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禀道:“娘娘说,觉得自己书法有成,想让陛下先看看,指点一二。”

元清霎时间就觉得兴致勃勃了,忙傻笑着展开。

才看了两眼,就再次郁卒起来,“这是什么?”

吕明依旧不动声色道:“账目。”

元清怒道:“朕知道是账目!不是说书法吗?皇后给朕看账目做什么?”

吕明默默跪下来,道:“这是这半年来宫中省下来的用度,娘娘说这笔钱存在内府也是烂掉,陛下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拿来用,聊胜于无,略尽绵薄。”

元清顿了顿,问道:“皇后为何不亲自给朕看。”

吕明道:“娘娘没说。”

元清沉思了一会儿,再次翻开来看,才明白,原来里面款项大都是从邵敏自己的份例中省出来的。其他姑且不论,单饮食与炭火这两项,邵敏省了裁了这么多,若亲自告诉他,他必然心疼难过,非补回去不可。

他不想辜负了邵敏的心意,便召来王聪明,将邵敏列的账目递给他,道:“比照着皇后的份例,将朕的供奉一并裁减了。”

王聪明接到手里扫了一眼,再偷偷瞟了瞟元清的脸色,便知道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于是静静的收起来,道:“喏。”

铃音将第二张桑皮宝钞呈给邵敏的时候,邵敏扫了一眼面值,淡淡道:“真富裕。”

铃音负气道:“娘娘比她富裕多了。不过咱们用不着走这些旁门左道。”

邵敏笑着摇了摇头,翻了一页书。

——八月里内阁就说没钱。为了击退希提骑兵,元清把内府的存银都交给程友廉调用了。南采苹若真对元清有心,便该知道他手头拮据。这个时候,她有钱不掏给元清,却使在别人身上算计他——邵敏实在对她失望透顶了。

不过她选的时候却是极好的——邵敏和彩珠、红玉别的也许不懂,账目上的事却糊弄不了她们,自那些天价采购的途径被她掐灭后,宫里的太监确实没什么大油水可揩了。只怕正是贪心饥渴的时候。

一个断人财路,一个雪中送炭。她跟南采苹的可憎可爱自然立时分明。

不过邵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十几万两雪花银,比起喂饱蠹虫,有无数更好的用途。

“铃音,你月银多少?”她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铃音愣了愣,没想到她会不知道,便答道,“升了总管后提到了五两银子,贴身侍女那会儿是二两。”

邵敏不由合起书——就算南采苹入宫后便拿着总管姑姑的份例,不吃不喝攒四年,也不过才二百四十两银子。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元清来寿成殿的时候,心情略有些沉重。

他看了邵敏呈上去的账目,大略也知道邵敏为何要这般节俭,只觉得自己让她吃苦了。

因此邵敏出来迎他的时候,他把玩着手里络子,垂着头不敢看她。

邵敏并未料到是那份账目的效果,见他沉闷得仿佛脑袋上盯着一团阴云,只以为程友廉又说了他什么。略有些哭笑不得的拉了他的手,道:“外面冷。”

元清闷闷的“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跟着她进屋。

邵敏拉他到暖阁里,带他坐下。奉茶时看到他手上的络子,略觉得眼熟。等发现是自己铰断的那条时,不由就有些不自在了,问道:“怎么在你手里?”

元清见邵敏盯着那条络子,反应过来就有些心慌,忙攥紧了后退道:“皇后送给朕的,当然在朕手里。”

他瞪大眼睛防备着邵敏,护食的小狗一般。邵敏只觉得无比可爱,便别开头掩饰笑意,道:“嗯。”顿了顿又说,“上面那颗珠子……是我随母亲去进香时,庙里高僧所赠。据说能化掉水中毒物,也不知是真是假。”

元清见她不是要收回去,不由有些脸红,讷讷的坐好了,应了一声“嗯”,便再说不出话。邵敏不习惯说谎,一时也有些心虚,不敢去看他。

于是邵敏望着窗外白雪翠竹,琉璃世界,元清望着邵敏腰上宫绦与垂在一旁的素白纤手,俱沉默不语。

元清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稍稍前进一步,便试探着去拉她的手。邵敏躲了一下,却还是被拉住,便没再挣开。

元清脸上有些烧起来,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攥着的袖炉拿开,扣住她的手指,捧在了怀里,轻声道:“朕让敏敏受苦了。”

邵敏不明所以,下意识问道,“哪里?”

