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两个就都点头,也不多说话。雁卿是觉着等月娘也见到谢景言的英姿,便知自己并非溢美,无需多言。月娘则又犯了怕见生人、怕被轻视的症状,正在自我开解。
倒是太夫人又想起来往事来,取笑雁卿道,“你小时候獾郎还常来看你——只不过他回回来啊,你都在睡觉!他还很郁闷的说,妹妹怎么睡这么多啊。”
雁卿脸腾的就红了——如今她可是个勤劳的好孩子,最以懒惰和虚度为耻。孔夫子不就是因为宰我大白天睡觉,责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吗?
想到谢家哥哥印象里竟是黑历史时的她,忙就可怜巴巴辩解道,“可,可我如今已经改了啊……”
太夫人心知她想偏了,只觉着她这局促的模样别有一番可爱,便故意逗她,“这就没办法了,谁教他偏偏那会儿撞见了呢。”
倒是月娘安慰她,“不要紧的,小孩子都睡得多。阿……青雀一天就睡七八个时辰呢。”
雁卿越发要哭了——难道三哥哥还见过她睡得口水流了一枕头的模样?
——下回见着他,一定要仔细的将误会解释清楚。
过了三月就临近麦收时候。素来这时节就不太平,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事,譬如京畿一代有旱情,扬州一代陈国北上骚扰,境内胡人和汉人抢麦,突厥人又要嫁公主给某某……林林总总的难以备述。
因事务繁多,立后一事便暂且搁下了——不过毕竟是后位,便是掌权的世家也不能等闲视之。没落的世家自然更加看重,纷纷都准备好了人选,等着送进宫里。宫里的妃嫔们自然也难免有些野望,翻新花样的争宠起来。
太子自然是指望皇帝就此作罢,眼见底下人都上赶着刻木成舟,真是烦心不已。便也明里暗里的向赵世番求助了几回。
赵世番也只能旁敲侧击,“殿下可知道‘桐叶封唐’的掌故?”
所谓桐叶封唐,是说周公辅政时,成王尚年幼,有一回和弟弟叔虞玩耍,将桐叶剪成圭赐给叔虞,说“以此封汝”。周公得知,便问成王是要给叔虞封地吗?成王说是开玩笑,周公便说了那句千古名言,“君无戏言。”于是叔虞就被封在唐地,立晋国。
太子书也不是白读的,但他真心十分痛恨这种有话不明说,却非拿古人来扣大帽子压人的劝谏风格。
就道:“周公可谓不近人情。叔虞不过一个懵懂稚子,就因一个玩笑便被迫与母兄分别。他为人叔父,怎么狠得下心?”
赵世番便道,“天子无私情。”又道,“这件事殿下这会儿反对已是晚了。陛下已下了旨意,便自己也不能出尔反尔的。殿下何不顺水推舟……”
太子这会儿是真的恼火了,道,“她们觊觎的是我阿娘的位子!说什么君无戏言?难道我就能随便认母亲吗?”
赵世番这一辈子虽比不过元世子之流,可也算得上是聪明过人的。之所以这么多人觉着他平庸,也无旁的缘由——他不擅长反驳,尤其不擅长反驳那些至情至性之言。
太子真跟个被辜负的孩子似的和他闹起来,他忽然就说不出那些义正词严的套话了。
太 子也是真的情绪激动起来,道,“为什么非要另娶?真就这么喜新厌旧?就不能顾念当年之情,不能只喜欢一个女人?孩子多了有什么好?人心就这么一颗,人情就 这么有限,分给这么多人就不觉得凉薄?我不管,谁敢抢我阿娘的位子,我必让她生不如死。敢生下弟弟来,我就……”
赵世番忙打断他,道,“殿下失言了!”
太子抿紧了唇,那双野猫似的眼睛因含了委屈而露出凶狠,却又有种脆弱的倔强。
赵世番忽然就有些心软和怜惜——心想,这究竟也只是个幼而失恃的孩子
他不由抬手去轻拍太子的肩膀,太子下意识便想去打开,却终究忍住了。
待赵世番安抚般拍上去,太子脸上的凶狠才骤然瓦解了,悉数变作委屈。他就扭头望窗外,倔强道,“我若娶妻,必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
赵世番就道,“殿下有此初心,令人敬佩。只是人行事,不能常任情随性罢了——”
太子便又冲动起来,道,“我就偏要随心所欲,又如何?!”
