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三郎抱在怀里,三郎还在懵懂地回头看卢佳音。
他且犹豫着,便听王夕月道:“妹妹也不必难过,小殿下只是有样学样。他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个字的含义?要说当不起,这阖宫上下,谁能当得起呢?小殿下的娘亲,也只能是文嘉皇后。”
阿客轻声道:“是呢……”她的声音便哽咽了,“可我想当这孩子的娘。”
苏秉正脑中就一顿,不由就抬眼望向阿客。阿客也回望着他,泪眼朦胧,“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可我真的想当这孩子的娘。孩子怎么可以没有娘疼?”她又怎么能放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这话说出来,便触了王夕月的底限。王夕月一时便顾不得,张口就道:“你未免贪心太过,文嘉皇后岂是你能攀比的?萤火之光也敢冒犯明月之辉,你也……”
苏秉正道:“够了,轮不到你来评判。”
王夕月屈膝跪倒,却倔强地仰望着他,“陛下!”
苏秉正与她毕竟是有些默契在的,声音便宽和了些,道:“我知道,这数月里你养育三郎辛苦,然而你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王夕月抿了嘴唇,泪水就涌上来。她平日里几乎将眼泪当成了武器,那是说哭就哭,想哭成什么样就能哭成什么样,比如意还如意。可这次却不知怎么的,越是止不住泪水,便越是不想哭出来,她便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委屈了。
都是一样的侍妾,凭什么她就要明白身份,卢佳音就能大放厥词?想当三郎的娘,她还真敢说出来啊,这后宫里谁不想当三皇子的娘?可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吵着嚷着想给人当娘,有……有这么不守规矩的吗?!
然而她也是知道的,这话卢佳音敢说出来,她却不敢。她若敢说想给三郎当娘,甚至都不值苏秉正一笑,便要被彻底淘汰出局。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若自己当日听从了华阳公主的话,用妻子而不是侍妾的方式去爱护而不是谄媚苏秉正,如今敢说出这话的,是不是就能换成自己?
可她随即就摇头了——她不敢。她既不敢冒险去爱苏秉正,也不敢冒险说出“想当三郎的娘”这番话。盖因苏秉正有三尺逆鳞,犯之则必奋起伤人。在这真龙猛虎面前,任何人都不过是碾之即死的蝼蚁。而不论是她对苏秉正的关切还是对三郎的喜爱,都没深厚到让她甘于去承担这后果的地步。
可是她也并非没有付出心力啊……凭什么她就该拱手相让?
王夕月只觉得,委屈之一物,实在是害人不浅。你瞧她战斗力直降为渣,竟就感情用事了。她又没长一张酷似文嘉皇后的脸,就算再泪眼朦胧地望着苏秉正,苏秉正也不会感到半点心疼,大约就只会觉得烦不胜烦。
想到这里,她便将泪水擦了擦,道:“是,是臣妾不懂事了。臣妾只是看不到有人冒犯文嘉皇后,舍不得让小殿下受委屈,可陛下心里必然比臣妾更心疼他们。”
——这个时候,她唯一能给自己加分的做法,也只有体谅苏秉正了。
可苏秉正凝眉审视了她片刻,忽而就淡漠的道:“……你明白就好。”
王夕月心里就又停了一拍……随即她便想起那日华阳失望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可她此刻的做法,必定又要令华阳失望。
这一对姐弟,为人处事上固然诸多不同,可他们肯交心,却也都是同一类——肯将真心给他们的人。而她似乎已失却了交付真心的能力,就只剩下计算优劣了。
真是可悲……因为她偏偏也总是不可抗拒的,被华阳那般性情中人所吸引。
她就又瞧了卢佳音一眼,心想——她哭得可真难看,就不怕让男人嫌弃?
可她不得不承认,敢这样哭的女人,才会有人真心喜欢。
她只抿紧了嘴唇,等在一旁。
阿客就只是望着苏秉正。她知道,自己今日是犯了险的。若成了还罢,若不成,就真要四面受敌了。
可若她此刻不说,她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说。那是她的孩子啊…… 她已经忍耐得够久了。
苏秉正将三郎抱在怀里。这孩子还在回头瞧阿客,他并不明白自己今日导致了什么,只是瞧见阿客哭,便也十分的无措。他伸手去让阿客抱,这也就是他安慰人的法子了。
苏秉正与王夕月说完话,也再度望向卢佳音——她那么渴切等待的模样,令他心口酸痛。他就想,幸而自己不曾令阿客流露出这般卑微的模样。
他说道:“……哭什么。连三郎一声‘娘’都赚到了,都不肯过来抱抱他?”
