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隽冷着脸,道:“也许徐千章就是抱着这种心思,觉得李全厉害是厉害,但不至于厉害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就简单的给你二人归纳一下李全的丰功伟绩。”
黎隽从清水沟说起,包括木讷二十年摔一跤摔好了脑子,创立了独特简易的刺绣手法挑花刺绣。
如今挑花刺绣风靡黎国,为底层民众解决摆件昂贵的难题。
之后县试得案首,一路直上,最后成功取得状元头衔,入翰林任修撰。
上任第一年,自荐去治理蝗灾,弄出了飞蝗宴,自此黎国不再闹蝗灾。
说到这里,黎隽停了停,“接下来还要我继续说吗?湘王的覆灭李全居功至伟,之前的的流言不是流言,确实是他给我献计弄垮沈家,我如今一身臭名也拜他所赐。”
黎裕和黎勋目瞪口呆,此人经历太过传奇,所做之事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挑花刺绣居然是他创立的…李全在科考之前竟是个傻子吗?”
黎隽点头,“通俗来说,是,那样的人被世人称作傻子。”
说罢,看了看那二人的神情,又道;“所以,你们觉得…李全有没有本事把徐千章和黎疏拉下马?”
二人面面相觑,黎勋面色终于严肃下来,“这般看来,倒是不无可能,我们要如何才能制止他成为内阁辅臣?”
黎裕道:“可能比较困难,李全的自身能力折服了不少人,几乎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值得深交,而且如今黎洛那个小崽子正得宠,明眼人只怕都不会愿意站到他二人的对立面。”
黎裕不免有些挫败,要不是家族逼他夺储,失败后面临的是被赶尽杀绝,他都要忍不住去追随李全了。
黎隽沉吟片刻,道:“让你们各自的人坚决反对李全入内阁,以资历不够为由。”
黎勋为难道:“四皇兄,臣弟在朝中无人,此前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人脉,都已经被黎疏斩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父皇身边的秉笔赵行和内务府总管陆明相对有用。”
“但是这两人无法插手阁臣任用,哪怕父皇病入膏肓,宦官也不可能左右此事。”
黎裕垮着肩,“父皇有意抑制我母族发展,我同样被大皇兄打压,只怕要全靠四皇兄了。”
黎隽脸色很难看,名义上说是联手合谋,实则各怀鬼胎,都盼着对方出力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旁的二人心知肚明,黎隽心性凉薄,主动拉他们合作,只不过是想利用他们挡刀而已。
若是黎隽登上皇位,他们二人将没有一线生机。
倒是因为黎隽把李全的事迹说出来,让他们觉得李全比较有人情味,说不定可以去攻略李全。
只要李全能够帮助自己,有三分之一的文官追随,还有一群武将,加之自己残余的这点力量,拿下诸君之位绰绰有余。
黎隽语气凉凉道:“别想了,我无数次试图拉拢他都以失败告终,如今他有黎洛这个得宠又容易掌控的人选,会转身帮你我?”
黎隽视线扫过二人,“所以,要么全力以赴赢取一线机会,要么就等黎洛登基再来追悔。”
“知道了四皇兄。”
三人就此散去,也不知各自在背后做了什么举动。
华元帝有意为之,瑾瑜的名字留到了最后,但是遭到其中两个阁臣与三位尚书的极力阻拦。
理由就是资历不足,当年周居和三十入内阁,顶着最年轻阁臣的名头,是因为周居和十八岁就为官,整整十二年的资历。
而瑾瑜从踏入仕途开始,为官年月才四年左右,怎么可以力压众多为官二三十年的翰林学士?
瑾瑜画了整个朝堂的关系图,早就料到会是此等局面。
对于那两个食古不化油盐不进的守旧派阁臣,瑾瑜无可奈何,三位尚书也是因为各种关系不容易松口,以至双方势均力敌。
但是他手里好像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去。
瑾瑜从书房找出一本册子,翻看几许,摘抄一页折起放进信封,滴蜡密封起来,递给身边护卫。
“送到兵部尚书府上,确保尚书大人亲手开启。”
护卫接过信封,领命送往兵部尚书手中。
信送出去第二日,兵部尚书改口,支持瑾瑜升迁为内阁学士。
形式瞬间偏向瑾瑜,华元帝本就有心扶植黎洛,如今多了一人支持,顺势拍板定音,让吏部出调任文书。
瑾瑜成为黎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阁臣,年仅二十八岁,穿上大红官服,被人尊称一声大学士。
黎隽怒不可遏,不顾皇子身份,前去质问兵部尚书,原本说得好好的,为何却突然改口?
