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将神龛收回到袖子里,一本正经的坐回去,“来了啊?”
“来了。”阿淇笑道,“管事道长人很和善,带我们去厨房里拜会过,住处也安排得很妥帖。多亏姑娘照顾。”
云秀假模假样的点点头,“这就好。呃……快到开饭时候了,你快回厨房帮忙吧。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说话?”今天的意外太丢人了,她得缓一缓……
阿淇姑娘笑着点头,“这就去,”然而却并没立即起身,又说,“姑娘可还愿意让我在身边伺候?”
云秀便想起自己当日买过她的事她不是土著,颇有些“拐卖人口,买卖同罪”的意识,纵然问心无愧,也很觉得这是段黑历史。脸上更红,便用手遮掩,“我身边不需人伺候,你便安心在厨房里帮工,不是更好?”
阿淇似是有些失望,却也并未就此罢休,“姑娘是觉着在厨房帮工,比在您身旁伺候更好吗?”
云秀心想,这岂不是理所当然?便有些不解的点头。
阿淇便放下心来,笑道,“我却不这么觉着。不瞒您说,我从小便有向道之心。只是家兄去后,父母老迈无人照料。如今父亲仙去,母亲生计也有了着落,我心中已了无牵挂……我多少识得几个字,跟在姑娘身旁,必定能读到许多经文典籍,再得姑娘点拨一二,必有无穷进益。纵然……纵然不能得道,可若能多长进些学问见识,心里也是满足的。”
她目光炯炯的望着云秀那是云秀太久都没见到过的,求知欲。
这姑娘也许未必真的“向道”,可毫无疑问,她想求学。
云秀莫名的有些激动起来你看看她身旁都是些什么孩子?云岚那丫头一门心思就爱玩,让她读书跟让她蹲大牢似的。令狐十七更不必说,空有天字第一号的聪明脑袋,却视苦读为粪土。就连道观里那些陪她修道的小姑娘,想要她们耐下性子读读书,也得用先背下来的有糖果吃来引诱而他们的父母送她们来修道,也不过是图钱财,或者觉着在道观里能学几个字,日后还俗能说个好人家。
相较而言,“主动求学”是一种多么珍贵的品质啊!
作为一个就算是学酥,也刻苦用功、决不放弃的求道之人,云秀无法不对阿淇这种姑娘另眼相看。
“你……你想读书?”
“想。”阿淇姑娘恳切的看着她,“我还想跟姑娘一起修道呃,我是说,想跟在姑娘身边修道。”
云秀只觉得多年来沉积在内心的,她不知所由何来但确实存在着的孤单和遗憾化作热气,从身上每一个毛孔中舒舒服服的喷了出来,整个人从头到尾熨帖无比。
啊……这就是遇到知己的感觉吗?有个志同道合的人,原来是这么充实这么愉悦的一件事吗?
“好啊!”她于是欢快的说,“我教你,我们一□□道!”
阿淇识字,却识得不多。能读书,可太文绉绉的东西她就读不通了。
但这姑娘善解人意,若云秀没有空闲,纵然读不通,她也不会立刻就缠着她问,而是先死记硬背下来,将不懂的地方攒起来,等云秀有空闲了,再一并拿来问。并且她还一点就透,丁点儿都不难教。
因有了这么个“徒弟”,云秀也不再见天儿的耗在空间里。时不时便从宅子里出来,跟阿淇姑娘一道读读书,交流交流心得。
跟云秀不同,阿淇姑娘兴趣广泛、心灵手巧,时不时的编个花篮儿,扎个风筝,缝个绣球,捏个泥巴……自有她相伴以来,云秀忽就觉得冬去春来、寒暑交替,这个早先虽也美好但似乎和她不大相干的世界,骤然就亲切有趣了起来。整个冬日里几乎都没怎么宅在屋子里。
院子里那些名为陪她修行、实则跟她多少都有些疏离,觉着她高冷不敢来亲近的女孩子们,也不知不觉都围绕到她身边来。
云秀其实是有些薄情寡性的。原本旁人不来缠她时,她觉着正好,心想若旁人都来缠她,还要费心费时应付人事,反而烦恼。但真的人人都来亲近她了,她却直到夜深人散时才骤然觉出“被人缠”好像也没什么坏处,毋宁说,她其实是很开心的。
而后才意识到,她过去过的日子恐怕才是不正常的孤家寡人而不自觉,好像有些可怜哦。
但想明白了,她也不觉得沮丧,反而感到很好笑。
有些东西,没有得到过,便不觉着好。也因习惯了自己没有这样东西,便不觉着“这件人人都有的东西她没有”有什么不对,有什么可执着的。
