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有心想看看阿宓要做什么,便沉默不语。
阿宓觉得眼前的人影晃得她不舒服,就强行伸手去抱住沈慎的脑袋,薄薄的里衣被水打湿,透出分明的轮廓,还被强迫埋在那个关键的位置,沈慎觉得自己今夜大概是好不了了。
“唔…”阿宓呢喃了几个沈慎听不懂的字,还来不及接话,就见这小醉鬼身子一倾,整个往浴桶内栽去。
扑通——水花四溅,沈慎好笑地把怀里的少女接住,帮她上下回正,不免纳闷,“这是喝了多少?”
咕噜噜灌了几口水,阿宓猛咳几声,泪花儿都出来了,有种想哭的感觉,“呜…。”
“哪儿难受?”沈慎把她凌乱散在额前的头发拨好,哄小孩儿般,“乖乖的,先出去换身里衣,都湿了。”
阿宓不理,金豆子滴答答落下,“呛住鼻子了。”
哭笑不得,沈慎抱着她哄了又哄,化身小祖宗的阿宓才勉勉强强出了浴桶。
准备给她换衣裳时,沈慎终于看清里面的玄机,真刀真枪的经验他少,但以前风月场所去得可不少,立刻就明白了今日在衣铺那儿阿宓的不对劲。
眸色瞬间深了许多,沈慎真没想到,在夫妻之事上羞涩的阿宓,竟有这样的胆子。
只是…这胆子是不是有些“过大”了?
望着阿宓在榻上滚来滚去,一会儿说难受一会儿又傻笑的模样,沈慎沉默了阵。便是他再禽|兽再想满足阿宓穿这身亵衣的期望,也不可能不顾她的身体状态。
无法,他只能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再去楼下要了碗醒酒汤,免得小姑娘第二天一早醒来头疼。
尚不知自己弄巧成拙的阿宓自顾翻滚了许久,等沈慎给她大致收拾好之后就开始做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爱吃草的小白兔,发现了一大片鲜嫩的青草地,正在上面兴奋地滚来滚去,偶尔啃一口香喷喷的草,却被一只大灰狼给按住。
大灰狼看着她眼露红光,说道:“好肥嫩的小兔子,今天就是我的晚饭了。”
阿宓兔惊恐万分,“我不好吃的,我很瘦,浑身都没有肉。”
大灰狼揉捏她两下,露出失望的神色,“确实太瘦了,那就逮回窝再养两天吧。”
她被叼回了窝,浑身颤抖,却还是不得不在大灰狼的威逼下张开三瓣嘴儿吃东西,吃着吃着,大灰狼又说,“光吃草怎么能长肉呢,还得吃点别的。”
大大的萝卜被摆到了眼前,阿宓兔很抵触,她很挑食的,向来只吃最鲜嫩的青草。可是在大灰狼虎视眈眈的眼神中,她再度啊呜张口。
萝卜果然不好吃,带着一股奇怪的咸味,阿宓兔怀疑没有洗干净,而且太粗了,她根本啃不下。
“轻一点,萝卜都要被你啃坏了。”大灰狼这么说,“慢慢舔着吃。”
阿宓兔心中奇怪,萝卜都要被吃掉了,还能被啃坏吗?她不敢发问,便依照大灰狼的话轻轻地舔,果然让他很满意。
只是这萝卜真的太大了,阿宓兔努力舔了好久,除了累得慌,其他感觉根本没吃到什么,最后大灰狼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怎么就喂不胖呢,干脆现在吃掉算了。”
阿宓兔:┌(。Д。)┐
……
……
阿宓从这场怪诞又有点吓人的梦中惊醒,一缕晨光透过窗缝映在脸上,让她下意识偏头埋进了身边人的胸膛,想开口说话,意外发现腮帮子那儿又酸又疼。
…?
