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想着就要退出房门,夜空中却传来雄鹰长鸣。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鹰?徐青内心嘀咕了声,并没有提起警惕,是以下一刻在感到雄鹰俯瞰而下朝自己扑来时也完全反应不及。
“咚——”的一下,他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木块砸晕了。
啁啁收翅出现在院中,摇摆着进门,对阿宓鸣叫了两声。
阿宓再忍不住害怕,呜得一声差点哭出来,扑过去抱住这只异常勇猛的鹰,“啁啁——”
啁啁应声,叫了两下后腾出一翅拍了拍她,像在安慰。
第54章 啁啁
作为一只雄鹰, 啁啁无疑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员, 它能追到这儿来砸晕对方救出阿宓, 给了阿宓莫大的安全感。
它聪慧且勇猛,此时被阿宓的泪水濡湿了内侧最为脆弱的羽毛也没推开她,而是任小姑娘半趴在自己身上, 偶尔转过脑袋敏锐地扫一眼屋外。
“咕咕”它口中又发出那种奇特的声音,阿宓大致明白了过来, 轻轻道:“我们该走了对不对?”
啁啁歪歪脑袋, 自然不会真听懂她的话,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阿宓扶着它站了起来, 感觉到身下动静, 顿时无措。翠姨给她放的布条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再走几步, 恐怕衣裳也不保。
挪了一下,啁啁也闻到了血味儿, 不由奇怪地看着阿宓, 发出低低的鸣叫。
被这样盯着, 阿宓脸颊通红,却见啁啁低下脑袋就要往她裙底钻,被她一把抱住, “不可以!”
声音中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愤,阿宓用手掰过啁啁的脑袋, 腮帮鼓起, “不可以钻裙子。”
“啾——?”
阿宓看了看它, 想到啁啁啄一下的力度,忽然有了主意。
小半会儿后,在啁啁帮助下终于得以轻松的阿宓跟在它身后慢慢走进院落。
他们运气不错,那群人掳来阿宓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当夜并没有多少人留在此地。也是没把阿宓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柔柔弱弱的连只鸡都拎不动,便放心地只留了徐青,哪会想到她还有这么个帮手。
“啁啁你认识路吗?”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看不见院落时阿宓停步,左右望了望,“可以带我去找大人吗?”
当然不可以,如果啁啁认识路,当初就不会带着阿宓在长廊瞎逛了。
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阿宓先败下阵,摸摸它的脖子小声道:“好像是有点为难你哦。”
“啁啁——”阿宓被它蹭了把,痒痒的,不觉露出笑容。
两只都还没什么危险感,阿宓是觉得离开了那些人就没事了,而啁啁只要感觉不到危险就放松下来。
她想了想,做了个坑了沈慎等人和这群绑匪好几日的决定,“那我们自己去找大人吧。”
“啁——”啁啁兴奋地拱拱她,乖巧地被阿宓牵着翅膀走。
这群人找的地方很隐蔽,连侍卫都一时找不到,阿宓就更别想凭着一己之力轻易寻着出路。她只懂沿着林中小路走,走着走着,不仅没往下,反而在顺着和沈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向上攀。
阿宓正是信期,身娇体弱,有盖半的路都是啁啁支撑着她走的。山路泥泞难行,好在啁啁爪子有力,几次在阿宓快摔倒时用鹰喙或翅膀拦住了她。
一炷香时辰,阿宓肚子咕噜起来,她饿了…
“呜…”她伏在啁啁身上低低出声,不好意思道,“啁啁,我没力气啦。”
“啾?”啁啁叼着她袖口扯了扯,没动,便疑惑地看过来,看了看便仿佛明白了什么。
感觉到啁啁要离开时,阿宓眨了下眼,“要去做什么?”