阿客的泪水倏然便止住了。这转折来得太突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一直到将三郎抱在怀里了,脑中都还是空白的。
还是苏秉正调侃她道,“又哭又笑的……”三郎也在她怀里一跃一跃的笑起来。她才知道自己竟不自主的笑起来了,便擦着眼泪道,“太高兴了……”
王夕月瞧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她本以为苏秉正至少也该问声凭什么——卢佳音凭什么就敢说她想给三郎当娘……你说她怎么就不直接说她当皇后呢?这不更不要脸吗?
可苏秉正竟就这么默许了。
她到底还是猜不透苏秉正的心思,却也知道此刻大势已去。白莲花也是有姿态的,她不愿留在这里伤眼伤心,便假作拥戴苏秉正的决定并且替卢佳音欢喜的模样,上前道:“恭喜妹妹了……我……便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再哀怨的瞧三郎一眼,便屈身向苏秉正跪安。
她毕竟养育三郎久了,三郎见她要走,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他显然以为自己该跟王夕月一起走的,目光便追着她。
王夕月也一步三回头。
三郎便指着王夕月咿咿呀呀说些什么,往她那边使劲。
阿客便抱着他过去。
他会说的字太少,就瞧着王夕月,道:“嗯……”
王夕月眼泪珠子似的就滚落下来,缓缓的向他解释,“今日三郎就留下,我一个人走……”
三郎似乎是听懂了,待要伸手让她抱,另一手却又死拽着阿客的衣襟,两个都想要的模样。纠结了一会儿,他垂头瞧了瞧身上,发现自己没那么多手,就无辜地去瞧苏秉正——在他的认知里,他阿爹是无所不能的。
苏秉正便道:“阿爹不走。”
他又瞧阿客,阿客道:“我也不走……”
三郎于是就不纠结了,安心坐在阿客手臂上,拽着王夕月,又道:“嗯……”
王夕月毕竟跟他待久了,且常见他难舍阿客的模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就轻声抱怨道,“谁知道你‘嗯’是什么意思啊……”可连三郎也做了取舍,再纠缠便太难看了,便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三郎就十分满足地松开她,挥手道别了。
王夕月又想哭又好笑,只恨恨地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她决心明日说什么也不来瞧三郎,且让他也试试滋味。
自蓬莱殿出来,流雪便替王夕月抱不平,道是,“这个卢婕妤真是个白眼狼。前头还受着娘娘的恩惠呢,回头就咬了!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又反复无常,没个准星……娘娘您别难过,回头她一准遭报应!”
她指天道地的骂,反倒将王夕月给弄笑了,道:“好了,别让给瞧了笑话。”
流雪这才收了声,问道:“以后咱们怎么办?”