昨夜…发生了什么?阿宓一脸茫然,敲了敲脑袋,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好像、刚沐浴好?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再敲就要更笨了。”低哑的声音从阿宓趴伏的胸膛上方传来,抬眸望去,沈慎神情随和,带着丝丝惬意,仿佛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满足。
结实的胸膛和强将有力的臂膀环绕着自己,满满的男□□惑让阿宓一时呆住,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小心道:“大人,昨夜、怎么啦?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努力地小幅度开口,避免腮帮子疼,心中疑惑更深。
“哦?”沈慎眉峰微挑,“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倒是永远不可能忘记,毕竟…他从没想过的事阿宓竟主动做了,以至于他现在就已经有点食髄知味了。
想到阿宓微红着圆圆的眼哭哭啼啼地说什么逼她“吃萝卜”的话,沈慎心底火热,面上却很无奈的模样,“昨夜阿宓一人把那壶酒喝了,然后大醉,在房内闹了一场,直到三更才停歇。”
“…啊?”
“嗯,而且还非说我是大灰狼,说我坏,要把我赶出屋子。”
“…哎??”阿宓下意识道,“不可能,明明是…”
沈慎不紧不慢撑起身体,“是什么?”
阿宓当然不好意思把梦境的内容说出来,她想大概是醉酒的自己把奇怪的梦同现实混在了一块儿,而且还冤枉了大人吧,便心虚地小小声道:“没什么。”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眨眼,“那…大人昨夜没受委屈吧?”
听到这小心翼翼的问话,沈慎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克制了下才正色回道:“没什么,只是坐了大半宿,将近天亮才躺下罢了。”
他可不是“坐”了大半宿,为了方便阿宓兔呀。
闻言阿宓果然内疚得很,“那今天就不要出去玩儿了吧,大人好好休息,我也…”
她摸了摸腮帮子,“我也要请个大夫来了,这儿莫名得酸疼。”
这下换成沈慎心虚了,他咳了声,“不用,昨夜饮了那么久,酸疼是正常的,和我一起休息一日就好了。”
“是这样吗?”
“嗯。”
对于沈慎的话阿宓自然是信任的,果然乖乖同他一起在客栈休息了一整日,期间还发现自己在衣铺那儿买的亵衣还被撕碎了,完全不能再穿。
她看着沈慎自然无比的模样,心想大概是自己昨夜闹腾的时候撕的。不免有些小遗憾,还没派上用场就没了,不过以她的性子,也很难再厚着脸皮独自去买第二次了。
除去这次的小意外,其余时候两人的新婚之行还是十分顺利愉快的,只是阿宓发现,大人不知怎么的开始喜欢喂她喝酒了。
阿宓已经消去了对酒的阴影,但到底不擅饮酒,每每被那么一灌,整个人就要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了,都得靠第二日某人的口述才能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段时日过后,阿宓和沈慎开始打道回京,沿途买了许多小玩意带给少帝留侯和沈老夫人等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隔别这么长时间再次见到鼎鼎大名的沈大人,几乎人人都觉得他变了,从模样到性情再到状态,整个人简直焕然一新。
如果说以前是煞气腾腾时刻带着沉重血腥之气的一把刀,如今的他更像是一棵迎风招展笔挺笔挺的白杨,连爱穿的衣裳颜色都成了更鲜嫩的色儿,青翠而有活力,精神极了。
他这幅模样,毫无疑问闪瞎了许多人的眼,秦书等人就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跟了多年的大人。
“士别三日啊…”秦书嘴角抽抽,“大人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沈慎抬手一拍他肩膀,“新婚之喜,寻常人自然懂不了。”
眉目间竟隐隐有一股十分欠揍的得意之情,一点也不沉稳大气!秦书差点没忍耐住同他理论,自己可是比他早成亲几年,什么新婚之喜早领受过了!
罢了罢了,他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沈大人现在就是小孩儿心性,梦寐以求的事达成就忍不住炫耀。
继闪瞎秦书等人的眼后,少帝和留侯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望着黏腻程度比刚成亲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夫妻两,不约而同感到了一阵牙疼。
留侯稍好些,毕竟阿宓是他宝贝女儿,她过得好他比谁都高兴,只少帝的酸水儿止不住地往外冒。
“出去这些天,是不是都要把哥哥给忘了?”