面前身姿异常高大的雄鹰从喉间发出几声,觉得阿宓应该听懂了,瞬间振翅上天。
阿宓呆呆看了会儿,倒没有心慌,她相信啁啁不会抛下自己的。只是小腹那儿又饿又疼,她无力地蹲下身,视线转了转,发现一种熟悉的草,便扯下其中柔嫩的草心含入嘴中嚼起来,少量甘甜的汁液浸润口腔,再沁入心脾,总算舒缓了会儿空荡荡的胃。
这是以前在洛府学到的,她倒不曾饿过肚子,只是小孩儿没有零嘴总不舒服,她有次无意摘了棵草含在嘴里玩儿,觉得挺甜,自此便爱上了尝草。
阿宓快把院子里的草尝了个遍,这事才被翠姨发现,对她当真心疼又觉得好笑。好在这些草都无毒,巧合之下竟真被阿宓试出几样既可以当零嘴还可以用来做菜的草。
这些,除了她们二人,自是不会对外人说道。
阿宓渴急了,摘了大半含在嘴中,候了约莫小刻就听到啁啁的叫声。
闪着微弱星光的夜空陡然出现黑点,随着黑点靠近,雄鹰身形愈发明显,健壮有力的翅膀披了层银白色的光芒,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它越来越近,阿宓抬首望去,正好望见啁啁收翅的刹那,双翅带起短暂而猛烈的风,将她周围的叶片都吹了干净。
阿宓双眸明亮极了,在啁啁把好些红果噗通落到自己身边时更是忍不住一把抱住它,“啁啁,你好厉害啊。”
小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啁啁享受极了,得意得翅膀都不会好好收了,就歪在那儿感受了片刻阿宓软软的胸怀,喉间舒服的咕噜声不断。
好半晌,它才轻啄了下阿宓手臂,示意她赶紧吃东西。
它不仅带回了清甜的红果,还有一条细长无毒的蛇。鹰本身就爱吃蛇,这没什么问题,可阿宓根本不会料理,所以她即使再惦记昨夜用过的美味,也对它没辙。
“这个你吃吧。”阿宓把蛇往啁啁那儿推了推,“我用果子就好。”
她重复了几遍,啁啁才大概明白意思。当下也不客气,低下脑袋一啄,那蛇就挣扎着被它叼了起来,没几下就成了鹰的腹中餐。
这大约是阿宓从遇见沈慎后用过最简单的一餐的,她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美食固然是她所爱,但这也是啁啁辛苦为她采摘的,她向来很容易满足。
雄鹰其实不适生存在山林间,翱翔所需的空间大,山间树林密布很是阻碍它们。可啁啁与众不同,不仅能在这儿帮阿宓采到果子,还轻而易举带她找到了清澈的山泉。
它极为敏锐,恰好避开了那些存在危险的路,所以阿宓顶多是在山路走得吃力了些,其余问题倒没有什么。
换个角度而言,如果沈慎留侯等几人和阿宓一样,都这样在山林间行走,说不定还没有她来得安逸。毕竟他们应变能力虽强,可在这种境地,一些直觉绝比不上天生的雄鹰。
何况啁啁还是鹰王。
只慢慢走着,阿宓都开始觉得这样和啁啁待在一块儿的感觉也不错,不用看见那么多人,也不用想那么多。啁啁的世界简单而直接,饿了觅食,渴了寻水,累了便休息。
最为重要的是,啁啁从来不受拘束,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即使当初被特意系上绳索,都能打败那些人偷偷溜到阿宓这儿。
阿宓只可惜自己不能和啁啁一起飞,就不用麻烦它一直跟着自己走了。
越往上,凉山山石嶙峋,奇峰险立。又过了会儿,阿宓几乎要忘了自己是刚逃出来,要沉进这令人心惊胆战的美景中。
沈慎所猜不错,她骨子里确实有些喜爱冒险和追求刺激。若偏于安逸,当初在洛府醒来,她就不会一心想着离府去京城了。
毕竟除去那两年后的一杯毒酒,在公子身边的两年都是平静无忧的。
她没能开心多久,腹中绞痛忽然袭来,疼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李太医说过阿宓本来底子就不好需得小心养着,她方才却还用了冰凉的泉水,不疼是不可能的。
扶着身旁的大树蹲下,阿宓咬着唇脸色惨白,刚洗过的脸又被汗水冲刷得湿漉漉,低低痛吟出声。
翠姨对她说这是姑娘家都要经历的事,不然就没法儿长大,也没法儿孕育子嗣。阿宓此刻就在想,她再也不想长大了,也一点都不想生孩子…
啁啁急得扑腾了两下翅膀,围在她身旁转了两圈,它再通人性,终究也只是只鹰,很多时候无能为力。
阿宓被它转得眼晕,干脆一把抓住它脑袋抱了过来。啁啁翅膀外边儿略显冷硬,稍微往里却柔弱而温暖,这是寻常人触不到的禁区,它却对阿宓格外容忍,让小姑娘把里面脆弱的绒羽当成暖热的被褥缩在里面,半天没有动静。
有啁啁的羽毛在,另带了件厚厚的衣裳,夜里的山间也不是那么难以容忍。
一人一鹰都不认识路,阿宓又着实累了,便也没急着走,就着这样的姿势靠了一夜。
有啁啁在,但凡有危险的蛇虫鼠蚁靠近,都会被它赶跑,阿宓睡得格外沉稳。
……
晨光朦胧,透过山林上空折下,映在清泉上好似有了点点闪耀的光芒,璀璨如玛瑙宝石。
阿宓被啁啁拍醒,睁眼就看到大堆红果朝自己丢来,啁啁叼起了一只往她这儿推,意思大约是示意她用早膳。