元清抬头望进她的眼睛里,道:“朕看了敏敏记的账目。”

邵敏愣了一下,终于明白是他误会了,不由笑起来,道:“我只是把铺张浪费的条目裁减了,不曾吃苦。陛下和我一起吃住了这么久,可有觉得哪里寒酸了?”

元清有些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睛。

明明确认邵敏不曾吃苦,他才会安心高兴。可是他下意识想要阻止邵敏继续说下去,不然会显得自作多情的自己很傻很可怜。

等邵敏说到要给他列市价清单时,他终于忍不住起身吻住邵敏,堵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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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敏怔愣片刻,而后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嘴唇略有些凉,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的抿着。元清觉得像是在亲一个雪人。

明明事事都惦着他。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明明对他这么纵容……明明应该是有点喜欢他的……

元清心里泛起酸涩来,鼻头又有些紧。

他放开邵敏,垂着头低声道:“朕,朕没什么事了……还有折子要批……”

他希望邵敏多少挽留他一句,便静静等着,不肯说出下文。

邵敏停了一会儿,道:“嗯……那就去吧。”

元清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不甘心。他很想把邵敏敲晕了扛着一起带走……自然是不敢的。他目光扫了一圈,看到桌上放着邵敏先前用过的袖炉,便蹭过去拾了抱在怀里,道:“朕稍后再来看皇后。”

邵敏道:“那是——”

元清怕被她收回去,忙抬脚就逃,“回,回头朕再送敏敏个更好的。”

邵敏有些无语的望着他的背影——他拿走的那只本来就是他送她的。

冬至将近,礼部忙着筹备南郊祭祀,元清再不得闲。肥冬瘦年,祭天与祭祖都排在了同一日,自然是非比寻常的隆重。斋戒从十一月初六开始,一共有十日。其间凝思戒嗜,不喝酒、不食荤,不与妻妾同寝。自然也不能见邵敏。

元纯皇后在时,南郊祭天皇后是要陪同前往的。但元纯皇后殉葬之后,冬至郊祭便再没了女人的身影。因此邵敏也只是看看礼部呈上来的祭品清单与祝文,勉强算是筹备祭祖之事。

十三日那天,元清前往南郊致斋。

明明就算他在,邵敏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见他的。但他一去三天,邵敏忽然便觉得无事可做了。

——就好像她之所以会在这里,全是为了元清一般。

十一月十六,冬至日那天再次落了雪。

雪一阵阵的下着。紧的时候漫天扯絮散羽一般,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疏的时候只偶尔飞一阵白尘,甚至密云破开落下阳光来。却一整日没有消停。

原本已清扫出来的道路很快再次被覆盖起来。琉璃瓦片掩盖厚密的白雪之下,整个皇城几乎寻不出一点色彩。连天灰白黑,寂静清淡像是一幅水墨画儿。

邵敏扯着凤凰竹枯脆的叶子,见上面的积雪足有一尺厚,不由有些忧心。

雪下的这么大,元清还要在祭台上一站半日,诵读祭文,不知会冻成什么样子。他一贯爱逞强,就算撑不下去必然也不会说出来。

而那些大臣们从来是绝对不会主动心疼皇帝的。

她心中不宁,见雪略有些要停的迹象,干脆披了件斗篷去奉华宫找林佳儿说话。

时近傍晚,天色已经沉下来,铃音便命人提了宫灯随她出去。

天地一色,世界便显得尤其空旷广大。邵敏四下一望,只见正南面德寿殿孤零零的肃穆伫立,其余屋墙俱与天地一色,低低的匍匐着。

雪厚重,殿外雕窗略显得低矮些。因着未点起灯火的缘故,望进去只觉黑黢黢的。风吹起来的时候,殿周的御林侍卫们猩红的斗篷鼓起来,猎猎的翻飞。

众星拱北,那便是元清的未来。原来它是那么沉重和孤单的命运。

这一次邵敏失神的时间略有些长。雪粒子刮得她的脸有些疼,头上兜帽上长绒也已冻僵了。

铃音见她默默的看向德寿殿的方向,便笑道:“明日皇上便回来了。娘娘还要去迎驾,穿那身衣服好?”

