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包括梅小清的父母。十多年前的八千块还是有些奢侈的,拿去交“择校费”的时候,梅小清看了看那厚厚的一叠,很有压力。在普通的中学里,她的成绩属于中等,到了那种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尖子生里,她的成绩就是尾巴上了。
刚开校,班里举行新生晚会。有个游戏环节是男生和女生的小腿绑在一起踩气球,踩得越多的那一组就赢。桌椅被堆到教室四周,大家三三两两的或站着,或坐在桌上,挂满了彩带和气球的教室,黑板上写着“欢迎你,同学”的主题,讲台上摆放着粉笔盒,傍晚的夕阳从窗户里透进来,教室里都是欢笑声。梅小清就站在后门的位置,靠在门边,随意地看一眼教室,再随意地看一眼外面,这个姿态,是很不合群的样子。
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中考成绩排个名次出来,一张有些暗淡的纸张上,油墨打出来的名字和分数,每一科多少分都很详实。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最后几名的位置上时,她觉得很羞耻。那种羞耻在一个敏感的少女心中,被放大了更多倍。也许就是从刚入学时,自卑就在心里种下了。
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茫然地抬起头来,她还有些不适应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这里,感觉到一丝别扭。
“该你了。”做主持的女生微笑着望着她。
她不解地望着她,并不明白这样的热闹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就像个看客置身事外地呆在这里,只等着结束,然后可以放学回家。
“到你们了,你和任远一组。快上来。”她继续催促道。梅小清很想拒绝,但又身不由己地朝教室的中央走去,地上堆满了色彩斑斓的气球,“啪”的一声,她不小心地踩到了一枚气球,自己被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都笑了。
一共有五组,十个人。按照学号来分。
她很被动的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然后由着别人把她的左小腿和他的右小腿用布条给捆绑起来,那些布条大概是在很赶的情况下一条一条硬生生撕下来的,泛着很粗糙的毛边。
“站拢些。”帮他们系布条的同学说。
她没有动,旁边的男生也没有动,然后腿上的布条被用力拉了一下,她的脚不由地弯了一下,然后紧紧地贴着另一个穿着运动裤的男生膝盖上。游戏就开始了。
她并不太积极,对方也不太积极,他们就那样在激烈的欢呼声里,只是踩着脚下可以踩到的气球,噼里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旁边有计数的人,有加油的人,有拍桌子的,有吹口哨的,就像一锅乱炖的粥。
有人推了她一把,为了抢踩他们脚下的气球,她一个踉跄,朝前扑倒下去,脚被捆束在一起,惯性使得对方也在惊呼声里扑倒下去。在那个瞬间他下意识地拉扯了她一把,拉扯的结果是他先侧摔了下去,他的手枕在她的胸下,没有让她的脸和地面狠狠地接触。胸口被震疼了,她在一片起哄声里对上他的目光。清澈的,冷淡的,茶色的眸子,让她想起了出现在武侠小说里人人争抢的一把绝世好剑——目光如剑,出鞘就必然伤人。
她被扶起来的时候,没有说谢谢。要谢谢他伸出手臂不让她摔得更疼,还是该责怪他的手为什么横生过来挡在她的胸前,那是多让人羞涩的一件事,心怦怦跳动的时候,觉得有什么打翻了。是平静的心情,还是这安好的夕阳?