它跟人待了一段时日,也明白他们是要按一日三顿来进食的了,而非像它们只有饿了才用。
阿宓再次换过布条,去泉水边洗了把脸,休息一夜后蔫巴巴的脸色总算好了许多,粉粉嫩嫩,透着朝气与活力,这是一种相较于单纯美丽的外貌更动人的状态。
啁啁觉得她身上香香的,即使在山间歇了一夜也丝毫不减,不由凑近了些,用鹰喙啄起几缕乌发。
“这个不可以吃。”阿宓第一时辰把头发抢回,并戳了戳啁啁教育它。身形硕大的鹰委屈巴巴地缩着脑袋,偶尔从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它真的有些太听话和通人性了,阿宓不知啁啁为什么独独对自己这么好,但她毫无疑问已经很喜欢并有些依赖这只鹰,便揉了揉它,“下次做好吃的给你。”
一顿停歇后,再度踏上寻找归途的路。
然而单纯凭借这两只的直觉,恐怕这辈子阿宓都难以再和沈慎相聚。
起初是啁啁先闻到了不同的气息,开始扯着阿宓往树丛里走。两旁的树枝都被它翅膀给扇开了,得以给阿宓开辟出小路。
随后阿宓便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留侯。
侯爷怎么会在这儿?
第55章 父女
留侯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往前追溯, 这种状态应该是他跟随的先帝还在潜邸时期才能有。先帝嫡亲的兄弟姊妹少, 可当时宗亲旁支不少, 所以储君之位坐得并没有旁人想象得那么容易。
他帮先帝挡过许多劫难,功劳和信任都是用命得来的。许多人都以为他是为荣华富贵,但其实最初, 他也不过是因那一饭之恩才死心塌地地追随先帝。
这一跟,就过了许多年。
光影变换中, 留侯思绪浮沉, 梦里都是朦朦胧胧抓不清方向。好似在天光大现的一瞬,那本该到手的宝贝又脱兔一般跃了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追, 一个趔趄睁眼,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他迟钝地呆在那儿, 一时不曾有反应。
阿宓晃了晃手,发现这人的目光也跟着缓缓游移, 像傻了一样。想了想, 蹬蹬跑去附近的泉水那儿接了一叶, 回来小心地往留侯唇边递。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隐隐的疼痛了,这会儿还能跑起来,啁啁却看不惯阿宓对这人温温柔柔的模样。
俗语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之前留侯用眼神吓过啁啁,现今他受伤了, 啁啁又是个记仇的, 当下就用大翅膀毫不留情地扇了过去。
几道劲风过后, 留侯目光总算恢复清明。
回过神就听见阿宓认真地在那儿教育啁啁,“你不乖了。”
“咕——”啁啁老大不高兴地别过脑袋,小美人因为别人教训自己,它才不接受。
留侯脸上脖间还留了几根轻飘飘的羽毛,他微微眯眼瞥了下,暂时不准备和这只鹰计较。
“阿宓?”他轻唤。
阿宓愣了愣,回眸看来,“侯爷你清醒啦。”
她有点儿高兴,“我找了你们好久,在这走了好长一段路了,都没见着人。”
留侯沉默地打量周遭风景,初步断定从凉山山形来看,这里离行宫所在地恐怕隔了十万八千里。这一人一鹰到底是怎么走的,还有待商榷。
宫殿接二连三倒塌,他们本该立刻撤离和寻查真凶。可在得知阿宓失踪不见后,几人都乱了阵脚,留侯难得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没有顺属下的意思离开,后又被人寻了机会偷袭,强撑着走到此地就昏了过去。
发生了许多事,留侯却不准备对阿宓说道,只温声回,“这样吗?我们也在找阿宓呢。”
终于见着熟悉的人,阿宓难抑开心,“嗯,有奇怪的人把阿宓带走了,应该是大人的仇家。后来啁啁把我救出,带我沿着山路走,但是它也不认识路。”
啁啁平地方向感很差,如果让它飞到空中去认还行,可惜它并不能带着阿宓飞。
留侯颔首,含笑夸赞,“你们都很厉害。”
他真没想到居然是这只鹰救了阿宓,看来还是小瞧了它。
啁啁适时挺胸展翅,它不一定听懂了两人的话,但很明白要在别的雄性面前展露自己矫健的身姿。
阿宓和他念了会儿,想道让留侯带自己去找大人,低头一看,才发现留侯左腿受了伤。伤口的血已经凝成了痂,但伤势看起来并没有好多少,有些吓人。
她动作缓下,“…侯爷的腿受伤了。”
“嗯。”留侯答得平静,“小伤而已,只是暂时不能走。”
他继续道:“阿宓可以先走,我一人没事的,你寻着人再让他们来帮我也是一样。”
阿宓抿唇犹豫了会儿,摇头,“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你又没有啁啁。”
留侯内心好笑,什么时候他在一个小姑娘眼里居然还没有一只鹰厉害了?