王夕月就望着太液池中千亩碧波,一时寂寥涌上来。她自入宫就没吃过亏,吃一次就是大的。说不恨卢佳音?她简直都恨死她了。可再想想,她早先不吃亏,是因为有卢德音和华阳护着,后来连苏秉正也护着她,还会吃亏那简直要遭雷劈。
如今这三个去世的去世,远行的远行,变心的变心,她日子能不难过起来吗……她忽然就想起当时年少,一家子都围着阿弟转,她一个远远站着,像个外人似的情形了。
不过卢佳音可不是她阿弟。她无情,须也怪不得她无义。
“还能怎么办?”王夕月就道,“……记账吧!先过了节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嗯……本来想多写些的不过今天就不熬夜了吧……
46雾散(四)
阿客将三郎抱怀里,便觉得这生已圆满了,再瞧见苏秉正的时候,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不由就垂下头来,唇角带了浅笑,便如微雨时节杏花初绽。
苏秉正亦不追问太多,她身旁坐下来,与她一道逗弄三郎。
阿客忽而就想起来,回头说道:“三郎已会叫了,却还不曾取名字。”
苏秉正就道:“朕本打算乳名让阿客……让文嘉皇后来取的。可她去的早,朕自己便也没了心思。正名是该启蒙时再取,须先令钦天监推演——免得到时候还要再改。”停了一会儿,又道,“这孩子既已叫过了,便给他取个乳名吧。”
阿客亦不推辞,沉吟片刻,道:“便随了民俗,就叫他三郎吧。”
苏秉正笑道:“倒是个极亲昵的名字。三郎,三郎,”他轻声唤着三郎,三郎便十分开心地笑起来,苏秉正便点着他的小鼻子,道,“叫阿爹。”
三郎便脆脆地叫了一声,“爹。”苏秉正笑道,“看聪明的!”便又回了他一声,“三郎。”
片刻后他又有些低落,道:“……阿客总归是听不到了。”再望向阿客的目光里便有些伤情,却也温暖柔和着,“需得好好的待这个孩子。便如说的,他已没亲娘疼了。”
阿客只凝眸望着三郎,道:“他便是亲生。”
苏秉正便愣了一愣,道:“能这么想便好。”
阿客抬头去瞧苏秉正,待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下去。
如今他们一家三口,于阿客而言已是满足,再多说些有的没的,反而徒生事端,只含笑道:“嗯。”
苏秉正瞧见她眸光潋滟,脸颊带了些潮红,竟是从未有过的羞涩模样,一时便有情动,便俯身亲了亲她的耳朵。
阿客只笑着抬手一挥,道:“别闹,孩子看着呢。”
苏秉正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熨帖,便从她手里接过三郎,举过头顶,仰头对他笑道:“别看了。瞧将阿娘羞的。”
三郎挥舞着手臂,乐呵得合不拢嘴。苏秉正作势被他打倒了,往床上一躺,便跟三郎滚到一处去。
三郎坐他胸口上,作出骑马挥鞭的模样。苏秉正便也笑道:“胆子大了啊,敢将阿爹当马骑?”
再偷眼瞧见阿客含笑望着他们,便也道:“罢了,就让骑一回……不许令旁知道了啊!”
阿客才忙将三郎抱回来,笑道:“多大的了,还跟着孩子胡闹。小心别宠坏了他。”
这一年上元节却是个难得的晴日,一碧万里,天光澄澈。
因又有朝贺,苏秉正早早的就去了。
后宫倒是无事。只卢三娘入宫来瞧阿客,顺着问起上回宫女私相授受之事。阿客只将王夕月的话与她转述了。那宫女送了丝帕给侍卫,显然是有私情的。阿客便不与三娘子多说,只道,“不是什么大事。”
卢三娘也只笑道:“如今姊夫疼您,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种事到底不体面,阿姊御下也该严厉些。”
阿客笑道:“晓得,就轮到来教训了?”
卢三娘待要说什么,瞧着这一殿,又将话咽下去,只说:“这确实是不体面的事。”
阿客也未曾多说些什么——若真说起来,她这一生做过许多“不体面”的事。可若要追问,她自认不曾背德。便不欲轻易评判。
卢三娘又将话岔开,道是:“不知怎的,今次传赏,居然连涿州家中都是有份的。”说罢便含笑望着阿客,“是有什么好事吗?”
阿客道:“能有什么好事?”又切切提点她道,“纵然有好事也要默默的上进。卢家不曾有过什么功勋,原本许多事都只仰仗君恩,兴衰只一句话之间。根基浮浅,可是最忌讳招摇的。”
卢三娘吐了吐舌头,轻声笑道:“记下娘娘的教诲了。”又道,“阿姊这么说,必然就是有好事了。”
阿客听见外间远远的鼓乐声,知道紫宸殿里朝贺将毕。只笑着指给卢三娘,道是:“听到了没?这会儿传的才是赏赐呢,有好事也得这会儿说了才算数。就别闲操心了。”
然而她话音才落,外间芣苡已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竟是连仪容礼节都不顾了,道:“娘娘,有好事!”
阿客瞧见她笑得都合不拢嘴里,便和卢三娘一对视,双双站起来,道:“怎么了,慢点说。”
芣苡道:“紫宸殿吴内侍递来消息,陛下适才将娘娘晋为贤妃,择吉日册封。又特赏了大夫入京,说要封侯呢!”
