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沉默了一会儿,拍尽手上烟尘,站起身来。

她不惯跪坐,双腿已麻,趔趄了一下。铃音赶紧扶住她。才一回头,便见元清向这边走过来,笑容温柔俊美。

邵敏回他微笑,对他伸出手去。

元清道:“朕抱你回去。”

邵敏笑道:“我不过腿麻,一会儿就好。路这么远,你如何抱得动?”

元清笑而不语,已经抄了她的膝弯,将她抱在臂上。

他手上有些不规矩,邵敏红了脸,圈住他脖子,低声道:“别闹。”

元清啄了啄她的唇,笑道:“朕听说民间娶妻,女人不过火盆不能入门,男人不能将妻子抱起不能圆房。”他目光低柔黑亮,深深凝视着她,“敏敏既过了火盆,便与朕再入一次洞房吧。”

邵敏回头去看,元清抬脚一踢,火盆便翻入河中,黑色余烬并尚未烧透的纸片尽数散在水上,随波远去了。

她望了望元清,随即垂下睫毛,“嗯。”

他们先去了清池殿,双双沐浴。

邵敏为元清洗过头,元清回身抱住了她,道:“朕为敏敏擦身。”

他下面已经抵在邵敏腿间,那种灼热的触感在温水里无比清晰。

邵敏身上有些软,扶了他的肩膀,有些颤抖的点了点头。

元清的手指一寸寸擦过她的皮肤,轻柔的撩拨着。时间缓慢而漫长。

邵敏渐渐抑制不住喘息,圈住他的脖子,轻轻蹭着他。

元清手上一抖,已经把她勒在手臂间。

他吐息灼热,语气强自压抑着,一面说着一面啄着邵敏的耳垂着,嗓音低哑:“朕还没有为敏敏挑起盖头,敏敏不要勾引朕。”

邵敏垂着睫毛,低低的“嗯……”了一声,却不放开他。

元清将她压到池壁上,目光泛红注视着她。他们不过隔开一臂的距离,邵敏却忽然觉得羞耻,略挡了挡,垂眸不语。

元清几次要压过来,终于还是松开手,回过头去。

“朕……朕不能在婚前玷污了敏敏。”

邵敏愣了愣,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我不曾怨你……”她说,“就算你当初掀起我的盖头,就算一开始你便不冷落我,我也——”

元清已经步上台阶。邵敏在下面握住他的脚踝,哽咽不能语。

元清披了衣服坐下来,他伸手,便有侍女捧了托盘进呈。元清从上面取了一杯水和一个琉璃小瓶。瓶中静静躺着七粒珍珠似的丸药。

“敏敏有什么要说给朕的,一次全说了吧。”

邵敏松开他的脚踝,要后退,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敏敏有什么要问朕的,朕也毫无隐瞒。”

邵敏哽咽着摇头。

元清顿了顿,有些失望的:“敏敏不说,那便朕先问吧。”他便拿了那个瓶子,倒出一粒药来,问道:“敏敏的药是哪里来的?”

邵敏睁大了眼睛。

元清已经将要放进口中,就着水咽了下去,“没关系,敏敏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说了也是骗朕。”

邵敏惊慌的去抢,元清把托盘往后移了移,径自道:“这药是做什么的?”

邵敏眼中泪水不停滚落,她试着去抓元清的手,但元清总是比她快一步,已经把第二粒咽了下去,“敏敏是不是还要告诉朕,是补血益气的良药?”

元清已经倒出第三粒:“敏敏为什么要吃?”

这药代谢极为缓慢,邵敏并不能确定它对这个时代的人有什么效果。元清表情动作平静得让她恐惧。她无能为力,只能抱了元清的腿,惊慌道:“我是假的。”

元清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邵敏哽咽着,已经没有余裕编造谎言,“‘晨出东方,守天关,昼见如太白,芒角四出,色赤白’①……”她慌乱的背诵着,用手盖住脸,泪水从指缝里不断落下来,“‘客星没’,所以我来这里……如今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

药丸滚落在地上。

“没关系……”元清的话里已经没有半分气息,“叙伦有解药,敏敏可以留下来。”

“没有解药,不可能的——”

“朕说有就有!”他面色忽然柔和下来,“敏敏其实不想丢下朕,对不对?”

