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蘩入宫之前,竟真的在同赵文渊议亲。且分明已有私情。
意识到他阿爹竟为了这种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女人,背弃了他和他阿娘,太子真想仰天长笑。笑楼蘩胆大包天,笑他阿爹识人不明、色迷心窍,笑他自己之可悲孤寡。
太子毕竟早已不是懵懂顽童,不会事已至此,还觉着楼蘩是林夫人故意送到皇帝身旁的。
只怕吃了个这么个暗亏,林夫人对楼蘩也不会再剩余多少好意。
但说到底,若不是林夫人当年辗转襄助,楼蘩早已在楼家内乱倾轧中折戟沉沙。哪里还有机会翻身来惑乱他的父亲?
而赵文渊受此羞辱,却兜兜转转的又看上了楼蘩的胞妹,只怕也是对她余情未了。自然是不堪驱使了。
他便转向赵文渊,道,“小孩子哭起来真是烦得很。赵卿可哄过孩子?你抱逗逗他。”
赵文渊便笑着推拒道,“臣还真没做过这种事,不如乳母。”便要令二皇子的乳母上前来。
太子侧身一躲,拾阶而上时不留神便踩到袍裾,向前扑到。二皇子便被他给抛了出去。
乳母一行俱都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赵文渊眼疾手快,已一把上前接住了二皇子。顺势将太子扶住了。
太子站稳了,便厌烦的回头呵斥,“圣上驾前,大呼小叫做什么!”又去看赵文渊怀中二皇子,道,“多亏你接了一把,不然我今日就说不清了。”
赵文渊便道,“是夏日渥热,阶上青苔湿滑。殿下可曾受伤?”
太子随意摇了摇头,又对赵文渊道,“他倒是亲近你,这就笑了。”
二皇子已一岁多,看上去却是不满周岁的模样。先前虽差点给太子摔在地上,却不惧反喜,此刻坐在赵文渊的手臂上,咿咿呀呀的笑着,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如此毫无防备的亲近,任是谁都淡漠不起来。只是赵文渊善于洞察人心,知道身旁太子殿下是极多疑的。便不肯表露出来。只令乳母上前来接。
谁知一抬头,便望见楼蘩带着一行人,正迎面走来。
一朝故人重逢,难免略有些恍神。不过片刻间也就记起来,伊人如今已贵为皇后。
外臣面见皇后,虽多有不便,却也没有那么严苛的禁忌。只是这般情形下不经意撞见,显然是令人疑心的。
赵文渊只觉得暗流重重,而身旁太子便是湍流中心那道涡旋。他心中一时百念,已觉出不详来。
忙要将怀中二皇子过到乳母们手上,然而太子隔在中央,乳母们俱都避之不及,竟无一个敢上前的。
赵文渊只得将二皇子放到地上——二皇子生儿体弱,十四个月了,也只能勉强扶着东西站稳罢了。赵文渊将他放下,他便拉着赵文渊的袍裾不放。又起了玩心,一摇一晃的想引他主意。
在内宫里乍然见到外臣,楼蘩身后闺秀们都避之不及,然而此刻临近太液池,道路开阔,竟避无可避。
雁卿抬头望见她三叔同太子站在一处,身旁有个蹒跚学步的幼童。脑中骤然就忆起当日在晋国公府听见的纷纷扰扰的议论——那时她疑惑,纪雪何以不加避讳的将赵文渊同皇后放到一处议论,此刻却已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她不由自主的就抬头去望太子,只见太子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金褐色的瞳子阴鸷如鹰隼。
她心中就猛的一沉。太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望着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追过来,看见雁卿的时候,便有片刻的迷茫,随即却又加倍的歹毒和得意起来。
雁卿便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想,纵然是当日威逼自己和月娘下跪认错的那个少年,眼睛里也不是这样纯然的恶毒和疯狂。
她忽然就有些难受。可那个寂寞凶狠的骂她蠢的少年,固然霸道又可恶——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了的?她就懊悔,那日在含凉殿前,她也许应该固执的拉住元彻,无论如何都不松开手的。
雁卿又听到楼蘩轻声说,“跟我来……”她回过神,楼蘩已拉住她的手上前去。
此刻雁卿是该回避的——纵然雁卿并不在意,可她知道男女之防。然而楼蘩虽看着平静雍容,那手却冰冷如铁的箍住她,不由分说的带着她上前。简直就仿佛她是楼蘩手上的人质。
而太子的目光果然也自始至终都追着雁卿,看她跟着楼蘩一步步走近了。
来到阶前,楼蘩才松开雁卿的手,俯身将二皇子抱起来。二皇子见了他阿娘,倒是不缠着赵文渊了。
赵文渊拱手行礼,楼蘩只垂着眸子略点头,道,“赵将军请起。”又问,“将军何以入内宫来?”