邵敏知道是她误会了,却也无心辩解,只笑道:“都好。”

绕过寿成殿往东,便入了内闱。内闱多是些精巧的院落,雪后院中花树玲珑剔透,梨花满枝梢。层层叠叠的白色覆过去,越显的层次宛然,留白精妙。

将到奉华殿的时候,风挟着雪吹过来,寒芳沁人。想必是早梅初开。

奉华宫四个院子正种着四季花草,清友殿里种的便是梅花。

邵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揽枫院外绕了过去。

行经林佳儿院前的时候,铃音想要通报,邵敏拦下——她只想静静的去看看花草,若林佳儿知道她来了,少不得要作陪。林佳儿有身孕,不好劳累着。

果真是清友殿梅花开了。开的是一树鹅黄色的垂枝梅,不比红梅怒放那般铁骨寒香,反而一派柔花娇蕊缀在柳绦般低垂的花枝上,寒雪压覆,兀自芳香。

前院临着的昭容阁里。桔色灯光斜斜照过来,正所谓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邵敏心中喜欢,便踏雪上前。

她隐隐听到窗子那边有说话声传来,初时并没在意。

等听到那边说“……真要害人时,囫囵的核桃都能下毒……”时,才静静的停下了脚步。

那个声音是南采苹。

南采苹正拉着林佳儿说话,忽听到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而后便见屏风后邵敏大步走进来。

她一袭猩红毡面的披风,兜帽上衬着白色狐毛,乌发如缎,唇若涂丹,宛若诗中吟诵的明妃。无意间便激起了南采苹的攀比之心。

邵敏望见林佳儿躺在床上,愣了一愣,停住了脚步。将披风解下来,丢给追进来的碧鸳,这才绕了屏风走过去。

南采苹已经起身行礼,邵敏瞟了她一眼,由她跪着。径自上前压住林佳儿,道:“你躺着,不必拘礼。”

林佳儿望了南采苹一眼,邵敏理也不理,只在一旁坐下,道:“身上又不舒服?宣太医了吗?”

林佳儿略咳了咳,笑道:“着了点风寒。有身子也不敢乱吃药,便没宣太医。”

邵敏道:“不要草率了,让太医看看,未见得非吃药,总有治好的法子。”

林佳儿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最近早上吐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去。南美人教了我个方子,用苹果和酸梅煮粥喝,我试了试,果真能咽下去了。”

邵敏愣了一下,望了一眼南采苹,见她默默的垂首跪着,毫无辩解或怨怼之意,却越发娇弱柔美我见犹怜。若不是早对她多有防备,邵敏几乎以为是自己错怪了她。

她这一次是真的发了脾气。南采苹是不是针对她,她并不在意——她何必在意?但是林佳儿心病重的一度连饭都不敢吃,好不容易能吃些囫囵的剥了壳的东西,南采苹却说这些也不安全,不是往死里逼林佳儿吗?

因此她没等碧鸳通报便进来,很想立时甩南采苹一个嘴巴子,把她丢到掖庭思过个一年半载。

但此时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派人查访的事,终于还是把怒气压了下来。

何况林佳儿还有身孕,她不能在她面前动干戈。这才道:“起来吧。”

刘安时来给林佳儿诊了脉,果然不曾开什么药方。只跟林佳儿说了些忌口,该多吃些什么东西罢了。他走得时候已经入夜,邵敏便干脆把晚膳传到奉华宫,陪林佳儿一道吃了。

林佳儿心病似乎终于好了,吃了不少东西。邵敏对南采苹的怒气这才真正消散了。她见林佳儿有些倦了,便起身告辞。

林佳儿命碧鸳找了个玻璃球西洋油灯来点上,交给铃音,道:“路上积雪,小心扶着娘娘,别摔了。这个灯比别的都亮,你提着引路吧。”

邵敏已出了门,铃音向外望了望,笑道:“娘娘和皇后就跟一家子似的。”

她本以为林佳儿会说“本来就是一家子”,谁知林佳儿抿嘴笑道:“她若是个男人,我就嫁了她。”

铃音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笑着对林佳儿行过礼,追着邵敏去了。

邵敏出了院子,林佳儿才捧了心口,扶着窗台呕吐起来。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元清也将从南郊回宫。

