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言见她表情丰富,又忍俊不禁:雁卿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呢。
便安抚道,“不用怕。他也不苛责人,是很好相处的。”
杜夫人上了马车,又打起帘子,招手唤雁卿过去。
雁卿忙颠颠儿的跑过去,道,“阿婶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吗?”
杜夫人便笑起来,道,“我本想带你一道回去——可似乎你三叔有旁的打算。竟不能再和你多待一会儿了。”
实则赵文渊是愿意让杜夫人一行顺路将雁卿带回长安的,可他向林夫人借了两百援兵,援兵虽还没到,林夫人的信儿却到了。说是,“就让雁卿跟在你身边吧。”
赵文渊便忖度着,当年林夫人想将雁卿送去安全的地方,不想反叫她落入贼寇之手。是以才有此叮嘱。且他手上士兵足够,雁卿跟着他也确实没什么危险。便谢绝了杜夫人的好意。
雁卿虽不晓得这缘由,却显然要向着她三叔说话,就笑道,“我得留下来宽解楼姑姑,辜负您的好意了。”
杜夫人就笑道,“你一个孩子,照顾好自己便是了。怎么尽想着宽解大人。”便给了她一包手帕包着的糖果,笑道,“我自家做的糖果,你吃吃看。”
雁卿拈了一块饴糖含在嘴里,道,“好吃。”
杜夫人便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改日到我家去做客,我给你……我让人给你做更好的。”
目送着谢怀逸一行人远去了,雁卿便慷慨的拿糖果和楼蘩分享。那糖果做得十分朴素,却很美味。外头裹着一层细滑透明的薄纸——似纸而非纸,入口即化。糖果也不是一味的甘甜,嚼着细糯不粘,滋味柔和可口。
楼蘩就笑道,“杜夫人真十分喜爱你。”
雁卿便道,“我也喜欢她。”她觉着杜夫人跟她见过的所有贵妇人都不同,好像特别暖和,特别有烟火气似的。在她身边又松懈又舒坦。也无怪谢二叔非得看着她时才春风和煦。
又想,谢三哥哥的父母原来是这样的——也确实非得是这么和睦恩爱的父母,才能养出他那么疏朗大度的性情。
倒不是她的父母就不恩爱。可雁卿见了谢二叔和二婶,竟还是隐隐有些羡慕谢景言了。
50第四十二章 上
谢家人离开不多时,赵文渊便也带着雁卿向楼蘩辞行。
雁卿心中疑惑,临别时终还是没忍住发问,“我们不留下来保护楼姑姑了吗?”
楼蘩虽因多事而烦恼,闻此言也被治愈了大半,就蹲下来笑望着她,道,“姑姑很好,不用旁人保护。雁卿要照顾好自己。”
雁卿就注视着楼蘩的眼睛,片刻才道,“我明白了。姑姑也要好好的。”
赵文渊就说,“已这么晚了,想来今日是不会再有事了。我留宿在此,反而要妨害你的声誉。今日就先告辞了。”
待上了路,渐渐望不见马场中的人了,雁卿才又探头出来,压低声音问赵文渊道,“三叔,我们是要欲擒故纵吗?”
赵文渊郁卒道,“就你聪明……”
雁卿立刻就捂住嘴,眼神巴巴的望着赵文渊。赵文渊又好笑又好气,道,“你只管在车里睡吧,一切有我。记着你阿娘的话,切勿自作主张到处乱跑,听见了没?”
