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却随口便指点,“在内二间乙部,进去第三排书架上。”又差遣丫鬟去取,补充说,“最后一卷在我那里。”
杜煦也就不得不问,“三姑娘已读过了?”
月娘便笑道,“随手一翻罢了——素来都好读书不求甚解,过目而忘。”
杜煦寡笑,闻言也不由莞尔,“姑娘过于自谦了。”
他们书生见书生,心有默契,鹤哥儿却是个大头兵,只觉得肉麻无趣,干脆也不搀和。
杜煦性子不大放得开,见鹤哥儿沉默,也就无多话了。一时室内寂静,他略觉尴尬,便踱步到窗前去。棋盘就在外头床下,十九路黑白棋,棋子星罗密布。杜煦略觉着眼熟,细细观摩了一会儿,便问道,“姑娘师承何处?”
月娘道,“弈棋拜颍川周侍棋为师。”又道,“周先生说,这是他进翰林院前,同蜀郡黑石先生的对弈局。也是平生得意之局。”
杜煦道,“黑石是恩师雅号。谯先生也是国手,执黑不败,稳如磐石。”他嘴唇就轻轻一抿,“也有说貌黑,性如石的。旁人便称他黑石先生。”
雁卿得知鹤哥儿同杜煦来到,出门见礼时,便看见杜煦在同月娘下棋。
少年精悍挺拔,少女柔弱文静。各自沉默、思忖,以棋局手谈。明明目光不相交接,却又很和谐融洽。
雁卿便不忍心上前去打扰了。
杜煦确实同太子不同。
太子头一次见月娘就起意调戏,第二次见“月娘妹妹”就已叫得朗朗上口。这些年遇有节庆都不忘赠月娘珍珠。
而杜煦虽得了太夫人的许可,随时可以到西厢藏书楼借阅,却多是辗转请鹤哥儿帮他取书。一个月里统共亲自来了两回,遇着月娘去挑书,也是规规矩矩目不斜视的同她平淡说话。得说过于持重了,难免就有些沉闷无趣。
偶然同雁卿说起来,月娘也默然无语。最后只道,“儒门子弟端正无邪,也很好。”
第六十七章
谢嘉琳入主东宫后,太子同赵家的关系也略有缓和——赵文渊同贺敏定亲,而贺敏认了谢怀逸为义兄,算是晋国公一系。多少也化解了太子对他的芥蒂。
不过赵文渊依旧对太子心怀防备,毕竟被用那种手段算计过。他这样性格,可降之以力,却不可屈之以诡诈。而太子行事,却颇有些旁门左道,不似人君。
赵文渊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向他二哥看齐,成亲后就谋一期外任,离太子远些……
不过想到日后伐陈,又无法下定决心。陈国虽政局糜烂,却文化昌盛,他在江南搜罗过藏书,知道陈国皇帝宫中不仅奇珍异宝无数,更汇聚有近百万卷书。而北朝世家多以武力起家,对文儒心有轻蔑。日后攻入陈宫,怕要劫掠烧杀。若让书籍毁于战火,便是时人的罪过了。
……若想挂帅出征,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去地方上当亲民官。还是得在朝为官。
不过这也都是成亲以后的事了。
九月初三,贺敏的弟弟贺琦来到长安。房子早已买好,贺敏便从别院里搬出去,回家待嫁。
她这个人常破除陈规,可她墨守起陈规来也是有板有眼。按世俗,婚嫁前女子要同未婚夫避讳。她也果然说不同赵文渊见面,就不同他见面了。赵文渊接连吃了她好几个闭门羹,终于稍稍有些担心……照这个趋势,贺敏怕是真想在迎亲礼上狠狠的刁难他一回啊。
娶亲日,青庐早已搭建好,家里里里外外都在忙碌着准备迎接新人。赵文渊这个新郎反而惴惴不安起来,平日里他是个最能干的,这一日却处处碍手,接连让林夫人嫌弃的三回,终于被赶到一边儿去,“没事干就去书房里看书去……未时再过来。”
“未时过来?”