“每到一地第一件事就是给哥哥你们写信呀。”阿宓忍不住笑,“哥哥,你都快当父皇的人啦,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怎么,当父皇就不能是宝宝了不成?少帝心中闷闷,没好气地瞪阿宓,有了夫君就忘了哥哥这话真没说错。
阿宓讨好地给他奉茶,拿来礼物,“这些都是我和大人给你们挑了许久的。”
她有些苦恼的模样,“哥哥和侯爷什么都不缺,礼物都不知该选什么。”
“阿宓有这个心意就好。”留侯抓住重点,“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个称呼?”
“啊?”阿宓一怔,眨眼,“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沈慎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听也听习惯了,而且夫妻间这样称呼总有种小情趣的感觉。
留侯摇摇头,“还是得慢慢改才是,不然成何体统。阿宓看着瘦了些,精神倒更好,都去玩了什么?”
说到这个阿宓就来了兴致,坐在位上给他们一一介绍,沈慎也坐在旁边不时插两句。
阿宓开朗比以前更甚,妙语连珠,这一说就说了一个多时辰,听得少帝也不自觉有些羡慕。他自幼坐拥天家权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无论想要什么都有人为之效命,但有些事,确实还是自己经历了方得其中妙处。
不过他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且已亲政,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之前那般任性而为了。
“说了这些。”少帝挑眉,“有件事你二人可是忘了同朕禀报?”
“…什么?”
少帝换了个坐姿,“朕还等着小外甥女同朕的太子定婚约呢,嗯?有没有?”
“……”您这想得也太遥远了,阿宓腹诽,老实地摇了摇头,嗔道,“这才多久,哪有这么急的呀,而且之前哥哥还让大人不要太早…呢。”
“那是之前,朕才纳妃多久就要有皇子了,你们也差不多了。”少帝微笑,“莫非,是庭望不行?”
视线意有所指地瞄向某下三处。
当着阿宓的面就开了荤腔,沈慎面不改色回敬,“陛下多虑了,微臣行不行长公主自然清楚,可不敢叫陛下明白。”
连阿宓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脸色腾红的同时还有羞恼,难道男子在一起谈话的时候都是这么放荡不羁的么,她连忙打断,“哥哥——总之不用急,我和大人说过过两年再考虑这件事的呀…”
见妹妹都要红了眼,少帝及时止损,“也…好,阿宓决定,想何时就何时,不想要也可以。”
尴尬的话题被带过,阿宓此时突然庆幸他们的长辈少地位也高,不然指不定人人都得来问一句。
两人留在宫里用了午膳,趁沈慎被少帝带去议事时,留侯陪阿宓赏花,须臾道:“看来庭望对阿宓很不错。”
“嗯?”阿宓倚在栏杆处对下洒鱼食,头也没回道,“自然,大人是最好的。”
她还补充了句,“哥哥和留侯也很好。”
留侯失笑,这种时候也不忘“雨露均沾”,真是可爱。
他温声道:“以前我还担忧你们二人成婚后会不适应,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阿宓点点头,突然回身,慢吞吞道:“侯爷…”
“什么?”
“那个…”阿宓说得很犹豫,“你之前说可以让男子怀孕的药,是假的吧?”
她居然一直都在半信半疑?留侯都为这结果有些惊讶了,“怎么说?”
阿宓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我都仔细问过大夫了,大夫说男女身体不同,再怎么样,男子也不可能有孕的,除非他变成女人。”
听罢,留侯肩头一点一点耸动,像是在忍笑,“那…大约是不行的吧,毕竟我不懂医,自然是他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嗯。”阿宓撒下最后一点饵料,“之前我还和大人说一人生一个呢,大人也同意了,可惜。”
阿宓怎么能这样好骗。留侯心中感叹,装模作样地也跟着可惜了几声,“阿宓喜欢小公子还是小姑娘?”