迟了一年又一个月,元清终于打起了邵敏的盖头。

寿成殿皇后阁已重新收拾过,帏帐被褥都换做喜庆的大红,入目迷乱晃眼。

邵敏眸中皆是泪水。元清微笑着凝视着她,吻去她眼角泪水,柔声道:“入了夫家便不能再哭。朕会一生一世对敏敏好,敏敏不要难过。朕爱听敏敏喊朕的名字,敏敏日后不要拘礼……朕什么都答应,只要敏敏开口说……”

邵敏偏头,泪水滑落,“对不起。”

元清笑容凝住。

“没关系……”最后他终于答道,“敏敏欠朕的,可以慢慢还。朕不急,敏敏也不要急。”

侍女已奉上合卺酒,元清自取了一杯,将另一杯递给邵敏。

邵敏不接,元清便攥住她的手,强行交杯。而后将杯子一正一反扣在托盘上,扯落床帏,将邵敏压倒在床上。

红烛滴泪。纱帐里起伏,喘息、啜泣、呻吟交缠着溢出来。

一直到邵敏再撑不住昏睡过去,元清仍牢牢的圈住她,不肯松手。

邵敏第二日醒得比平日还要晚些。元清已不在身边。

她坐起身,纱被滑落,露出一身红紫痕迹来。

她木然的拢了拢,扶枕倚坐,低声唤道:“铃音。”

答话的是个陌生的女声,“禀娘娘,丁姑姑已被调往别处,日后由奴婢伺候娘娘。娘娘可是要起身?”

邵敏打起珠帘,见原先摆在案上的西洋钟已不知去向,再扫了一眼,才发现整个寿成殿已尽数换了装饰。

她盖住眼睛,困倦的问:“什么时辰了?”

邵敏已不被允许走出寿成殿,这几日宫中音讯皆传不进来。她问,也没人敢答。

元清连着数日不来。她身边贴身跟着两个小姑娘,想与彩珠她们联系也不得。

幸而她清醒的时候已短。

外面邵博的人冒死给她递来消息,她才知道,原来林佳儿已生下一名男婴,赐名焘,出生第二日已被立为太子,钦指程友廉为太子太傅。林佳儿也晋为皇贵妃。

朝臣多知道邵敏命不久矣,并没有几人反对。

之所以波澜骤起,是因为策命之后第二日,元清便寻死一般命人点兵筹粮,要御驾亲征,前往西疆与帖木儿相会。

邵博希望邵敏说什么也要拦下元清——皇嗣尚在襁褓,元浚已笼络朝臣,元清此去,只怕再难回来。</li>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 挽留

邵敏将信看完,平静的收入怀中,对床帏外守着的宫女道:“去请皇上来。”

宫女行过礼,飞跑出去。

邵敏如今每日清醒的时候已经不足六个小时。

身体机能早已经调整得差不多,就算马上进入沉睡,也完全没有问题。

之所以选择撑下去,不过是为了消磨元清的耐性。

——爱情固然浪漫,人性却很现实。

当他看惯了她最憔悴的模样,便不会再记得她最美好的容颜。当他习惯了她长久的昏睡,死别到来时就不会那么猝不及防。

让他把悲伤品味透彻,明白爱她有多疲惫,到时候放弃就会成为解脱,遗忘也变得容易起来。

——她不是汉武帝的李夫人。她只想将他的恋爱消磨殆尽。

可是她没想到,元清的爱情原本就沉重而绝望。就算在最水乳交融的时刻,他依旧做着最坏的防备;在厄运到来时,他困顿却固执的挣扎;而后在倦怠之前,先不留余地的疯狂起来。

可是就算在最疯狂的时候,他依旧怀抱着最天真美好的憧憬。

——他把那场婚礼当真的。他真的以为,一切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所以他说“不能在婚前玷污敏敏”的时候,邵敏才会痛彻心扉。

沉重的愧疚感和元清的不惜一切,逼迫她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个时候她完全被元清牵制着,什么也不能思考。

她以为自己会被他先一步逼疯。事实上她依旧在冷静而条理的分析着现状。

她命人去传了酒肴,而后坐在玻璃镜子前仔细的梳妆。

她最不擅也不爱描摹妆容,只是如今她面色过于苍白,不得不伪装出些血色来。她用的胭脂仍是上元节出宫那天元清在灯谜摊上赢来的,芳香清淡,脂膏细腻,色泽却不够均匀。

她在手心里仔细的调匀。她仍记得那一日,元清手指戳过来,抹了她一唇艳红。她咬住他的手指,又吃了满嘴。

那时他们便已如斯暧昧。她却固执的相信她并没有爱上他。

而后在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思的时候,他已命悬一线。

如今明明已两情相悦,又到底为了什么在相互折磨?

