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拧不过雁卿,也不能真看着二姑娘叩头到死,也只能磨磨蹭蹭的领着雁卿和月娘去找林夫人。
月娘虽心焦欲焚,恨不能雁卿肋下生出双翼,立刻飞去鸿花园。可瞧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头上还绑着带血渍的纱布的模样,也没有脸再做催促了。
一行人且磨蹭且焦急的往鸿花园去,却远远的先看见有婆子落了锁。
自篱门可望见鸿花园中落叶不扫,满园衰败之色,显然已是人去楼空了。
月娘愣了片刻,便飞奔过去拉住了婆子的手,焦急的问道,“柳姨娘呢?”
婆子倒是见过月娘,忙行礼道:“二姑娘。”又说,“只领命来锁院子,却不曾听过柳姨娘怎么了。”
那婆子说不知道,其实也是多少听了些信儿的。这些大家大院儿的,又是林夫人这样的主母,处置一两房侍妾还不是常有的事?虽柳姨娘在府上口碑也不差,可要说好到令人同情,也没这回事。婆子也不欲因此被月娘揪着追根究底,免得令林夫人知道了不痛快,因此敷衍过去,忙就借故告辞了。
月娘呆呆的站在鸿花园门前。她记得昨日鸿花园还是一派温暖热闹的景象。因阿宝开始吃旁的东西了,太夫人还特地拨了身旁一个老嬷嬷来指导。钱物流水般花用,午饭有顶点儿不合心意,柳姨娘便要嫌弃的倒掉重做。月娘稍微觉得有些过了,劝说时还被柳姨娘指责“享不起福的”。她抱怨柳姨娘让宝哥儿给喜昏头了,张嬷嬷便宽慰她,“宝哥儿日后也是姑娘的依靠呢。”
可这些转眼就如烟云般消散了。她连生母的下落都不知道,甚至都没处去打听。枉论要保住她。
月娘一时只觉得日光灼热,照在身上却是冷透了。
墨竹与一众丫头婆子轮换着抱着雁卿,这才追上来。见鸿花园门庭萧索,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雁卿从墨竹怀里下来,拉了拉月娘的手,道:“我们再去找阿娘。”
月娘勉强点了点头,对着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笑得比哭还要难过,想哭却已经是哭不出来了。


第七章
林夫人七八年不曾理会柳姨娘,一朝发难,不过半日就将柳姨娘连根拔起。鸿花园里的下人罚的罚,卖的卖,无罪的便调拨到旁处,竟一个都没留下。
月娘打探不出院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林夫人究竟是怎么处置柳姨娘的,只觉得心中煎熬,连脚下的路都踩不住了。墨竹这会儿倒是有些怜悯她了,却也不好说什么。雁卿本来就嘴笨,自然更不会说。
月娘摇摇欲坠的走在一旁,雁卿去拉她的手,她也没什么知觉。
雁卿只觉得她的手冷的像冰,这么大热的日头都暖不过来。她就用双手握着帮月娘暖手。月娘这才回过神来,瞧了雁卿一会儿就垂下眸子来,默默的将手抽出来,低声道:“我不碍的。”
雁卿手心只余下一片凉,月娘已兀自走了。雁卿便追上去想再握住,月娘却抽身躲开了。
雁卿就懵懵懂懂的愣在那里。墨竹瞧见了,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上前去抱起她。
雁卿便垂着头坐在她手臂上,轻轻的搓弄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抬头望向月娘,见月娘形单影只的背影。便不很自信的问墨竹,“阿娘会改主意的罢……”
墨竹便摇头说:“大约是不会的。”
雁卿便说,“我求她呢?”