赵 世番却只平静道,“若事事随心所欲,只怕一念之差就要步入歧途。人还得听得规劝,时时自省。”不过这会儿他倒不大想用这些套话教导太子了,便又说,“常言 道,爱之深、责之切。陛下对殿下舐犊之情,臣都看在眼里。殿下也该仔细体会才是。有一日殿下明白了陛下的苦心,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父子天伦,殿下该体察 陛下,常在御前侍奉。”
太子死盯着赵世番,半晌才恨恨的道,“本王明白了——太傅说的很好!”
终于甩袖而去。
赵世番摸了摸自己冷飕飕的脖子,一时也不晓得该后怕,还是该怜悯太子了。


44第三十九章 下
太子到底还是听了赵世番的话,平日里就算皇帝不宣召,他也常往皇帝跟前去凑。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栽培他栽培谁?见太 子亲近自己,虽不做声,心里也是舒坦的。纵然晓得太子心性未定还是顽童脾气,却也渐渐开始让太子接触政令,协助自己处置些事务。一面又亲自教诲、指点他。 自己得了闲暇,也常和太子一道用膳,读书。前几日赶上春光正好,还心血来潮领着太子去放了一回风筝。
太子让皇帝忽视久了,难得去年受了重视,却主要是劈头袭来的约束和训斥。这阵子终于渐渐体会到被父亲疼爱的感觉了。
他性子是有些霸道的,尝到了甜头就越发憎恨那些敢觊觎的人。反而更将心底的戾气激发出来。只是早先苦头吃多了,又读了许多书,已晓得隐忍掩藏了。
然而烦躁起来时,到底还是希望能向人倾诉——也非到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出自己的孤家寡人来。
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他想起的竟不是那些奉承、讨好、撺掇他的旧仆。反而是赵雁卿。
终还是寻了个空闲,往燕国公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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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春光最好的时候,院中百花齐放,锦绣繁盛。雁卿便常拉着月娘在院子里乱跑。桃李之类果树往往低矮,她最爱攀到桃树枝桠上,在满树鲜花里一躲。或是靠着斜枝看书,或是折了花朵编花冠。待墨竹来寻她时,才从花树里探头出来,吓她一跳。
爬树自然是不雅的。然而连月娘都会忍不住让雁卿拉她上去。雁卿便一手攀住树杈,一手去拉月娘,因月娘手脚上略有些笨拙,常将花树带得摇摆不止。那花瓣就一阵阵坠落如雨。
太夫人偶尔瞧见了,也忍不住笑着指给明菊,道,“像不像两只小猴儿?”
自然不像——这对姊妹都生得粉雕玉砌,且又风姿秀美,就算相携着攀爬花树,也是好看的。待一时月娘也攀上去了,姊妹两个便一站一坐相视而笑。风过花摇,光影婆娑,真如天上玉女一般。
太夫人便也不取笑了,就惋惜道,“可惜我不擅丹青,不然给她们画下来多好。”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可爱雪团就长成了肥壮的雪球,却一如既往的胆小且玻璃心。姊妹两个已抱不动它了,它就自个儿在园子里乱逛。逛着逛着就缩到角落里去郁闷了。郁闷起来就一整天不吃不喝的,任姊妹两个怎么哄都不理人。
元徵来过一回。雁卿因和他约定过,自然没有告诉他雪团是谢景言送的。
元徵倒也没有多问,只回头就又给雁卿送来一只兔子。也是只白兔子,只眼圈儿和耳朵乌黑,如墨染宣纸。
雁卿便给它取名叫“水墨”。水墨显然是精心繁育来专门用作宠物的兔子,生得十分精致漂亮,且又温顺、懂得和人撒娇。雁卿就给月娘养,月娘却傲娇道,“阿姊养吧。虽然雪团已经不可爱了,可新不如旧,我要养着雪团。”
雁卿:……你还能再口是心非一点吗!
