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卿就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意识到,他今日实则已换了戎衣。
元徵自己的父祖又何尝不是战功彪炳?他说受不住斧钺杀伐之气——分明就是托词。
一直到回了林夫人身边,雁卿才又想到——元徵是在说,他不喜欢谢景言是因为她和谢景言在一起很开心?
她只越发糊涂起来——因为她喜欢,所以元徵就不喜欢。这岂不就是“合不来”的意思?莫非元徵与她相处也是十分吃力的?还是说元徵是希望她不要再喜欢旁人了。
她于人情上依旧是迟钝且吃力的。因天性温柔豁达,她尚不曾品味到“嫉妒”的滋味。便不很明白元徵的心思。
却也知道自己不想和元徵“合不来”,她希望能长长久久的和七哥好。
元徵驱马要离开时,雁卿终于还是一刺马,追了上去,道,“七哥!”
元徵就回过头来,目光依旧是温柔的。可雁卿对上那黑柔的双瞳,不知怎的竟有些难过。
元徵轻声道,“怎么了?”
雁卿就抿了抿嘴唇,割舍道,“你若不喜欢谢家三哥哥——我日后就不提他了。”
元徵目光轻轻的一颤。
雁 卿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方抬头望向元徵,“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和七哥相处最久,感情也最深。所以非要让我取舍,我选七哥。可七哥也不能太固执了 ——我们都还小,日后会遇着许多人。若我喜欢的你都不喜欢……”那他们可就是真的合不来了,但这个可能性雁卿连提都不想提,就说,“那我们岂不是就玩不到 一处了?”
元徵哪里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大套理论等在这儿。听她说先来后到,难免惊喜。可再听下去便也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依旧还是“两小无猜”。她性子是豁达的,反倒是他心思曲折艰深了。
原本就是无可辩解的事,又见林夫人听闻动静正望过来,元徵便不多说什么。只道,“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都会喜欢。”见雁卿又要发问了,便无奈的一笑,道,“日后你自然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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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让功给赵文渊,演武场上一应事宜林夫人就都不插手。她亦只尽地主之谊,招呼着前来观礼的贵妇人们罢了。
虽在演武场上围了青帐隔绝,但这青帐也只是几层一斩就开的布。那一端是拼杀得沸腾忘我的血性汉子,这一端就是纱衣香鬟的贵妇少女。这场合也是令道学家不安的。
不过只要亲眼来看看,便明白反而是道学家将人想龌龊了。
——越在这样的场合,贵妇人们越矜持端庄。而少女们素日所见的男儿哪个不是彬彬有礼的?今日忽见这般硬朗粗糙,虽一时讶异乃至反感,却也很快就接受了。也只认真的观看竞技。
至于道学家们最忧心的,少年们狼性大发不去演武反而来勾搭女人的场景……则未免太小瞧赵家的门风了。
少年们也都晓得,演武场上表现好了,可能会有贵人青睐,是以都奋力进取。却也仅此而已。
是以青帐这一面,莺声燕语,和风细雨。平静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能到赵家演武场来的女人,自然多少都有些胆量。这一日的聚会便和平素雁卿见识过的很不同。


39第三十六章 下
毕竟是演武的场合,像韩十二娘、纪雪这些平素养得贵重的女孩儿是不会露面的。凡来这里的女孩儿,家里大都十分尚武,换言之又叫“不讲究”。偶尔有 那么一两个比较“讲究”的,出来之前家人也都指点过“燕国公家与旁处不同。若瞧见些不怎么规矩的事,凡不妨碍到自己,便只当没瞧见罢了”。是以这些人虽先 见雁卿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在她三叔肩膀上说话儿,又见她和元徵一道从演武场上来,也大都止皱眉而已,并未多说什么。