她发了一会儿呆,回神的时候胭脂几乎已干在手心里。

镜中元清立在她的背后,静静的望着她。

邵敏沉默的垂下头,用手心拍了拍脸颊,染上颜色。而后回头对他微笑。

元清垂首凝望着她,手指揩过她的脸颊。而后将她的手握住,用湿帕子把她手心胭脂擦干净。

“朕那晚强迫了敏敏……敏敏若心中恼朕,便不要笑迎。”他声音低郁却平静,“敏敏恨朕,朕也……”他垂眸沉默了片刻,“……也让朕知道。”

邵敏微笑的指着心口:“这里只有喜欢,已经装不下恨。”

元清眼中水光化开,低声道:“敏敏又骗朕。”

邵敏笑道:“我再不骗你的。我已吃到了苦头,再不敢了。”

元清沉默不语。

邵敏笑着拉他到桌前,道:“你眼下那么重的黑影,这几日可是又没睡好?”

元清点点头,“不在敏敏身边,朕从来睡不好。最多只能撑三四日罢了,再久便活不下去。”

邵敏心里一酸,元清便按她坐下,“三四日的折磨也长过一生。所以若敏敏要走,便亲手杀了朕,不教朕受那些苦楚……也不枉朕苦恋一场。”

他静静注视着邵敏。见邵敏无语凝咽,垂着头泪水不停滴下来。心疼里又有一种快慰,“朕从来不信什么来世,这一世过了,朕便灰飞烟灭。敏敏不必怕朕世世痴缠,只要一刀把朕的心口扎穿了……”

“够了。”邵敏强忍泪水,抬头望着他,“若我心里没有你,便你灰飞烟灭了,也不会有半点惦念……”

元清身上一颤,却仍咬牙嘴硬道:“如此岂不最好。”

邵敏抓了心口,泪水克制不住的滚落下来,“可是我心里有你,你不要这么折磨我。我并不比你好受。”

“那就留下来。”元清攥住她的手,目光楚楚切切,瞬也不瞬注视着她,“若敏敏心里有朕,就留下来。朕的一生不会很长,不会耗去敏敏多少岁月……朕不敢求与敏敏天长地久,朕……”

邵敏闭上眼睛,静静的道:“我的一生也不会很长。”

元清没有动。

“约莫还有一两个月的时日。”邵敏道,“我从没想过要在死前离开你。你认为你死了,我会是什么光景。我死了,你便也如那般过下去吧。”

元清笑了起来,“不一样的。”他摇了摇头,“敏敏自己吃的毒药,如何会不明白?朕心里敏敏的分量,和敏敏心里朕的分量,是不一样的。朕居然傻乎乎的来求敏敏垂怜,真是不可救药。真是……自取其辱。”

他攥着她的手,不停的亲吻着,“朕为什么要爱上敏敏,简直蠢透了,蠢透了,蠢透了。”他起身抱住邵敏,仿佛要把她吃进去一般用力,咬住了她的嘴唇。

他心里的悲愤仿佛传递过来一般,邵敏口中一片苦涩。

她并不比他爱得少些。可是他说的不错,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分量,确实是不对等的。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段岁月,可以为了爱情放弃世界,只要能守着那个人,便觉花好月圆、欢喜圆满。可惜那种心情,她未曾经历,便已错失。

“不要去希提。”她挣扎着说,“没有解药的。这两个月,留下来陪我。”

元清将她推倒在床上的时候,她不成章法的抗拒着,断断续续的挣扎解释:“药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并不是从谁手里得来,希提没有这种东西……我不知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可是他是骗你的,没有解药……”

元清深深的挺入,她的话碎成一片呻吟。

她攥住元清的胳膊,只觉心疼得几乎无法忍受。

“他只是骗你去希提,你去了便可能回不来……不要去。”