任远。他的名字是任远,在那张中考排名单上,他的名字傲视一切地立在第一名的位置,他的分数足足比她高了一百分,这就是差距。从一开始就有的。
一直到高中快毕业,她的成绩都没有起色,尤其是数学。工作后看到一篇帖子《学不好数学的姑娘都是好姑娘》,零零总总地罗列了十多条学不好数学的女生的优点,其中有一条是学不好数学的姑娘抗挫折能力都比较强,大多数高中数学老师都看不上学不好数学的女生,每次考完试,必将遭到暴风雨般的袭击,周而复始,就练就了这些姑娘们强大的心理素质。
看到这点的时候,梅小清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抗挫折能力是否强大,但也许是从一个差生走过来的,所以她对自己后来的职业要求,生活要求也就没有那么高了。能够这样已经不错了,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不是没有上进心,是真的想要学好,但那些函数公式,那些应用题,那些几次方,就是没有办法记住,没有办法灵活运用,就算一道题她咬破笔头解出来了,等换了个场景出现她又不会了。她的思维好像就只能在一个点上,是很近距离的一个点。
那时候,是真的受到了暴风雨般的袭击。
快毕业的时候,班主任找来了一套黄冈中学的辅导书籍,需要自己掏钱买,书本也不够,所以就说自愿买就好了。
她走上讲台想要买套资料的时候,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再看了教材一眼,说了一句:“你不用买了,对你来说没有多少用。”
有冰块卡啦卡啦地撞击着她的身体,那种寒意是从深处涌来的,她机械一样地垂下拿着纸币的手,默默地低下眼,默默地走回到桌位上,位置在倒数的第二排,那么远的距离,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直到坐下的时候,才发现嘴唇在颤抖,紧紧攥成拳的手在颤抖,浑身都在抖——那种被侮辱、被轻视、被践踏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让她心灰意冷。
作为一个差生,根本就得不到尊重。就算他本是应该给你人生指引的,老师。
时隔多年后,她一直记得那个晚自习后,她怎么在黑黢黢的教室里,怎么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悲恸地无声哭泣。那个小小的少女,内心有怎样的伤痕,怎样的无助和凄惶。
整个的高中生活,她就是在极度压抑、极度自卑,甚至是孤僻的性格里走完的。
而任远,任远的高中生活却是与她截然不同。
第二天在书桌上看到那套黄冈资料的时候,她惊呆了。她蹬了蹬坐在前面的尤薇薇的椅子,待她转身的时候,从文具盒里抽出新买的钢笔递过去:“给。”
“我?”尤薇薇狐疑地问。
她点点头,内心被一种温暖感动。不是这套资料,是它被摆在桌面上的这件事感动了她。昨天见她脸色不好,尤薇薇便问了原由,想来她为了安慰她,所以才会买来这套资料送给她。
能和尤薇薇、和夏燕做朋友,也是缘于相同的境况吧。从那种中考成绩排名起,她们三个人的名字每次都是排名的最后一页,安排桌位的时候三个人自然坐在附近,拿试卷的时候,看到这差不多的分数,心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于是就走近了。
高二分班的时候,夏燕去了理科班。
梅小清也很想换个班,她无比讨厌自己的班主任,觉得每次他不点名的批评就是针对她,那时候的敏感就像深海里密密匝匝的海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摇摆。但一想到这样,就离任远更远了,起码这样是好的,走进教室的第一眼,可以准确地看到他的桌位,在上课的时候,可以默默观察他的背影,还可以在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听到他淡然而准确的回答。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那时的梅小清,成绩不好,长相平平,性格也不讨巧,除了两个好友几乎不跟其他人来往。行走的时候,她总是垂着眼,手放在荷包里,背上的书包仿佛很沉,压得她直不起腰来,在她抬眼的时候,一定是那种茫然又神游的目光。
班主任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对她的母亲说:“上课的时候一直盯着黑板,很专心的样子,但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梅小清听来的时候,倒是有些意外。她没有想过班主任会看出来——她其实很想要集中精神,但总是一个恍惚就神游到很远的地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重要的知识点。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佩服那种不怎么刻苦就可以学得很好的,比如任远。
他的桌位就在讲台的下方,但他却可以在任何一节课,只要他想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会拿出一本武侠小说靠在讲台的背后,一页一页地看过去。其实就算是有老师察觉,也不会管的,他那种成绩,就算完全不听也没有关系,始终都会是第一名,永远都是第一名。那是一个无人超越的境地,如果这是个江湖,那他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江湖霸主。