雁卿道,“听见了。我人小力微,就不给你添乱了。日后楼姑姑要做我三嫂,三叔你可得保护好她呀。”
赵文渊:……
果然,行了有十里路。一行人便停了下来。不多时就有百夫长来向赵文渊通禀——原来林夫人派来的援军早已到了,就埋伏在此处。赵文渊是来与他们会和的。
他向林夫人求援一事也只谢景言猜想到了,其余人连楼蘩都不知晓。雁卿自然也不知道。
只 是和楼蘩辞行时,雁卿忽的想到谢景言所说“至少要等他调来援兵”——可雁卿并未看着援兵,谢景言就已随父母离开了。她心里谢景言是言出必践的人,她三叔也 断不会留楼蘩一人身处险境。自然立刻也就猜到,援兵已经来了。她三叔不让人知道,肯定是有“出其不意”的妙用。
此刻听见赵文渊吩咐两个百夫长潜行并侦查的事宜,心里便越发佩服谢景言的敏锐。
“静待时机”四个字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十分枯燥。
雁卿独自在车里将杜夫人和楼姑姑送的点心全吃完了,外头也还是没有动静。
临近月中,月亮分外的明亮,洒落了一地银霜。郊外凄冷寂静,偶有风声和虫鸣,又遥遥的有孤狼嚎叫。不过雁卿尚不晓得豺狼凶性,也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听着有些昏沉欲睡了。
随她来的侍女们也在车上陪着她,见她困倦,早用毡毯将车座铺好,哄她睡觉了。
月上中天时,忽有一队人马来,外头骚乱了一阵。雁卿少不得就打起精神来问了一句,便听见有人呼喊,“赵将军在楼家别墅遭了埋伏——前头是小娘子吗?你三叔要被人擒下了,快去救他……”
喊了两声,便被人堵了嘴,又支吾挣扎了一阵。
雁卿才知道,原来赵文渊竟将她丢在野地里,自己潜回楼家别墅了,便略微无措。
不过,片刻后也就沉静下来。
车中侍女待要安抚她时,外头便又有人道,“大姑娘稍安勿躁。”
雁卿便令侍女问他,“来者何人?”
那人便道,“是林夫人麾下百夫长何坝子。三将军带人潜回楼家别墅,命小人领百五十人保护大姑娘。”
雁卿又问,“适才是何人呼喊?”
何坝子沉默了片刻,道,“是个匪兵——大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小人惟命是从。”
雁卿便道,“三叔既然与你们分兵,想必是商议好了暗号和信物,以便相互照应。那人来搬取援兵,手头可有三叔的信物?”
外头百夫长略一愣,道,“已盘查过了,没有。”
——那支流兵是被赵文渊击败,仓皇从马场逃到此处的。何坝子便如早先议定的那般,要将这群人剿灭。谁知不留神走漏了一个,那人自知逃不掉,又瞧见雁卿的车马在此处,便说那些话来扰乱雁卿。
何坝子待要向雁卿解释,又怕她年幼胆怯,不能辩白是非。偏偏她是林夫人的掌上明珠,不能强硬待之。因此宁肯让一个九岁女童来发令,以免得她胡乱生疑。
谁知雁卿问答间却很有分寸,立刻便意识到——这毕竟是林夫人的女儿,忙端正了态度,道,“兄弟们都互相认得,他们根本就不是自己人。三将军确实与小人约定了暗号,若有意外自然会发动暗号命我们去照应。这会儿却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雁卿道,“这就好……”可那贼人竟知道她在这里,必然是楼家出了内贼。她根本就不可能放下心,便又道,“不过,我这里不用百五十人来保护,还是派些人去照应三叔吧。”
外间又似乎有人在商议什么,片刻后,雁卿便听见谢景言的声音,“不用担心……赵将军那边应对得来。”
雁卿忙钻出头来,就见谢景言骑马立在月光下,正笑盈盈的望着她,“赵将军命我来保护大姑娘。”
雁卿愣了许久,只觉得眼中发热,身上却连抬手擦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虽竭力表现得镇定,可毕竟年幼,孤身遇见这般局势难明的骚乱,心里如何不惊疑害怕?此刻见着谢景言,才终于有了可依靠相信的人。就带了哭腔道,“三哥哥,刚刚吓坏我了……”
确实是吓坏了,一旦晓得谢景言也在这里,松懈下来后便很快困倦入睡。
幼时去看她,她每每都在睡觉,令谢景言回回抱憾。可这回知道她在这荒郊野外睡下来,谢景言心里却十分欣慰。
保护一个人的感觉也是很奇妙的——他家中虽有堂姊妹,可自幼不曾养在一处。兼姊妹们被伯母养得十分自矜,一旦遇上谢景言和她的母亲,便越发要端起高傲尊贵的架子。谢景言就从不觉得姊妹是多么娇弱美好的。