元清俯身咬住她的耳朵,细细的研磨着,“这样才……最好不过。”

邵敏终究没能拦住元清。

元清并没有如朝臣妥协时劝说得那般,至少筹足三个月的军粮再动身。也没有等待占卜中的吉日。

七月是鬼月,据说诸事不宜。

但邵敏只留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他不能等下去。

他寻隙将邵博和元浚软禁了。但是邵博是邵敏的祖父,他不能杀他。元浚是他的四哥,他纵然疑他有非分之想,却也不忍杀他。

何况只要他不出意外,这两人便很难掀起什么风浪。若他出了意外,也只有这两人才能稳定风雨飘摇的局势。

元浚无咎获罪,高宦成深解个中滋味,请与元浚解除婚约。元清只说:“朕并不想四哥孤苦终老。他难得再遇到想结成连理的佳人,既已约定,高相不该毁弃。”

高宦成再想辞去首辅一职,元清没有留,把他降为次辅,另拔擢程友廉为内阁首揆。

他颁旨择日启程,命内阁监理国政。

动身前一日,元清前往奉华殿探望元焘。

林佳儿生育后精力一直不济,幸而元焘白嫩活泼、无病无灾。

元清逗弄着元焘,林佳儿在一旁缝衣。见元清面色柔和慈爱,已再无昔日任性与无情,便问道:“若日后皇后生育了嫡子,你待将焘儿怎么办?”

时至今日,她仍信邵敏福运长久。人人都说很快便会有国丧并新的立后大典,唯她一笑置之。

提到邵敏,元清目光震了震,瞬间便思绪飘忽。却不肯露出软弱来,“朕不曾想过。”

他并没有宽慰林佳儿,立誓不易元焘的储君之位。林佳儿却反而放下心来——他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至少表明,在他的心里面,这个孩子可以与邵敏相提并论。

她自认了解邵敏的品性——邵敏纵使容不下这个孩子,也断然不会伤他。如此,元焘的命至少保住了一半。而她一无家世、二无盛宠,反不会为孩子招灾。

“焘儿得立,你我皆知是怎么一回事。”林佳儿无故刺破了指尖,不由愣了一下,任珠血晕染在绸布上,“若皇后安然度劫,日后诞下嫡子,望陛下念焘儿无辜,仿汉光武时旧事善待焘儿……”她顿了顿,“皇后仁德自也不输光烈皇后。”

元清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朕想抱焘儿给皇后看看。”

林佳儿点了点头,道:“待我为他准备些礼品带上。”

元清没有答话,林佳儿呼来碧鸳,命她去准备,自己手上缝衣却未停歇。

元清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见她穿针,便问:“你在缝什么?”

林佳儿道:“焘儿的衣服。”

元清伸手比了比,不解道:“他哪穿得上这么大的?”

林佳儿笑道:“这是他七……”她顿了顿,笑容忽然沉寂下来,自嘲道,“也是,我管得这么远,反而不好……”

一时奶娘将元焘严严实实的包好了,带上礼品跟元清离开,林佳儿才脱力倒下去。

碧鸳进屋时见她又捂着心口咳嗽,忙上前为她顺气,她用手帕捂了嘴,推了推碧鸳,道:“我想喝酸梅汤,去帮我取一些。”

碧鸳被她支开过太多次,这回说什么也不肯去,强拉下她手中帕子,只见上面血迹斑斑晕染开来。她一贯爱哭,这次却一滴眼泪也不曾流。

反而是林佳儿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起身抱住她,“我不想死,我真的……”

碧鸳推开她,气愤不过,“你自己明白就好!等我去找刘太医来。”</li>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 西狩

夜凉如水。

月辉皎洁,竹影入窗,落了满桌满地,水纹般随风摇曳不止。

竹叶窸窣,沉香缭绕,寿成殿越显寂静。

元清放轻脚步走进去,侍卫低声通禀,便有贴身照料邵敏的侍女过来迎接。

元清脚步不停,问道:“皇后今日可好些了?”

宫女答道:“仍是往日的模样。午后便开始昏沉,却不愿睡过去……似乎是想等陛下来,奴婢们问时,却不说话。在桌前看了一会儿书,折了枝竹叶把玩,天未放黑,便枕着胳膊睡了过去。”

元清停了停,目光沉寂,“她可有提到朕?”