落了一天一夜的雪,整个皇城都素装银裹,映着日头明晃晃的,天宫仙阙一般。

早起的宫人们已经扫出路来。青石路面在雪地里并不怎么明显,一直过了玉带桥,到了金水河的那一面,才露出青黑的的泥地来。

元清走得时候仪仗浩荡,却肃穆无声,徐徐而行。回来的时候则是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祭天告成,满城的百姓都聚到御道两旁观礼。这一路正是汴京最繁华的地段,两侧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平日里也是熙熙攘攘,这一日更是从州桥入城便见人头攒动。

邵敏带着宫人们等在朱雀门内,听到远远的雅乐奏鸣、人声鼎沸;望见御道两侧垂柳覆雪,皎洁静美,恍然有种错了时空的感触,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在墙内还是墙外。

乐曲渐近,嘈杂渐息。当彩旌步入眼帘时,两侧人群如潮水涌来般跪拜在雪地当中。

舆辇也随着仪仗出现在视野当中。

但是最显眼的却不是舆辇中一袭玄色十二章衮服端坐着的元清。

——舆辇的两侧、侍奉左右的御林军里,元浚与草原上来的异族王子各跨着一匹毛色油亮的漆黑骏马,一身白底黑饰戎装,身后猩红披风猎猎当风,鲜衣怒马,正当少年,惊艳了满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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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辇入了朱雀门,宫外山呼万岁。门上城楼上停栖的喜鹊被惊起,呼啦啦四散飞去。

晨光越过宫墙落下来,明媚而温暖。

元清从舆辇中步出,一袭黑色十二章衮服,旒冕垂旒在晨光中微微晃动。他的身形比平日里看着要高大些,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而明亮。肃穆沉静威严天成,依稀已是个得天之厚的少年帝王。

邵敏在舆辇下仰望着他,背后宫人们也已跪伏在地。浩渺苍茫的雪白天地里,只她一个静静站着前面迎他归来。翟衣霞帔,乌发雪肤,端庄而静美。

邵敏屈膝行礼,元清上前握住她的手,目光喜悦,笑道:“朕就知道,朕回来第一个看到的必定是敏敏。”

邵敏笑着点点头。

骑马跟随的仪仗仪仗未入宫门,元浚和由贵下了马,立在舆辇后面。

邵敏依稀觉得那边有刺人的目光看过来,转身时下意识便探了一眼。

那个人高大俊朗,轮廓较中原人略显深邃,却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肤白胜雪,眸光幽深,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模样,恰如一只阴鸷的白雕。

邵敏心里悚然一惊,敌意和厌恶油然而生。

祭天归来,朝中照例有三日贺冬假期。

东华门外御街也向平民开放。领了契文的商贩和戏班在中央摆了摊位搭了戏台,日日叫卖声、乐舞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女人们从深闺宅院里走出来,衣饰华美,争鲜斗艳;往来游人如织,宝马雕车,暗香盈路,就如年关庙会一般热闹。

这三日元清也难得清闲。从南郊回来他便腻在邵敏宫中,给她讲祭天归来一路上的见闻。

他说得兴高采烈、眸光流转,邵敏为他剥着花生瓜子,在一旁静静笑听着。

其实就算允许百姓观礼,他这一路行来也是要跸路清街的。两旁百姓跪伏在地、鸦雀无声,必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他说得那些趣事,只怕大半都是自己心向往之,编了逗邵敏开心的。

不过他一路行来所见闻的繁华热闹、太平盛世,倒并无多少水分。毕竟邵敏也曾随组走遍东西南北,对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富庶安乐深有感触。

元清说得倦了,日光西斜的时候,终于枕在邵敏腿上睡了过去。

邵敏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阳光落入皇后阁,并不像雪地中那么白亮刺眼,反而有些氤氲静柔。

元清睡着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可爱。他似乎到了成长的年纪,苹果般的圆脸已有些瘦了,却依旧是白里透红的可口模样。侧着脸时,睫毛显得尤其黑长,光下垂影如帘。邵敏越瞧越觉得长得不可思议,忍不住伸手去撩拨,却被元清一把抓住咬了一口。

邵敏忍不住笑道:“小狗。”

元清在梦里呢喃着回了一句:“小猪……”