一时连卢三娘都欢喜得失态了,瞧见阿客仍只是淡淡地笑着,便向她撒娇道:“那我岂不也是贤妃的妹妹,侯府的三娘子了?”
阿客笑着拉了她的手,道:“适才怎么跟你说的?”
卢三娘道,“平日里自然要低调——可我这会儿高兴,才是之常情啊。阿姊一端庄起来,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阿客知道必然有这么一日,且她早已曾经沧海,实没觉出有多么惊喜,只命葛覃芣苡进来为她理妆。
卢三娘也喜滋滋的上前帮手,不片刻功夫便帮她收拾妥当。
紫宸殿随后才来传旨。因吴吉提前来告知了,阿客殿中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安安稳稳的接了旨,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无半点浮躁之气。
卢三娘急着回去给卢毅报信儿——阿客心知卢毅必然比她知道的还早,可也无需扫她的兴致,便命送她出去。
她略觉得烦恼的,也不过是日后与卢佳音的父母相见的情形。卢三娘到底年少,且对卢佳音一心往好的想,便觉察不出什么。可卢佳音的继母也许没这么容易应对——
不过片刻后她又想,能有多么不容易应对?她日后见了她,都要行跪礼,只怕跟她说话儿都不敢抬头,又能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且便觉出来又如何?日后卢家的富贵,还寄托她的身上。
她情知晋位为贤妃不过只是跳板罢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又要立后。她总归还是要跟苏秉正做一辈子的夫妻的。
再想到三郎,不觉面上又带了笑。这一生也许真的可以平安喜乐,相谐至老,她想。
受贺也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光那一身冠冕端坐着,就是个极累的活儿。饶是苏秉正素来精力过,自紫宸殿里出来,也觉得有些疲乏了。然而他急着去见阿客,便不回乾德殿更衣。
他近来很觉得,蓬莱殿比乾德殿舒适多了。以往回乾德殿去还有些念想,只因三郎还那里。如今连三郎也和阿客同住了,更是无可挑剔。他就又想起十四五岁时每每急着回家的光景——蓬莱殿里住着他的心上,那里他能寻到安稳。
他一身盛装进了蓬莱殿,却不叫通禀。
殿内静谧,宫们比素来都更恭谨,并无喜庆忘形的态状——苏秉正就觉得略有些失望。
这失望也很有些微妙,就好比他每每拿了自以为稀罕的东西来讨好阿客,阿客却随手与了人似的。他爱她的从容淡定,宠辱不惊,却又十分希望她能为自己失态一回。
他绕过回廊进了屋,便瞧见屋里杜鹃花开——那玉茗花开败了,水仙也已凋零,苏秉正便赏了新的花卉——阿客就安坐那杜鹃花后面,长睫毛垂着,那眸子黑得渲染。
她笑着说些什么,苏秉正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和三郎比谁更不好好说话。那哄孩子的调子随意又悠长,他就想起幼时扬州,阿客水边梳头时,为他唱的小调儿。
他自杜鹃花后出来,阿客一侧脸便瞧见了他。便有梨涡浅笑,那白净的面庞透出些子粉色。
她放下手上的络子,抱了三郎来迎他。
苏秉正便觉得,娇妻幼子,生活美满。果真将三郎挪到蓬莱殿是对的。
他抱了三郎,垂头瞧见阿客新打的络子。是用红丝绞银线打起来的双锦鲤,中间结着同心玉环,心里欢喜,便不动声色。
就听阿客道:“每回都觉得,你穿这身真是再好看不过。”
苏秉正笑道:“常见朕穿这一身?”他今日穿的极端正,十二旒的玄冕配十二纹章的玄衣纁裳,因大带系得高些,倒是显出极挺拔的身形。
这是只有大典上才穿的衣裳,平日里谁爱穿戴得这么繁琐?