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阿宓着实想了好一会儿,答案很符合她的性子,“都喜欢呀。”
“哦?”
“希望男宝宝继承他爹爹的稳重大气和他舅舅的才智,嗯…如果还有侯爷这样的气度和心态就更好啦。”阿宓手抵唇想着,“女宝宝就只需要漂亮好看就好啦,可以任性娇气点,大人肯定都会很喜欢的。”
还没影儿的事呢,说起他爹爹、舅舅之类的称呼就这么顺口了。但不得不说,这一刻的阿宓面容虽然依旧是青嫩的少女,但从她身上已经能够看出那满是爱意的心情,留侯的心便也跟着畅快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想,当初…乔颜怀着阿宓时,也是这样的心情、这般期待着阿宓吗?
即使他对乔颜的感情并不如她所期冀的那般,但从知晓阿宓的存在后,他的确一直都在感谢她。
感谢她,在世间给自己留下这一抹温暖。
***
夕阳落山前,阿宓和沈慎携手回了沈府。沈老夫人得了消息,早已带人侯在门口,望见车驾时激动地几步上前,又慢下来,“庭望,你回来了。”
她如今已经搬出佛堂,不再顽固地亏待自己茹素,调养了一段时间,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只还是满头银发。
“祖母。”沈慎轻唤,阿宓也跟着叫了一声,“祖母。”
沈老夫人“哎”一声,似乎是想称“殿下”,临到嘴边还是按下了这个极显生疏的称呼,“你和庭望一路劳顿,辛苦了。”
“不辛苦。”阿宓扶住了老夫人,“祖母亲自到府门前来接我们,这礼太重了,阿宓受不得。”
老夫人笑笑不反驳,手按上了阿宓手背,二人和沈慎一同进门。
“先去拜祭祖父和父亲吧。”沈慎说出这话的时候着实让老夫人吃了一惊,竟有些拘谨道,“你们太累了,此事不急,还是…”
“不累。”沈慎松下锋利的眉,整个人都显得柔和无比,这是老夫人未见过的长孙模样,“祖母,带我们去吧。”
“哎…好。”
人不长住佛堂了,但里面依旧每日打理和上香,牌位被擦拭得极亮,供桌上满是燃烧的白烛。
老夫人示意嬷嬷,“奉香。”
阿宓是长公主,她不好行跪拜之礼,便和沈慎各捧三根,恭恭敬敬地躬身拜过。
再回头,老夫人眼眶都红了。发现自己被看到,她低眸掩饰,同时道:“这个时辰回来,今夜…应是留宿的吧?”
“嗯,想在府中叨扰祖母几日。”阿宓软声道,“大…夫君他马上就要忙了,想让我和祖母互相陪伴,免得孤单,祖母不会嫌弃我吵闹吧?”
老夫人简直是受宠若惊,“不会,当然不会。”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慎,大概是没想到这种提议会是孙儿提出来的。
事实是,这个提议还真不是沈慎想的,而是阿宓提出的。
两人回京的时候就召给老夫人请脉的大夫问过了,大夫说老夫人前些年苛待自己,病痛皆不医,身子其实已经垮了。即使现在再好好调养,恐怕也没有几年的好日子,如果真想孝敬她,倒不如让她最后这段日子过得舒心些。
阿宓知道大人的脾气总有些男子间共有的小孩儿扭气,大概是他和老夫人之前僵持得太久了,骤然让他放下一切同寻常祖孙那样亲近,肯定是做不到的。她和大人夫妻一体,他做不到的她可以去做。
沈慎为此总觉得对不起阿宓,他对祖母再了解不过。虽然现在看着是改了许多,但碰到一些事,她依旧会犯执拗的劲儿。如果这劲儿放到阿宓这儿,以阿宓柔软的性,肯定会让自己受委屈。
“我也不是只会让自己受委屈啊。”两人在给他们夫妻两安排的房中说着私密话儿,阿宓给他数了几件事,“大部分时候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斤斤计较,而且今夜的老夫人你也看到了,她不会给我气受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沈慎对祖母的感情当然还是很深,他叹了口气,抱住阿宓,“的确,如今…她倒是怕受我的气。”
老夫人小心翼翼待他们的模样,终究让沈慎有几分涩然。
阿宓轻轻笑出来,“那大人会给祖母气受吗?”