兵部尚书只是深深看了黎隽一眼,“四殿下,你好自为之。”
黎隽不明所以,“你说清楚。”
“臣言尽于此,日后与李大学士相关事宜,不要牵扯于臣。”
兵部尚书说完转身离去,留下黎隽摸不着头脑,只能猜测瑾瑜握住了兵部尚书的把柄。
黎隽猜的八九不离十,瑾瑜给兵部尚书的信,只是抄了陈君然从湘王那里拿回来的册子。
兵部尚书曾是湘王的人,湘王给了他不少好处,逐一记录在册子上。
当初瑾瑜默写的册子上没有兵部尚书,因为柳镇宁收得太快,瑾瑜还来不及看到兵部尚书的名字。
直到拿到原件,瑾瑜才知道漏了不少人。
瑾瑜只是把兵部尚书曾收下的东西列了个清单送过去,兵部尚书立刻懂得瑾瑜的意思。
除非兵部尚书想玉石俱焚,否则都会选择沉默以对,被迫登上瑾瑜这条船。
瑾瑜猜兵部尚书不会舍得当下的生活,当初都能收下湘王给的好处,如今自然也能背叛黎隽。
事实证明,此举有用,他真的入了内阁为臣。
家里李老汉等人听闻瑾瑜成为阁臣,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不亦乐乎忙着招待来送礼的人,看旁人脸上羡慕的神色,心里一股爽意油然而生。
黎洛对兵部尚书的改口十分好奇,趁着瑾瑜进宫给他讲课,非要缠着瑾瑜告诉他到底是为何。
瑾瑜不得已,道:“殿下,这些都是因为统计数据和注意细节,很多时候细节决定成败。”
黎洛不疑有他,他见过瑾瑜的统计图,平时不明显的东西,列举出来便清晰可见。
“老师,父皇会不会封我为太子?总觉得父皇把我当做储君来培养,告诉我待日后老师的作用发挥到顶峰之后,就要慢慢着手压制,全方位的压制,不能让老师像徐千章一样。”
瑾瑜问道:“那殿下是怎么回答的?”
“我干脆的应下了。”说着,黎洛急忙解释道:“我并非真的要过河拆桥,而是因为老师说过,父皇喜欢杀伐果决,不喜欢妇人之仁,我要让父皇看到我的气魄。”
瑾瑜抚掌,道:“做得好!这样殿下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些。”
话虽如此,但黎隽依然是黎洛强劲的对手,因为黎隽同样杀伐果决,而且背后的家族没了,让黎隽登基不用担心外戚权势过重。
至于黎洛,晟妃没有家族后盾,瑾瑜作为黎洛的老师,是暴发户人丁稀薄根本算不上什么家族,也不用担心。
在瑾瑜看来,六皇子比较懦弱,不足为惧,七皇子行事相对诡秘,狠辣与黎隽不分伯仲,但是远不如黎隽幸运。
封太子这件事,还真就说不好,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自瑾瑜入内阁以后,黎隽仿佛彻底消停下去,不再试图搞些小动作,与六皇子七皇子断了合作。
每日抽空去看华元帝,在华元帝榻前一呆就是数个时辰,给华元帝念奏折,帮忙处理政务。
黎隽抢了黎洛的活儿,基本黎隽去看华元帝时,都是与黎洛分摊这些事。
黎隽为人子尽孝跟前,黎洛就算不满也不能表现在面上,只能每日在华元帝面前与黎隽上演兄友弟恭。
华元帝倒是显得心情不错,两个儿子各有千秋,相处也还和睦,若是情况允许,日后相互扶持将会所向披靡。
若是二人各自容不下对方,无论是谁执掌大黎江山,他都可以放心。
后继有人啊后继有人!
六皇子和七皇子不在华元帝考虑范围内,这么些年看下来,那二人明显不如这二人。
而且那二人背后的牵扯华元帝也不是很喜欢。
因着黎隽的前科,瑾瑜以为黎隽又在憋什么损招儿,但是过了小半年,黎隽依然安安分分,没有任何额外动作。
华元帝越来越不得劲,却迟迟没有将太子的人选定下来,大约是难以取舍。
瑾瑜终于反应过来,黎隽是看明白了局势,既然玩阴谋诡计玩不过,拼绝对的党派力量也拼不赢,索性跟黎洛一起在华元帝面前刷起了好感度。
不得不说黎隽很有想法,经受接二连三的败势后,以残破的羽翼跟平稳飞行的黎洛拼了个不相上下。
黎隽不动作,他们可以有动作,瑾瑜讲课时提点了黎洛一番。
“十一殿下,你可以时不时的暗示陛下,你的四皇兄,是为了皇位才耐着性子陪陛下的。”
黎洛会意,道:“我其实一直都在暗示,按照老师的说法叫心理暗示,一点都不明显,但只要有机会爆发开来,父皇就会认为那是事实。”
“虽然这本来也就是事实,但表面看上去只是因为父皇病重,一向冷心冷情的四皇兄才去照看父皇的。”
瑾瑜赞赏的看了黎洛一眼,“不错,那臣就给殿下送个爆发的契机。”
黎洛不知瑾瑜所说的契机是什么,但他只需等着便是,该与他说的,瑾瑜自会与他说。
瑾瑜设法将黎隽以不变应万变的计划透露给七皇子黎勋,让黎勋也去华元帝跟前找存在感。
六皇子黎裕基本已经放弃夺储,正在准备后路,黎勋却卯足了劲不愿退出。
只需要将黎隽的打算告诉黎勋,再看华元帝的态度,黎勋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同为华元帝的儿子,既然你们能这般讨华元帝欢心,为何我不能?