赵文渊道,“陛下传召。”
楼蘩就点了点头,将二皇子递给身旁宫女。又对太子道,“既然是你阿爹传召,就快些去吧。”
太子依旧死死的盯着雁卿,雁卿心里混乱、恼怒同委屈交杂在一处,终于忍无可忍了,便不躲不避的看了回去。
她目光赤红湿润,竟已气闷出了泪水来——一旦明白这场合是怎么回事,便也真的无法再平心以待了。
皇帝这一家子,究竟将旁人当作了什么。
太子就又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从她的难过里汲取快乐——初遇雁卿时,他也确实有此初衷,总觉着折磨她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她的痛苦、难过,必然比旁的东西更炽热夺目,是极美好难得的。
可此刻竟只觉得空落和悻然。仿佛兴冲冲的证实了某件事,却发现压根不是他所预期的模样。
——她的痛苦和难过,压根就没有取悦他。
反而令他感到茫然和难堪。
他其实更想见她没心没肺的泛着蠢,毫无防备的乐呵着的模样。温暖、安心,又令人心里痒痒的,想挠她一爪子,再抱一抱、亲一亲。
不过说到底,那也不过是逗猫一般廉价的乐趣罢了。
太子便淡漠的移开了目光,向楼蘩行礼告辞了。
这一日楼蘩的兴致倒是很好,
在 太液池边,还亲手画作荷花图。她雅擅丹青,虽不比顶尖的画师,那笔尖意蕴却足。明明是以洁净淡雅而闻名的君子之花,在她笔下却是浓墨重彩。枯叶黑水,红莲 独出,那花瓣饱含了浓墨,垂垂将落。这画作极欠美感,奇、谲甚至于丑,可意蕴与厚重的感情却触目惊心,分明就是困苦已极,却又孤标傲世。
一行观画的俱都默然失语——这画无意是好的,可同世道相悖,令人无法评说。
而楼蘩画完后端详了片刻,便笑着随手一团,丢入纸篓子里。道,“这幅不好。”思考了片刻,又道,“当年在外游历,曾至大泽,看了一回荷花。荷叶接天碧绿,荷花映日而红,真是再美不过的景象。太液池中荷花虽也好,到底还是比不上在外间千里浩淼烟波中盛开。”
便又命人领取宣纸来,画作荷花图。
这一幅便以工笔白描,那荷花淡雅雍容,粉色的花瓣饱满的舒展着,颇见贵妇人的闲情雅趣。
气氛才复又活络起来。
然而雁卿目光不由就望向那纸篓里,她想——这一幅荷花图固然闲雅秀丽,可笔墨臃肿呆板,已是气韵耗尽,徒留其形了。
而在林夫人看来,楼蘩也确实是耗尽气运。
——太子最后釜底抽薪的一笔不可谓不歹毒,只怕皇帝业已生疑。一旦明白当日楼蘩的选择,大约再也不能毫无芥蒂的看待她。楼蘩原本就已前虎后狼、危机四伏。一旦丢了皇帝的欢心,也许就要这么消沉下去了。
不知她是否懊悔了当日的选择。
然而林夫人知道,自己也不必冷眼旁观。太子会在皇帝跟前将楼蘩同赵文渊的私情揭出来,可见赵世番对于这位储君的看法,终究还是错了。赵家同太子之间,怕也要心照不宣的僵持起来。
日后还不知该怎么化解。
作者有话要说:嗯……基本解决掉楼蘩和三叔的故事。
79第五十七章 上
不过要说这件事会给赵文渊带来多大的麻烦,那也不至于。
皇帝就不是个会为了女人同臣子争风吃醋的男人,他必不爱沾染这种名声。纵然真真切切的查明了楼蘩先前的私情,大约也只会不动声色的放到一旁。他不会为难赵文渊,甚至都不会为难楼蘩。
且赵文渊同楼蘩的身份不同,他能得到今日的地位,固然有皇帝的破格提拔,可他立下的功劳也都不是虚的。论说才华,纵然他当不起“不世出”三个字,然而朝臣中能替代他的人才也不多。与楼蘩这样的后妃不同,他要安身立命,还真不用太仰仗皇帝的恩宠。
不过赵世番得知此事,也还是有些被打蒙了——太子此举,固然对赵家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可作为兢兢业业臣子,难免还是有种被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憋屈感。
这也都是小事。真正让赵世番忧心的,还是太子在此事上表露出来的戾气。