“…自然不会。”
双手捧住他的脸,阿宓柔柔亲了一口,“大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啊。”
难得逮住机会能笑沈慎,他也不在意,在那粉粉的唇上回亲了好几口,“对着阿宓,我犯傻的时候还少么?今日和侯爷都说了些什么?”
“哇大人也开始刨根问底啦,这是我和侯爷的秘密。”
“哦?和其他男子间的秘密,阿宓是认真的吗?”
伴随着戏弄的动作,阿宓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大、大人耍赖,我更不说了…”
“不说便不说,这种时候我也不想听…”身体覆上,沈慎随手拉上床幔。
夫妻两的喁喁私语渐渐淡了,唯余庭院虫鸣阵阵。
清风拂过轩窗,夜色正好,花儿正香,月正圆。
景美,人和。
第108章 世子番外②
回忆停止, 雨丝漫漫飘洒进屋, 李琰的声音传到门口, “再上两壶酒。”
仆婢领命而去, 再次端酒上来的却是世子妃蒋行云。
夫妻两一对上就没有什么好脸色,蒋行云“嗵”得把酒壶重重放在桌上,不无讽刺, “世子好享受啊, 外面喝酒没喝够,回府对着自己的姬妾撒一通气,再来接着和美景对饮, 当真厉害。”
李琰露出厌恶的神情,不愿和她争执。在厅前如果不是蒋行云强行拦住, 他绝对不会在那儿多待半刻。
“我是来给世子传个话的。”蒋行云话锋一转, 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乔府的长孙,世子那位至交好友似乎气势汹汹地来找你了。”
她随意地倚在那儿, “要不是这是王府, 大概就能直接冲进来和世子打一架吧, 不知世子见是不见?”
她摆明了来看好戏的, 李琰置之不理, 倒是蒋行云话中的内容让他在意了下。
能够让乔省怒气冲冲地来找他,莫非发现了…那件事?
李琰起身, 直接让随从把乔省传到了书房。
他神情依然是冷漠的,眼角微微下耷, 略显戾气。
乔省这时候一点都不怵他这模样,脸色铁青地大步走来,迎面就要不分尊卑地狠狠给李琰一拳,被李琰伸臂挡住。
他咬牙切齿道:“李琰,你怎么敢、怎么能那样做!”
“我怎么做了?”片刻,李琰冷冷开口,其实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乔省的来意。
这话让乔省以为他想故作不知来逃避责任,当下更是大怒,“我不信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外人听来完全是没头没脑的话。
李琰放开乔省的手,转身坐回太师椅,倒了一杯酒饮下,继而转着杯盏像是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他抬眸,冷厉的目光刺向乔省,“她不过是你们乔府的弃子,若非我,她早已被乔城磋磨至死,或成为他人玩|物。”
乔省简直被他气笑了,“莫非你以为,在你这儿她就不是玩|物了吗?”
李琰指间一顿,他起初也许是这样想的,但后来绝不是,不过这些…也没必要向他人解释了。
这种表现无疑让人认为是心虚,乔省继续道:“如果不是乔城举府入京,又正巧被府上的人看到,逼他道出实情,恐怕你永远不会向乔府承认罢。你可知道祖母她刚得知阿宓的消息却又发现她已经成为一抔黄土的心情?祖母昏迷在榻,至今未醒!”