黎勋果然不负所望,得空便往华元帝跟前凑,甚至与黎隽抢着照顾华元帝,而黎洛此时则默默退开。
如此一来,黎隽与黎勋显得十分刻意,与黎洛委委屈屈的真诚面孔形成强烈对比。
华元帝莫名烦躁,“你们走吧,朕有宫人伺候,小十一留下陪朕解闷。”
见华元帝开口赶自己,黎隽心中一急,“父皇,十一年纪小,又有功课要写,整日陪父皇只怕精力不足,不如让七弟领十一下去,由儿臣陪着父皇就行。”
黎勋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行?十一弟与四皇兄照看父皇大半年,如今也该轮到臣弟尽孝了。”
华元睇着二人的笑脸,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他实在没有精神看皇子争宠。
黎洛上前轻声道:“四皇兄,七皇兄,父皇需要静养,不如你们二人照看父皇,十一自己走,请二位皇兄切记,不要大声说话,提醒父皇按时喝药,莫要让父皇受凉…”
听黎洛小声告诫二人各种事项,华元帝长叹一口气,到临了,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心实意。
身在皇家,明知道不会得到太多真心,当下的情形却还是让人心中悲凉,微微刺痛。
高处不胜寒,回顾生平,一生处于权利漩涡之中,入眼的,皆是利益纠葛,无几处暖意。
“走吧,都走吧,朕想静静。”
三人退出紫薇宫,各自相看一眼。
黎勋面沉如水,这个计策根本没有什么大用,唯一的用处大概是打乱了黎隽的计划。
黎隽透着狠厉,黎勋坏他大事!
只有黎洛,满面天真无邪,让人看了火大。
黎洛不甚在意,笑意盈盈跟自己的两位皇兄道别,悠哉悠哉回了临乾宫。
瑾瑜心里松了松,这样一来,黎洛稳稳占住了上风,加之他有意透露不少政策都是黎洛提出的,朝中不少中立派隐隐有站队之势。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瑾瑜懂得炒作,冬青有往返全国的车队,是一条现成的信息传播途径。
不过一年时间,在瑾瑜的运作下,黎洛的名声渐渐传开,受益的民众口口称道,把黎洛说成百年难遇的神童与救星。
瑾瑜没有忘记把自己加上,让自己的名字伴随将来的国君,让世人都知道他是国君的良师益友,于国于民居功至伟,以防将来兔死狗烹。
不是瑾瑜不相信黎洛,而是瑾瑜不相信人性,人性太难以捉摸,他更喜欢未雨绸缪。
除了与瑾瑜交好的官员之外,黎洛本身也获得不少追随者,两厢叠加,朝中形式一边倒。
黎洛着手每个皇子都会做的事,排除异己,借故把华元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换成自己人,免得黎勋使阴招。
若是其中有人愿意改变立场,黎洛也不介意收下,并非要赶尽杀绝。
誓死追随黎隽或者另外二人的官员则多数外放,如果有真才实学,就等尘埃落定后再调任回来。
黎洛遵循瑾瑜的教诲,没有愧对他的盛名,抵制残暴不仁,立志以德服人,就像他的老师一样。
看着黎洛的成长,瑾瑜彻底放下心来,就算华元帝最后没有定下太子人选,黎洛登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此之外,瑾瑜喜上加喜,小玉白才两岁多,他与冬青又迎来了第二个小生命。
冬青怀孕,王氏笑得合不拢嘴,整日念叨没有愧对祖宗,百年之后面见列祖列宗也面上有光。
瑾瑜摸着冬青的肚皮,“老天保佑,咱们生个女娃。”
冬青拍掉瑾瑜的爪子,“你是有多喜欢女儿?娘念叨让我生个男娃,你却想要个女娃,我该如何是好?”
“你生的我都喜欢。”瑾瑜又把爪子放回去,冬青圆滚滚的肚子瑾瑜都觉得万分可爱。
每次冬青生产瑾瑜都觉得备受煎熬,但好在这次时间比上次短了不少,他如愿以偿有了个女儿。
瑾瑜喜上眉梢,抱着皱巴巴的女儿凑到冬青身边,“咱们有闺女了,取个什么名字?”
“叫玉蕴吧。”
“好好好,咱们有小玉白,还有小玉蕴。”
瑾瑜突然想起一茬,道:“等等,蕴字不好写吧?”
当初冬青给小玉白取名为玉白,说是好写,怎么到闺女这就是个笔画这么多的字?