华阳真人说她“痴”,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知怎的,云秀便又想起十四郎来。想起长安灯火通明的元夕之夜,有那么一处繁华不至的寂静院落,他立于树下仰头相望。红梅如霞,月华如练。她邀他一道修仙,他默然不答。她便说,那么我们就一起修红尘道吧。
一定要快些找出“任意门”的用法,好再与他相见,告诉他,她没有忘记当日的约定。要将所有这些领悟,都说与他听。
转眼便又临近年关。
这个冬天,蒲州柳宅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舒坦。
淮西前线战事不顺,天子更换了主帅。这位新主帅到任后没干旁的,先罢去斥候,同叛军修好。为免刺激叛军,明知叛军会来进攻,却不做防备。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写了封言辞卑微的信,劝叛军退兵……如此被动挨打了一整个冬天,把柳世番千辛万苦筹措到前线去的军饷粮草消耗一空。且其中大半不是给士兵做军饷,而且拿去“赈济”了周遭受战乱的百姓。
柳世番:……
当初天子要派此人去,柳世番就知道不好此人出身淮西望族,祖坟就在叛军治地,同宗同姓的远亲都在叛军中当高官。且素来以“宽厚爱民”著称,正是柳世番最看不过眼的那种德高望重、百无一用的“忠厚人”。
但所有这些,天子莫非都不知晓吗?至少籍贯还是知道的罢!知晓,却依旧要任用,可见天子对力战平叛一事,已心生动摇。
万一天子厌战了,想同叛军讲和了,柳世番这个一力主战,并因此拜相的人,该如何自处?叛军可是敢当街刺杀宰相的狂人啊!
柳世番没拜相时,郑氏求神拜佛,觉得熬成宰相夫人人生就圆满了。待柳世番拜相了,郑氏求神拜佛,只觉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随后,长安又传来消息天子的生母、皇太后崩。天子哀痛过度,病倒了。
所幸天子到底年轻,不久之后身体便康复好转。
然而天子厌兵,欲停止平叛循旧例同藩镇讲和的流言,已传遍朝野了。
郑氏的心情可想而知。
蒲州柳府萧条沉寂,这年冬至祭祖没人来接云秀回去。只她四婶来观里,向华阳真人交代年终祈福一类杂事后,又悄悄告诉云秀,“你四叔不让我说,可我觉着还是得告诉你在观里比在家中安稳些。”
云秀想想自己听闻的流言蒲州城里也有流寇出没,便问,“家中守备可还充足?”
裴氏道,“这你不必担忧。咱们家要是还不够,蒲州得乱成什么样子?”
云秀想想,裴柳两家根底都在蒲州呢,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便也不再多问了。


第48章 相见时难(五)
年底正是道观里格外忙碌的时候。
这两年兵乱频仍,百姓生计艰苦,向佛道求寄托的便更多。周遭寺庙道观香火都旺盛起来。奉安观又因为有华阳真人这个真仙人坐镇,许愿格外的灵验,信徒也就格外的多。
一到年末,来还愿的、来约头香约法会的、来求符咒护符的、来订压胜钱的……每一日都车水马龙。
云秀虽在后院儿里修行,不用到前头去应付香客,却也能感到观里香火鼎盛。便觉得人说出家人“清静”,实在是很想当然尔。
待到除夕傍晚,观里才勉强算是清静下来。
傍晚时州府衙门前有驱傩大戏,比来道观烧香热闹、气派多了,不管信佛信道还是俩都信的百姓都爱去看。按说各个道观都会派人去,但奉安观是个坤道观,素来不大参与此类活动。因此旁人忙碌时,她们反而无事可做了。
华阳真人便命人将晨诵阁里的大炉子点得旺旺的,将一众因阿淇姑娘的到来后伙食和玩具骤然改善了而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心宽体胖的小姑娘们召集起来,让她们背《道德真经》。
云秀:……这是年终考核吗?这是年终考核吧!