赵 世番也没打算把他培养成晋太子申生,不过最起码的孝道,他也还是教给太子了。说句难听的话,经过前度病发,皇帝和朝臣都对权位交替有了心理准备。皇帝自己 也不是恋栈不去的人,这些年几乎是一心一意的在替太子做打算。赵世番做了太子太傅,谢邕的孙女眼看要做太子妃,东宫朝班也已齐备,太子羽翼大成,已难以动 摇。楼蘩对太子没有威胁。
而且皇帝年纪大了又病痛缠身,也多亏有楼蘩照料和陪伴,才没像寻常残病之人那般暴躁多疑起来。皇帝对楼蘩是有感情的,甚或该说离了楼蘩,皇帝也难免寝不安枕、食不甘味。身体只怕很快就会垮掉。
就算不能对继母心存孝心,哪怕只是为了皇帝的脸面和健康,太子也不该用这般手段对付楼蘩。
这些话赵世番都对太子说过。他不信太子就想不明白。
但在太子心里,尽快除掉楼蘩才是最重要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会为此伤及皇帝——甚至就是在故意报复皇帝。
赵世番费了多少力气想将他拉到正道上,终究还是不成。
难免就有些失望。
“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着林夫人的面,却不曾将这些疑虑说出来,只宽慰着,“都不过是寻常世家私交,并无见不得人之处。自也不怕让人知道。”
明面上确实如此,林夫人也并不真的担忧。之所以提醒赵世番,只是让他防备不虞罢了。
试探之意,也不是没有。
林夫人所疑虑的是——太子究竟是如何得知赵文渊同楼蘩之间的私情。
赵文渊毕竟是赵世番的亲弟弟,若不是有无可争议的消息来源,太子断不会轻易将此事捅出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最难下定决心动用。十之八_九,向太子告密的就是赵家自己人,且还要同赵文渊足够亲近。
林夫人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有没有证据她都不好去追究。否则伤到的就是她同太夫人和赵世番的情分了。
见赵世番压根就不曾往这一步想,便干脆提也不提。
转而问道,“太子妃的事定下了吗?”
“定了谢家六娘,腊月里就要行聘问事了。不过这一次也不着急,我看了看钦天监推演出来的黄道吉日,最早也要明年秋天才大婚。太子嫔还要另选吉日入门,怕要拖到后年春夏。”
“到底还是定了谢六娘啊。”
这 也并不意外。晋国公的父亲当年乃是八公之首,主持朝政近三十年,在军政两边都是实权人物。当年雍王诛杀成国公满门,逼得赵世番的祖父自杀,可几次想杀晋国 公父子,都没敢真的下手。今上诛灭雍王,又有人说晋国公“非人臣”,哪里只是因为他“容貌雄伟”?实在是晋国公家门生故吏遍朝堂,底蕴深厚的缘故。
不过,给太子定这么一门亲事,却也能看出皇帝的不自信来。
林夫人就又问,“陛下的旧伤这两年都没发作过吧?”
赵世番点了点头,却又补充,“据白上人说,是陛下心境开朗少烦忧的缘故。倒不全是修养之功。”
“少烦忧?”林夫人先疑惑,随即又惋惜的一笑,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宽心。也难怪。”
便如赵世番所猜测,赵文渊在宫中遇上楼蘩一事,确实没有激起什么波澜。皇帝也只随口问了楼蘩几句,便没了下文。
他真正关心的是太子妃的人选,最终敲定之前还特地将太子唤来,问了问他的意见。
“这三个女孩儿都很好,八字也都与你相合。你心仪哪个,便取哪个名牌呈上来吧。”
入秋之后,天气乍冷乍热,皇帝身上便有些沉重,说话时正在用药。也不教太子上前,只令内侍用三个玉盘各盛了一张名帖,端给太子去挑。
太子抬手翻开一个,入目便是赵雁卿的名字。他静默的看了一会儿,待要阖上时,忽察觉到自己手心正攥着一枚小小的玉如意——自然是不留神从东宫里带出来的,此刻倒有些像是天意弄巧了。
他停顿了片刻,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来。然而到底还是将玉如意纳进袖子里,将雁卿的名帖阖上了。
第二张便是谢嘉琳的名帖。他便没有翻开第三张,只将谢嘉琳的名帖打开着放回到玉盘里,示意内侍呈上去。
皇帝喝完药,看了呈上来的名帖,便点了点头。又道,“你不看看另一张上写的什么?”
