不说话。许久,他才涩然开口:“你要怎样?”她许久不言语。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无双,孩子们都这般小,你当真忍心再也不见他们了?”
近处远处好似山峦般的宫殿,一重接着一重,连绵与天相接。天空湛蓝如琉璃,干净如水。不远处有一团云絮絮而来,那般的近,好 似伸手就可以触摸。
她怔怔地望着,半天才道:“我要回家。”她想念爹爹,想念娘亲,甚至想念秋月庵,想念清静师妹。
秋月庵独隐于空山云深处,只有一条上山石路可通。阮无双一步步地踏上石阶,沿路古木苍苍,偶有鸟声清脆婉转响之。
转过石阶,木鱼声悠悠扬扬地传来,秋月庵几幢粗陋的屋子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她缓缓地入内,定下心来,耳内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贪苦,嗔苦,痴更苦。”她怔然站着,不知不觉茫然了起来。
住持师太做完课后才看到她,站起了身,只含笑着道:“来了啊。”葛布青衣上传来淡淡的檀木焚香,令人心安如斯。
她捧着清茶,凝望着袅袅的热气:“师父,当年你说我尘缘未了,不宜剃度。师父,或许我那只是孽缘,剃了度,倒也一了百了了! ”
住持师太慈爱地望着她,目光温暖:“小晚,庵堂清静,只可略去你的烦忧和疲劳。只是很多事情不是躲在这里就能解决的。你若是 愿意,就在这里小住几天吧。”
她便真的住了下来,好似回到刚来庵堂的那时候,帮清静师妹晒药草。这日的傍晚,两人如常在院子里收药草,清静师妹忽地抬头, 跟她道:“小晚,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的。”
她抬头不解地望着她。清静师妹了然地笑了笑:“他来接你了 。”
转头,只见他一身玄青色的便衣,站在金光无限的斜阳里头,翩然如玉。晚霞灼灼,泼金洒银般的灿烂,衬得一双眸子黑深似夜色, 如能溺人。
清静师妹淡淡地道:“小晚,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来庵里数日,每天茶饭不思的。既然舍不得,不如不舍吧!”
云雾遮断山间路,眼前是他,回头是青灯古佛。她当真能常伴青灯古佛,不去想着承轩和嗷嗷待哺的幼儿承律。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
全文完番外一:流光岁月御书房内,一干大臣皆跪伏在地上,敛神静气,唯恐一不小心触惹了皇 帝。
百里皓哲将折子“啪”的一声扔到了当朝宰相周朝宗面前,勃然大怒:“你给朕看看,这科举弊案竟牵扯到这么多人,所谓狼子野心不过如此 ……”
这皇帝早些年是出了名的威严,近年来由于年岁渐长,对待臣子反倒是日益温和了。但现时因这科举舞弊案,气得双目通红,眼中杀意顿现。 众人大臣伏在地上,知这次皇帝是动了大怒的,看来今日朝堂之上怕是 要出大事……众人越想越心惊,虽是寒冬腊月的,却一下子连后背都已 经湿透了。
石全一等内侍都纷纷跪了下来,知道皇帝怒气上来,很难善罢干休。暗地里使了眼色,让底下的小卫子去请皇后娘娘。这圣上的怒气啊,也只 有见了皇后,才会平息些。
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只听守殿门的侍从已经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皇后求见。”皇帝这才脸色稍霁,眼光冷冷地从众人头上一一掠过,半响 才吩咐道:“都退下吧!”众臣皆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纷纷磕头行礼 ,这才鱼贯而出。
皇后娘娘正从部鸾上下来,众臣赶忙纷纷行礼:“臣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心下都格外分明,今日若不是皇后,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呢。
皇后只是淡淡一笑:“免礼,各位大人都辛苦了。”
进了殿,只见百里皓哲负手而立。她从侍女手里接过白瓷缠枝描金茶盏,默默递了上去。众人识趣,在石全一的带领下躬身退了出去。
百里皓哲接过了过来,饮了一口,方又叹了口气:“那些个臣子都说我这个皇帝太严厉了,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动不动就严斥大臣。只是, 这天下谁能知道我的苦心啊,自古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高 祖皇帝开朝以来,到我这里,已近百年。”
皇后亦不说话,只站着凝神静听,双手覆上了他的肩膀,替代他轻捶了 起来。大约是方才手中握了暖炉的缘故,触在颈间,依旧温热。
天青色钧窑瓶里插了几株红梅,空气里头余香脉脉,清浅若无。暮色将至,斜阳的余晖透过多宝格的窗子温温婉婉地洒进窗子,给两人身上蒙 上淡淡的余辉。
又是年节光景了。
伸手覆住她的手,柔腻纤细,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像做梦一般!