痴儿太过执着了,也是令人心疼的。墨竹倒是梗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说:“大约也不会。”
雁卿又沉默了下来。
墨竹是知道大姑娘骨子里的拗劲儿的,纵然你告诉她这一行必然劳而无功、月娘也未必会领她的情,只怕她也会去做。就譬如读书,谁都知道她再读、再读也不会变聪明些,她也依旧要读,因她也想像月娘一样,令林夫人得意的在人前夸赞她一句“聪慧”。她是个痴儿,只知道拼力去做,却不晓得人除了“去做”之外,还有许多取巧的活法。
林夫人此刻却是在李太夫人房里。
半日光景,也足够太夫人回味过来。
林夫人是当年李太夫人亲自为燕国公挑选的妻子,又和睦相处了小二十年,林夫人是什么样的才能和品性,太夫人心知肚明。虽乍然听说林夫人正在处置柳姨娘,太夫人也略觉得她过于专断了,然而再想想,这也正是林夫人的性格。
不过就是儿子房里那些事,林夫人出手管教也是她的份内。是以太夫人虽心里有话,却也忍住了没插手。
果然,待鸿花园里尘埃落定,林夫人便亲自来向她禀明原委了。
此刻太夫人才开口:“早些年府上人事驳杂,你公公又去得早。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许多事都照料不得,难免就得多仰仗身边的人。又担忧大郎小小年纪袭了爵,上头无管教,下边多奉承,容易被勾搭坏了,也要在他身旁放个年长稳重的管事辅佐。就这么着选上了柳管事。当初也是觉着他老实诚恳,怕他不够干练,还将陪房丫头嫁了他——谁知道渐渐的他心就大了呢?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没什么不能处置的。”
林夫人素来都是赶尽杀绝的,没道理处置了柳姨娘,还要留着她的父母兄弟荣养的。这些太夫人却是都料到了。此刻退一步,也是为了后头好开口。
林夫人便说:“是我这些年偷懒,不曾申斥管教的缘故,才令他们都放纵起来。早几年柳管事借着府里的权势,在外干预诉讼,夺人田产。我听到风声,也曾和大郎提过。也不知他是怎么辩解的,大郎只将他训斥了一回便作罢。前阵子又有人告到京城来,说他因田界纷争,纵容儿子打杀了人命。我遣人去查,才知道他这些年竟都不曾收敛过。昨日他回到府里,并不只是为了送节礼,也带了儿子来,想让柳姨娘帮他藏匿脱罪……”
太夫人便愣了一愣,转着手中念珠默念了一声,才叹息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能姑息纵容。”
林夫人说:“因此事触犯了国法,我便命人将他和他儿子拿了,送下狱去,先由地方上审理处置。”
太夫人点了点头。又恨恨的道:“家法也不能饶他!那被害了的人家,可遣人去吊唁抚恤了?”
林夫人道:“已去过了。那家人死的是家里独子,父母都已白了头,底下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家里并不富裕,却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只说杀人偿命,其余别无所求。”
太夫人又叹息了一阵子,方道:“这件事,柳姨娘插手了?”
林夫人摇了摇头,“柳管事昨日才回府,她应当还不知道。”
太夫人就又拨了拨念珠,道:“你为人处事比旁人都正派。因此这些年将府里交给你,我事事都放心,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纵然别人有旁的话说,我也只信重你这边。就算有人来问,大郎和你我更喜欢谁些,我也得说,是你。”
林夫人眼圈儿便一红,道:“阿娘对我好,我知道。”
太夫人便说:“这件事我本不该开口。可既然说到了,也少不得要问一句,你是如何处置柳氏的?”
林夫人便跪下来,道:“我已让人牙子将她领走,只说远远的卖掉。究竟会打发到何处去,我也不知道。”
这般处置着实太无情了些,太夫人先是吃惊,然而卖都卖了,也无可挽回。好一会儿才道:“她到底是月娘和宝哥儿的生母……你真就不怕他们日后埋怨你?”
林夫人咬了咬牙,泪水滚落下来,“阿娘,一想到雁丫头满头血的模样,我撕碎柳氏的心都有了。她也有儿女,我怕她的儿女埋怨我——可她对雁丫头下手时,怎么就不怕我会恨她?”
