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这事我筹划筹划。”

阿狸爹不迂腐。

阿狸娘比他大两岁。当年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时,便瞧上了阿狸娘。

阿狸娘的父亲是朝中名臣,爱提挈晚辈,座上客最多。因跟王家交好,也常有王家子孙来访。阿狸爹言辞木讷,不是个出彩的,回回都被别人比下去,却回回都要去露面。

王家子弟号称“琳琅满目”,郗太尉也想从王家挑个女婿,但看看这个好,看看那个也好,就拿不定主意。某一日宴席上,见座上都是才俊少年,便玩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道:“我家有个闺女,性情沉稳,人才出挑。我想给她选个好女婿。你们谁敢坐这里,我就把闺女嫁他。”

别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呢,王坦已经唯恐慢一步的扒拉着抢上去,一屁股坐定了。再不起身。

郗太尉就懵掉了,“呃……你——”

王坦一本正经的自报家门,“学生王坦,就是您要挑的那个人!”

郗太尉,“你太小,我闺女比你还大两岁。”

王坦抢到了老婆,正激动得气血翻涌呢,一时说话竟流利了,“学生听说,有才不再年长,有志不再年高。学生虽然年少,却腹有诗书,胸有丘壑,行有准则,可以托付终身!”

郗太尉真被他逗乐了。再回想一番,这孩子别的不说,却真的有一股子肯做事的韧性,是他人所不及的——就说他冲上来抢座位的那种当机立断吧。

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考查了他小半年,终于将闺女许给了他。

所以说,阿狸娘就是阿狸爹努力争取来的。

阿狸爹觉得,既然要让阿狸挑,也别太小家子气。不妨就效仿下泰山大人,将自己看着可靠的,又还没有婚配的少年都请来。

若闺女真挑到了像自己这么可靠的好女婿,让他倒着去提亲,也没什么不可以。

因此阿狸爹就在自己家设了宴席。将名帖广发给他平日里看中的少年们。

王坦素来都是有名望的,也素来都是不怎么爱交游的。

谁都知道,这人是朝中少有的几个亲自平理庶务的重臣,别人养一群幕僚,加起来还不如他一个的能耐。与之相应的,养幕僚的往往有闲暇乐山乐水,跟名士、少年们交游宴饮。王坦门前来往的却尽是朝臣,说的都是国事。除了上巳一类节庆,或是太傅有邀约,其他交际场合他都是少出席的。

这一回却请一群少年才俊相聚,实在令得到邀约的人受宠若惊。

再想想,王家有女待字闺中。这次表现好了,说不定会被选为东床快婿。跟琅琊王家结亲,纵然算不上荣耀,也绝对门楣光彩。

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一时间满城议论的竟都是这次宴请。拿到王坦请帖的人眉飞色舞,没拿到也想尽办法弄一张。

卫琅回来,遇见的就是这么一件盛事。

谢涟和卫琅,自然是最早拿到请帖的人。

谢涟心知肚明,这一回的宴会八成就是在聘问前,让阿狸看一看女婿。便也不说什么,只默默筹备。

卫琅虽没心知肚明,但他聪明。一眼就看破了——只怕有人挡谢涟的路,王坦是这次挑女婿来了。就颇有些幸灾乐祸,很想到谢涟跟前去刺激一番。

——谢涟连人家的同心结都收到了,到头还没搞定人家阿爹。实在太搞笑了。

……这娃猜了一圈儿,也没想到挡谢涟路的是他自己。

司马煜自然是还没收到请帖的。

这娃也够聪明,知道王坦十有八九是想相女婿。但他严重觉得,自己也该收到邀请。

他这些年里费了多少力气讨好王坦,王琰那边也没少下功夫。父兄(弟)都搞定了,起码也该给一次机会,让他跟谢涟公平竞争吧。

是以这孩子眼巴巴的等着。每每王琰一动,他就死盯过去,生怕错过了王琰从怀里掏出请帖的时机。

他也打听过了,王坦请的都是十五六岁、未婚配,出身名门,跟王家有交情的子弟——司马煜觉得每一条自己都符合。他要拿不到请帖,就没人能拿到了!