梅小清偷偷地观察着他,在越过一个又一个后脑勺之后,看到他的背影。他也是个清冷的少年,想来这份冷漠,是因为自傲吧。
他的朋友也很少,虽然问他问题的同学很多,他也会解答,但并不热情。课间的时候,他也不会像别的男生一样,与女生嘻哈打闹,或者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对楼下经过的那些女生评头论足。
敏感自卑的少女。
清冷孤傲的少年。
他们之间就像两条背道而驰的直线,没有一个交汇点。有时候在走廊里,在操场上,在校园里,或者在教室,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但那个时候,风是静止的,空气是静止的,云是静止的,树木是静止的,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只有梅小清内心的悸动,有着无比的窒息感。
然后世界开始飘动摇晃,她的步子几乎不稳,浓烈的爱恋,几乎要将她掀翻了。
暗恋也许就是一件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事。很唯美,也很忧伤。
那些心事在最深的地方静默而孤独,如一束蓬勃盛大的烟花,开在最黑的天空里。而这唯一的亮点,在梅小清整个高中生活里,就是那个沉默的少年。
第四章 因为太过爱,所以不敢爱
比利时,位于欧洲西北部,东与德国接壤,北与荷兰比邻,南与法国交接,西临北海。陆地面积30528平方公里,领海及专属经济区3462平方公里,海岸线长66.5公里。比利时面积2/3为丘陵和平坦低地,最低处略低于海平面,全境分为西北部沿海佛兰德平原、中部丘陵、东南部阿登高原三部分。最高点海拔694米。主要河流有马斯河和埃斯考河。属海洋性温带阔叶林气候——这是在百度上搜来的关于比利时的介绍。
乘飞机是十一个小时的航班,时差是夏令时6个小时,冬令时7个小时,梅小清把这些资料看了又看,查了又查,电脑上存了很多关于比利时,关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图片——那是任远生活的城市。百度上还说布鲁塞尔拥有全欧洲最精美的建筑和博物馆。她甚至用Google卫星地图查过布鲁塞尔的建筑,是带着浓郁中世纪风格的建筑群,有小于连铜像,有布鲁尔大广场,有圣弥额尔圣古都勒主教座堂,还有著名的原子球塔…她可以看清于连身上的线条,可以看到教堂的壁画,可以看到在公园里开得鲜艳的花朵,一切都栩栩如生,那就是比利时,因为那个人生活在那里,而变得很神秘,很美。
“是想要去欧洲?”有次在浏览图片的时候,同事柯姐正好经过,好奇地问。她慌忙地关了网页,掩饰地说:“只是看看。”
“去欧洲还不简单?一万多块就够了,要想去跟我说,我朋友开着旅行社,给你打折。”柯姐热心地说。
“以后吧。”她淡淡地应着。
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去欧洲,不能去比利时。那会让她忍不住的,忍不住想要跟任远联系,会想跟他见面——就这样就好了,在自己的世界里,望着他那个世界就够了。
又何必让自己徒增烦恼呢?
早知道,他会走得很远,她却从未离开过这里,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依然一成不变。
姚伟的婚宴设在总府皇冠,五星级的酒店,每一桌是两千。姚伟是高二才从理科班到文科班的,夏燕跟他不熟,也就不用来给礼金了。
在这城市的同学还是挺多的,有十多个吧,有些去了沿海城市或者大城市的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里的房价在全国不算高,生活节奏慢,夏天不热,冬天不冷,特别适宜居住。
尤薇薇先跟梅小清约了在路口等,再一起去酒店。其实这些高中同学的联系,若不是因为尤薇薇,她也会疏远起来,有时候是谁从外地回来了,有时候是谁生日,搬家,结婚,孩子满月,又或者只是纯粹地出来聚一下,梅小清也会被拉出来活动一下。
她特别不愿意参加这种场合,他们提的一些名字,她几乎都忘记了,好像要从时空里走几个转角才能想起。会说谁又升官了,谁又做老板了,谁又出国了…梅小清索然无味,十年的差别就这样,二十年,或者更久呢?也许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如果还有更大的出路,就是可以做到主编。那又怎样?工资不过是乘以2,也就那样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半,刚刚好。太早了会坐在那里接受不必要的寒暄,太晚了又会显得不礼貌,最好就是走进去给了礼金,婚宴就开始。
“你就穿这样?”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尤薇薇,不满地说。她穿着一条亚麻料棕红色低V领的包臀裙,裙摆上有今年最流行的铆钉装饰, 沟毕露,黑网修身的铅笔袜,蓬松的卷发,整个人站在八月明亮的阳光里,显得柔和又不柔弱,女性十足。
她抬起手来给梅小清衬衣上解开第二颗纽扣,梅小清下意识地捂住胸:“干吗?”