太子也只摇头道,“儿子已选定了。”
皇 帝便命人将另外两张名帖烧去,抬眼瞧见儿子立在下首,虽难免少年青涩,却也已是芝兰玉树初长成的模样,就感叹道,“转眼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难免又忆 起太子的生母,由喜乐而生悲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道,“选个日子替朕祭告你阿娘,她泉下有知,必然为你高兴。”
80第五十七章 中
一旦太子妃的人选确定,其余迎娶、册封之事,便大多由太常礼院议定和主持。皇后能插手干预的余地便很小了。
因入秋后小皇子便有些咳疾,皇后的大半心思倒都投注到儿子身上,一应内务、外务俱都旁落。便有些像个局外人。
再 有皇帝命太子祭告、追怀先皇后的许多举动,耳聪目明之辈大都察觉出楼蘩有失圣心。世间不乏有逢高踩低之辈,先前由楼蘩出面、而如今由其妹楼薇主持的许多事 务,通行起来便不是那么顺畅了。就有在楼薇手上受了磋磨的商会在背后走动,通过宗室和言官的路子,以侵夺民利、中饱私囊诸多罪名将楼薇告到了皇帝面前。
朝 臣其实也都心知肚明,楼氏姑侄所做的许多事,所谓“颇有争议”,实际上都只是不想做事又见不得别人立功之辈给“争议”出来的,譬如早些年她们开设养生堂抚 恤幼弱,多少因战乱而失去怙恃的孤儿赖此而存活下去。但偏有人说这是“天子之政”,不该让民间来做——楼氏之前还真没庶民来做,问题是天子、父母官做了 吗?非等楼氏姑侄做了,他们才来攻讦责难,可谓害事功的蠹虫。
这次棉纺一事也是如此,万民得利,只伤了几个奸猾的大商行,却也要被攻击是“侵夺民利”。
谁 都知道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因皇后同太子的矛盾已明面化,如今太子得势,若秉公持中的就事论事,难免被当作是替皇后开脱,便无人敢站出来公论。反而奸邪 之辈借机讨好太子,不怕将此事做大。罗织搜寻,将早些年楼氏宗族做下的不法之事也翻找出来——楼蘩的可悲之处就在于,纵然她亲手肢解了这个家族,也依旧无 法将自己同它择清关联。
朝中便一面倒的攻击起“素行不良”、“恶迹斑斑”的楼氏“外戚”来。
太子对楼蘩步步进逼,大有一鼓作气斩草除根的态势。可见在弄权一事上不乏心机手段,作为太子的师父,赵世番似乎也聊可宽慰了。只是他不能赞同太子如此行事,太子绕开他一意孤行,他也只能冷眼旁观。
太子清楚自己行事同赵世番的教诲背道而驰,却也不肯主动收手。
两边的关系果然心照不宣的冷淡僵持起来。
赵世番闭门谢客,转而走夫人的门路来探问他的态度、立场的人便多了起来。
雁卿帮着林夫人料理外务,便很是忙碌了一阵子。
不过林夫人的同赵世番是一样的态度——低调。外头一应邀约俱都推辞了,只随礼不去人。至于燕国公自家,除了春分演武,从来不弄什么赏花文会之类的名目,就极少有聚会。雁卿倒也应对得来。
东宫妃嫔一旦选定,因为参选而耽误了不少时日的姑娘们,便也纷纷开始说亲了。她们个个出身豪贵之家,纵然比别人说亲晚些,也是全不愁嫁——谢嘉琳那厢还在问名,这边宇文秀已和越国公府上纪衍换了鸾书。
两边这么早就定下了亲事,雁卿也十分惊讶——从她的立场看,纪衍文不成武不就,心胸又狭窄,是配不上宇文秀的。
不过林夫人略一提点,她也就明白了。
宇文家毕竟沾了个“前朝宗室”的名号,有实权的人家是不大爱和他们结亲的。只因宇文秀是太子舅家表妹——她的父亲也是先皇后的弟弟,自义阳郡公被皇帝撵回封地去,宇文家便以他为尊——越国公府上有心向太子投诚,才求了这么一门亲。
不过,若没有探问过宫中的口风,以宇文秀父亲的谨慎性格,也断然不敢答应。因此这门亲事能成,主要还是利益交换。纪衍配不配得上宇文秀,反而在其次了。
做了这么亲,可见太子也有意拉拢越国公。也可见是要步步消减对赵世番的仰仗依赖了。
雁 卿帮着林夫人处置往来的书信,听她分说至此,隐隐便有兔死狐悲的萧瑟感。她身旁年岁相近的亲友,实则才结成三门亲事,谢嘉琳同元彻、宇文秀同纪衍,又有她 林家表姐同贺骠骑,三门亲事都妥妥当当是利益的联姻——元彻喜欢的是月娘,纪衍摆明配不上宇文秀,贺骠骑的年岁更是差可追上她舅舅了,可竟都做成了。
又想到纪雪也“好事将近”——虽则七哥同她说“我喜欢你,一辈子都不变”,可若世子妃非要让他娶纪雪呢?