倒计时十天,八天,五天。

司马煜有些坐不住了,就制造了个机会跟王坦偶遇,笑盈盈的上前跟他打招呼。旁敲侧击,“听说中正大人朔日那天请客?不知什么样的才俊可成为大人座上嘉宾。小王很是向往。”

王坦貌似惶恐,“劳殿下过问了。”

司马煜很满意。他觉得王坦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于是自信满满的回去等着。

倒计时五天,三天……一天。

司马煜:……

他总算明白了,人根本一开始就没考虑他!

九月三十,王琰在乌衣巷宅子里大宴宾客。

阿狸娘一早便将她召到正屋里去,给她理了理衣襟,仔细吩咐道,“一会儿外间开宴,你就在屋里看着。看中了哪个,就跟阿娘说,阿娘替你参详。”

阿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呃……“喜欢哪个,随便挑”?!

她阿爹阿娘真太开明了T__T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可以自己做主,她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忽然觉出她阿娘审视她的目光,阿狸脸上就有些红,“阿狸知道了。”

阿狸娘还是中意谢涟的,就又笑着试探她,“你心里可有什么谱没有?”

阿狸想了想——如果连跟她阿娘都不能说句心里话,这活得也就太没意思了。就说,“女儿心里……向往的,”她就顿了顿,一时竟有些迷茫,“——是谢太傅那样的人物。”

……她终究还是无法说出,“我喜欢谢涟”。

阿狸娘却已经放心了,笑道,“那么,你可就要看仔细了。”

外间已经到了不少人。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一时所有嘈杂忽的都压下来,竟至静默无声。

这么多人时,这种压抑的寂静令人不安。阿狸微微有些胸闷。心里跳的急促,只觉血气上涌。

阿狸娘起身去外面看了看,片刻后回来,差人送话,“先去看看老太太,稍后叫你时再过来。”

阿狸忙起身出去透风。

江南秋天来得总是不徐不疾。草不凋,叶不落,天暖而长,风也润而缓。已是十月深秋了,还觉不出太多寒意来。

这一日天稍稍的有些凉,风里潜着水汽。满院子菊花开,清淡的香化在水汽里,很是沁人。

阿狸出门喘了口气,胸闷的感觉终于消解了。

她挥一挥手,就吩咐身后的丫头,或是在正院等消息,或是去前边伺候着,或是回房里取东西。

最后只带一个贴身伺候的,往西侧王琰的书房里去。才穿过一道角门,便见屋前一颗桂花树下立着个人。虽只是个背影,已然超逸出尘。那刀裁般利落挺拔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眼睛。

阿狸一时竟也看呆了。

那人大约觉出有人在看他,便回过头来。见是阿狸,已经弯了眉眼笑起来。那双眼睛便如星辰般明灿。阿狸心口便是一跳。

——这少年从小便风神秀彻,在江北磨砺了两年,越发的俊朗逼人了。

梅柳之约(二)

谢涟身上有一种别样可靠的气质,只是站在他身边都能被感染了一般,喧嚣散尽,尘埃落定。

每次看到他,阿狸心里总会觉得安稳而沉静。

已经不由自主的微笑回应。

浓稠的水汽凝成,洗墨池边竹叶润湿,有水露滴答滴答滚落下来。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细如游丝,在风里微微斜着。

阿狸便回头对身后丫鬟道:“去取伞来。”

丫头领命离开。阿狸才往桂花树下去。

谢涟一直望着她走过来,像是在细细的打量她的模样。

自从那年上元节后,他们便再没有见过。

这几年里,阿狸模样确实变了很多。当年她还是个身量未成的小丫头,娇软粉嫩。如今却已经秀竹般抽开了,个字拔得比一般江南姑娘更高些。因穿的不厚实,便有些显瘦。

下巴也已有了形状,婴儿肥倒也没全褪去,依旧看得出圆润来,温和可亲。

少女肤色自然比孩童时更白嫩,透着红,越发显得娇羞。眉眼就如画儿一般清而秀。

这画儿一般的少女就在斜风细雨中袅袅的走过来。秋尽江南,那景色便如氤氲古墨,一点点化开、模糊了。水汽朦胧中,只这少女清晰宛然。正是他展信时心中所想的模样。

——这就是他日后要娶的姑娘。

谢涟是故意等在这里,然而此刻真的见着了,竟有种不期而遇的怦然心动。

阿狸走了过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他看得专注,眸子清黑,仿佛水洗过一般,分明有种悠长的情愫在其中。竟不能跟他对视,不觉就垂下头去,“你怎么来了?”