那年,他以为她不在了,永远离他而去,他也似死了一般,每日昏昏沉沉。邵阳殿的大火,将她所有的一切都燃为了灰烬。最痛苦的日子里, 他一度靠服用五石散来度过,每日喝的酩酊大醉,可却总还是无法入眠 。后来……后来命人从王府取了她以往用过的衣物,他每日抱着,伴着 熟悉的隐约的香味方能偶尔睡去。
他那般的放任自己,只希望能够在梦中与她相见。可是,一次又一次,她从来没有来过……因为她恨他,所以连梦中也不愿意见到他。
曾经一度以为他永远和幸福擦肩而过了,每每忆起,他几乎都会冷汗直流。
幸好,她还在,他死死地抓住了她!
如今想来,当真如梦一般!
“宜儿呢?”
阮无双浅浅笑着:“缠着承轩和承律去集景宫摘梅花呢!”百里皓哲温温直笑:“这调皮的小东西,看来今天集景宫的梅花是保不住了!”
阮无双可以想象那画面,不由笑着轻轻摇头。
百里皓哲轻蹙了眉头,百般无奈,却还是笑吟吟地道:“我总是不明白,她的性子到底像谁?怎么会这般皮?”转头,只见阮无双含笑横了他 一眼,朝他啧道:“也不想想是谁把她宠成这样子的!”
百里皓哲哑口无言,握住她的手,半天才说了一句:“女儿生来就是给我们宠的。”阮无双轻叹了口气,可他也宠得过分了些。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内侍们也没有进来掌灯。殿内唯有火盆里头发出哔剥微响,这般的安宁静好,他觉得此生无求了。
番外二 爱之如谨六王爷府,膳房。
膳房的刘嬷嬷正忙着指挥一群厨娘准备午膳以及晚上的庆宴。这对于她本倒也是驾轻就熟的分内活。这六王爷府邸,素来就三天一小宴,五天 一大宴的。可今儿个又特别了些,因是六王爷的生辰,再加上今年新娶 了六王妃,有了当家主母,所以相比以往更是要隆重几分。
正是有了当家主母,所以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要知道这朝廷啊,素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府邸亦是。当家的变了,底下的人自是多少有些 变动。这膳房总管可是个肥差,刘嬷嬷心里可清明着呢。所以这种场合 不卯足了劲表现,更待何时啊!
刘嬷嬷沉着脸训话:“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儿是王爷生辰,来的个个都是皇亲国戚,若是出了一丁点儿的纰漏……”她打住了话 头,严厉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忽地,有一小厨女步履匆匆地奔了进来,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刘嬷嬷,刘嬷嬷……王妃来了……”刘嬷嬷吃惊地转头:“什么,王妃来 了?”
小厨女大约是跑得急,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是的,我方才……见王妃……朝……我们膳房这边过来了……”
刘嬷嬷忙走出了膳间,只见王妃一身绯色的广袖曳地襦裙,素纱披帛缠绕臂间,一路袅袅而来。身后只跟了一个近身侍女木清。
刘嬷嬷等人忙跪下来行礼:“王妃吉祥。”只见王妃娇娇一笑,无边艳色咄咄地逼人而来,语气轻柔婉转:“都起来吧。”
刘嬷嬷不知道发生何事,心下惴惴,带着一丝惶恐地道:“王妃驾临膳房,不知有何吩咐?”王妃含笑不语,隐隐有种娇羞。倒是慕青机灵着 开口:“王妃没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刘嬷嬷,你先让她们退下吧。你 一个人留下即可。”
刘嬷嬷忙应了声:“是”,轻挥了手,众厨娘躬身而出。
那木清语音清脆,道:“刘嬷嬷,今儿个王爷神人,膳房可备了长寿面?”刘嬷嬷忙应“是”,转生而去。
不过片刻,便捧了一食盒的食材过来,有银丝细面,还有各种肉丝、蔬菜等配料。
阮玉瑾瞧了几眼,细声问道:“可有鸡汤?”刘嬷嬷道:“有,有……”遂又去捧了炖着鸡汤的砂锅过来,因一直用小火煨着,热气腾腾。
只见王妃先净了手,然后在干净的小铁锅里放了水,因炭火旺盛,不消片刻,便已经沸腾了。这时王妃才将长长的银丝 细面放进了水里。
刘嬷嬷这般瞧着,发觉动作虽不熟练,但倒也是有模有样。只是这面条好像下得有些多了。
很快,王妃将熟透了的面条挑出了锅,放进了白玉大碗里。果然不出刘嬷嬷所料,一碗根本放不下。
而后王妃顿了顿,望着木清。只见木清笑着道:“小姐,还要葱……”手指往放葱的方位一指。
王妃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取过了一大把的青葱,撒在面上。似乎觉得有些多了,便又抓了一些出来,又撒了些竹盐,最后才浇了一勺香浓的 鸡汤上去。
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木清拍着手,吃吃地笑道:“小姐,您第一次做居然做得这般好了。”
王妃浅浅而笑,明珠璎珞制成的步摇在鬓畔簌簌作响,眸光转动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轻声吩咐道:“好了,端回去吧。”说吧,缓步而出 。
刘嬷嬷忙躬身行礼:“奴婢恭送王妃。”这王妃对王爷倒是细心,望着王妃离去的姗姗背影,刘嬷嬷不由轻叹了口气。
阮玉瑾才换下了一身衣物,正在对镜簪花。只听帘外有侍女的行礼声传来:“王爷吉祥。”
她娇羞一笑,转了身,只见他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眸子里头笑意隐隐。
她微微一福:“王爷好。”六王爷百里竣秀上前一步,语气甚柔:“不用这般多礼。”转头道:“什么味道?