“未时——到时要带上人去催妆,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赵文渊当然没忘,他怕的可不就是这个!当年在龙城,贺敏可不是没为难过他。他堂堂燕国公府的三公子,钟鸣鼎食、才高品洁,跟她唱黑白脸讹诈奸商的事都做了。仔细想想,他身上每一份潜在价值当年似乎都被她压榨利用过。
贺敏要为难他,恐怕真能贴着底线把他的尊严刮得渣都不剩。
……大龄未婚男青年如赵文渊者,也会有婚前焦虑。
雁卿被林夫人差遣来看她三叔,防着他临时出状况,就见她三叔时而视死如归,时而还想挣扎的纠结着,还真以为她三叔出什么大状况了。
待问明白了,听他三叔讲述当年怎么被贺姑姑压榨油水来重建龙城往事,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
不过她最喜欢她三叔,也不可能对他的焦虑无动于衷。想了想便道,“那我跟你一道去迎亲吧……若贺姑姑就是不肯出来,我就偷偷溜进闺房里去,帮你说好话打动贺姑姑。”
赵文渊:……就靠你?
想了想就道,“你去?那还是少说话,多装可怜吧。比起口才,你的脸面还更能卖一卖好。”
雁卿承认自己嘴笨,也不以为忤,信誓旦旦的点头,“那我就去卖可怜。哎,谁叫三叔没别的办法了呢?”
赵文渊:……喂,怎么听着向我在卖侄女儿啊!
向林夫人打过招呼,雁卿就换上男装,打扮成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公子。
林夫人是懒得同这叔侄俩费口舌了,便叮咛鹏哥儿、鹤哥儿,“看好了雁丫头,别弄丢了她。”
雁卿:……
赵文渊的迎亲队伍也多是从他的狐朋狗友里拉来的,都是膘肥体壮的大头兵,嗓门够高。他的思路也很正统,吵也把人吵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素来不怎么和他论辈分的小辈——鹏哥儿、鹤哥儿和谢怀逸他儿子谢景言。
雁卿跟着赵文渊出来,谢景言也是一眼就看见她。所幸并未叫破。鹏哥儿要帮着赵文渊管着迎亲队,不能随时跟在雁卿身侧,谢景言便默不作声的驱马至雁卿身边,同鹤哥儿一左一右的护持着她。
鹤哥儿知道谢景言对雁卿的心思,早就死防着她,便要插进他们之间。谢景言也不同他争,只抿着唇一指雁卿的另一侧。鹤哥儿迟疑的扭头去看,就见一个络腮胡子的肥壮大兵正同雁卿搭话,“小兄弟生得跟个女人似的哈哈哈,带把儿了吗?”
鹤哥儿风一般的就杀回去,一眼瞪过去,“这是我家老三,我阿娘的心肝宝贝儿!”
肉山似的汉子竟抖了一抖,噤声赶紧离远些——林夫人的彪悍之名,在军中比长安传得更凶残百倍。
雁卿还惋惜呢,见他躲得跟老鼠躲猫似的,只好回头问三哥哥,“把儿是什么?迎亲要带吗?”
谢景言:……
鹤哥儿又一眼瞪过来,谢景言就又抿了抿唇,笑道,“不用,他和你说浑话呢,别理会。”
意识到她竟是拿浑话来问谢景言,雁卿脸上就一热,不再做声了。
因这窘迫,也就记起谢景言上回对她说过的话。她虽未细想,却隐约也有些明白——谢景言是不愿意让她当哥哥、同鹏哥儿、鹤哥儿一般看待的。
越发不知该怎么同谢景言搭话了。
谢景言等了一会儿,便笑道,“不说旁的,你怎么也跟来了?”
雁卿道,“我来帮三叔迎亲。”鹤哥儿插嘴道,“你是跟来看热闹的吧!”雁卿便也笑着承认,“顺便看热闹的……”她急于打破尴尬,忙接着说,“我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迎亲呢。三哥哥以前迎过亲吗?后头都要做什么啊?”