相较于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的感情,乔省显然要淡上许多。他之所以愤怒,不过是因为知道乔府的人居然被当成了玩|物宠姬之流,最后更是被人一杯毒酒害死,还引得祖母心神大恸,所以恼火至此。
真要说什么为阿宓伤心,那是基本没有的。
李琰把这些看得很清楚,轻嗤了一声,“虚伪。”
他丢掉杯盏,声音很淡,却句句逼人,“假使如你所言,我把她当成玩|物,但我也让她安稳富贵地享受了两年。除去少让她外出,我不曾强迫过她什么,我予她最好的珍宝,予她绫罗绸缎,予她能给的一切。而你们乔府。你这位如今为她发怒的表兄,和你那位因此昏厥的祖母,又为她做过什么?”
乔省怔住,竟默然不能语。
“她在洛府,你可知过得是什么日子?”李琰语调有了些情绪起伏,“冬日无暖衣,常年无饱食,连多用一桶热水都要百般求人,如果不是有个忠心耿耿的仆从护着,你当她能安然长大吗?!”
“…”乔省半晌轻声道,“祖母一直有遣人去洛府送东西,是那狗奴才骗了我们。”
“呵”一字道尽李琰对这个解释的看法。
乔颜让乔府蒙羞,家族震怒,以致她的双亲这么多年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望关怀,甚至只能通过一个早被收买的仆人来得知女儿和外孙女的消息。
不过这些李琰都不在乎,阿宓已经不在了,不管乔府是不愿认她,还是想弥补她把她带回乔府,都无济于事。
乔省对这个表妹没什么感情,但也确实有愧,闻言怒气稍减,“这些年是我们对不起她,但世子若早早把她送回乔府,祖母定会把她留在身边教养,同样能予她最好的,也能给她你所不能给的,也不至于还没及笄就…”
轻轻转了下眼眸,李琰道:“我找到的,为何要给你们?”
“…”乔省不可置信地瞪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显王世子。
他居然会、居然能够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李琰极轻极淡地笑了下,“你今日是来找我算账?”
“自…”话被打断,李琰又道,“既没能提前带走她,来算账的时机也不对,人已经不在了,你想要我还什么给你们乔府?”
乔省却没有一再被刺激,他慢慢缓下心神,道:“自然是来要表妹的尸骨,她是乔家的人。”
大概是尸骨二字刺激到了李琰,他随意握住门帘的手一紧,一字一顿道:“不可能给你们的,死心吧。”
乔省深深看他一眼,他已经知道和李琰理论无用了,想要,不如自己去找。
念在两人往日友谊,还有显王府和乔府的关系,乔省最终还是道:“世子,你放纵得够久了,有些事也该开始了。”
他道:“留侯近日愈发猖狂,陛下也听之任之,李氏江山,世子不会就想这样看着它慢慢倾覆吧。”
乔省离开后,李琰站在原地许久,垂下的眼神色莫测。
这些话在他心中并不是没掀起半分波澜,至少,他曾经所坚持的一些东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神色恹恹地走出屋子,雨丝打在额前,顺着脸颊下滑。李琰想,他是时候去做些什么了。
少帝不得人心,暗中投靠显王府或作壁上观的人实在太多,加上显王府布置已久,李琰开始运作后,留侯在三月内踏进了他们设下的陷阱,扯进了一桩惊天贪污案。
由于显王府故意把这桩事捅了出去,此事基本人尽皆知,导致民怨沸腾,万人血书请革留侯爵位,赐其一死。
另有老臣在朝堂撞柱,痛言妖孽横生,君主昏聩,国之将亡。
妖孽所指为谁,在场中人都明白。
少帝气得脸色发青,以往他并不会在乎这种事,可近日大事一桩接一桩,处处都是针对留侯,形势已经不容他再视若无睹了。
显王这边的人推波助澜,强逼少帝立案,彻查留侯。
少帝倒是有心想保留侯,但出乎意料的是,留侯似乎没有什么抵抗之心,象征性地让人捣了几次乱,就顺从地让人一件件细查了。
这查出来不得了,留侯这些年做下的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被他残害的朝臣不知凡几,贪污一道上更是毫不收敛。
府邸盘查下去,怕是留侯的身家比国库还要丰盈。
一个贪污大罪是少不了的。
查案期间,少帝每日上朝听着官员汇报,脸色一日比一日不好,最爱的“神仙粉”也没心思用了,瘦骨嶙峋的身体和消瘦的脸颊上神情阴沉得可怕。
他没有再试图把留侯捞上来,只在定刑的前一日去天牢见了留侯最后一面,君臣二人相谈整夜。
出来时,少帝形容疲惫,倦色重重,但背脊意外得依旧挺得很直。
李琰在外等候,正负手望月,听到动静道:“陛下告别好了?”