阮玉瑾低了头:“今日是王爷的生辰,臣妾……臣妾方才亲自煮了碗长寿面……”只觉他的身子似乎怔了怔,眸光深深地盯着她,一会儿才轻 笑出声:“如此说来,本王一定要好好尝尝我们瑾儿的手艺。”
阮玉瑾脸色绯红,不胜娇羞:“臣妾也是第一次煮,若是难吃的话,请王爷恕罪。”
百里竣秀端详着,微眯道:“还未吃就已经闻到香味了。”说罢挑起了一筷面,极快地往嘴里送。阮玉瑾袖子掩口,含着娇笑叮嘱:“王爷, 这是长寿面,切不可咬断!”
帘外的侍女们隔得远,只听得王爷王妃细语碎碎。极远处是湛蓝湛蓝的天,有一朵白白的云悠悠飘过,午后的日光温煦,透过门窗而来,在汉 白玉的砖上烙成喜鹊闹春的花样,长日寂寂,花木无声,安稳静好。
五年后。
天边一拢满月,如银镜初成,泛出清辉银波。
阮玉瑾推开了窗子,只见园子里的梧桐树叶疏疏,印着一轮冷冷的圆月。四下寂然无声,静到了极处。
转头望着桌上的寿面,依旧是鸡汤素面,上头撒了碧翠的碎葱,因搁久了的缘故,而已经涨糊掉了,原本金黄的鸡汤也已经干了,早已经 瞧不出一丝刚煮好时的诱人模样。
她眸子好似被什么遮住了一般,渐渐地瞧不清楚了。一闭双眸,两颗很大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悲凉,极缓极缓地问道:“他人呢?”
木清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王爷现在欧姨娘处……”
阮玉瑾上前几步,手往紫檀木桌猛地一扫,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白玉砖上面条染浊,一片狼藉。
木清忙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红,泫然欲滴:“小姐,您这是何苦啊 ?”
阮玉瑾闭了眼,木然地道:“木清,你退下吧。”木清不依,唤道:“小姐……”
阮玉瑾闭了眼,如受重伤般,似有万种疲累:“退下吧!”
她方才痴坐在榻上,看着那碗长寿面一点一点地凉透下去……她的心亦是,一分一分地死去。
他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她。
他娶她是另有原由的。她心头早隐约察觉到了。可总还是不肯相信,总是觉得他对她,总归还是欢喜的。可现在终于是知道了。
她那日端坐在厅里,他牵了那人的手过来。那人亦着了一身精致的宫装,长长的裙裾拂过澜州进贡的厚毯,只沙沙一点儿轻响。两人这般 的逶迤而来,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对人物。
他含着笑对那人说:“静儿,这是你大姐。”
大厅东面是一列明窗,太阳大得晃人眼。她的手隐在丝绫广袖里头 ,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但那般的用力,居然感觉不到一丁儿点的痛 意。
她也不知道在榻上坐了多久,只晓得自己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连身子也僵硬了。她凄然一笑,缓缓起身,手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默默啜着。茶水已凉,又苦又涩。可这般苦涩,却不及心底苦楚的 万万分之一。
百里竣秀,你真的是为其他而娶她的吗?那么真的如此的话,她做什么,他都不会休了她的!
好吧。百里竣秀,既然她这般的痛,身在王府,心在地狱,那么不如就陪她一起下地狱吧!
二十五年后。
她将白玉碗捧到了膳食蓝里,淡淡地道:“木清,你送去吧。”
望着午后清清的光线,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晃眼,年华似水幽绵,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她缓缓伸手抚过乌黑的鬓角,成串的步摇珠珞, 华贵逼人。
他给她母仪天下的名分,给她天地间所有的宝物……却把她最想要的恩宠一直给了别人。这算待她好吗?