太夫人就叹了口气。女人对女人的软肋,总是格外心有戚戚焉。太夫人也不能多说她些什么。只上前扶她道:“起来吧。也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又亲自给林夫人擦了擦眼泪,道,“坐下说吧——阿宝还年幼无知,身旁不能没人教养。我老了,受不得吵闹,少不得还得将他放在你那里养。你就不要推脱了。”
林夫人道:“我明白。我定然待他和阿鹏、阿鹤一样。”
太夫人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又道,“月娘跟他养在一处反而不好,就让她留在慈寿堂吧——还有雁丫头。这件事却是我想了很久的。我喜欢这孩子,有她陪在身旁,总是格外暖人、贴心。你便不要和我争了,也让给我带吧。”
林夫人原本舍不得,太夫人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拒绝了,就说,“她笨,怕不如月娘那般知心知意。让老太太操劳。”
“我是她亲祖母,自然看她哪里都好。为她操劳也是我愿意的。”太夫人就道,“也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将心收拢到大郎身上了。大郎纳了柳氏这件事,固然是他自己不出息,让下三滥的手段给勾引了,可你就全然没责任吗?你们两个经历了这么多事,本来最该相互扶持的时候,你怎么反而和他疏远了。照我看,闹出今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大郎有七分责任,你也得占三分。”
林夫人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太夫人就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傲气,觉得自己不曾做错事,便不肯认输服软。可再恩爱的夫妻,一辈子还不得置几次气?若两边都梗着不肯服软,岂不是一辈子拖下去?并不是我向着大郎,而是女人拖下去,就只能这么着了;像大郎这样的男人,却少不得有柳氏这样的女人趁虚而入。你有傲气,向自己丈夫服个软就输了。怎么忍一个姨娘七八年,看着她生下庶子庶女来给你添堵,反而就赢了?如今你打发走了柳氏,正该给大郎一个说法。该怎么说,你就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吧。”
待林夫人走了,太夫人便上了炕盘起腿来,拨着念珠叹息了一会儿,才问明菊说,“里间里收拾出来了?”
明菊道:“昨日就收拾出来了。”因太夫人特地嘱咐过的,便蹦豆般一并回复了,“新做的被褥也送来了,趁着天好晒出来,蓬蓬软软的。帘帷之类都是新裁,按着您的吩咐,用的是蔷薇色的烟云罗。橱柜、桌椅也都仔仔细细的擦洗过了,明净得能照出人影来。”
太夫人便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再着人去将东梢间也收拾出来吧,一样的陈设就行。”
明菊便笑道:“这就去——看来我们院子里要热闹起来了。”
太夫人叹道:“能热闹起来便好了……雁丫头那个性格,三句话能说出十个字来就不错了。只希望离了她阿娘身旁,不用每日拼力读书上进了,她能稍稍轻松开怀些吧。至于月娘,他本来就是个有心事的,又受了柳姨娘的牵连,心里还不定怎么着。”想到这里,又恨儿子不长进,道,“你去找人截着——老爷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第八章(修改)
过了小轩湖,便是翠篁园。穿过竹林再往东北去,就是林夫人住的正院儿。
已走到这里了,月娘却停住了脚步。
便如雁卿知道柳姨娘厌恶她一般,月娘也很清楚,林夫人十分不待见她。心里对林夫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月娘从来没想过。只是每每见到林夫人,她便不自觉的躲到旁人后边去,连眼神都不敢抬一下。平日里要与林夫人碰见的场合,她都着意避着走。是以她求太夫人、求燕国公、求雁卿,却独独没想过直接扑到林夫人跟前去哭求。
早些时候,她也只管躲在柳姨娘身后便是了。可此刻柳姨娘生死未卜,她被迫要直面林夫人了,心里竟依旧有退缩之意。
月娘便更觉出自己的无用来。心里又是自厌,又是不甘。
忽听到熟悉的声音叫着,“二姑娘。”她眼中泪水哗的就流出来。
正是张嬷嬷在寻她。
张嬷嬷自小径那侧穿过竹林,先看见月娘——月娘在哭,雁卿默不作声的跟着难过,却只呆立在她身后,不曾上前安慰她。
大姑娘的“痴”,张嬷嬷是见识过的。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忙加紧脚步上前,掏了帕子俯身替月娘拭泪,轻声道,“夫人正找您呢,姑娘快别哭了。”
张嬷嬷是月娘的奶娘,平日里多少她照顾、教导月娘,两人原本就比旁人亲近些。此刻月娘又只剩她一个依靠了,待要听她的话,可越发止不住泪了。便扑到她怀里去,将脸埋进她肩膀,压抑着呜咽声。
张嬷嬷便将月娘抱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
又对雁卿说:“夫人也在找大姑娘呢。”
雁卿仰着脸看月娘,月娘只不回头。墨竹便轻轻推了推雁卿,道:“咱们也快回去吧。”雁卿确认月娘真的不会理会她了,才垂下眸子,应道:“嗯。”
张嬷嬷抱着月娘往正院儿里去,听她哭声渐渐止住了,便又掏出块帕子来给她,悄声道:“一会儿见了夫人,可千万别哭了。”
月娘鼻子便又有些酸,道:“我怕止不住。妈妈,我阿娘她……”
张嬷嬷忙打断她,“姑娘不要问了,以后我会慢慢的和姑娘说。”又道,“止不住泪也不要紧,只千万不要在夫人跟前提起姨娘来。夫人说话,姑娘也千万要恭顺的听着。”
好一会儿之后,月娘才轻声道:“……夫人也能将我逐出去吗?”