雁卿绕过青帐, 先和一行长辈行礼相见。因林家舅母刘氏在,难免就又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林夫人便笑道,“别找了,你表姐没来。”雁卿就嘿嘿的笑了笑——她和刘氏倒不大亲 近。只刘氏天生就是十分浮夸的人,又亲热的将雁卿揽到怀里去昵了一会儿,嗔怪道,“你表姐前日还念着你呢,你也不去瞧瞧她。”
雁卿也不分辨,只抿嘴笑道,“等演武之后我就过去。”
刘氏却笑道,“你还说风就是雨了——也不着急,待下个月你舅舅生日再去吧。”
这又要怪你不去,又不让你多去的逻辑,雁卿真是十分应付不来。便只笑道,“您说了算。”
林夫人就瞧了刘氏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招了招手令雁卿过去,道,“来见见你楼家姑姑。”
雁 卿早瞧见林夫人身旁坐着的姑娘——却是她不认得的。那姑娘当二十二三的年纪,乌发雪肤,生得十分美貌。那双眼睛生得尤其好,翦水秋瞳,脉脉含情,仿佛天生 就带了一份多愁善感,却又说不出的柔善温婉。雁卿也算见多识广,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便想——有道是烟视媚行,大约就是形容这位阿姊的吧。
她性痴,美食美景美人俱是所爱,见着这么好看的阿姊,心情早就愉悦起来。又惋惜月娘没有来——月娘越来越端庄自矜,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她是避之不及的。
林夫人唤她,她忙就上前去行礼道,“楼姑姑。”
她心思纯净,便这么注视着旁人,目光里也纯是欣赏和喜爱,倒不令人觉得失礼。
那姑娘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也对她笑起来。雁卿越发觉得她可亲了,就道,“姑姑生得真好看。”
楼姑姑却显然不自知,听雁卿一说便红了脸,含笑垂眸。
林夫人就戳了戳雁卿的头,“还好你是个姑娘,否则岂不让人当成登徒子了。”
雁卿就疑惑道,“登徒子是什么?”
这下楼姑姑也忍不住笑起来,将话题岔开来,道,“可读过《楚辞》?”雁卿摇头,楼姑姑就笑道,“你回去读一读便晓得登徒子是什么了。”雁卿便十分开心的点头。
楼姑姑瞧见她明亮的眼眸,就一顿,笑着对林夫人道,“她这眼睛生得真像您,明艳耀人、纯净无畏。与寻常闺阁女孩儿十分不同。”
林夫人便笑道,“她也就是比旁人胆大些罢了。”
楼姑姑道,“胆大些才好呢。”前边儿夸雁卿许还有些寒暄之意,这一句却情真意切,连雁卿也听出来。
雁卿倒没觉着自己十分胆大,但有月娘做对比——想想自己既不怕黑,也不怕高,还不怕见人,不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抹眼泪,便觉着自己也不算胆小的。
又想,确实胆大些比较好。譬如月娘,明明事事都做得比自己好,却总让人放心不下,显然就是因为胆小——胆小固然招人疼,可若自己哪天不能护着她了,她岂不又要受欺负?若再遇着太子那么不讲理的……真要受不少苦呢。
就十分赞同的点头,道,“胆大好。”
林夫人和楼姑姑就都笑起来,林夫人道,“你又知道了!”
雁卿就疑惑道,“不对吗?”
林夫人笑道,“很对——女孩儿立身处世,是要有些胆量和主意的。”
这位楼姑姑显然十分喜欢雁卿,又询问她的年纪和喜好。因雁卿喜欢读书,她便和雁卿聊读书。不片刻功夫,两个人便十分开心的聊到一处去。雁卿便知道楼姑姑是真的可亲——便十分琐碎的话题,她也很耐心的听雁卿说,步步引申,深入浅出。
因她们聊得兴起,林夫人便不烦扰她们。
待到两人聊到诗经名物上,楼姑姑折树枝为笔,给她画“采薇”之“薇”。林夫人才笑道,“你三叔上场了。”
这位楼姑姑显然也有心看赵文渊的武艺,雁卿自不必说。两人心照不宣的就去看演武场。
得说三叔还是很帅的,但也十分得瑟。
一人力敌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还觉着一身武艺施展不开。打完了又让他那群如狼似虎的狐朋狗友上场了——这些人打起来自然是没什么美感的,却惊心动魄,直让人觉着冷不丁哪一刻就要血肉横飞起来。
有好几个小姑娘都吓得捂了眼睛不敢看。待打完了,连林夫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偏偏三叔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下场前还对雁卿眨了眨眼睛。
林夫人瞧见了又无语扶额——他自己是觉得很帅,却不想寻常姑娘一旦知道武艺就是这种随时会让人缺胳膊断腿掉脑袋的东西,谁还敢再嫁他啊!