冬青有些虚弱,扯了扯嘴角,“女儿用不着经常写自己的闺名,好听就行了。”
“那也行,听你的,你好好休息。”瑾瑜看着怀里的小豆丁,总觉得眉眼不太像冬青,反而比较像他。
瑾瑜默念是错觉是错觉,都是因为孩子没长开,看不出个什么来。
小玉白长得像冬青瑾瑜觉得挺好的,反正很好看,但闺女像他可能就不怎么柔美。
瑾瑜正抱着自家闺女发呆,门外秋霜急急道:“老爷,宫里来人了,是位公公,好像有急事。”
瑾瑜心中一惊,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华元帝比预期活得久,多出来一年有余的寿命,但终究没太大差别。
“李大人,快随咱家进宫,皇上病危。”
瑾瑜一路赶到宫中,紫薇宫前跪了密密麻麻的人,混吃度日的烨王也在其中。
瑾瑜被告知华元帝已驾崩,就在三刻钟之前,那时瑾瑜还在家中迎接小玉蕴的降生。
瑾瑜忙跪于前方,与其他几位阁臣并肩。
黎洛和数位公主跪在最前方,秉笔太监手捧华元帝遗旨,对众人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十一子黎洛天资聪颖,品性仁厚,能慈爱子民匡扶社稷,故为储君之选,适时继位,众卿佐之,钦此。”
“儿臣接旨!”
黎洛双手接过明黄圣旨,稚嫩的面孔透着坚定,此生,他不再是十岁亡魂。
黎隽与黎勋死死看着黎洛手里的圣旨,恨不得抢过来填上自己的名字。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黎洛有朝中大半朝臣支持,武官因为李全的平武政策,几乎都愿意支持李全,无论文来武来他们都无可奈何。
皇家葬礼盛大,举国哀悼,按例,除了皇后之外,皇帝的无子宫妃都要殉葬或是守陵,为新君清空后宫。
晟妃是黎洛的母亲,直接成为太后,此事便与她无关。
黎洛下旨废除这一惯例,只是将华元帝留下的宫妃送到尼姑庵。
华元二十年,春,华元帝黎韶驾崩,享年五十一,葬于城东皇陵,号全宗。
同年,夏,华元帝十一子黎洛登基,年号天元。
与以往不同,以往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但天元帝说不能因为喜事掩盖罪恶,该惩罚的罪犯一律惩罚,绝不姑息。
听闻此事,冬青怀抱小玉蕴,望着瑾瑜笑,“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新帝,我只想说做得好。”
瑾瑜一挑眉,“多谢夸奖。”
登基大典第二日,黎洛在朝堂上当场将三位皇兄封王,没有封地,没有实权。
黎裕松了口气,黎隽与黎勋则有些不敢相信,他们都觉得黎洛继位后会第一时间收拾他们。
封王也许只是面子工程,指不定暗地里找机会算计他们,一直提心吊胆。
黎洛不再理会此事,看向下首身姿挺拔的瑾瑜,示意身旁的太监。
太监扯着嗓子道:“东阁大学士李全出班听旨。”
瑾瑜出班站在殿中,只听尖锐的声音响彻凌霄殿。
“东阁大学士李全,为国君恩师,于国有恩,于君有恩,赐正一品太傅头衔,赐太傅府,钦此!”
“臣接旨!”
“御笔授意立天工局,东阁大学士李全为最高执行者,广纳天下能人异士,开发研究诸多便利,钦此!”
“臣接旨!”
瑾瑜在朝堂之上接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嘉奖,官居正一品,走到了此生的人生巅峰。
一道是黎洛听取了他的想法,创立天工局,招揽所有有想法有能力的人。
他会将所有思路画在纸上,无论是电力或是汽车坦克,争取早日研发,造福人类。
反正他还有几十年可活,总能出一两样成果。就算有生之年无法研究出来,也算是为后人奠定了基础,没有坏处。
第131章 番外一
三年一度的秋闱再来,考完放榜,南墙前人头攒动,伸长了脖子,只盼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主考官照例宣读前十名单,大河站在人群中,竖起耳朵,唯恐漏掉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是大河第二次参考,上次遗憾落榜,一直是大河心中难以抹平的坎。
听说当年他的小叔叔一次就中,而且是以亚元上榜,他第一次却榜上无名。
此次无比期盼自己能在前十,哪怕不如小叔叔,也不要差得太远。
不知为何,他一直惦记着冬青一家,以他那传奇的小叔叔为目标,无论是外貌身型或是成就,甚至娶妻标准。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除了长得人高马大可能超过瑾瑜之外,其余从来没有赶上,也没有遇到一个与冬青相媲美的女子。
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二爷爷一家的氛围与自家相差甚远。
冬青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老师,指引他走上君子之路,而非跟随家中风气为蝇头小利变成卑鄙龌龊满口谎言的小人。
冬青为他奠定了基脚,比之后经历的所有老师都重要。
当年冬青温柔的笑容牢牢嵌在脑海,至今未曾忘记。
冬青夫妻二人相依偎的身影,也是他自幼所向往。
冬青与瑾瑜相互扶持,挣钱科考两不误,离清水沟越来越远,直到远得看不见。
大河拼命读书,只想与瑾瑜一样,带着一家人摆脱穷山恶水的禁锢。
台阶之上,考官念完姓名离开,大河没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泄气。
只得挤进人潮,去到榜前看自己是否考中。
已经十九岁的大河身型高大,倒是不费劲就挤到跟前,定睛看去,终于在第二列看到“李大河”三个字。