立观九个多月,没教旁的,就教了本五千字的真经。虽说突击检查什么的太狡诈,但云秀觉得,平均下来一天就背二十来个字,其实也不算太为难人。
何况是七八个小姑娘一起背,就算有人忘了一两句,应当也能糊弄过去吧。
她太天真了。
小姑娘们开口没一会儿,云秀就捂着脸不忍看了。
该怎么形容?就像八马同辕,往那个方向跑的都有,还有几个装死的。难得有两匹能好好走路的,终于给拖到平地上,背至耳熟能详的句子了。那些装死的突然诈尸,撒蹄子就往沟里带……
不忍卒听,简直不忍卒听啊。
灾难现场般的背诵终于结束了。
云秀和阿淇两个人都面红耳赤,连看华阳真人一眼都不敢。几个小姑娘也都心虚,偷眼瞧瞧她们,再瞅瞅华阳真人。
华阳真人不愧是真神仙,定力强的很,居然眼都没眨一下。
只说,“每个人抄一遍,抄完交给阿淇检查。”便放她们过关了。
阿淇带着小姑娘们抄书,华阳真人便和云秀一道做护符。
按惯例,每逢元日,道观、寺庙都要设坛**,请本院得道高人向普罗大众宣讲教义。这也是香火鼎盛之处,各个道观、寺庙互相比拼道行、争夺信徒的手段。奉安观才立观,华阳真人又没有争名夺利之心,本不想掺和进去。可几个常来往的女居士纷纷劝说,“要让他们知道,坤道里也有道行深厚的高人”,观里女道长们也都竭力促成,华阳真人见众意坚决,才答应下来。
至于做护符账房里的女算盘听说华阳真人要**,立刻打着算盘给华阳真人算了笔帐去年我们赈灾花了多少钱,恤孤花了多少钱,吃穿用度花了多少钱……别看账面上是盈余的,但我们的财务结构很不健康啊。就一个破菜园子一个十来亩的庄子,产的米菜刚够自己吃饱,大花销全靠香客捐献。我们缺钱呐,我们缺很多很多钱!咱们观里的护符口碑好,许多人都在问什么时候再出一批,不如就趁此机会再出一批?道长您若实在清高,不愿意卖护符,我们就只好买田了。我们不用交田赋,买田最合算!说起来最近捐税重,田里刨出那点粮不够交赋的。白送给我们怕都有人愿意,正是置办田产的好时候啊!
华阳真人、云秀:……
两位修仙人,只好老老实实围着炉子开始做针线活儿。
小姑娘们老老实实开始抄书了,阿淇便来帮云秀拈针。
一面忍不住就问,“大师为何不愿买田?天下能古刹名寺,哪个名下没有千百亩良田?”
云秀心想,这叫侵夺田产。寺庙侵占的田产多了,朝廷能收税的田产就少了。待超过了限度,朝廷榨干百姓也收不够税时,就要灭佛屠道了。
当然这并不是奉安观不买田的理由。
奉安观只是为了给老太太追福而建,待三年之期一满,只怕华阳真人和她都会离开。柳家也未必愿意继续供奉着,到时怕就要将道观遣散了。若攒下大笔田产,不是徒然增添事端吗?
云秀看向华阳真人,华阳真人却摇头,“难以一言备述。”又看向几个交头接耳抄着书的顽童,“你去告诉他们,若明日我讲完法,她们还背不下来,我便让她们父母来领她们回去。”
不知为何,云秀竟从她眼中看出些悲悯和无奈来。
阿淇却只以为华阳真人吓唬她们的,便笑道,“我这就去同她们说,保证她们再也不敢偷懒了。”
云秀便悄悄问,“怎么了,明日法会会出什么乱子吗?”
华阳真人道,“有我在,能出什么乱子?”
云秀想想也对,便道,“那您为什么要把她们送回去啊。”
“你舍不得?”
云秀有些不好意思,“……一起住了这么久。骤然分别,肯定会有些舍不得啊。”
华阳真人抿唇微笑起来,“……痴儿。”
云秀就当这是她的口头禅了。
华阳真人又道,“你刚从华山回来时,我还担忧你会走火入魔,看来是我多虑了。”
云秀吓了一跳,“什么走火入魔?”从华山回来,正是她道行大涨的时候,她还觉得形势正当好,趁机刻苦修炼了一阵子呢!