少帝冷瞥一眼,“世子如今是不是很满意?”
“满意。”李琰琢磨着这个词,微微一笑,“为陛下和朝堂除去一大奸恶,臣是该满意。”
“为朕?”少帝嗤笑,“到了这种时候,还需要说这种漂亮话吗?”
李琰沉吟一声,“确实,为的当然不是陛下,而是让自己今后能够真正自由罢了。”
“是么。”少帝不置可否,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况且身在皇室,哪里能得到所谓的自由,他这位堂兄若登上皇位,就更别想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此想着的少帝离开了天牢,他在心中想,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显王府想要谋得他身下的那个位置,还得看他这个主人同不同意。
随着留侯之死,少帝一改往日作风,不再沉迷玩乐,开始认真处理朝政,每日同朝臣商议到深夜,用留侯留下的人和钱把他的烂摊子慢慢收拾干净,历出新策。而跟着这些一起浮出水面的,是许多年轻臣子对少帝的一面倾倒。
在所有人都没发觉的时候,少帝竟然自己收服了这么多心腹,甚至连之前留侯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沈慎,都一直在为他效命。
年轻臣子官阶并不高,力量也有限,还不能够和显王一派形成势均力敌之势,但足以让人看到少帝御人的能力以及潜伏的耐心、才智。
他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并没有辱没先帝的名声。
为此,显王一派适时放缓了步伐,像是有意要看这位少年帝王能凭一己之力做到什么地步。
有人看懂这用意,对少帝道:“微臣以为,显王和世子并非狼子野心,之前如此,恐怕只是担忧…担忧陛下被人蒙蔽,铸成大错。”
少帝沉沉笑了声,没答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显王停手,少帝却加大攻势,最后更是趁他们暂时势弱时直接光明正大地给乔府颁下意图谋逆的罪名。
乔府和显王府牵一发而动全身,乔府如此,显王府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最终世子李琰代父做决定,将手握的几项大权上交,保全了乔府几人性命。
二人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少帝本以为能见到李琰沮丧颓败的神情,没想到他竟是意外得精神,含笑站在那儿,好似又让人看到了多年前温润如玉的显王世子。
少帝突得明白了什么,隐怒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李琰偏过头看他,“故意让陛下发落王府?陛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笑了笑,李琰继续道:“技不如人,臣甘拜下风,还望陛下秉承帝王气度,不要来奚落臣了。”
“…”
李琰翻身上马,对少帝遥遥一挥手,“别了,陛下。”
见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少帝当真有种不管不顾把这人押回来的冲动,到底忍住了。目光幽幽望着,少帝心想,朕是彻底绑上了这个位置不得脱身,你想自由自在地快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半月后,李琰来到江南一座小城的郊外,那儿种了一片杏花林,春风一拂,细小的花儿便簌簌落了满身。
他站在一座碑前饮酒,饮的是最烈的烧酒,烈烈穿喉,想要灼穿心肺。
俯身擦去碑上的一点尘土,望着它光滑如新,李琰便不自觉露出微笑。
哒哒马蹄声靠近,李琰头也不回,继续缓缓饮酒。
来人到此地办事,受少帝之命特意来看他一眼,沉默地望了会儿,沉声开口,“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嗯?”李琰双目略显迷离,随意扫过他,“哦,沈大人啊,我在赏美景,喝美酒。”
陪佳人。这是不会道出口的三个字。
沈慎眯起眼看了眼那杏花林中的墓碑,并没有看清上面的字,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他嗯了声,放下缰绳。
策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