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如此,他便可以去晋安参加春闱,也能再次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
大河收拾东西回家,准备报完喜与家里人道别后就启程前往晋安。
家里人喜笑颜开,忙大摆宴席庆祝,端是荣耀满堂。
清水沟数十年才出四个举人,他们李家就占了两个名额。
而且前段时间传来消息,新帝登基,瑾瑜已经官拜正一品,在朝中举足轻重。
大伯一家觉得十分开心,日后大河踏入仕途,瑾瑜的光辉多多少少是要照耀一下大河。
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瑾瑜这个大黎第一辅臣在,多的不求,至少大河在官场上不会遭遇不公待遇。
村里人投以羡慕的目光,一个家族只要出一个能人,这个家族就能慢慢走向兴盛。
村里掀起一股读书热潮,清水沟年轻一辈大多认得几个字,所有人都盼着自家祖坟上冒青烟,出个把官老爷带动家族。
近年风调雨顺,灾害少发,商业与工业逐步繁荣,官府减免农户赋税,粮食价格上涨,打压地主安置流民。
比起前些年的光景,如今百姓算得上真正安居乐业,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不用经受战乱灾荒颠沛流离,能吃饱穿暖存余粮,有能力仰望更高的地方,便是最大的幸福。
李大壮家人丁较多,靠着李老汉家给的土地和一些投机倒把,这么些年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日子好过了矛盾也就相对减少,除了赵氏说话依然刻薄,不是很招人喜欢之外。
大河觉得这个趋势很不错,家人齐心,其利断金,李老汉一家就是其中典型。
宴席过后,大河收拾书本盘缠,一家人直将他送到村口。
李大壮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千万小心,收好银钱,若是能找到同伴一起更好,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赵氏紧紧抓住大河衣袖,道:“大河啊,你可要好好考,咱们家这些年供你读书花了不少钱,怎么着也得考个进士,才对得起你请先生花掉的那些钱。等你当了官老爷,就来接我们去享福。”
“娘,您别给大河太多压力。”小赵氏忍不住上前道:“大河,你尽力而为,娘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上下打量一圈大河,小赵氏眼眶有些发热,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晋安就去找你小叔叔,少说话多做事,嘴巴放甜些,别招人嫌。”
“你可能没什么印象,如果不惹到你小叔叔,他人其实还挺不错的,能帮都会帮…”
“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听小赵氏絮絮叨叨,大河说道。
他一直知道小叔叔夫妻为人很正直,只要不触及底线,都挺好相处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傻到去触碰别人的底线?
李大牛走过来与小赵氏并肩,看向大河,道:“走吧,再磨叽下去你娘又要哭一场,光阴也浪费了。”
大河笑了笑,“爹,娘,我已经快二十了,这个体格,一般人不敢欺负我。而且我还学了两年医术,大部分情况都能应付,您就放心吧,我到晋安就会给家里写信的。”
说罢,转身离去,踏着晨光,大步走在山间羊肠小路上。
看大河走远,大河其他几个兄弟转脸互看一眼,“大哥去都城考进士去了,接下来我们抓阄吧。”
家里只供得住一个人买笔墨纸砚上私塾,之前都是大河有空在教几个弟兄,说好等大河离开就抓阄,决定下一个着力培养谁念书。
栓子牵住身旁的妻子,道:“我退出,就不抓了,我读书实在不行,只想跟叶儿好好种庄稼。”
旁的几人鄙夷的看了二人一眼,栓子年纪不大,却已经说成了媳妇,自媳妇过门就整日腻歪,让人想自戳双目。
“那正好,少一个咱们就四个人抓阄,几率还大了不少。”
李三牛的小女儿宝芝凑过来,“我也要抓阄,我也要去念书,凭什么你们男娃子可以考科举当大官我就不可以?大哥明明说过,我比你们都有悟性。”
赵氏推着宝芝走,“你抓什么阄?别掺和他们,女娃儿都是要嫁人的,不需要念书,看你大姐二姐,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们花钱给你念书不合算。”
宝芝噘着嘴,不情不愿跟着赵氏走,反正就算她没钱去私塾,她也可以让去了私塾的哥哥教她,不妨事。
大河告别家乡,邀约了数个伙伴,一路向北,欣赏沿途大好山水,执笔写诗作画,足足走了三个多月,才从湘廊走到晋安。
之前大河与瑾瑜通过书信,知道瑾瑜他们的住址,找路人询问几许,没费什么事就在北门街找到了李家府邸。
怀揣莫名的情绪,大河拉动大门上的门环,轻轻拍了几下,觉得心跳加了些。
等了片刻,朱红色的大门终于被人拉开,一个老者探出头来,“请问您找谁?”
大河忙道:“在下是李全李太傅的侄子,到晋安赶考,前来投靠五叔。”
“哦!李太傅的侄子,老爷去年就搬到御赐的太傅府去了,郡主赏小人一口饭吃,让小人代为照看旧宅。”
大河顿了顿,道:“可否告诉我太傅府在何处?”
老者抬手一指,“走这边近点,太傅府在东门街,很大一座宅子,门上挂有牌匾,很容易就能看到。”
“多谢大爷。”大河道了谢,抖抖肩上行囊,往老者指的方向去了。
太傅府确实很容易找,占地颇广,青瓦红墙,门头挂着御笔亲题的“太傅府”三个大字。
玄色大门正开,两侧站了数个护卫,这阵势让大河有些紧张。
刚走过去还未开口,就被门前护卫刀鞘拦住。
“你是何人?可有递过拜帖?”