雁卿自然也瞧见她三叔对她扎眼了,便悄悄对林夫人道,“三叔找我呢。”
林夫人:……
就无奈道,“去吧。”
雁卿出了青帐,果然片刻后她三叔就意气风发的过来了。见雁卿在等他,便露出“你懂我”的得意表情。
就将雁卿拉到一旁去,问道,“适才和你说话儿的姑娘,你喜欢不喜欢?”
雁卿道,“楼姑姑?”
赵文渊就一愣,道,“她姓楼?”
雁卿就道,“嗯。”又说,“我很喜欢。”
赵文渊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道,“你觉着她怎么样?”
雁卿就道,“人又美,又可亲。”她不善形容,便补充,“和我阿娘一样美,又和阿婆一样和善可亲。”
这对比太微妙了——“和你嫂子一样美,和你阿娘一样和善”。这样的姑娘善则善矣,可听着很有罪恶感好不好。且隐约觉得,还没见面呢自己就先比她矮了一头。日后不好亲近啊!
赵文渊就有些抓耳挠腮的,就差吹口气、唤阵风好将青帐吹起来,让他能真切的看一眼了。
自然是不敢的——他今日若敢越雷池,坏了赵家的名声,林夫人劈不死他。
雁卿见他三叔转来转去,就十分不解——自然没人告诉她里边儿坐着她三叔未婚妻。她就问,“三叔,你还有事?”
赵文渊:……
撤退之前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看着她有多大年纪?”
雁卿:……
“这哪儿能看出来啊!”三叔问了,她少不得就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可实在猜不出来,就道,“我觉着比我阿娘小。”
赵文渊:你阿娘都三十好几了好不好!
赵文渊很郁卒——这都和林夫人比年纪了,想来姑娘真心不小了。
虽则他自己也二十六七了,让他娶个十三四岁的他也下不去手,可让他娶个年纪太大的他也不甘心啊!
且 那姑娘姓楼。长安能和他家谈婚论嫁的楼家,只有成国公一系。成国公虽是前辈名臣,赵文渊不好臧否,只一件事——成国公有美貌的女儿,雍王曾替世子求亲,成 国公却说“明珠焉能投于污渠”。这话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雍王世子的耳中。后来雍王翦除成国公一系,成国公满门获罪,女眷被没为官奴。雍王世子便特地挑出成 国公两个闺女来,给丢到妓院里去了。
这事确实是雍王世子做得龌龊,可赵文渊觉得——这位成国公也不可谓不嘴贱。
成国公一朝获罪,成国公府就此落败……纵然十余年后雍王也事败被诛,可成国公府再没能东山再起。
倒 并不是因为雍王赶尽杀绝,而是成国公府乱由内生——便譬如当年的燕国公府,燕国公同样被雍王逼迫自裁,可李太夫人带着赵世番兄弟,孤儿寡母的照旧将燕国公 一脉维系住了。如今三个儿子长大成材,便又日胜一日的兴旺起来。也没旁的因由——李太夫人将人心拢络住了,有部曲、亲朋扶持守护,雍王便不敢轻动。
可成国公呢,他根本就是被自己的心腹给出卖的。一旦身败,族内又即刻与他划清了界限,向雍王投诚去了。
是以日后雍王被诛,长安城便人人不待见楼氏一族。
不过,赵文渊忖度着,林夫人当不会给他说这样的岳家。十有八_九,此楼氏是成国公的亲孙女。
成国公的亲孙女——赵文渊还是愿意娶的。
这话就又要说回来了。
成国公有两个美貌的女儿,被雍王世子给弄进妓院里了。当天夜里雍王世子就带了一群人去嫖,为的自然是羞辱仇家。
待一见面,一群人就都惊呆了——岂止是美貌,简直是美若天仙。雍王世子也算眼界不浅,可对着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楼家阿姊,竟也觉得底气不足。
待惊艳过后,自然就是狂喜不已。就要闯进门去办事。可楼家阿姊当门一拦,将妹妹护在屋里。从头上拔出簪子就往脸上一划,瞬间皮翻肉绽、几可见骨。她就满脸血的望着雍王世子,道,“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他。”
一群男人,终是没有一个敢再动一步的。