也直到那一日鹤哥儿带他回家,他见着雁卿,才晓得母亲何以总说,待他有了妹妹,要用心的保护她。
就像花朵一样柔嫩美丽,与他素日所见的一切都不同。需得收起身上所有坚硬锐利的棱角去仔细的呵护,耐心温柔的对待。
——自然,因为母亲体弱,他的妹妹也千呼万唤始终不来。想必日后也不会来了。
谢景言心里,雁卿便自然而然的占据了“妹妹”的位子。
是以这天夜里他便留了下来,好保护雁卿。
临近子夜时,楼家的事终于暂且告一段落。赵文渊便来接雁卿。
谢景言还守在她车马外头,见了赵文渊,自然就将先前骚乱之事禀告给他。赵文渊便道,“我也没想到楼家水竟这么深,幸而有你看顾。不然我就不好向兄嫂交代了。”
半夜里带着这么多士兵可进不去长安城。然而楼家水深,经历了这一晚,赵文渊是不敢带着雁卿寄宿在楼家别墅了。
便又行了七八里地,找了个村庄寄宿下来。
51第四十二章 中
这一次出行,雁卿着实受了些惊吓。
虽并没有向太夫人和林夫人哭诉些什么,却也存了一段心事。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也是很有道理的。凡年幼时言辞笨拙的孩子,想要表达自己的诉求,可不就得加倍努力去思考和总结吗?因不知不觉间就比旁人更努力了,自然同样长大,心里就比旁人更明白些。
经此一事,雁卿也隐约察觉到,楼姑姑可能是隐瞒了些什么。
她还年幼,自己赤诚待人,纵然不指望人人都赤诚回报,可一无所知的就受了牵连,心里也不会很高兴。
不过说到底,比起郁卒不悦来,还是对楼蘩安危的担忧更占上风些。
入了五月,天气渐渐闷热起来,人便十分容易困倦。用过午饭,太夫人先还看着雁卿月娘姊妹下棋,不多时就在檐下席榻上睡着了。
日光透过繁密的树荫,筛落了一地斑驳光影。
因棋子清脆有声,怕打扰了太夫人的午休,姊妹两个便都不下了。
出慈寿堂往西南去有翠篁园。竹林清幽宁静,林下设木桩为桌椅,铺上软软的蒲草席,又凉快又洁净。姊妹两个就将物什都挪过去,在那里玩耍。
月娘心细,早看出雁卿存了心事。
雁卿画着图样钻研怎么做折扇时,月娘就开口问道,“阿姊这回出门,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雁卿手上就一顿。沉默了片刻,还是向月娘和盘托出了。
月娘听说雁卿在马场上遇见劫匪,就先吓了一跳,道,“日后阿姊可不要再去了!”
——她心里大家闺秀本就该是幽娴贞静的,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像演武场、马场这些男人出入的地方,还是得刻意回避。不过,林夫人是她的嫡母,雁卿是她的长姊,她们做事她也无可置喙。就不曾说什么。
可如今雁卿都遇到危险了,她哪里还能稳住?就道,“那些地方本来也不该是女孩家去的。”
雁卿知道她一贯胆小,就说:“这回只是意外罢了。虽然骇人,可也不好因噎废食。马和兔子一样温顺,该去还是要去的。”
月娘见她偏偏在“出门”一事上顽固,就很着急,“我们两个在家里读读书、弹弹琴、绣绣花,不也很有趣吗?为什么非要往外头跑?”
雁卿道,“有在家的时候,也要有不在家的时候啊。你就不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样的?”
早些时候月娘是想的——可自从那回去了庆乐王府上,她便不爱四处乱跑了。
雁卿的话她竟无可辩驳,片刻后忽就意识到——是了,阿姊和她不同。雁卿是国公府上嫡女,她的身世无可指摘。外头的人纵然不喜欢她,可也不敢蔑视慢待她。外边儿的世界对自己而言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可对雁卿而言则不过是另一个她想去看、去玩耍的地方罢了。
雁卿出入演武场和马场又如何?那些存心挑剔雁卿的人,又哪里真有资格来挑选她?莫非他们当中还有许多人比元徵更尊贵富有些不成?
月娘心里莫名的就有些酸楚,觉得自己竟然替她阿姊忧心,真是自不量力。
就沉默了片刻,才道,“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山更高些,水更长些,人更杂乱些。我才不爱出去呢。”
雁卿待要和她分辨外头到底还有那些好处,月娘就打断了她,问道,“楼家遭了马贼,楼姑姑不要紧吧?”