她怔怔地叹气……她一辈子都记得。那个人死后,他状似疯癫地冲到她面前。狠狠地 掐着她的脖子,那般用力,似乎就要将她生生掐死。
可是,后来他还是将她放了开去。用力地推开了,任她撞在琉璃屏风上……她只是笑,盈盈地笑,娇娇地笑,颤颤的笑:“你杀了我呀,杀了 我……百里竣秀,你杀了我吧!”他的目光里头有无穷的恨意,转身狠 狠地拂袖而去。
她凝望着他的背景,痴了一般。许久之后,低下了头,泪水簌簌而下:“杀了我亦好……”
他既然从来没有爱过她,为何当初还要装出一见钟情,深爱着她的样子。
他既然爱着别人,又何苦来利用她呢?
可是,可是她却这般傻,还为他苦苦遮掩……从不去父兄面前多嘴半句他的不是。
他要皇权,他要大统……好,都好。她都可以帮他……只是……只是他身边不能有别人,只能有她……可是……可是他做不到。既然他做不到,那她就帮他做到!
但是到头来,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那人走了,还是有其他人补上 的。这世上女子如此多,她如何能除得尽呢?就算除尽亦能怎样。
阮玉谨许久之后才从回忆里抽出了神,取过锦榻上的《经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 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一切皆空,或许忘了亦好!
忘了,那天是好天,景是好景,她曾对他心意痴绝如似水光阴。
忘了,他对她一切的好,只是要诱她入瓮。
忘了,她曾经用尽力气,只为着他身边只有一个她而己。
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承乾殿。柴义望着隐在暗处的景仁帝:“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景仁帝许久无语。柴义垂手站,不再出声。
良久良久之后,只听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朕饿了,把面端过来吧。”柴义顿了顿,踌躇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寿面早已 经糊掉了,奴才传御膳房重做吧。”
景仁帝的声音极轻:“不用了,端上来吧!”
他挑起了一根已经涨得发粗的面条,一口吃到了底。脑中闪过的,却是当年她娇羞妩媚的脸。那年,是她初嫁于他,少女心性,慧柔婉转 。
她眉目含笑着道:“我娘说了,寿面要一根吃到底,千万不能咬断 ,这样才能长长寿寿……”那般的盈盈浅笑,令人神动意摇,不能直视 。
那年“百花宴”上,她跪拜后的一抬脸,刹那便惊艳了尘埃万千。他亦从未有过那般的惊动,竟一时恍惚了。
可这般娇媚可人的女子,却那般的心狠手辣……若不是当年他还要仰仗她……或许当真已经将她活活掐死了。可是 望着她倔强的神情,还有眼底里头隐约的痛,他的心却一抽一抽的,手 软了下来,竟再怎么也狠不下去了。
是谁将她拖到如此地步的?是他!当年是他含笑着伸手诱她入这阿鼻地狱的。
他不能杀,只是再也不去亲近她。旁人是不知的,他冷落了他这么多年。
他那般恨她,当初打定主意,日后根基一稳,是要废去她后位的。可是,可是,后来他却不舍得了……那么多年了,宫内宫外,明争暗斗,她都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走 过,他或许已经习惯有她了。虽然她端坐在他身旁,再不是当年模样了 !
柴义看着皇帝一口一口地将寿面吃了个精光。心底叹了口气,隐约明白皇帝百折千转的心思。虽然每次皇后遣人送来的寿面他都当场挥手 说“倒了”,可最后还是一根不落地都进他肚子里的。
想当年,某次有个当差的叫什么来着,他早不记了。真的去将寿面倒了,最后的结果是被拖了出去,再无踪影。
皇后那年染了风寒,历经数月才愈。皇上每晶远眺昭阳殿的方向,亦命太医日日来回报皇后的病情,亲自查看药方。
可这么多年来,皇上却从未踏足过昭阳殿。
圣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深夜,承乾殿里灯光隐约,极静,好似方才的宫庭之变只是一梦而已。
“谨儿,事到……如今,……一切……一切都……都已经如你……所愿了!”
龙床前本就置了鎏金的烛架,点着几支粗粗的红烛,映出他消瘦而卧的侧影。
阮玉瑾望着那隐在浓重黄色后头混沌未明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说,你说,为什么要骗我?你当年明明有心爱的欧静芝,为什么要 骗我?”
他的脸色枯黄,眸子混沌,怕是……怕是……她以为她的心早已经是死了,可是到如今居然还是会疼。
他马上要撒手而去了,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
当年的初见,他与她攀谈,句句讨她欢喜,让她以为世间真有书上所说的“心心相印”。她所喜的,皆为他所喜。两人好似书上所说的天 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可是……可是到头来,那一切都是他的一出戏罢了。
无论她说什么,他却只是默然而已。他再也不肯与她说话了吗?因为她夺去了他最重要的权力吗?他当年成也因她,如今败也因她!
哈哈,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