张嬷嬷沉声不语——因月娘与旁的孩子不同,每每柳姨娘处事十分不妥时,张嬷嬷便悄悄的将道理说给月娘听。她怕月娘毁在柳姨娘手上,却也不成想最后会是这样一堂课在等着月娘。
听月娘这么说,张嬷嬷也觉得过于残酷了。她说不出话,便轻轻的拍了拍月娘的脊背。
月娘便明白了什么,问道:“……夫人真的将阿娘逐出府去了?”
张嬷嬷默默的点了点头,月娘便挣着要下来,压抑着哭道:“我去找阿爹求情。”
张嬷嬷怕让墨竹听见,慌忙的抱住了她,道:“好姑娘,小点声……你又出不得院门。”
月娘又伏在她肩膀上哭,张嬷嬷便晓得她没领会。只能对前头墨竹道:“大姑娘先回去吧,我带二姑娘如厕。”
墨竹只回头目光复杂的瞧了她们一眼,道:“快去快回吧。”
张嬷嬷将月娘抱进翠篁园,左右瞧见没人,才将她放下,劝道:“好姑娘,你就听妈妈的话吧。有道是‘人微言轻’,身处卑下,你说什么都不管事。如今姨娘已是这样了,老爷若有心,自然会去对夫人说。若无心,姑娘再哀求,又有什么用?”
月娘便哭道:“难道就不救我阿娘了吗?”
张嬷嬷便叹了口气,“救还是要救的,可这就是姑娘力所不及的事了,一切要等老爷回来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姑娘你和宝哥儿。若姑娘一味的违背夫人,惹恼了夫人,可怎么办?”
月娘便恨恨的道:“难不成夫人真能将我也赶出去?”
张嬷嬷明白她心中意气,知道一时是说不明白了,便说:“姑娘快别说这种话!夫人慈悲,自然不会对姑娘做什么。最多治我和李嬷嬷教唆知罪,将我们逐出府去。我们去了倒没什么,想来新换的嬷嬷必定能更用心的伺候——姑娘若不想要我了,自然也不用听我的。”
转瞬之间鸿花园便已凋零落魄,柳姨娘也不知去处,眼下正是月娘最无助的时候。何况平素她和张嬷嬷最亲近,怎么可能舍得下她?听张嬷嬷这么说,月娘忙扑上去抱住她,哭道:“嬷嬷别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就是心里难受……”
张嬷嬷何尝不怜惜她?便抚着她的鬓角说,“好姑娘,我明白……只是哭有什么用呢?姑娘要发奋上进。等日后宝哥儿大了,姑娘也有出息了,姨娘自然有盼头。如今却是不行的,就忍着吧,啊?”
月娘终于是强将泪水憋回去,哽咽着点了点头。
他们去的久了些,雁卿只拉着墨竹在外间等。风过竹摇,竹叶萧索声起。
墨竹望着翠篁园里,瞧见雁卿沉寂无声。想到月娘之前求她的话,还是怕雁卿让人利用了。就问雁卿,“大姑娘觉得,一会儿见了夫人,二姑娘会不会帮柳姨娘求情?”
雁卿没让人抱。听她这么问,便说,“会。”
墨竹就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大姑娘与我打个赌吧——一会儿若二姑娘不帮柳姨娘求情,大姑娘就只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可好?”