……其实也不单是世子妃,她阿娘也摆明了不喜欢元徵。不过雁卿觉着,母女之间没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事。总有一天她阿娘明白了她的决心,知道阻拦无用,也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她胡思乱想着,手上却也没怎么耽误。赵世番同林夫人共用书房——政务上的书信表章自有幕僚来处理,通常不会送进内院来解决。然而林夫人本就是赵世番最得力的辅佐,且赵家府兵真正的统帅也是她,因此需要她来定夺处置的外务也不在少数。
雁卿做的就是分类,倒不花多大的功夫——实则林夫人这边也有得力的女使可用,让雁卿来做,主要还是为了让她多接触事务、将眼界放开。
雁卿将一份问候秋节的书信放下,拿起下一份,讶异的确认的一眼,忙道,“阿娘……”
林夫人抬眼看她,雁卿便将信双手拾起来奉上去,说,“是东郡公的来信。”
——东郡公是宇内闻名的大儒,且是鹏哥儿、鹤哥儿的授业恩师,虽官位不显却尊贵非凡。他的手信,按说该在送来的第一时间送到赵世番或是林夫人的手上。
林夫人却没大在意,只一笑道,“八成是给你大哥哥说亲来了——且先放着吧,等你阿爹回来再看。”
雁 卿就有些踟躇——作为妹妹就没有不关心哥哥的婚事的。在心底里粗略数了数能配得上他大哥哥的人家,雁卿发现自己竟是全无头绪。实在是鹏哥儿性子太雅正,全 无鹤哥儿那般满身的烟火气,就是朵不折不扣的高龄之花。越想雁卿反而越担心他说不上媳妇。就巴巴的望着林夫人,问道,“说的是哪家呀?”
……明明家里最令人操心的就是她,她反而操心起旁人的婚事了。
林夫人不觉就让她给逗笑了,“这个时候来说——应该是你李家十二姐姐。”
李家十二姐——也就是卫国公府上李英娥。
虽没有想到,可一旦点透了,雁卿便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十分登对。她反而要疑惑怎么要通过东郡公来说。不过再想想——也许就是两家过于亲近了,而李家却先让表姐待选太子妃,此刻才轮到鹏哥儿,便有些不好开口吧。
不过,如果鹏哥儿愿意,这些又都是末节了。
雁卿便放下心来,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感叹,“忽然间就这么多人要说亲了……”
林夫人闻此一叹,倒是心底一动,便说,“前日我和你阿爹商议了,将松涛阁内间拨给你来用。”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雁卿一时还有些转不过来,只不解其意的“嗯”了一声——松涛阁是他阿爹会见外客的厅堂,虽林夫人也常出入,可那里确实属于外院儿。拨内间给她用,似乎是准她出去见男客?
虽自幼就不怎么将男女之大防放在心上,但她毕竟还是知道的。对未婚少女而言,这做派似乎过于张扬了,有自毁声誉之嫌。雁卿虽胆大包天的应下了,却不大明白林夫人的用意。
林 夫人瞧她懵懵懂懂就敢答应下来,心底也颇熨帖。便又道,“不独你,我还正要同太夫人商议——若月娘愿意,就和你一道。将松涛阁内间同内院儿打通,用绢纱将 花窗糊上。你们两个可在花窗下看一看来人的风仪和谈吐。你阿爹跟前,还是有不少值得一见的少年才俊往来出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