宫女垂首道:“娘娘整日里说不足一句话……”

入了夏,皇后寝殿中厚重的帏帐早换做竹帘。清风穿帘而入,竹香清淡。

竹帘不比帏帐厚重,清辉透过去,内室便不是那么黑沉。

床前纱帐如烟,邵敏沉睡的剪影略有些氤氲,却依旧佳人如梦。

元清在外面望了她一会儿,终于隔了纱帐跪坐在她床前,抱住她的手,低声唤道:“敏敏……”

邵敏没有回应。

元清略有些失望,长睫垂下来,眼中已经有了水汽。

宫女为他打起纱帐,他握着邵敏的手坐在她身边,道:“把焘儿放下,你们都退下吧。”

门关上时,清风带着水汽吹入。

元清为邵敏抿了抿头发,俯身亲吻着她。

他记得邵敏比他醒得早时,总爱静静的凝视着他。他一贯敏锐,身边一点动静便能吵醒,很少比邵敏醒的晚些。但是他知道她爱他睡颜美好,便每每做乖巧沉睡的模样,诱她心动。

她抚摸他的脸颊时,他总在忐忑期待中等她亲吻。可是一次也没有过。

她从来也不曾情不自禁。只在他纠缠不休追逐讨要时,无可奈何的分他一点。

只一点便能让他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敢贪求更多。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她看,换她长久垂怜。明明无论如何也不能满足,却怕她发现自己真实的**,强自压抑着,连亲吻也不敢露骨。

可是她终于连最少的回应也不愿给他了。

从得知她自己吃下毒药的那刻,元清便注定要陪着她死一回,才能真正摆脱她给的梦幻与梦魇。

元焘未出满月,此刻身上包裹得严实,只露出水嫩精巧的面孔来。

襁褓中婴儿的睡颜说不上甜美静好,却也纯然无梦。

元清想把他抱到邵敏怀中,可他并不会抱孩子,姿势笨拙,弄醒了他。元焘皱了皱眉头,四肢乱挣哭了起来。

元清更不会哄孩子,摇了他两下,他却哭得更加凶猛。

皇后阁隔音太好,外面宫女奶妈都听不到,元清正有些慌乱无措,便见邵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她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本能的伸手将元焘接过来抱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子拍了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嘴巴。元焘皱着眉咂嘛了两下,有些委屈的哼哼了两声,便再次睡过去。

邵敏也翻了个身,将他圈在自己内侧,跟着入梦。

元清拉她,她却再没有动静。

元清盖住眼睛,低低的笑了起来,半晌方爬上床,从背后圈住她。

月华满地。

元清在她耳边呢喃着:“朕没办法变那么小只,所以才会失宠吗?敏敏如果喜欢,可以和朕生很多孩子,朕不会嫉妒……”

邵敏醒来时,只觉身下床铺摇晃。

她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寿成殿,而是在一辆极大的辇车上。车上床足够躺人,一旁嵌着书橱,上面放了她平日里消遣读的书。另一侧燃着熏香,是沉郁的檀香,正能宁神静思。

车上摆设并不奢华,却很舒适周全,想来准备了不少时日。

她坐起来,床边伺候的宫女她醒来,忙拧了毛巾奉给她,请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邵敏问道:“这是哪里?”

宫女道:“陛下西狩的路上。”

邵敏沉默了一会儿,“我并不曾接到圣旨,命我随驾。”

宫女垂下头,道:“陛下并没有下诏……娘娘随驾一事,朝中也无人知道。”

“朝中能瞒过去,宫里呢?”

宫女为她擦净手指,“宫中有皇贵妃打点,娘娘不必挂心。”

邵敏默默叹了口气,打起窗帘,之间外面甲胄林立,蜿蜒成不见首尾的长龙。道路上已洒水蔽尘,并无烟土障目,却只能从车架缝隙里,隐约看到两侧葱茏的草木。

她忽然便想起一个词语来。

插翅难飞。

——原来元清一开始便想要带她一起去。

她事先并未得到消息,寿成殿中东西皆不曾带在身上。随身衣物也已被换过了,身旁没半个熟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