谢涟见她羞赧,便移开目光,笑了起来,道,“我想着,在这里大概能遇见你。不料来得晚,你已经过去了。正惋惜着——”他又笑着望向阿狸,“……你竟又回来了。”

只能说,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阿狸听他说是刻意等在这儿的,便有些脸热,解释道,“我阿娘忽然便要我去看……”

解释了一半又觉得不妥——这么说,就好像是她阿娘故意让她遇着谢涟似的,忙又把话题岔开了,“怎么没见着阿琰?”

谢涟笑道,“我没让他知道,偷偷过来的。”

阿狸:……__|||这娃也变坏了.

雨下得大了些,沥沥淅淅。

这个秋天反常得温暖,已将入十月了,桂树枝头竟又有几枝嫩黄花米开放。正在雨里摇曳着。

树冠浸透了水汽,沉甸甸的。枝头有鸟儿飞起来,树叶便再含不住,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洒落下来。谢涟反应快,已经抬了袖子替她挡着。

阿狸呆,还没回过神呢。只觉得谢涟忽然便靠得近了,少年暖烘烘的体热笼罩过来,带了些干燥的馨香,令人面红心慌。

阿狸不由就抬头看他。

这些年谢涟名义上是在京口,实则借机去了江北不少地方。北边不比江南温润,又多有胡人和战乱。千里荒村,少见人烟,只怕一路上没少风餐露宿。谢涟脸上已带了痕迹。

他晒得黑了些,皮肤也不比江南贵养的少年们白细。他生得清雅,此时面容上更多了一份少见的坚毅,你说不上他更像个书生还是个将军。那双眼睛也黑得更纯粹、更深沉,比寻常少年多藏了许多东西,也更少疑惑和动摇。

在江南,多的是十六岁便已加冠的少年。可谢涟比他们都更有故事,更令人觉得可以信赖、依靠。

你已经不能再将他当一个孩子看。只怕少有姑娘能够抗拒这样一个少年。

谢涟觉出她打量的目光,眼睛不由自主便追过去。两个人目光擦到了,片刻的缠绕,又忙忙避开。心口都重重的跳着,从耳根开始泛红。

那雨落完,各自也淋了满身的桂花。

两个人都退了一步。先前在说什么都忘尽了,一时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觉清香盈满,却辨不出是桂香,还是彼此身上散发出的衣香。

还是谢涟先打破沉寂,“雨大了,去那边檐下避一避吧。”

阿狸道,“好。”

两个人便立在檐下。隔了一重稀疏的水帘,望着院子里漫天的细雨润洗着草木,洗墨池里涟漪一重叠着一重。就像谁拨动了琴弦,你能从这雨中听出一首又一首的曲调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谢涟才说道:“我这次回来,便不会再出去了。”

阿狸道:“嗯。”

谢涟说:“明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叔父便会为我加冠。那时你也便该及笄了吧。”

阿狸道:“……嗯。”

谢涟又说:“世叔这一次摆宴,请的都是世家才俊。想来谢涟在这些人里,容貌、才学、家世,都不是最出挑的。日后也未必是最富贵的。然而世妹若要挑选佳婿,谢涟自认正是其人。”他略停了一停,黑眸子望向阿狸,不闪不避,“我比他们都好。”他说,“也会比他们都更一心一意的对你好。

这两句保证做得无凭无据。可是从这个人口里说出来,便像高山大川为证一般,比什么都更可瞻望,更能信赖。

阿狸知道,他是能做到的。可是越是知道,便越茫然无措。

她想,她是配不上这保证的。就好像有一样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汲汲寻找的东西便就在眼前,只要你伸手,便能拿到。可是你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伸手。因为你身无分文,你拿不出足以交换它的东西。你急的想要哭,可又束手无策。

明明就是非常非常想要的东西。明明是绝对绝对会珍惜的东西

可是她该拿什么去换?