阿客便调笑道:“这般英俊年少,见过一回便再难忘了。”便将三郎接回来,放进乳娘怀里,自己亲手为苏秉正更衣。
她环手去解他的衣带,苏秉正便眯了眼睛觑她,那玄冕上玉旒叮当作响。见阿客不理他,便俯身她耳旁吹了口气。
阿客手上一抖,几乎是跳着就退了一步,面红耳赤地望着他,只气得眼角都红了。她不过言辞调戏,他就直接跟她耍流氓了。
苏秉正便得意的笑起来,俯身她耳边,“进屋去等——穿这身衣服做事,是要被言官指着鼻子骂的。”
阿客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苏秉正见自己欺负得过了,忙又道:“逗你玩呢。赶紧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吃完晚饭,我带你们出去看灯。”
这夜天清月明。
因带着三郎,便没有出宫去,只蓬莱山设了坐席。那原是太液池边一座小山,长安城中已是高处。有亭台楼阁。雕栏以汉白玉砌成,又刻意装点了,月色中真如琼玉仙境般。
可惜三郎不给脸面,早早的便阿客怀里睡过去。任苏秉正怎么唤都不肯醒。阿客怕冻着他,便入殿了去安置。结果她才要出去,三郎竟又醒了,粘着不让她出去。两个再将三郎哄睡了,便已月上中天。
山高月小,却是长安万家灯火,更可玩赏。
阿客山风里俯瞰这座皇城。上元灯节彻夜不寐,家家有灯,万空巷。苏秉正就身后抱住阿客,指给她看哪里,说是哪里有奇巧的面具,哪里有水上秋千的技艺,哪里有最热闹的灯会,哪里有极好的小吃。
他每说一样,阿客便记起年少时带他去逛灯会的情形,那场景历历目,俱是他们当年经历过的。
她便往后靠他暖暖的怀里,道是,“什么时候陛下带我亲眼去看看。”
苏秉正便笑道:“好……长乐坊博雅轩前有灯谜,年年都是最热闹的。当年还那里赢过一副探花郎的字……”然而话说到这里,便噤声了。阿客也不去追问,只岔开话,笑道:“臣妾听说昆仑奴的面具,也十分别致。”
苏秉正却自己又说回去:“是啊,昆仑奴的面具也别致,朕当初为什么就非要选秦鸣桥的字?”
那风吹得阿客冷。她道:“想是陛下惜才。”
苏秉正只摇了摇头,声音透过胸腔传递过来,低而沉,“是阿姊瞧上了那副字,朕逞强非要帮她赢过来……”他沉默下来,想是又记起当年引狼入室的往事,难免痛恨,片刻后却又带过,笑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竟知道秦鸣桥?”随即又自做解答,笑道,“对了,他曾向提亲过。当日朕问过你为何拒绝——说是父母做主。如今可否告诉朕实话?”
阿客想了想,道:“确是父母之命。然而令臣妾选,也是要拒绝的。齐大非偶,倒无关旁的理由。”
苏秉正沉默了片刻——略略觉得心里平复了些。齐大非偶。当日阿客选择秦鸣桥,大约也只是因为门当户对,无齐大非偶之虞,并非就因为她有多么喜欢秦鸣桥。
两个便这么立风里琐碎的闲谈。
苏秉正总不能拜托往事,于言谈中不经意就提起,阿客便也曲曲折地开解——她是想将他心中一切结都打开的,却也知道不能,只能默默地想着,要这一辈子多爱他一些,若能聊作补偿,也是好的。
这一夜悠长,却也有尽头。到最后也只是相拥入眠,不曾缱绻缠绵,可听他鼻息沉稳她身旁入睡,便也觉不负芳景年华。
可这芳景与年华,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尚未出了正月,前次叛乱的匪首头目们,便被押解回了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赶着去参加婚礼,当然不是我的我是去当伴娘的今晚早睡,明天要凌晨四点半起床……
47明月(一)
苏秉良的尸身是秘密送回京城的。
一则为了让苏秉正亲自确认,二则他毕竟还是苏秉正的堂兄,令他死无葬身之地,到底不像话。
王宗芝与华阳确认过,出错的可能便很低。苏秉正也只在押解官掀开裹尸布时扫了一眼,便令他盖好了。
这屋里静谧,许是为了保存尸体,便清冷得厉害。四面雪白的墙在阴霾的冬日里越显得惨淡。虽有数名陪同他进来的侍卫,也依旧不显人气。苏秉正只觉得阴凉之气一点点的攀上的皮肤。
可他依旧对屋里侍奉着的侍从并官员们说,“让朕单独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