阿宓做不出把他丢下的事,但一时也想不到该如何帮他移动,茫然蹲了半晌,“侯爷饿吗?”
“是有些。”留侯并没顾忌面子,他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阿宓应声,“你等会儿,我和啁啁马上就回来。”
刚经过的地方就有几棵生长了红果的树,阿宓正好在那儿做了记号。
啁啁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去,本不打算给那个讨厌的人摘果子的,可是看阿宓踮着脚尖摘得那么艰难的模样,它还是不爽地叫了声,身子扭过去一把将阿宓拱开,开始熟练地把整根细树枝啄下来。
嘴硬心软的模样让阿宓轻轻笑出了声,在啁啁没好气地把挂满红果的树枝往自己怀中堆时抱住它,吧唧亲了口,软软道:“谢谢啁啁,你最好了。”
……
啁啁无法回答,它已经被亲晕了,鹰脑袋像喝醉了般摇来晃去,好歹还记着护阿宓回到留侯那儿。
奇怪的模样引得留侯几度侧目,“它怎么了?”
阿宓正低头擦着果子,“不知道呀,刚刚亲了它一口就这样了。”
亲了一口。留侯又扫了眼,这只鹰果然…有些太通人性了。
他接过果子咬了口,不知怎的,平日山珍海味都享用不尽也觉得此时味道尤其清甜。
也许是面前小姑娘的浅笑太动人了。留侯慢慢想着,并不急于去和人会合,他挺享受这难得能和阿宓单独相处的时光。
如果现在回了庭望身边,他相信阿宓的眼中又会只有她的大人。
“我现在不便动作,阿宓可以帮我擦擦脸和伤口吗?”留侯温声请求。
他不要求,阿宓是不会主动想到的,毕竟面前的人不是沈慎,还没熟到那个地步。不过既然他提出了,阿宓便也不大会拒绝。
“我这有帕子。”留侯主动递去,“简单擦擦就好,阿宓正在信期,还是少沾凉水为好。”
说过这话后他就发现小姑娘不说话了,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细思了会儿才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毕竟自己于她来说应该只是大人的上司,却大喇喇道出这种女儿家的隐秘事,一时不快也是正常。
自知失言,留侯便也安静下来,看着阿宓帮自己擦伤口。
她是个不善于拒绝的小姑娘,能应下这个堪称冒犯的请求,还能如此体贴。这种时候留侯不认为这是愚蠢了,只觉得他的小姑娘温柔善良,是世间最为动人的存在。
她怎么能生得如此可爱。留侯的视线默默流过阿宓的额角鼻尖和小小的手,无一处不让他觉得称奇。
自从知道阿宓是自己的女儿后,他本就时刻处在心潮澎湃中。此刻被小姑娘悉心照料着,那些无处宣泄的汹涌浪潮却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似是在夜间被月光轻柔抚过的江面,水流也温柔得不可思议。
啁啁轻咕了声,歪过脑袋看看留侯,又瞧瞧小美人,似乎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同。
“以前在洛府…”留侯声音放轻,“你也经常受伤吗?”
阿宓奇怪看了他一眼,“不会啊。”
留侯舒出一口气,就听到小姑娘继续道:“院子里待了十多年,我和翠姨都很熟悉的,就算爬上屋顶也不怕。”
当然这是夸张之词,翠姨再放任她,也不会让她假小子般爬屋顶窜树。
留侯顿了下,他还不知这内情,但下意识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院子里待了十多年?”