不过雪团肥壮也有肥壮的好处,月娘和雁卿下棋时可以把它当凭几用,暖暖软软的十分舒服。
水墨的到来显然治好了雪团的抑郁症。初时水墨还颇有些怕它,回回雪团傻不拉唧的凑过去时,水墨就真的受惊的兔子一般往雁卿怀里乱撞。
不过到底是同类,不几日两只兔子就混得通熟。
水墨送来时就已经不小,且又长得飞快。等它也能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时,两只兔子就不爱搭理雁卿姊妹了。吃饱了便各种私奔,找都找不到。
早知道多一只就没得玩,还不如只养雪团一个。雁卿就跟元徵抱怨,“它们总是甩开我们自己玩儿。”
元徵则和煦的笑着,“你就非跟兔子争吗?若真舍不下,我再送你两只就是了。”
雁卿想想两只小东西神一般的增肥速度,还是心有余悸的赶紧拒绝了。
这一日赶上先生有事回老家,雁卿和月娘也放了假。过了晌午,楼家姑姑来探望太夫人,姊妹两个便陪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年纪小了,架不住外间天暖气清,诱人出去玩耍。不多时便告退出来,一道去蹴秋千。
元彻从游廊那头过来时,雁卿正给月娘助推——教了许多次月娘却总是学不会,她也就不勉强去教了。月娘玩时她就在下头推一推,也十分得趣。
这是在自己家里,她自然没有防备人的心思,直到元彻近前了才留意到。
虽已和元彻讲和,但雁卿平生所见的坏人太少了,遇着一个就印象深刻。便十分戒备的停下秋千,一面盯着元彻,一面就悄悄拉了拉月娘,道,“你回去找阿婆,就说太子又来了。”
月娘下了秋千,一看是元彻便十分高兴,正要行礼呢就被雁卿拉住撵去报信儿,便略感郁闷。
不过要说她看重元彻到了宁肯违逆雁卿的地步,那也不至于。
就乖乖的说,“喏。”悄悄的退了下去。
元彻自然也察觉出这姊妹俩的小动作。他原本真不在意月娘,可雁卿分明就十分戒备他,令他不由就心生逆反,十分想叫住月娘给雁卿添添堵。然而一时竟想不起月娘的名字来了——叫珍珠?沧海?似乎和月亮有关……
想了一会儿想起不来,也就作罢了。
就上前拽拽秋千绳,又拍拍秋千架,问,“这个就是秋千?怎么玩?”
——他是真没玩过秋千。倒不是说宫里没秋千,实则宫妃、宫女儿们都十分爱玩秋千,且长安素来都有清明节荡秋千的习俗。但元彻没娘,他爹又忙,其余伺候的人则怕摔着他,就没人带着他玩过。
雁卿倒不至于连这个都不告诉他。就道,“是。”她却不愿像教月娘一样巨细无遗,就上秋千蹴了两下给元彻看,道,“就这么玩。”
元彻就十分新奇,道,“我试试。”上了秋千,待要蹴起来时,忽的又心血来潮。低头瞧着雁卿,笑眯眯道,“你推我一把。”
雁卿:……
终还是忍住了,道,“你站好了,我可要推了。”
元彻却说,“小心别把我推出去,不然就治你的罪。”
雁卿真受够他了,“我妹妹这么小都没被我推出去过。你若比她还不会蹴,那我也只好自认倒霉。”
一面说着,就扶住了元彻的腿和腰,轻轻的一推。
元彻只觉得她动作轻柔,且隔了衣服也能觉出那手软而且暖,一时竟有些恍神。
秋千就晃了一小下。
——雁卿那力气,推月娘刚刚好,元彻可比月娘重多了,雁卿哪里推得动他?
两人各自无语了片刻,随即元彻哈哈大笑起来,“你行不行啊!”
雁卿:……你还敢说!让个比你矮大半头的人推你,你很光荣吗?
就说,“适才我没用力——你别乱笑,小心摔下来!”
元彻就哼唧了一声,单脚踩着秋千,另一脚在地上一蹬,便高高的荡了起来。他也是十分敏捷的,实则看雁卿蹴时就已抓到了诀窍。让雁卿推,不过是一时羡慕月娘,就非要抢她的待遇,顺道欺负欺负雁卿罢了。
不过片刻,元彻已荡的和秋千顶齐平。
雁卿就有些惊讶。觉着旁的不说,太子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荡秋千也能看出人的协调能力来,而且还考校胆量。譬如月娘这样连蹴都蹴不起来的,就算你教她武艺,她也学不好。
元彻蹴起来了,却又觉得无趣。看雁卿姊妹玩得开心,他还以为是多有趣的东西呢。
很快就停了下来,看雁卿一个人站在秋千边上,就道,“你坐下,我来推你。”
雁卿:你还没完没了了啊!