谢景言待要说没有,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雁卿见他待答不答,越发不知如何是好。而谢景言见雁卿满脸通红的局促着,便又一愣……才要说什么,后头便响起震耳的鼓吹曲来。
迎亲礼上自然有热闹喜庆的乐曲一路相伴。
这会儿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谢景言便也释然,笑道,“还远不到我迎亲的时候呢。”


96第六十四章 下
一行人伴着催妆曲一路至城郊,贺家的房宅前。
历来催妆都在黄昏时分上门。这一日天好,近晚十分铺起了红霞,长安近郊秋叶胜花,明黄重红,绚烂多彩。天地辉映,只见一片明灿之色,且暖且喜庆。
近百人就在门前簇拥上来,乐人吹奏起催妆曲子。迎亲的七宝香车也已备好,赵文渊不得不鼓足勇气下马上门。
进了门第一步便要下婿。顾名思义,就是给新女婿来个下马威。方法也十分朴素——劈头盖脸的刁难、欺负一顿,实在想不出花招折腾人,直接上手扑打也可。
谢景言见识过辽东的民风,心里隐约有数,便轻轻拉住了雁卿,道,“跟在后头,别往前挤。”
雁卿道,“可是我要进去找贺姑姑啊。”
谢景言便笑道,“你现在进不去。”
雁卿好奇的探头向庭院里看了一眼,就见数十铁塔似的辽东汉子堵在外院儿。也不动手,只如一堵肉墙般挡住赵文渊的去路,他往东他们便堵东,往西便堵西。虽说不动手,可赵文渊若敢动手,他们也肯定不会白挨。
赵文渊不摆平这些人,怕根本近不得闺楼。雁卿不由啧啧,笑道,“三叔真不容易……这可怎么过去。”
谢景言笑道,“这也不过寻常……我二哥哥娶亲时,岳家在院里堆了土山,让他拿铁锹铲开。二哥哥是实诚人,一个人铲了半个晚上。”
雁卿“呀”了一声,这回真吃惊了。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问,“就必须得自己一个人铲完吗?”
“这就看……”谢景言话还未说完,忽听到排山倒海的呼声,随即跟着赵文渊来接亲的大头兵潮水般涌上去,用蛮力和人数就将辽东汉子给撞开了。赵文渊也就趁乱一鼓作气从庭院里穿过去。
后头有人追着说,“他耍赖,快把他拽回来!”
雁卿看到瞠目结舌,又因这热火朝天的气氛而忍不住想跟着看热闹的人大笑——横竖她三叔是过去了,不是他们吃亏。
谢景言便抿唇道,“这就看脸皮够不够厚了……这种时候越实诚反而越吃亏。”如赵文渊这般,就是耍赖冲过去了,哪里还能拽得回来?
笑闹间夜色就沉黑下来,华灯初上。庭院里却越显热闹。
鹏哥儿与鹤哥儿已上前和拦婚的人善后,安抚他们的情绪——毕竟是来接亲的,若过于赖皮,将这些辽东客得罪狠了,真起了冲突,反而不好。
所幸贺琦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这阵仗没起作用,也就作罢。
谢景言见院子里没有会磕碰着雁卿的危险了,才有护送着她进内院儿里去。
……比起外院儿水泄不通的架势,内院却是文斗,就只有一个妇人带着十余名女兵守门。
不过因陪同来接亲的人大都在外院儿玩摔跤呢,赵文渊这边得进内院儿来的,也就七八个人——又不能同女人动手。反而更为难。
外头人在高呼“新妇子,催出来”。那妇人听见这上百人的声势,依旧不紧不慢,笑道,“听说赵将军在江南遇上我家姑娘,两船隔水而对诗。赵将军如此才情,今日何不也做一首催妆诗?许诗情动人,我家小姑就出来了呢。”
雁卿不由扶额,谢景言也颇为无奈……人家这是在跟赵文渊算旧账呢。
雁卿觉着——这会儿还是让贺姑姑出口气比较好。
作诗赵文渊还真不当回事,陈情也不难,就是要让佳人息怒,这个真不保准。这些年他的感情经历确实丰富多彩,而坊间传说的事关他的风流韵事还要更加跌宕离奇。贺敏若真听信或是介怀,以后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天上多鸿雁,”他便说道,“池中足双鲤①。十年磨一字,临寄意恐迟。”
那妇人闻言目光虽也柔缓下来——显然能明白个中意味。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相去三千里,别离六七年,都不知道人是否还活着,说什么再叙旧情?
当年既然分别,便是不许后来了。没有硬要人给你守贞的道理。
不过道理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固然情真意切,奈何人家要的不是他的解释,就像想替贺敏出一口气。
那妇人便调皮的一笑,道,“这算什么催妆诗啊,十年磨一字,将军这么好的耐性,想来姑娘慢慢的梳妆,您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赵文渊:……等下,我非常着急啊!
只能继续作诗,“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②”
那妇人又摇头笑道,“不好。”
赵文渊只能问,“哪里不好?”他改!