楼蘩暂时还是不要紧的。
可要说全不受影响,那也不可能——马场里有人被收买这还罢了,就连她身边仆役里也出了内贼。
那天夜里,要不是赵文渊提前提点和布置过,只怕就真有马贼闯进她的卧房了。
回想起来楼蘩依旧后怕。虽早料到有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可依旧没想到原来要收拾她,竟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诡谲的计谋、严密的布局,甚或不需要碾压她的力量。就只需让随便哪个男人来将她玷污了即可。
她甚至可以想象,一旦让他们得逞,楼家族老们立刻就能以她失贞为名,随意摆布她的婚姻。家里有姑娘被男人入室玷污,她的姑姑和妹妹日后也难在长安立足了。
而现在他们虽没有得逞,可偏偏让赵家撞见。赵家是否还愿意和她议亲,楼蘩也已十分不确定了。
无论如何,将赵文渊和雁卿牵扯进来,楼蘩姑侄都要给人一个交代。
因此,这一日午后,楼蘩便亲自登门致歉来了。
林夫人料想她也是必来的——不论是致歉还是道谢。
与楼蘩不同,男人卑劣起来究竟有多么不择手段,林夫人早已经领教过了。她从来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敌人。楼家族老会这么对付楼家姑侄三人,林夫人虽不曾料定了,却也曾设想过。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楼蘩瞒着赵文渊的事,自然也瞒着林夫人。只不过林夫人既要将她说给赵文渊,自然就精细的考察过她的家事。
忖度着这一回楼蘩大约要言无不尽了,林夫人便将赵文渊一道唤来。又思索了片刻,也命人将雁卿带来。
——雁卿有心事不说,林夫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女儿懂得掩藏了,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不过谁家姑娘能长久的天真无邪下去?总难免要让她知道人心惟危,行路不易的。
雁卿既然遇上了这件事,不论她听不听得懂,林夫人都觉着还是该让她知道首尾的。
雁卿还在翠篁园和月娘说话。
月娘也只见过楼蘩两回罢了,已觉得她如世外仙姝般。兼听太夫人说过楼蘩的身世,又对她心有戚戚焉,心里就更喜欢她了。
因此听到楼蘩亲自带人去和马贼对峙,难免就替楼蘩难过起来。她只听着都会害怕的事,楼蘩竟要孤身面对。可见生为女孩儿,孤身立世总是行不通的——楼蘩的美貌才情纵然我见犹怜,可马贼也不会因此而退。女孩儿还是要有父兄撑腰的。
片刻后又意识到,楼蘩哪里来的父兄?
又听到雁卿说谢景言和赵文渊挺身而出,前去解救。月娘不觉又憧憬起来,心想楼姑姑纵然没有父兄撑腰,也还是有人来挺身相护的。
她不觉就有些走神,静静的望着雁卿——她活了这么大,唯一曾挺身出来解救她的,也就只有雁卿罢了。
可偏偏头一回雁卿挺身而出,她们遇见的是林夫人;第二回挺身而出,遇见的又是太子。结果都没有成事。
想想就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又有些难过。
待听雁卿说完了,她便握着雁卿的手宽慰她道,“楼姑姑不是没有事吗?阿姊和三叔也好好的回来了。阿姊该庆幸才是,就不要再多想了。”
雁卿才知道,月娘追问原委,原来是为了安慰她的。便略有些过意不去。
又想,楼姑姑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没告诉她罢了,也未必是故意瞒着她。她毕竟还小,谁会事事都跟她说呢?
忽的又想到了元徵——她昨日写信,不也没和七哥说自己在西山马场里遇见的事吗?这又何尝不是故意隐瞒。
便无法再埋怨楼蘩了。
就对月娘笑道,“是啊,大家都好好的就是皆大欢喜。”也略有些不好意思,“你都看出我不高兴了?”
月娘笑着抱怨道,“阿姊都写在脸上了,我还能看不出来?”
片刻后,林夫人房里便来人请雁卿过去,道是,“楼大姑娘来了。”雁卿和月娘就都一愣。月娘推了推她,道,“阿姊快去吧,我在这边练琴,等你回来。”
52第四十二章 下
楼家的事其实也并不复杂。
当年大楼氏拒绝了过继却又不肯与楼家决裂,并不是因为她想仰仗楼氏宗族什么,而是因为她有想要从楼家拿回来的东西。
乱世里,世家大族立足的根本不是学问、不是家教,甚至也不是子弟,而是部曲私兵。
楼氏一族背弃成国公,替雍王效命,难道皇帝就不想除掉他们以绝后患吗?