“嗯。”阿宓声音还是软糯的,听不出什么难受,“父亲不让我们在府里乱走,东西都是让人送来的。”
这和关押犯人有什么区别?留侯只要想象当初小小的阿宓从刚出生到十三岁,都只能待在那逼仄的院落,望见的也永远只有天空一角,心中便止不住钝钝得疼,无言的痛意席卷全身。
他努力保持了语调平静,“既是这样,他也不是阿宓亲父,就不必再这么唤他了吧。”
阿宓眨眼,“对哦,我习惯啦。”
“没必要的习惯改了也好。”留侯淡道,“已经是毫无干系的人了。”
阿宓完全没听出他的情绪,点点头,“嗯,已经不会想起啦。”
事实上,从来也没怎么记得过。从小到大屈指可数的见面次数,能指望她有什么深刻的喜爱或仇恨。
只是她这样丝毫没有怨气的模样也让留侯垂首时忍不住弯了唇,这性子也不知如何养成的,当真是太好欺负了,若不多护着些,只怕会被人当成软包子捏。
他还没见识过阿宓当场把清清楚楚衣裳剥了的凶巴巴模样,反正这个女儿在他心中已经成了可怜幼小又无助的代名词,是必须小心保护的小宝儿。
擦完伤口,阿宓看着他脸上的泥土和汗渍犹豫,留侯会意道:“其他就不用麻烦阿宓了,我自己来吧。”
小姑娘显然松了口气,她现在已经有意识了,不大愿意再和大人以外的人那么亲近。
留侯这么说着,却在抬手时皱了皱眉。他手臂有擦伤,伤口看来颇为狰狞,也让他的动作显得吃力。
阿宓很想装作看不见,可是低嘶声传入耳,垂眸又能瞧见留侯腿上的伤口。她不由悄悄抬眸望了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道:“还…还是我帮侯爷吧。”
“不会麻烦吗?”
“侯爷自己不方便。”阿宓实诚道,“等你自己擦好,伤口就要裂啦。”
留侯低笑出声,重新把帕子递去,“阿宓说得对。”
帕子脏得实在不成模样,阿宓还是跑去泉水那儿拧了拧,回头留侯已经撕下一截衣袍铺在地面,见了她微微笑道:“地面脏。”
阿宓捺下心中奇怪的感觉,有时候她是有些迟钝,可多次下来,怎么也能察觉到留侯对自己的特殊和好。
难道因为大人对自己好,所以侯爷爱屋及乌,对自己也好吗?阿宓琢磨了下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便坦然了。
她跪在铺陈的衣料上,直起身子给留侯擦脸,力道小小的,像轻柔的羽毛不时划过。留侯仿若完全无感,他甚至闭上了眼没有看阿宓。
他太了解自己,担忧此时的目光会吓着本就对其他人心存丝丝警惕的目光,所以他竭尽全力地抑制,仿佛不曾动容,保持着温如水的淡然。
“好啦。”阿宓出声,在留侯复睁眼时看了看,皱起小眉头,“等等,侯爷你眼里进东西了。”
是吗?留侯完全没感觉,听她说了,就乖乖保持不动。
阿宓靠近了些,倾身覆来时留侯能将她小小的身姿完全容纳进视野,第一眼注意的却是那被养出的些许婴儿肥,带着些肉嘟嘟的感觉,稚气可爱,叫人很想捏一把。
她在很认真地注视他,轻柔又小心地帮他清洗。留侯胸怀滚烫,任何人的关切与忠心也比不上小姑娘一个轻巧的动作,只悄然一眼,便让他有种热晕盈眶之感,此刻便是死也无憾。
片刻,留侯忽然平静地想道:阿宓如此这般也好,她不用拥有太多情感,也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余生只需要好好享受荣华顺遂,他会让她自由无忧,想杀人也好、想救世也罢,有他在,总能让她达成所愿。
轻转了下扳指,留侯又想:男儿多负心薄幸,多慕颜色。庭望虽是自己爱重的属下,人品外貌皆不可多得,但也无法保证以后。眼下二人虽看着情投意合,谁又能保证以后如何呢?他不会去强行拆散二人,但总要叫阿宓看过领略过更多俊杰,知晓世间并非只有她的大人一个男子。
阅尽千帆后的选择方更显心意,若因为只感受过一人的好而认定,未免也太委屈阿宓。
当然,在留侯内心深处自是认为阿宓什么都不选最好,这世间哪有配得上她的人,能陪在她身边已是万幸。
阿宓全然不知自己在帮忙的人暗地都转了多少奇怪的想法,但越接触下来,便觉得留侯真的挺好说话,并不像他人畏惧的那样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