“我是李太傅的侄子李大河,前来投靠五叔,烦请通报一声,这是信物。”
大河递上一个油纸包着的糖人,糖已经化开浸透油纸,与其融为一体,看上去着实让人嫌弃。
护卫上下打量大河一圈,接过大河递来的信物,对旁边的人使了眼色,“你且稍候,这就去通报郡主。”
剩下的几个护卫看似目不斜视,大河却知道,若他有任何不妥的举动,立刻会被制住。
方才去通报那人的眼色,就是暗示剩下的几人好好看着他。
冬青正在书房对去年的收入进行清算,产业太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冬青断断续续算了一个多月才接近尾声。
“郡主,门前来了个书生,口称是老爷的侄子,名为李大河,还递了不知是何物的信物。”
冬青从账本中抬头,看向护卫手里的信物,不由得好笑,就要伸手去拿。
护卫立刻缩回手,“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有毒,郡主看看就好,若是不对,卑职这就去将其拿下。”
他可是见识过太傅的手段,如果他疏忽而让郡主遭受危险,只怕好日子就到头了。
“无事,你去引他到花厅。”冬青执意把糖人拿在手里,没想到当年给大河的糖人大河一直没吃。
大河在厅中候了片刻,就见冬青踏进门来,一袭翠色春衫,云鬓黛色浓郁,娥眉微耸明眸朱唇,整个人都似有光晕流转,美不胜收。
“大河,你叔早朝未归,还需等上几刻,你舟车劳顿,可先去洗漱歇息。”
大河愣了愣,一瞬手足无措,“小婶婶。”
冬青一笑,把早已坏了的糖人还给大河。
大河接在手里,轻咳一声,自顾自解释道:“我没舍得吃,塞在枕头下面,放一个夏天就不能吃了,索性一直放着。”
“我懂,你现在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加菜,想吃什么都行,管够。”冬青挺喜欢大河的,比较懂事。
大河默默把糖人收起来,笑道:“都行,我不挑,婶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冬青叫人领了大河去休整,让厨房多加了几道菜,平日里她们家都很节俭,突然添个人自然是要丰盛一些,否则显得不尊重人。
瑾瑜回家听说大河到了,不觉得意外,刚好赶上吃午饭的时间,一家人就凑在一气吃个饭。
但是见到大河时瑾瑜还是惊了一下,“你小子吃什么长的?”
瑾瑜知道自己身高至少一米八,大河居然比他高出一截,他们李家果然都是大高个。
大河露出一口白牙,“吃饭长的,我终于赶上叔了。”
偏头看了看端正坐在冬青旁边的两个小不点,应该就是他婶儿的孩子。
大一些的男娃三四岁光景,五官与他婶儿有六分相似,小的约摸才一岁左右,长得比较像他叔。
大河心中叹息,当真是光阴似箭。
瑾瑜不住的摇头,王氏感慨道:“我们离开清水沟的时候,大河才那么点大,如今都比咱家瑾瑜还壮了。”
“先吃饭,吃完再说。”
大河在太傅府住下,考前诸多讨教,瑾瑜也不吝指点。
许多之前无法理解的事,在瑾瑜的讲解下,大河茅塞顿开,明明瑾瑜跟那些先生说的是一回事,但就是比较容易懂。
如此一来大河心服口服,能一路直上年仅三十官居正一品的人,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大河跟着瑾瑜参观了天工局,各种稀奇古怪的理念。
天工局做成的第一件东西称之为“铅笔”,是在瑾瑜的指导下,寻了名为石墨的石头,磨碎加陶土凝固,又以木头包夹。
用铅笔写字,别的好处没看见,笔画纤细,十分省纸是真的,而且比之毛笔也相对容易入门。
大河再一次五体投地,殿试考中同进士,请愿加入瑾瑜的天工局参与研制各种新鲜的玩意。
但是被瑾瑜驳回了,大河出身贫寒,读的是圣贤书,适合去做个父母官为民请命。
天工局需要的是能工巧匠,需要各方面有想法爱钻研爱动手的怪才,大河不适合。
大河也知道其中原因,听从瑾瑜的指派,去到幽州担任县令,把爹娘和爷爷奶奶接了过去。
清水沟的土地全全留给李二牛与李三牛,吃饭的人减少,土地照样多,这般慢慢堆积,生活便会越来越好。
番外二
“玉白, 可有看见你妹妹?”
玉白停住手中的笔, 抬眼道:“没看见。”
今年玉白十二岁, 虽然面容偏向冬青, 身型倒是随了瑾瑜,修长挺拔,小小年纪透着天人之资。
玉白在晋安是出了名的金童, 谈吐不俗生得俊俏, 父亲是当朝首辅和皇帝恩师,不少人盼着他长大。
“这丫头,除了你父亲, 就没人制得住她,晚上要去宫里赴宴, 现在日头偏西, 她却还不见人影。”
冬青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双儿女,儿子反而比较文静, 女儿上蹿下跳淘气无比, 现在不过九岁, 气走了数个西席先生。
玉白顿了顿, 幽幽道:“娘为什么不去问问向书?”