就说,“我已经玩过了,不想再玩。”
元彻就微微眯起眼睛,道,“实则你是不想和我一起玩吧。”
雁卿心想,你也知道呀。就说,“反正我今天不想玩了。”
元彻心情本来就不好,此刻越发阴暗烦躁。就一踢秋千板,道,“你玩是不玩!”
那秋千被他踢得乱转。
雁卿就退了一步。素日里她对着元彻便如坚冰一般,今日难得有涓涓细流自冰上融化了,却立刻又冰封起来。
——她能觉出元彻那一脚实则是想踢在她身上的。早敏锐的退了一步,防备又沉默的瞪着元彻。
元彻发了火,见雁卿目光又冷,也十分的懊悔。然而心底的烦躁也是真的。
片刻后他还是将烦躁暂搁下,去挽回雁卿。耐心道,“你就能和那小丫头一道玩——莫非她比我还尊贵?”
雁卿就道,“不敢……只不过她是我妹妹,和我更亲近些罢了。”
“妹妹”二字正戳中了元彻的软肋——他心里父母对子女的爱护尚且有限,何况兄弟?兄弟分明就是为抢夺而生的,年幼时抢夺父母的疼爱,年长后抢夺父母的产业。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说了雁卿就能认可。
便只道,“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又道,“我没有兄弟一起玩耍,只好和你玩。你就当是待客之道,待我友善亲近些,不行吗?”
雁卿想了一会儿……却找不出半点拒绝的理由。
就道,“那你得保证,以后再不欺负我和月娘了——尤其不能再对月娘动粗。”
元彻说,“我保证。”
雁卿只能说,“那好吧。”
两个人便一起荡秋千玩。雁卿坐着,元彻从后头推她。雁卿觉得很不自在,因为在她心里,这是月娘那种不会蹴秋千的姑娘的玩法——何况后头推她的还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疯魔起来的太子殿下。
不过一时有风拂面而来,嗅着满园花香,看到景色倏然远近。便也觉得没那么不好了。
元彻却很快就甩手不推了,道,“这有什么好玩的,看你推了半天。”
秋千并没那么快停下。雁卿也不在意,就道,“是你不爱玩罢了。”
元彻听她语带笑意,不觉便去看她。见她面容轻快,衣衫随风,光影流转,心口就砰砰的跳。一时她衣上宫绦拂过了,元彻嗅到干净的馨香,不觉便伸手去留。
雁卿只觉得腰上一紧,秋千不曾荡到顶便被拽了回去。慌忙回头去看,就见秋千向着元彻撞去,忙道,“躲开。”
……元彻还拽着她的宫绦,也觉出力度不对,却已躲避不急。那秋千带着雁卿囫囵的撞到他身上去。虽他反应敏捷,顺着力道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还是被撞倒在地上。
雁卿忙跳下来去扶他,问,“伤到哪里了?”
——其实哪里都没伤到,就是手背让秋千板擦了一下,有些辣辣的疼罢了。不过元彻还是头一回见她为自己焦虑关切的模样,就又哼唧起来,道,“我的胳膊……好像被你给撞断了。”
雁卿忙就起身,说,“你别动,我去叫人。”
元彻又一把拉住了她腰上宫绦,道,“才撞了我就想跑吗?”见雁卿没反应过来,就弯了眼睛道,“你给我吹吹,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雁卿再迟钝,片刻后也回味过来——太子这混蛋竟是在调戏她。
就恼火的一拽宫绦,道,“你放开!不然我叫人了。”
元彻就似笑非笑的,“你叫啊。”
雁卿气得都想抬脚踹他了——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不过元彻本意也不是要调戏雁卿。
此刻晓得雁卿也会关心他的,心里最后的防备终于也卸下来了。就道,“我逗你玩的——你别叫人了,我就想和你说说话罢了。”
雁卿本想顶回去,可元徵已挽了袖子查看伤势。雁卿见他雪白的手臂上一道通红的血印子,就知道他是真被撞疼了。
对着伤患,自然就发不起脾气来了。便停了脚步。
元彻随意吹了吹那红印子,就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那个月娘这么好。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且她还爱哭,会示弱,总招惹麻烦——你身旁的人肯定都更疼爱她吧?”