“这样是不是太自暴自弃了?”尤薇薇蹙了蹙眉。
“平时也都这样穿,有什么不妥?”梅小清把右肩上的挎包取下来,换到左肩上。
“会见到任远。”尤薇薇盯住她,认真地说。
梅小清别过目光,看街对面一个没有赶上公交车的小伙子,狼狈地跟在后面又是摆手又是喊停地奔跑,他必须要坐那趟公交车,如果错过这趟,他就会错过接下来很重要的,面试?会议?约会?所以他不放弃地追着公交车。
她的脑海里想起论坛里有个人说:等我有钱了,买辆公交车,在公交站牌停下,当有人上车的时候,我会很低调的对他说:“对不起!这是私家车。”
她不合适地露出微笑。
脑袋被拍了一下,然后尤薇薇恨铁不成钢的脸凑到面前:“你到底要当鸵鸟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走到任远的面前,就算只是闲聊几句也行,这样风轻云淡才表示你真的放下了,这样你才能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一直在过生活吗?”梅小清轻声地回答。
“你的电脑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欧洲游介绍?你的抽屉里为什么一直放着和任远的合影?我真是被你这个女人打败了,十年时间,别人结婚都离婚了,你却还只是傻傻地去暗恋一个人,连跟他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偶像,你也不会奢望跟偶像发生故事吧?”
“你知道为什么刘政琅跟你分手吗?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办法继续喜欢,每次礼物都是送白衬衫,情人节送,圣诞节送,生日送…可以在两年的时间里送一个人相同的礼物,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了!”尤薇薇坏脾气地说:“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告诉他,你送白衬衫是因为你暗恋过的那个人喜欢穿白衬衫!”
“要迟到了。”梅小清忽略着话题,把挎包又从左肩换回到右肩。她再看了一眼对面的公交车,那个刚才追车的小伙子还是没有赶上那趟公交车,又折回到站点,继续等着下一趟。他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了,但他的心里是不是充满了懊恼和愤懑?
“梅小清!”尤薇薇扬高声线:“你知道顾澎为什么甩了你吗——你的包,你每次都要背这么大一个包,他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但你就是不愿意为他改变。这么小一件事你都听不进去,你到底要我行我素到什么时候?难道我要告诉顾澎,你喜欢背大包包的缘故是你的心里很空,你想有人来填满它,但这个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原来是这样。”梅小清若有所思:“我都不记得他有跟我说过关于包包的事。”
“你真的在谈恋爱吗?”尤薇薇沉着脸说:“还是为了谈而谈?”
梅小清沉默了。这样的天气有些焦躁,街对面的小伙子都还没有等到他想要乘的那辆公交车,她都替他着急起来。
“就算被拒绝,但至少你试过了。”尤薇薇扶住她的肩膀,平缓着声音:“我不想你一直都这样,我想你真的放下那段感情。”
如果真的这么放不下的话,又何必要拿起来呢?这也是尤薇薇说过的话,在这十年里,她不断地劝导着梅小清,想让她看清现实,想让她把握现在——是真心的为她好,但也许她的感情就像入了黑社会,只能进去,而不能出来。
“我们真的要迟到了。”好半天后,梅小清挤出了这句话。
转身的时候,她又看了看街对面,公交车还是没有来。小伙子还要继续等。
酒店门前,有常青的草坪花园,像竖琴一样流线的喷泉,而地毯从酒店门口一直铺到台阶之下,梅小清握着尤薇薇的手走在红毯上的时候,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场景。在红地毯的尽头,是任远,当她缓缓走近他的时候,他会牵过她的手,两边是百合的路引,灯光聚焦在她和他的身上…不是一场婚礼,还是什么场景?