“心魔。”华阳真人道,“你曾问我,为何世上遗愿如此之多,最终归宿却是汇入弱水。彼时我没有回答,如今却不能不告诉你了你可知释家菩萨有地藏王?”
云秀点头。
“那必也知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吧”
云秀再点头。
“那你觉着,地藏王菩萨何时可证菩提?”
云秀不做声了不是不知道何时,而是她觉着怕非得到人类灭绝,这位菩萨才能现身成佛了。
“你曾对我说,你修道是为逍遥?”
“是。”
“你觉着逍遥之道,根本在何处?”
云秀犹豫了一阵子,她觉得都很重要啊!首先得超脱生死不知道自己那天就玩完了,这肯定不是逍遥吧。然后得有大神通干啥啥不成,逍遥的起来吗?最后当然是要有一颗逍遥之心别学她当初脑子进水,都考进玄幻奇幻系了,居然进了宅斗司。
“……在心有逍遥吧。”
华阳真人便道,“而遗愿,是执着之心。是冥顽不灵的执念,是至死不舍的业障。”
云秀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想起少年临终前的忏悔,想起韩娘遗忘初心时的顿悟。想起阿淇的父母决意赴死前,骤然看到希望后,斩钉截铁的祈愿。
“若道心不坚决,遗愿里的执念趁虚而入,同本心魔障相应相生,怕就要结成心魔。令辛苦修行毁于一旦。”
云秀便记起,少年的悲痛侵入她的内心,同她心底潜藏的悲伤相呼应相混淆时,那物我不分的感受。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吗?
她便坦率向华阳真人承认,“在华山上,替人了却了一桩遗愿,确实被执念给冲撞到了。可是”她想了想,“可是,师父,我觉着该义无反顾时,却因种种畏惧退避不前,也有违逍遥之心。神仙,是不是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道义?”
“没有。”华阳真人抿唇一笑,“但是,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当神仙觉着自己该义无反顾时,便义无反顾。这也是逍遥。可你既不肯因种种畏惧而退避不前,便该知道,迟早会有一次,那种种畏惧成真。到那时,你能做到不悔吗?”
云秀眨了眨眼睛这个,还真不敢保证。
华阳真人便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么,便先听师父的话,非到死而不悔时,便不要替人了却遗愿了。”
云秀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有人笑着推门进来,“快看,山下起庭燎了,外面要开始跳傩舞了。”
几个抄书的小丫头一哄而起,纷纷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华阳真人。
华阳真人对云秀点点头,道,“去看看吧。今晚怕是要出大事。”
云秀心想,就算真出大事,也不是出去看看就能发现的吧。
但等她走出院子,和阿淇她们爬到高台上去看热闹时,忽见远处灯火漆黑处有红焰浓烟滚滚腾起。
蒲州柳家老宅,着火了。


第49章 相见时难(六)
柳世番不在家,郑氏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只觉得这个年过得心神不宁。
三天前,二叔叔柳世训便让杜氏来提醒她,“外头有些不肖之辈在打探咱们家,估计是想趁年末来打牙祭。您留神防备。”
柳世训人狠话少,说什么都轻描淡写。“打牙祭”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肯定不是讨顿饭吃这么简单,最起码也得是打家劫舍。
再想到柳世番得罪的那些亡命之徒,郑氏就觉得头皮发麻。
但要当宰相夫人,就得有些当宰相夫人的狠劲儿,郑氏想。她本就是宰相孙女,名门闺秀,深知“临危不乱”、“处惊不变”是名士轶闻里的标配。若真是亡命之徒来了,那必是藩镇针对柳世番又一次报复,且这一次是直冲着寡妻1幼女来的。这种骇人听闻之举,史书上肯定得记一笔,时人更是得很议论一阵。而她在这些逸闻中,定然是个很紧要的角色。这其实也是个机会。
横竖怕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她刚好可趁机搏命一拼,为她和三个女儿日后出人头地积攒些资本。
郑氏想明白了,便以她哥哥的名义送信给州长史此人是她祖父的门生提醒他留神城中流寇,千万别让年初在长安发生的事发生在蒲州。
却没明说有匪徒盯上了她们母女,要州府派兵来保护州府倒是可以保护她一时,可若匪徒迟迟不出洞,莫非州府要保护她一辈子?只怕时日稍多,就要埋怨她端架子、公器私用了。还不如不留这个话柄。
随即郑氏又写了封大义凛然的信给柳世番,大意是,你忠君之事,不畏生死,妾岂能落于人后?你安心剿匪,什么都不必忧虑,家中事有我照应。纵使局势动荡,你也万勿以家人为念,有所踟躇。否则便上辜负了太夫人教诲之心,下辜负了妻女敬爱之意云云。
郑氏觉得,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只要能流传出去,就足以上列女传。
但是该怎么流传出去呢?