此事就这么闹大了。成国公旧日部曲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是寻常与雍王交好的世家也颇有微辞——所谓物伤其类,成国公与他们是一样的门第,竟也受此大辱。他们如何看得下去。
雍王世子得知儿子做了这等背德离心的蠢事,气得几乎没吐血。到底还是将两个姑娘送回楼家,好好的奉养起来。
楼氏女这样的气节,长安城中人人敬佩。然而到底是曾被没为官妓的姑娘,名节上是有污点的。且已铁板钉钉的让雍王世子惦记上了。
因此楼家虽养着她们,却也十分不情愿,怕妨害了日后自家女儿出嫁——人就是这么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他们背弃成国公时,名声早污糟到发臭了,却反而嫌弃两个女孩儿损了他们家的名节。
便逼迫她们自杀,道是非自杀不足以彰显气节。
若楼氏女就此自杀,大约真会青史留名。赵文渊敬之依旧,但估计就不会心生仰慕了。
——两个女孩儿不肯死。
楼家便将她们关起来,不给送饭,想造成绝食而亡的假象——凡宗族要逼死人时,那是真的不见血、不吐骨的。楼家姊妹走投无路,眼看就要被活活饿死时,天雷劈中了楼氏祠堂,引起了大火。
楼家妹妹趁乱背着她阿姊从楼家逃出来,投奔李太夫人——也并没有求太夫人替她们主持公道,只在燕国公府上养好了伤,便自请去玉门关,投奔她们被流放在外的庶兄去了。
此 后不过十年,雍王势败被诛,今上为成国公平_反。彼时楼家妹妹已身故,只毁容的阿姊随弟弟回来。不两年,弟弟也去世了,因只留下两个女儿,族中便公议要从 旁系过继子嗣来袭爵。楼家阿姊抵死不从。彼时皇后还在,她便上书皇后,备叙往事。皇后倒还有心调解,道,“想必你也不愿见父兄子嗣断绝、祠堂清冷。且今时 不同往日,楼氏族内你为尊长。为子孙富贵计,不如尽弃前嫌?”
楼家阿姊道,“我父兄已无嗣子,何必要自欺欺人?楼家该败在这一代,便由它去败。子孙富贵,也自有子孙循正道去谋求。”又道,“有人坏事做尽,只出继一子,便想改头换面。我若令他得逞,便是助纣为虐。先人所受苦难也尽都辜负了。”
皇后便不再多说什么。
楼氏此言倒也不差——只是因她不妥协,小楼氏姊妹没了成国公府的背景,寻婆家时便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赵文渊还记着小楼氏姊妹。他离京前,这姊妹二人就已在说亲。如今都六七年了,依旧没说上……
赵文渊虽很乐意娶楼氏女……但想到她们可能比他还大,就觉得略微妙。


40第三十七章 上
过了晌午,前来观赏的宾朋们便渐渐告辞。待日薄西山时,青帐外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便只剩下燕国公府的子弟或是部曲。偶有外人,也都是谢景言这般亲与其事的。
第一日的比武已基本结束,第二日还有列阵、试兵。这已是“战”的层面,看的是演习调度、令行禁止,不比头一日少年们竞技激烈好看,便不邀宾朋前来观赏。
这天夜里,少年们是要宿营在外的,便各领着一营士兵前去选址、扎营、起灶、架镬。
红霞满天,余晖暖人。
雁卿虽十分不舍,却也到了回府的时候。演武场离长安城不近,林夫人自然不会准许她骑马回去,早已预备好了马车。
她今日跑来跑去的也是累着了,精神却还十分亢奋。就跪坐在座位上,打起车帘子来探头出去。
只见群山起伏,层林映着晚霞,绚烂如秋枫。演武场便在群山之间,那一大片谷地上帐篷林立,少年并将士们围着锅灶喝三吆四的,热闹又欢畅。又有炊烟林起,虽烹调简陋又粗糙,食物的香味依旧浓郁诱人。
她便将下巴撑在手背上。日头暖得熏人欲睡,心也跟着熨帖松懈起来。她面颊泛红,眸光黑柔湿软,轻声叹道,“真好。”
——不论是这景物还是这人情,都让人想长久的留驻。
虽已是阳春,太阳落山后还是会起凉的。墨竹便取了披风先给她戴上。
因林夫人还在和赵文渊交代事宜,一时走不着。墨竹便也不催她,只道,“好是好,却不是女孩子该久留的地方。”
雁卿每每听到这样的论调,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就较真了,便问道,“既然好,为什么不可久留?”