入夜后宫外喧嚣并未停歇,因解了宵禁的缘故,反而越发灯明如昼、繁华热闹。从高处望去,万家灯火恰似繁星,御街便如银河一般。

街上胡人的吹火表演招来了更多的看客,银钱撒进铜锣的鸣响不绝于耳。

难得过节,寿成殿摆了满桌的鱼肉,还煮了饺子。

元清被鞭炮声和食物的浓香唤醒,揉着眼睛推门出去。

他看到邵敏正在尝菜,便不满的嘀咕道:“皇后不等朕。”

邵敏笑道:“正在等你呢。”上前帮他洗了手脸,拉他入席。

寿成殿前燃了两个笸箩大的熏笼,开着侧门,风吹进来便是暖的。从元清坐的地方,正可以望见远处的胜景,却遥远而不可触摸。

元清静静望了好一会儿,直到邵敏往他口里塞了个饺子,才回神看向邵敏,有些羡慕的边嚼边说:“朕跟敏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就好了。”

邵敏笑道:“这话不能乱说的。”

神仙思凡不过堕天一遭,皇帝下了龙椅却几乎只剩死路一条。

元清点了点头,道:“朕就是想想。如果朕不是皇帝,就娶不到敏敏了。”

他目光有一瞬间转暗,却很快便又打起精神来,笑道:“朕想吃鱼……”

邵敏没接他的话,只夹了块白鲢肉喂给他,道:“与民同乐,言官也不能说什么。”

元清含混道:“什么?”

邵敏笑道:“既然放假了,不出门逛逛怎么行?”

出宫确实不难,只是没人敢为元清的安危负责罢了。

何况讨皇帝的欢心是内阁大臣外所有人的本能,只是平日里找不到机会。所以当有邵敏在前面顶缸时,御林军宿卫校尉梁师道只略愣了一下,便迅速领命,布置好了护卫事宜。

邵敏和元清换上御林军的衣服,跟着梁师道大摇大摆的出了宫。而后一行人找了间成衣店,换了两身普通冬装,打扮成富家少爷、随身丫鬟和护卫家丁的模样,混入了人群中。

元清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出宫玩耍,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邵敏跟着他,挤在人群当中,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跑,馄饨、肉饼、驴肉、梅花包子一路吃下来,手上还攥着糖人和冰糖葫芦。

邵敏看他挤着上前要去看杂耍。忙把东西塞到梁师道怀里,拽住了他的手。

元清回头对他笑,灯火映在眼睛里,明亮动人。邵敏一时怔愣。

不知伎人露了什么绝活,叫好声响成一片,人群忽然如潮水般涌动,邵敏与元清被裹挟着挤到了前面。

邵敏回头向梁师道招手,只见后面锦衣繁簇、人山人海,那四五个侍卫渐渐被挤得更远。

元清回头问:“怎么了?”

邵敏道:“无事。”

她正想拉着元清往回走,便见眼前伸出一双筋脉突兀的手来,对面的胡人说着不甚流利的中原话,道:“这位姑娘,可否帮我们一个忙?”

人群里再次响起欢呼声,邵敏随着他们抬头望过去,见对面一个胡人少年把玩着手里飞刀,对她扬了扬头,笑容灿若阳光,“你这么漂亮,我的飞刀定然不忍伤了你。”

元清此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恼怒道:“大胆!”声音却湮灭在众人的欢呼里。

邵敏对面的胡人敲着腰鼓,在邵敏前面耍了一套把式,最后鼓槌往空中一抛,双手一前一后,躬身对邵敏鞠了个躬,道,“请。”

邵敏望着坐在车篷上玩飞刀的少年,没有做声。

胡人直起身来的时候,鼓槌正落到他的手里。他于是一面继续敲打着,一面对四面人群做着手势,瞬间,无数个声音追着他拍子高喊着“上!上!上!”,震耳欲聋。他们在这场狂欢中已经醺然欲醉。

元清挣扎着要上前动手,被邵敏硬按住——邵敏已看清了眼下的局势,自己今日若不从命,围观党怕是不会让他们挤出去,便俯身在元清耳边,道:“别怕,沿街卖艺,这是常有的把戏,出不了差错。”

邵敏拉了元清来到那少年面前,四周欢呼声排山倒海。

邵敏正要开口,元清便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我来替她。”

那少年猫一样从上面俯□来,透过宽大的衣领,依稀可以看到肩膀上繁复的纹身。邵敏略觉的眼熟,待想起来时,不由愣了一下。

少年湛蓝的眼睛明亮清澈,温柔的眯起来:“你又不是个美人,我的客人会不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