阿狸只是低着头,听雨沥沥淅淅的落。

谢涟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便又望向庭院,语气里一时带了些失落,却依旧不含动摇,“——记得要选我。”

阿狸终于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嗯……”

谢涟便笑着叹了口气。

那边丫头已经远远的擎着伞过来了。

想来宴席也要开了。谢涟便要向阿狸告辞。

望过去,见阿狸满眼都是泪水,鼻头都红了。不觉就有些怔愣。一时竟也结巴了,“呃……我会让你喜欢的。你别哭。也许你一时还辨不清,可是等你大些……你会喜欢我的。”

阿狸抽噎着,“……我,我也会比任何人都,都更一心一意的对你好。”

谢涟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他绷紧的肩膀就这么骤然松了下来。心里面积压、克制着的心情也如烟云消散。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想要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却未免孟浪。待要替她揩去泪水,也难免唐突。

他从小便被教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这个时候却从心底里欢喜得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又想到了什么,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枝造型简雅的嵌珠梅花银簪。

“在江北的时候,跟一个老匠人同行,从他那里学的。手艺粗拙,做了十几枚,只这一枚能看。”

阿狸也忘了哭,直直的望着他。

谢涟目光柔软的望着她,含了笑,低声道:“络子的回礼。”

阿狸脸上一红,便将簪子接了。

谢涟又道,“擦擦眼泪,别让人看见了。”

他一时又面不改色的望远,仿佛只是跟阿狸偶然遇上,一道避雨。

阿狸垂着头,唇边也不觉挂了笑。偷偷将簪子笼在袖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到3000字,也没太大的进展……但是我日更了,泪奔T__T

其实这只是半章……

后半章会归到下章里。总之明天多写啦。

继续各种求……

顺便,不要再用弃文,看盗文威胁我啦~~>__<~~作者也是有后招的——不要忘了,这可是篇报社文啊报社文。


梅柳之约(三)

外间已经开席,却无半点觥筹之声。只王坦一人不紧不慢的说着祝酒词。

阿狸娘从屋里望了望。

外间少年们大都是见过世面的,倒不会因为一点意外就失态。大都从容坦荡的举杯聆听,只偶有几个带出点心事来,目光往一旁一飘,却也很快便镇定的收回来。

阿狸娘就叹了口气,知道今日是见不到争先踊跃的场面了。

就又望向谢涟。

少年姿态挺拔,如出鞘之剑铮铮有声,仿佛能在月光下凝起暗紫霜华。便在人群里,也能一眼就拣出来。

此刻他听王坦说话,双眸就如寒星般清亮,专注从容,意气风发,并不藏山隐水。

阿狸娘忍不住微笑颔首。

目光再飘到另一侧去,不由就揉了揉额头。

——太子站在那里。

这少年在模样上是比谢涟美貌的。因谢涟晒黑了些,便把他衬得更白净。此刻站在那里,虽谦逊却也藏不住清贵,便如一枝凌雪绽放的白梅,皎洁光耀。那双凤眼也尤其的漆黑明亮,天生便带了神采,灵动含情。

气质也好,清透、贵气。正是时下少女们最心仪的模样。

阿狸娘就微微有些担忧——阿狸她要是个颜控可怎么办?

不过又想了想,自己闺女才不是个这么浅薄的人。这太子不靠谱的事,阿狸知道的还少吗?她要是瞧上了太子,阿狸娘就该反省自家家教了。

便微微松了口气,问一旁侍女,“郎君怎么说?”

侍女道:“大人说,‘无妨,不必管他’。”

意思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但阿狸娘知道,太子不请自来,不惜冒名顶替,显然就是瞧上了他家阿狸。这些少年心知肚明,便真对王家女公子有意,只怕也没人愿意跟太子争女人。

阿狸这次能挑的,也没几个了。

阿狸娘点了点头,道:“唤阿狸来吧。”

阿狸片刻后便回来了。

早先问过侍女,侍女却也不知道前边出了什么状况。阿狸也没太往心里记挂——反正她阿爹阿娘在呢,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她刚与谢涟说完了话,手里攥着那只银簪子,面上烧得厉害。唇角不自觉就扬起来。心里也想不了太多的事。