只不过是因为楼家有兵,不能轻动罢了。
而大楼氏想从楼家夺回来的,就是她父祖几代人经营下来的部曲,也是如今的楼家在失势之后赖以自保的手段。
大楼氏对楼家的隐恨远远超出世人所认为的。
并不单单因为楼家出卖了她的父亲,令她家破人亡。又要活活饿死她们姊妹,迫使她们远遁他乡。
——人在生活充满愿景的时候,往往会格外的宽容,对于报仇雪恨也不会过分热衷。回到长安后,大楼氏就只想好好的辅佐兄长,令家族再繁盛起来,好告慰她父亲的在天之灵。其余的事都无暇去想。
但是楼家将她逼到了绝境。
大楼氏的兄长,也就是楼蘩的父亲病逝,其中另有隐情。
当年成国公沉冤得雪,大楼氏的庶兄带着家眷回到长安。今上念在他们一家忠君不屈,令他袭成国公爵位,有心提拔他。
楼氏一族便将他的生母何姨娘接来,希望能与他修好——楼氏一族虽在雍王败后立刻见风使舵向当今皇帝投诚,但连着两次叛主的黑历史在,谁还敢再信重之?是以楼家急需拉拢成国公的儿子替自己洗白。
谁 知何姨娘得知楼家将自己接来的目的,麻利的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了——老人虽不读书识字,身份也卑贱,却毕竟是伺候过成国公夫妇的人。知道儿子当初流放是 被谁害的,如今被赦免又是为了什么。不能替成国公报仇也就罢了,哪里还肯让楼家利用自己,把她儿子绑在这条沉船上效命?
楼家眼看弄巧成拙,只得慌忙将何姨娘的尸首掩藏起来。
但到底还是让大楼氏的兄长知道了。未及尽孝先连累生母殒命,大楼氏的兄长当即便气急吐血。请来大夫反而更加不好,一句遗言都没留下便急病身故了。
彼时楼氏姑侄还不知道何姨娘的事。
可大楼氏的兄长才和楼家接触就吐血,尸首还没冷,楼家就拿出宗族公议来,说要过继孩子给他家。就由不得大楼氏怀疑,她哥哥是不是让他们故意害死的了。
是以大楼氏死活不肯接受过继,且彼时就存了要让宗族付出代价的心思。
待将兄长好好的安葬了,大楼氏就开始调查兄长之死。
楼家自然不会让她安安稳稳的调查。大楼氏以一人之智力对抗整个宗族,查了四五年,才终于将何姨娘的事给查出来。又查了两年,才终于确认,当年给兄长诊治的大夫,是让楼家给买通了的。
随后十年里,大楼氏就一直都在策划要颠覆楼氏一族。
所幸大楼氏有两个不输男儿的聪慧侄女,且她自己也不是寻常女子。姑侄三人齐心协力,渐渐将家业做大。
早些年谁不觉得,大楼氏姑侄日后还是得靠楼氏一族奉养。可日渐一日的过去,最后反而是楼氏宗族多仰仗大楼氏的周济。
至于楼氏一族何以渐渐入不敷出,竟要从大楼氏手头周转,其中自有一段故事。
总之大楼氏给宗族的钱,那也不是白给的。如今楼氏一族大半的田产地契,已都押在大楼氏手上。
连田地都要押给别人了,还拿什么来养兵?
楼氏宗族初时也并不在乎——大楼氏姑侄三个都是女人,女人的产业做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实在控制不住时,只需将人往外一嫁、东西留下充公,就只剩下族内分赃需要争执了。
但是很快,楼家就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大楼氏不肯出钱了。不但不肯出钱,还开始讨债。
楼家猝不及防。
世家私兵有些是自家佃农,平日耕耘,战时披甲。可也有一些专门训练来打仗,不做农活的。这些人人数可能不多,却都是保家护身的精兵。不能以农事养之,自然就要给他们饷银。他们也都有家小要养活,欠饷久了,只怕就要哗变。
说是人数不多,可总也有数百上千人。饷银和口粮加起来,并不是个小数目。
楼家发现自己养不起他们了。
这个时候他们自然想尽办法也要从大楼氏身上榨出钱粮来,偏偏大楼氏油盐不进。说不出钱就不出钱。
楼氏宗族这才慌乱起来。
不过大楼氏姑侄三人也不好过。
楼蘩的妹妹差点被送进宫去便是其一。大楼氏不肯交人,楼家竟派兵闯进去强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