雁卿就懵懵懂懂抬头看她,片刻后她似乎是想明白了,却依旧说说,“她会的。”
墨竹待要说什么,瞧见张嬷嬷牵着月娘出来了,便压低声音说:“大姑娘只管等着瞧吧。”
过了翠篁园,便有一片白石砌成的平整的路面。进门绕过一道大理石的屏风便是正院。
正院不比鸿花园那么灵秀开阔,堂屋却更高一些。门窗雅正森然,雕梁画栋虽不十分奢华,却也看得出富贵气象来。此刻随林夫人去办事的丫鬟婆子都回来了,便该立在哪里的就立在哪里,里里外外不闻一声咳嗽。又有专门等在门边替姊妹俩打帘子的小丫鬟,也是对称而立。
进了这院子,月娘眼里的泪水就生生憋回去了。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庶女的自卑,到了这样的场合硬撑着也要打点起精神,生怕被人小瞧了去。一时因柳姨娘而起的悲伤反倒淡了些。
雁卿也从墨竹怀里下来,等着月娘跟上去。见月娘眼圈虽还红着,却已不复先前颓丧,心里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因先前被月娘甩开手,她待要去拉月娘时,便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握住她的手,只说,“妹妹跟我来。”
便领着月娘进去。
里间林夫人正和李嬷嬷说话。月娘与雁卿听了两句,却是林夫人在过问宝哥儿的日常作息。
月娘一张小脸立时便涨红了,握紧了手,硬是忍着没发出声来。
丫鬟进去通禀了,林夫人只插口道:“让她们进来吧。”依旧对李嬷嬷道,“你接着说。”
姊妹两个进了屋,面南临窗处是一方矮炕,两侧铺了软软的唐草垫子。炕中间是矮脚桌,上磊着几册书并一只白瓷瓶子,里面养了三五枝月季花。林夫人略疲乏的坐在垫子上,单臂靠着矮桌。那月季花就开在她的鬓边。
她已三十五六的年纪,面相雍容明艳,头上发髻乌云般厚密。纵然比柳姨娘大了一旬还多,可若比美貌,她其实是不输给柳姨娘的,只少了些娇嫩柔弱罢了。气质更是天壤之别。她那双眼睛只随意的瞟过来,月娘便觉得血气往头上涌,一时脑子里都空白了。
还是雁卿叫了一声,“阿娘。”月娘听了声响,才回过神来,忙也跟着行礼,道,“见过夫人。”
林夫人才分神打量了她们一番,见月娘红着眼睛,脸上也因沾了泪被风吹过而有红红的印子,便对张嬷嬷道:“去给二姑娘洗洗脸,仔细的梳好头、换身衣服——一会儿要去太夫人那里。”
张嬷嬷待要带了月娘下去,月娘却涨红着脸梗在那里,没有立刻应声。
雁卿愣了一下,便要开口。向着林夫人跑了一步,就想起她和墨竹的赌约。回头看墨竹,墨竹只垂着头,恭顺无言。她就又去看月娘,月娘也垂着头,却看得出眼睛里有泪珠在晃,显然也是拼力忍耐的。
雁卿晓得月娘并不好受——然而月娘先前在她跟前磕头,分明是拼死也要救助柳姨娘的意思。雁卿是相信她的。
她甚至还思索过,若将月娘换成自己,她也必定要救柳姨娘的……
她等着月娘开口。可月娘攥紧了拳头,终于开口时,说的却是,“是。”
月娘和张嬷嬷去了,林夫人又吩咐,“取一瓶玫瑰花露给二姑娘送去。告诉张嬷嬷,让她给二姑娘洗脸时,滴两滴到水里,能消肿防皴。”
雁卿木愣愣的立在那里。林夫人便招了招手让她过去,捧着她的脸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问:“头还疼吗?”
雁卿摇头——到底是在她阿娘这里,见林夫人一脸“连我也敢骗”的表情,才承认,“只晕晕的,犯恶心。”
林夫人便道:“那你还跟着人四处乱跑。”
雁卿望了望外间——自然是看不见月娘的身影的。她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道:“阿娘饶过柳姨娘吧。”
林夫人脸上一愣,却也没动怒,只耐心的问:“为什么?”
雁卿便讷讷的道:“妹妹难过。”
林夫人便问:“难道你比她更难过?不然何以她都不说,你却要来说?”
雁卿便绊在这里,再也想不出理由——也不是纯然想不出,譬如说了会令林夫人不悦之类,可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出能阻拦她去救自己阿娘的理由。她又想——或许月娘比她聪慧,已想到了旁的办法吧。
林夫人见她努力思索,却寻不到答案的模样,便抚着她的额头,叹道:“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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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已将阿宝接去正院儿里了,当天下午林夫人便将雁卿和月娘送到了慈寿堂太夫人处。
她送去的十分麻利,太夫人还说她:“雁丫头还在吃药,你这个当娘的就半点不挂念?”
林夫人只道:“宝哥儿还小,夜里难免闹腾。雁丫头需得静养,自然是送到阿娘您这里最好——就如您的说的,您是她的亲祖母呢,我有什么可挂念的?只是要让您多费心,令我十分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