墨竹本意自然是这里臭男人太多——论及男女之别,女人自然该回避。可再一想——林夫人岂不就是在战场上统领男人的女人?那也是令人敬重的。若要和雁卿说人情世故,便谤及林夫人,她是不肯为的。
便一指那山,转而笑道,“你看那山好?可夜间却有野狼,要结群袭人的。且此处离京城远,有诸多不便之处。旁的不说,若姑娘要留在这里,您素日里爱吃的桂花糖藕便定然吃不到了。”
雁卿却没想到这些。然而这道理却是懂的,便道,“若真喜欢这里,你说的那些便都可以忍。”才说着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想到桂花糖藕的美味,口生涎液,便又道,“就,就是不知道可以忍多久——桂花糖藕还是好吃的。”
墨竹忍不住就笑起来。雁卿也跟着嘿嘿笑起来,道“像我这样忍不了的,自然不会久留。然而偶尔来一回,也很开心。”
片刻后又想起元徵和谢景言来。不觉便又消沉了,叹道,“可惜不能两全——也不止是物,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选了这个,就不能要那个了。
墨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竟是在伤怀。得说雁卿还是被保护得很好的。虽林夫人待她十分严格,可也从未让她见过丑恶悲伤之事。雁卿的性子也好,干净利落,达观开朗。不但不爱自伤,还常一言解惑,不经意就开解了旁人。
墨竹还是头一回见她流露出这种表情,便问道,“姑娘是遇着什么事了?”
雁卿却不肯说。也只垂着眸子摇了摇头,道,“我就是感叹,凡人和事没有尽善尽美罢了……”
她便不再向外张望。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从座旁装匣里取出书来开读。准备好打发行路的时光。
墨竹看了她一会儿——先前还不满她不解常识,在演武场上如鱼得水。此刻她如寻常闺秀般娴静规矩了,又觉着她是不开心。才要逗她玩笑起来,便瞧见外头有人来。待看清来人,便也放心下来。
忙就打着帘子指给她,道,“姑娘快看,二公子寻您呢。”
雁卿果然就将烦恼事给忘了。立刻就又跪坐起来,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去。待看见鹤哥儿,便挥手道,“二哥哥,我在这里。”一面说着,已经风一般推开车厢门。外头自然有仆役接着她,雁卿就道,“快牵我的马过来。”
脸上已尽是欢喜之色。
墨竹便又笑起来——到底还是雁卿。因鹤哥儿骑马来送,她就非得骑马去迎。
便叮咛,“您慢着点,二公子这就过来了。”
待鹤哥儿来时,雁卿已好整以暇的坐在马上。因要坐车,身上已换作少女打扮。她原本就生得娇嫩,粉白色的披风一裹,越发如晓花之色。那点子飒爽也尽都盖住了。只双眸清黑,如有星光,看得出精神来。
待鹤哥儿纵马过来,瞧见她这模样,便知道是新从车上下来。就道,“你就不能稳稳的坐一会儿?”
……他就是不肯打个不那么讨嫌的招呼。
好在雁卿也习惯了他的风格,只眉眼弯弯的笑道,“二哥哥。”又道,“我本来要去找你的——阿娘不让。”
——此刻鹤哥儿他们已和士兵们混在一处了。人多且杂,又都是荤素不忌的粗人,林夫人自然不会让她过去。
鹤哥儿便道,“早想到了。这不就来送你了吗?”
他往旁边一望,雁卿跟着看过去,才见谢景言也来了。正目光明亮的含笑望着她。雁卿先是一喜,随即便又一愣——因想到了答应元徵的事,此刻便略有些不自在。
这两少年逆光而立,雁卿对面尽是辉煌霞光,十分的晃眼。便不去看人,只垂眸招呼道,“三哥哥。”
她脑中满是谢景言骑射时的模样,其实唇边就有许多话,分明是兴冲冲的想说的,可都说不出来。竟就无言了。
鹤哥儿和谢景言就一对视。
片刻后鹤哥儿道,“我来送你,你就没句话对我说?”
雁卿才忙回过神来,道,“营帐都扎好了吗?我听墨竹说山里有野狼,夜间会结群袭人。二哥哥你们要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