那妇人笑道,“如果好,我家小姑此刻就出来了。”
随即又接二连三用刁难人的理由将赵文渊的催妆诗给驳回去。饶是赵文渊才思敏捷,接连三四首诗做出来,也有枯竭之意了。兼不明白贺敏的心意,竟真生出种“坏了,写不出好的来了!不会真催不出来了吧”的不自信来。
他是有捉襟见肘之意,然而先前做的诗都可圈可点。外院儿里给他助威的人更是一声高过一声,院中灯明,因怕不够亮,又点起庭燎来,火呼呼的烧着,气氛越发的喜庆热闹。
眼看着月上中天,时过三更,先前被拦在外院儿的汉子们也堵着院门开始看热闹。
便听有人说,“我们贺娘子是龙城的守灶女,若要娶她也可,你入赘到龙城吧。”这话却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杂七杂八就有附和声,显然也有知晓他们十年因缘的人在,又道,“让我们姑娘蹉跎了十年,做两首歪诗就想娶到她?贺姑娘答应,我们还不答应呢。”
赵文渊:喂,起码四首了好吧!
雁卿听群情渐渐激愤,便晓得赵文渊用寻常法子是过不了关了。就悄悄戳了戳谢景言,拉着他到角落里。
谢景言从善如流的跟过去,雁卿便悄声道,“我要攀上二楼去见贺姑姑,三哥哥托我一把。”
闺楼是一栋二层小楼,底下雁卿已看过了,关得紧紧得,压根溜不进去。就只能从边角攀到二楼看台上。
谢景言抬头张望了一回,找了一番踮脚处,又比了比高度,道,“再等等……”便悄悄吩咐人,“去牵一匹马来。”
说话间赵文渊那厢处境已更不妙——先前强行过关,挫伤了辽东汉子们的自尊,此刻他们便有些不买账了。
纷纷放话,“饶你诗做得再好,不到天明别想接到人。”
……若真等到天明才接着人,再赶回国公府去,宾客们便要好等了。虽说刁难女婿是常态,但真被刁难得过了,也颇下脸面。
这可是在看她三叔的热闹,雁卿便有些着急。谢景言看了她一会儿,便轻问道,“若换做是你,要怎么催才出来?”
雁卿便道,“我不用催,梳好妆就出来。”
——大姑娘很诚实,她要嫁人必然是她想出嫁时。既然想出嫁,自然就不会拖延啊。
谢景言略感惊讶,随即却也了然。就笑道,“若不催妆,须没这么喜庆热闹。”
雁卿想了想,似乎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婚礼若清清淡淡的,也不好玩。就是要大伙儿都欢笑起来,才有滋味。为此新人让人无伤大雅的调笑一下,也是应尽之义。
她便又道,“那我就稍微慢些梳妆。”转而又问谢景言,“三哥哥若遇上三叔的情形,又怎么做?”
谢景言微笑着望着她,“大约遇不上了。若遇上了,必是她想出来旁人却不让,那我就只好赶紧破门进去,将她抢出来。”
雁卿不由就笑起来——真不愧是谢三哥,抢亲都抢的这么义正词严。就道,“到时候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
这时却又有了变故,原来是赵文渊的亲朋见辽东人为难他,纷纷涌入内院儿笑嘻嘻的来给他撑腰了。
局面已彻底混乱起来,各路人马搅浑在一块儿,女兵们也不吃素,摆开阵仗堵在门口。摆明了不肯让半步。
雁卿就轻呼了一声,道,“坏了……”就算她卖萌打动了贺姑姑,这样的阵势下贺姑姑也难出来。
她正一筹莫展之际,便听到二楼上贺敏的呼声,“赵将军!”
雁卿循声望去,便见贺敏推开了窗子,嫁衣红艳胜花,黑发如缎。她右手握着团扇,却并不遮面,正明艳带笑的向下俯瞰着。赵文渊仰起头,也只在对上她的目光时茫然了片刻。他们明明谁都没说话,却在目光相对的瞬间就已通晓对方的心思。
赵文渊面容终于松懈下来,笑容重又明亮带笑。他就踩踏着游廊的护栏翻身跳起来,单手拉住二楼看台上的护栏,鹞子般翻身跃了上去。展臂勾住贺敏的腰肢抱起她,而贺敏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揽住他的脖子。他们就这么从二楼上纵身跳下来。
一气呵成。
闺楼上伺候的丫鬟们回过神,追到窗边时,赵文渊已抱着贺敏跃身跳在马背上——谢景言遣人牵进来的马,此刻终于到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什么?私奔算什么?