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真的看见任远了。她心里一慌,手上用了力气,尤薇薇扫了她一眼,给了她相同的力量,以示安慰。
“恭喜恭喜!”尤薇薇说着松开手,去拿放在手包里的红包,梅小清的手一下就空了,停顿之间伴娘过来递喜糖。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来,用余光偷偷地扫了任远一眼,他站在姚伟的身边,穿着烟灰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解到第二颗纽扣,既正式又透着慵懒之气,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很柔和的线条,她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笑容,竟然有些失神。
姚伟过来招呼她们:“怎么不带家属过来?”
“出差。”
“有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梅小清有些心虚地红了脸,好在姚伟根本就没有觉察出来:“任远,你带她们进去。”又说:“先拜托一声,一会儿可千万别磨折我!”参加过几场同学的婚礼,闹到最后都有些不像话了,让新郎喝加了各种调料的酒,让新郎背着新娘绕全场跑…难怪姚伟从一开始就打招呼了。
“任远。”
听到这一声,梅小清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把心里的名字喊了出来,然后才明白过来,是尤薇薇。
“回国多久了?”
原本任远走在她们前面的,听到尤薇薇问,放慢了脚步,跟她们并排着走台阶,大堂宽阔、金碧辉煌,精致的水晶吊灯,旋转楼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绕满了粉纱气球,有常青的橡皮树、天门冬、大戟、巴西木等室内观景植物,又平添几分温馨。梅小清的手在那些粉纱之间缓缓地滑过去,在每一个台阶与台阶之间让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均匀。
“休假,快一个月了,下个月20号走。”任远静静地回答。
梅小清突然想起一件事,措然抬头,而另外的两个人也立刻抬起头来望着她,她心里一慌,提了提垮包:“刚才,我忘记给红包了。”
“那你去吧,我自己去找位置,是同学那桌吧,没问题。”尤薇薇又对任远说:“你也不用管我了。”
只是说着,她已经抢先一步朝前走去,留下两个站在台阶上的人。她的手轻轻地蜷了一下,沉默地转过身。
“那天,还没有谢谢你。”梅小清在两个人的空白中,硬生生地说了句话出来。
任远看了她一眼,虽然她根本就没有注视他,但她感觉到了,她不由地朝另一边别过面孔去,有些躲闪。在大堂的前台上,摆着很好看的插花,串串粉色的九重葛,中间是几株紫玉碎红的鹤望兰,点缀的是不知名的椭圆形的大片叶子,显得很大气又特别。在候客区的一角,窗户里散进来晕黄色烟雾一样的光泽,弥漫着静好。
“手臂已经好了吗?”任远并没有说不用谢,或者不客气。
她的心里暖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感激地说:“已经没事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话,而她也不确定在他没有回答后,是不是不想再交谈下去。对于她和任远来说,谈话的模式永远是一问一答,如果没有再问,也就结束了对话。不像是尤薇薇,也不像是别人,他们可以大堆大堆的讲话,你只要在中间像过渡样说一句,他们又可以大堆大堆的讲话,就像是小时候玩的滚环,溜熟地可以滑上很远的距离。
梅小清把红包递给姚伟后,一个人折回。垂着眼上台阶的时候,先注意到一双漂亮的细高跟鞋,丝亮的金色带子绕在脚踝上,脚背上有同色的小花朵,不过如果这双鞋穿到别人那里你就不会觉得这样惊艳了,俏皮可爱的脚趾,小小圆润、贝壳一样透明的足甲,纤细的脚踝,削葱样的肌理——把一双脚也可以照顾得如此安妥的女子,一定是美的。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正好跟她擦身而过,深蓝色连衣裙掠过去,空气中有淡淡清香,那是一种迷离的香水味,卷曲的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白天鹅一样的颈项,腰身被西瓜红的漆皮腰带束着,即使只是个背影,也亮出很自傲的身材,还有那种散发着知性、女人味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