冬青找到向书, 再三询问,终于找到了在护城河摸鱼的玉蕴, 穿着向书给的男装,打扮成小童, 跟一堆男娃子玩得脏兮兮的。
向书是共犯,被罚去跟玉蕴一起抄书,眼睁睁看着向群和玉白跟随瑾瑜冬青去皇宫赴宴。
向书叹口气,看向玉蕴,“你呀!得不偿失,以后听不听我的话了?抄吧,二叔二婶平日很好说话,严厉起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要是我们没抄完,等他们回来我二人更惨。”
玉蕴嘟嘟囔囔往书房去,“怎么就被发现了!哥明明说过万无一失,让我去找大哥借以前穿的衣裳,没想到还是被娘识破了。”
向书一愣,问道:“玉白让你来找我的?”
向书算是反应过来,他和玉蕴这是中了玉白的奸计,让玉蕴找他借男装,他根本磨不过号称小魔头的玉蕴,只得借给玉蕴。
所以如今他二人被关在家里抄书,玉白和向群去了富丽堂皇的皇宫吃山珍海味。
向书满面无奈笑了笑,只得认命领着玉蕴抄书,玉白这个小狐狸,惹不起啊惹不起。
玉蕴抄了几页,捧着小爪子哼唧,“呜…我的手,怎么办啊大哥?要是抄不完,爹爹一定不会饶了我,肯定要念叨说我让娘担心吧啦吧啦,然后关我禁闭。”
看玉蕴可怜巴巴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向书忍不住扶额,“大哥帮你抄行了吧?”
“谢谢大哥!”玉蕴欢欣雀跃,偷偷去端来几盘点心水果坚果,坐在向书旁边吃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又给向书嘴里塞上一颗。
向书哭笑不得,低头奋笔疾书,希望赶在瑾瑜他们回来之前抄完两份,好在并不算太多。
直抄到天色黑透,玉蕴已经困去,蜡烛燃了不少,向书才将二人被罚的书抄完。
向书舒展一下筋骨,看了看趴在桌角的玉蕴,招呼门外守着的嬷嬷,道:“朱嬷嬷,抱蕴儿回房睡吧。”
“知道了大少爷。”
朱嬷嬷叫了玉蕴的婢女,小心翼翼把玉蕴送回房间,向书正准备回房,书房门被人推开。
“玉白?”向书疑惑道:“宴会散了吗?今日陛下弱冠生辰,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我提前退了。”玉白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向书手中,“给你,我让宫女给包的,趁热吃吧。”
向书咧嘴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还在为上次我和玉蕴捉弄你生气呢?这下该消气了吧?我可是手都抄抽筋了。”
玉白瞟了一眼书案,知道向书连玉蕴的一起抄了,嘴角一勾,“算你活该。”
向书无可奈何,坐下啃玉白给他带的东西,“我算是栽在你们兄妹二人手里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二话。”
吃了几口,向书又道:“走这么远还是热的,你放哪儿带过来的?”
玉白杵着下巴,“吃你的吧,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废话这么多!”
宫里宴会接近尾声,黎洛从上首退场,让人请了瑾瑜过去。
“臣,参见陛下。”
瑾瑜刚要行礼,黎洛便抬手制止,“老师不用多礼,此事已经谈过多次。”
瑾瑜只是笑了笑,抬眼看向年及弱冠的君王,昔日少年不再,已是君临天下气势逼人。
五爪金龙相伴,仿佛下一刻便要腾飞升空,陡增几许帝王霸气。
瑾瑜已经三十八岁,外貌不显年龄,眼中沉淀的质感却能看出厚重,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地位不凡。
细算下来,黎洛算是瑾瑜第一个培养长大的孩子,看着黎洛一点点成长,瑾瑜心中难免自豪。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身处皇权社会,黎洛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情同父子也不能有所僭越。
虽然黎洛的性子他知道,但是旁人会抓住把柄,黎洛至高无上却免不了一些身不由己。
相处十数年,黎洛懂得瑾瑜的顾虑,挥退殿中宫人,道:“这下无人打搅,老师来陪我下棋吧。”
瑾瑜上前坐到黎洛对面,看着桌上棋盘,无奈道:“陛下明知臣不善此道,却乐此不疲与臣对弈。”
满朝上下都知道当今陛下喜欢下棋,而且棋艺不弱,朝中棋艺高超之人不在少数,都希望有机会能与皇帝来一局。
朝中众人还知道,当朝太傅政绩突出思维诡秘,唯独下得一手臭棋,与其狡诈的性格成反比,所谓人无完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奈何皇帝偏偏喜欢跟李太傅下棋,有事没事就要拉上李太傅来一局,每次都是李太傅一败涂地,无一例外。
对此众人一直想不通,难道不是棋逢对手才有趣?
听到瑾瑜的话,黎洛嘴角偷偷扬了扬,“我知道,消磨时间顺便磨砺老师的棋艺,有何不可?”