这两个人在明媒正娶的婚礼上,众目睽睽而又光明正大的上演了一出抢亲兼私奔。
雁卿不由抬眼去望谢景言,又笑了起来——谢三哥的办法果然一向都是行得通的,你看她这不就亲眼看到了吗?
谢景言也是抑制不住笑意。不过这会儿还有更要紧的问题——赵文渊下婿时反而下了岳家面子,催妆时新娘子反而主动私奔,可谓是触犯了众怒。稍后“障车”一节,只怕辽东贺敏的拥趸们不会再轻易放过了。
这迎亲的差事还真不好办。
他便飞快的探手拉住了雁卿的手,笑叹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雁卿也反应敏捷,拔腿便跟着他向门外逃去。就在他们刚刚挤出内院儿们的那刻,后头的辽东汉子们果然便涌动起来,接二连三有人高呼,“拦住马车,别让他跑了!”
谢景言拉着雁卿从贺家逃出来,贺敏早上了七宝香车。鹏哥儿、鹤哥儿在外接应,指挥着众人堵截追兵。
谢景言和雁卿则翻身上马去护送马车。
所谓障车,顾名思义,也就是阻拦接亲的马车,令新郎出买路钱。见者有份,谁都能拦——不过本朝早些年有抢亲的风俗,买路钱也不总是行得通。近来随着战乱渐趋平息,风化再淳,抢亲恶习也不再盛行……但谁叫赵文渊得罪了这么多人呢?
马车总是跑不快,后头很快便喊声震天。路人也来凑热闹,围追堵截,不断有人从巷子里冲出来拦路。
谢景言和雁卿倒是都准备了足够的红包,但这光景撒钱买路,便譬如放血驱鲨,只会引来更多人拦路。等后头辽东那些铁塔汉子追上来,可就真要有一场鏖战了。
……身后追着比接亲队伍还长的抢亲队伍,赵文渊这娶亲也可谓轰轰烈烈。
雁卿见后头追兵如狼似虎,越来越近,觉着不是办法——她说好了要帮三叔,此刻也就竭力开动脑筋。
便催马上前追上他三叔,道,“三叔,我有一个办法。”
已近黎明,正是破晓之前天色最沉黑的时候。
追兵眼看着要赶上香车了。马车上有人探头出来张望,昭君帽上帷纱当风扬起来,夜色下虽看不大清,可她抬手去压,那手里分明正握着一把团扇。
障车之人正怒火上头,看着贺敏露面了,越发不罢休。催马快赶上前。
待绕到香车前头去,便见一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居前驾车,面对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目光也丝毫不俱,从容抬头微笑道,“赵将军同贺姑娘早已从别的路上离开了。”
障车之人哪里会信,反要嘲笑,“是你家赵将军夹着尾巴逃了吧。”虽如此,却也隐隐明白又让赵文渊给耍了——人就算逃也是拐带着他们家贺姑娘逃的,实在令人泄气。
那少年笑而不语,他们却还是不死心的敲了敲车厢壁,“大姑娘,您在吗?”
里头的也确实是大姑娘,却不是贺家的。她就探头出来,也不说俏皮话,就乖乖的道,“贺姑姑跟赵将军在一起,你们现在去追,说不定能在开城门前追上。”
那少女就含笑掀起帽上帷纱。
就算隐有预感,也还是有人反应不过来。不知是谁指着雁卿干巴巴问那少年道,“……你们也今日成亲?”
眼看天就要亮了,这闹了一晚上,不但没整治了赵文渊,反而越发让他得意,辽东的汉子们便都有些泄气。
不过说到底,这一日毕竟是贺敏的喜庆日子。她年二十七终于嫁得良人,从辽东远道而来为她送亲的百姓也替她高兴。这一晚也都刁难过赵文渊,此刻见再无挽留余地,心里也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看这少年少女目光清澈亲切,都是毫无芥蒂的开心着的模样,也再生气不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笑声渐渐起来。每个人都开怀的哈哈大笑起来。
就有人道,“大姑娘挑的人,哪里是我们对付得了的。”“罢了,就便宜他了吧。”
绕过一道缓坡,已可望见长安外城城门上灯火的明光。卯初时分将近,遥遥传来击鼓之号,沉沉的回荡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待鼓声落下,城门便要打开了。
雁卿便和赵文渊约定在坡下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