雁卿就道,“你不要挑拨离间。”
元彻冷笑一声,“我哪句说错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她抢了你该得的东西,你还欢天喜地的给她送上去。”
雁卿就有些恼火,道,“她没有抢我的东西——你怎么总觉得旁人会抢了你的似的?”
元 彻道,“因为他们心里肯定想抢的。”他就目光灼灼的盯着雁卿,嘲讽道,“还是说她阿娘没和你阿娘抢你阿爹?我猜她跟她阿娘一样一样的,生得又美,又柔弱爱 撒娇,整天装得可怜兮兮的,想尽办法霸着你阿爹——你可真没良心啊,都不替你阿娘着想。”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对了,你阿娘已经将她阿娘打残 卖掉了。你阿娘倒是个聪明人,心狠手辣,干脆利落,比你强多了。”
雁卿是真恼火了,可大人间的事她并不懂。且元彻说的那些也真都是事实。她就只涨红了脸瞪着元彻,又想维护她阿娘,又庆幸自己先将月娘遣开了。
待要开口时,却见元彻睫毛一垂,那琥珀色的流光含在眼睛里,一时竟流露出孤狼——弃犬般的神色来。
就听元彻说,“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替你阿娘难过过?”片刻后又自嘲,“也是,你难过什么?你阿娘还活着,你当然不用怕旁人鸠占鹊巢。”
雁卿心口就一撞,懵懵懂懂的想起大人们议论纷纷的“皇帝要立后”的消息。
片刻后才意识到,皇后就是元彻的阿娘。
她已心生同情,可竟想不出一句能安慰元徵的话。
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来,就蹲下来托了元彻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子来打开,挑了莹绿色的脂膏给他抹在那红印子上——那是楼姑姑才送她的薄荷膏。
抹完了她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又轻轻的给他吹了吹。
而后抬头巴巴的问,“好些了吗?”
元彻愣了片刻,用力的将手臂抽回去,道,“让你吹你还真吹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这么轻薄,你也不害臊!蠢材!”


45第四十章
此刻月娘也已经回到了慈寿堂,将雁卿的原话复述给太夫人和林夫人。
“太子又来了。”
那个又字百转千回,纵然月娘小姑娘对太子还是颇具好感的,可说出来时雁卿那怨念丛生的心态还是惟妙惟肖的展现了出来。太夫人和林夫人就各自不着痕迹的一垂首,将对太子殿下十分不敬的笑意掩藏了。
月娘腿脚短,在她之前伺候姊妹俩玩耍的墨竹等人和外院儿的家丁都已经差遣人来报过信儿了。太夫人一行倒是已有心理准备。楼蘩自然是立刻便起身告退,太夫人和林夫人也不虚客套着挽留,只道,“不能亲自送你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楼蘩便笑道,“不敢。”
因太子已在后院儿里,怕与他正面碰见了节外生枝,楼蘩便自角门出去。太夫人自是命人妥帖护送。
燕国公府上后院虽无法与庆乐王府比拟,可到底是有底蕴的世家,园林也颇有可玩赏之处。
楼蘩便不徐不疾的赏着春景,一面往侧后方的角门去。给她领路的老嬷嬷和丫鬟们都是太夫人的心腹,晓得这位楼姑娘日后很可能便是赵家的新媳妇儿,自然务求令她舒心,便也不时与她说一说沿途所见的大致布局。
楼蘩只颔首听着。
沿着游廊往下有一道缓坡,坡道尽头绕着一处险峭的石山壁。拐过石山壁去,过一爿竹林便临近角门。那石山壁阴凉蔽日。
楼 蘩见此处幽静,且石山壁上多有藤萝蘅芜,芳草婆娑。又有兰叶凝的露水滴答不绝的落下来,竟在石凹处聚作一掬泉水,那石缘上尚有一枚木勺,想来是专用来取露 水的。便想到在李太夫人处喝的茶水里隐有一道精妙的暗香,不由暗暗的感叹,“姑姑说李太夫人雅性,果然不错。”
她一时走神,过拐角时便不留神撞上个人。
这原也是寻常——这拐角有山石并竹荫遮挡,不易见着那侧行来的人,她便没放在心上。
只在侧身闪避时,不觉与那人四目相对。
那人生了双极好的眼睛。
有那么片刻,两人目光胶着,竟都眨也不眨的追着对方。
片刻后楼蘩脚步顿住,顺着回过身去。而那人也已意识到唐突,大退了一步,拱手深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