进去见过她阿娘。她阿娘看她脸上藏不住的小女儿情态,只以为要挑郎君了,她心中羞怯。便笑起来,招了招手,道:“别拘礼了,快过来吧。”

——这种“男人随你挑”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纵然人已经选好了,也还是忍不住想开开眼界,看看那些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才俊。阿狸便不扭捏,抿着唇上前去看。

阿狸抬手将竹帘拨开条缝。

阿狸娘等了好一会儿,却没见阿狸动一下。

心中疑惑,便也凑上去望了一眼。

外间已经祝酒三轮,此刻少年们正跟彼此相熟的人寒暄。从这边望过去,正对着谢涟,沈田子在一旁不紧不慢和他说了句什么,谢涟目光便望向一侧。阿狸娘跟着看过去,便瞧见他对司马煜举了举酒杯,司马煜点头还礼。

少年间显然是有默契的,阿狸娘却读不懂他们眸子里的话。才要再看,便见两个人目光同时瞟过来,并不停留便各自移开。

只这么一眼之后,谢涟含笑垂眸,司马煜上前和王坦说话。

阿狸手上立刻便松开了。

阿狸娘见她出神,知道她瞧见了。便低声笑问道,“可有哪个看着与旁人不同?”

阿狸怔愣了片刻,才道:“女儿有些胸闷……想出去透一透。”

阿狸娘就有些不明白她的心思,却还是道,“那就去透一透吧——早去早回。”

外间还落着雨,到门口便觉得潮气侵人。

雨不大,却铺天盖地。沥沥淅淅,不闻旁的声音。屋前石榴树早上见时还好,此刻却落了满地的黄叶,枝头已经稀疏了。湖石上兰草却还生得葳蕤,越发被雨冲洗得油绿。

阿狸扶着廊柱望着庭院里的雨水。风携着水汽袭过来,令人头脑清明。

人总是不经意间就忘了故知。然而当你刻意的时候,想忘的人却怎么也忘不掉。

决绝容易,不爱容易,甚至恨也容易。唯有忘与放最难。

哪怕你以为自己忘记了、放下了,可是茫茫人海中,你总是一眼便能将他寻见。你就该知道,他依旧是不同的。

只需要一眼,那些在埋藏中模糊了的东西便瞬间再度清晰起来。

可是那些东西,也只有你一个人记得。

阿狸也曾经想过,她为什么不能拼一次?他还没有爱上左佳思不是?她知道未来的种种,简直就是照着攻略在通关不是?是他非要一次一次的在关键时候跑到她跟前来,令她前功尽弃的不是?

他简直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笨狗,让人忍不住就想踹他一脚,套个项圈刻上名字锁起来。

最冲动的时候……哪怕粉身碎骨,也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如何的思慕着他,爱恋着他。然后强迫他也想起来,将他的思慕与喜欢争抢过来。

然而时间久了也就释然了。

他就是这么一只弃犬,哪怕套上项圈养熟了,他心里也总是要记挂旧主儿的。

何况这不是恋爱养成。他不是谁手下一成不变的数据流,只要你答对了所有问题,好感度就能嗖嗖的往上升。

她很笨,她玩不转他。

她只想本本分分的过日子,有一个专心喜欢她的人,然后她用一辈子,全心全意的去对他好。

就这么简单而已。

阿狸叹了口气。心中意气渐渐平复下来。

决绝二字,纵然再难,也是要做到的。

她不能叫谢涟无辜步上自己的后尘。

如今她终于见了司马煜最后一面,他跟记忆中简直一模一样,连眼神都不稍变一些。已了却了心愿。前尘种种,大约也就这么结束了。

阿狸将手里的簪子用帕子包好了,放进荷包里,贴身带着。

然后回了屋里。

席上众人都带了些酒意,先前拘谨也终于放开了,此刻终于稍稍热闹起来。

阿狸娘已确认了谢涟最好,却也没松懈了心思——家里还有个阿萝呢,虽才不过五六岁……但总也会长到十五六岁不是?

阿狸娘就听着这些人的谈吐,看看各自的家教。琢磨着该给二姑娘挑个什么样的女婿。

瞧见阿狸进来,也不急着问她,只低声关切,“身上可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