郑氏想了想,又抄了份副本,让人给她祖父送过去。
忙完了这些,郑氏便召集家仆,集思广益,讨论匪徒可能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她们。而后率领家仆,开始一遍遍演练对策。
……
终于,除夕夜到来了。
郑氏心里乱,晚饭都没怎么吃安稳。但想起谢安石的雅誉,饭后还是故作平静的揽着小女儿云初的手,描了一会儿消寒图。
她能稳得下来,云岚可稳不住。
她听到外头的击鼓声了,傩仪肯定已经开始了!
云岚想去看啊!
她本来就是只冻腿子猫,爱往热闹地方钻。回蒲州守孝后,被她阿娘生锁在家一年半了,半点耍子都不让有。她脚底痒的火烧火燎的,有点动静就想凑上去瞧瞧。
见她阿娘老神在在,也不敢表现得太毛躁。四下琢磨了一阵,见二妹妹云晴揉着眼睛在打哈欠,不由喜从中来。
忙牵了云晴的手上前,“阿娘,云晴困了,我领她回去困觉。”
郑氏正有此意云岚九岁,云晴七岁,两个丫头早就不和她同屋睡了。俩人的院子在三才堂最里边儿,临近荣福堂小花园处。匪徒不攻进三才堂,肯定打不到她们那里。
便命嬷嬷们领她们回去睡。
怕云岚不老实,还特别交代了一句,“现在是国孝中,犯禁要砍头的,你可别给你爹添乱子。回去后老老实实睡觉,敢偷摸寻乐子,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云岚答得痛快,“知道了。”
回到院子里,果然老老实实把妹妹哄睡了。
而后瞅着嬷嬷打盹儿的空儿,一弓腰,便猫也似的无声无息的溜出去了。
出了门,便猴子似的连跑带躲,一路往荣福堂去。
边躲边疑惑今夜院子里怎么这么多人巡视?过年难道不该难得糊涂一次,让丫鬟小厮们松懈松懈吗?
当然也只疑惑罢了,这丫头遇事向来不爱深思。
荣福堂里有假山,那假山临近高墙。爬到假山顶上,便可望见外头长街胆子大些、身子灵活些,说不定还可直接从山顶跃到墙上,偷溜出去。
令云岚失望的是,傩舞队离得远着呢。且因去看傩舞的人还没回,街上空荡荡的。只家家门前挂着的灯笼照着墙角残雪,使得巷子比往常夜里稍明亮些,勉强算是有些节庆的气氛。
云岚正百无聊赖,忽见藕香潭的岸旁似有人抱薪而行。
藕香潭虽在柳家老宅院子外头,却是她家私地无误。那水潭深得很,这些年天旱,潭水落了三四丈,照旧没有见底,倒是露出一??盖屯疗吕础r蚓貌蛔潘??律显绯こ龉嗄揪<?d蔷<?驮硬菁湟?加惺扌械溃?俗呱先シ滞饷闱俊?br&gt云岚便很疑惑,心想,大半夜的还有人来打樵啊?
却见那人绕到她家屋后,把柴草堆到了墙角。
云岚不解其意。凝神细看,却见墙角已堆了许多柴草。
她心中不悦,正待出言喝问,便见墙外飞进来一只木桶。那桶里淅沥有响,落地竟是哗的水撒之声。
荣福堂没人住,巡视的仆役也不往此处来。这么大的动静,竟无人注意到。
云岚便有些害怕了。也没做声,只悄悄的、飞快的从假山上下来,想去叫人来。
才下来,便听到前院儿嘈杂之声却是从与此处方向正相反的正门哪儿传来。
云岚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已意识到事情不好。
她一路往三才堂狂奔。
沿途瞧见外头又丢进来一只木桶那往里丢木桶的人,竟和她同向而行。她心中越发骇惧,脑子反而跟着灵活起来小花园里多草木,这时节,草枯风大,正是得小心火烛的时候……会不会是有人要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