这是老师不擅长的东西,每次看老师冥思苦想还下一着臭棋就特别有意思,时不时悄悄咪咪的放水,比下棋本身好玩多了。
瑾瑜注意到黎洛的小表情,心里偷偷一乐,都已经二十岁了还这么皮。
不过这样挺好的,人生在世总要有几样乐趣,活得开心最重要。
二人下了几局,黎洛有些发困,瑾瑜适时起身告退,“陛下早些就寝,龙体要紧,明日还要早朝。”
“嗯…老师你若懒得回去,我让人给老师在宫里安排歇处。”
瑾瑜剑眉一扬,“虽然臣挺懒的,但还是想回去。”
“哈哈哈哈哈去吧!”黎洛觉得自己都笑精神了,朝中大臣无比沉闷,唯独他的老师十分有趣。
番外三
宫人手提灯笼, 疾步前行, 灯笼飘忽不定, 远远望去犹如萤火翻飞。
一路来到紫薇宫前, “王公公,麻烦通报一声,李太傅弥留, 只怕时辰无多。”
听闻有关皇帝那年迈的恩师, 王公公不敢耽搁,忙推门进去。
天元帝是黎国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已经五十年整, 熬退了两任贴身太监,王公公是第三任。
年过六十的黎洛正闭目养神, 人老了, 睡不着也醒不来。
王公公凑到跟前轻声道:“陛下, 李太傅年迈,恐怕今夜…”
黎洛猛睁开眼睛, 起身往外走, 道:“摆驾太傅府, 朕要亲自送老师最后一程。”
“陛下!”王公公忙拿了玄色大氅追在身后, “陛下龙体欠安, 此时正值深冬寒夜,请务必小心为妙。”
天元帝身子骨不如李太傅硬朗, 六十一岁比之李太傅七十九岁相差也不太多,王公公生怕天元帝匆匆忙忙出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王公公给黎洛披上大氅, 拿了暖炉,才用轿子送黎洛去太傅府。
“走快些!”
黎洛不停催促,怕赶不上见瑾瑜最后一面。
瑾瑜已经告假多日没来上朝,黎洛心里有预感,毕竟瑾瑜算是很长寿的人。
王公公一遍催促轿夫一遍叮嘱看着脚下,地面湿滑,怕轿夫走得急了摔倒,颠簸到老皇帝。
轿子在太傅府前停下,黎洛轻车熟路走到花门,逮住门边一个家丁,“领朕去见老师。”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才。”王公公甚至追不上长手长脚的黎洛。
家丁吓得不轻,战战兢兢把黎洛领到瑾瑜床边,瑾瑜床前守满了儿孙,均一言不发。
玉白看到黎洛,忙出声提醒众人,冬青杵着拐杖站起来,带头行礼,“陛下…”
黎洛抬手阻拦,直直来到瑾瑜床边,“老师,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瑾瑜满头银发,皱纹布满面颊,眼睛紧闭,半晌嘴角才扯了扯,缓缓道:“陛下,臣…能听到。”
能听到,但太过缥缈,浑身都使不上劲,连眼皮都睁不开,却没有丝毫痛苦之感,仿佛随时会睡过去。
“老师…”黎洛握住瑾瑜苍老的手,鼻头有些发酸,若非遇到瑾瑜,他早已成了一缕亡魂,何来君临天下?何来丰功伟绩世人称颂?
犹记当时初遇不过懵懂之年,从此感觉有了依靠,而他确实靠了瑾瑜数十年。
无论什么事,只要有老师在就能安心。
“陛下…不要悲伤,人终有一死,只是可惜…臣不能陪陛下下棋了。”
冬青本想在小辈跟前保持仪态,此时却泪流满面,一国之君都能放下身段,她又有何顾忌?
人终有一死,可想到再也见不到瑾瑜,冬青就被悲伤和恐慌所淹没,她们相伴了整整五十九年,从初遇到迟暮,一朝一夕仿佛都在眼前。
瑾瑜在全家的注视下,再没了生息,十分安详。
黎洛回到寝宫,对着棋盘上的残局发愣,他的老师并非不擅长下棋,心思如此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在棋局中漏洞百出?
二十年前他就知道了,但依然乐此不疲。
天元五十年,冬,受尽圣宠贡献无数的黎国第一辅臣李全逝世,享年七十九,举国吊唁。
天元帝为其御赐陵墓,追封定国公,御笔亲题墓志铭。
黎史有载,天元帝享年六十四,对敌人杀伐果决,对子民宅心仁厚。
数十年间将周边国家陆续纳入黎国,民族共荣开创天元盛世,在民间威望居高不下,得举国上下拥戴。
最值得称道的,是天元帝和其恩师李全的情感,情同父子数十年没有反目。
权倾朝野的首辅并未试图谋反,高位之上的皇帝也未曾猜忌。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物尽其用,李全政绩卓越,创造诸多便利,为后世之人留下无数手稿,数辆马车都装不下。
黎国天元时期,是历史上最奇特最昌盛的时代,向前迈进本该数百年才能跨出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