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脾性好,也有不好,暂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厨房煮的面呈了上来,沈慎也不拘场所,直接放在了书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气,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庞然大物,蒸腾而起的热气直接把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还没动筷,阿宓就闻到了一股辣气,待尝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呛出了声,咳得不成模样。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不会吃辣?”
阿宓点点头,声音已经沙哑了,“想试试。”
阿宓曾见过喜爱食辣的人,他们说那种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发的感觉无与伦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畅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尝试,现在阿宓想做许多她以前没做过的事。
“不要勉强。”沈慎就要端过阿宓的碗,“让厨房另煮一碗。”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坚持,好像真的很想尝试下这种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寻常人轻易不能尝试。不过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绝。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红,小小的唇肿了一圈。
“好吃。”她这么说着,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气,她吃相也在尽量文雅,但也正是这种慢吞吞的架势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会儿,约莫是觉得有趣,唇角渐渐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画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够了,加上热气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泪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时双眼明亮得惊人。
“好吃。”她又说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汤给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胆儿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亲亲你。”
沈慎顿在那儿,像是被阿宓的话惊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
如果两人倒个性别,这话说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可从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口中说出,当真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久等不到回应,阿宓已经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气,十个她也别想撼动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
于是在某人放水下,阿宓一点点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她对着沈慎黑沉的眼摸去,力道柔得像羽毛在轻抚,十分温柔。
阿宓看了会儿,就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阿宓在大人眼里,看到了自己。”
说完就想亲上去,就在两人距离仅剩只有那么小寸时,沈慎眸色越来越深,眼中映着的小姑娘也越来越清晰。
然后,阿宓被辣得迷糊的脑袋一发晕,昏昏倒下,被沈慎接了满怀。
沈慎:…


第26章 撒娇
听说过醉晕, 没想到有人还能被辣晕, 瞧模样昏睡得还挺沉。
吃饱就睡,像只小猪。
沈慎望了会儿, 忽然叹气般逸出一声, 把人抱了起来走向小榻。阿宓帽子落下,乌发垂了沈慎满袖, 散出柔润光泽。
她着实是个很美的小姑娘,五官乃至身体的每处无一不精致,可这样的美在沈府必须得掩藏。
如果她生长在乔府,不仅不用受之前那些委屈,更可以尽情妆扮自己。沈慎想, 她终究不懂进乔府大门的意义,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说出要跟着他的话。
但那又如何, 他从来不是善人, 话已经说出口, 就不会再让人有反悔的余地。
天将昏暗,秦书拜访沈府,他听说了在乔家发生的事, 也知道阿宓已回到沈慎身边,“都督, 侯爷说了什么?”
他以为留侯会把阿宓要去, 没想到人还在这儿。
“什么都没说。”
秦书一怔, “这不是侯爷作风。”
他紧接着想到了阿宓身世, “莫非侯爷也知道了什么?”
沈慎摇头, 指节在倒扣的瓷杯上轻叩,“不像。”
如果留侯知道了阿宓可能是公主的身份,今天就绝不会让他把人带回来。
他略过这事不再提,转而道:“那妇人呢?”
“还在客栈里。”秦书无奈笑了笑,“每天都在想着法儿要出来找洛姑娘呢,既然洛姑娘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把人放出来?”
“嗯。”沈慎想到妇人身份,她最初就是乔府忠奴,回了阿宓身边很可能会极力劝阿宓和乔府认亲。
但他们不会让她坚持这种想法。
二人又商量了些秘事,最后秦书另起话题,“都督…打算怎么安置洛姑娘呢?”
沈慎沉默了下,“书房还缺一个书童。”
要留在沈府,就只能如此,沈老夫人不会容许阿宓这样的相貌留在沈慎身边。
秦书也了解,叹道:“只能这样了,洛姑娘胆小柔弱,都督以后与她相处莫要太凶了,小姑娘受不住的。”
秦书所指的“凶”就是沈慎平日对待属下和别人的模样,但对沈慎来说这都很正常,所以他一时竟有些不大明白,他自觉从没对她凶过,即便在知道她母亲是乔氏女后也只是不理会而已。
沈慎恨乔府不错,但秦书等人已调查清楚了阿宓身世及她在洛府经历。阿宓母亲虽是乔氏女,却是乔氏弃子,至于阿宓本人更是从未与他们有过干系,除了这一层身份,再牵扯不上。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阿宓绝不会想到去京城投奔。
他着实没有因此迁怒的理由。
显然秦书十分了解他,又说细了些,“都督平时不要总冷着脸,对洛姑娘多笑笑吧。”
再这样下去,这唯一一个可能会心甘情愿成为您媳妇的小姑娘都要被吓跑了。
后一句话秦书没敢直言,但眼神十分认真,他真的很担心都督的终身大事。而洛姑娘胆小是胆小,但也确实是敢主动接近都督的第一人,秦书还从没见哪个姑娘在都督面前这么“放肆”过。
不知从他那眼神中解读出了什么,沈慎更沉默了,直到秦书走出沈府大门都没再出声。
阿宓依旧睡得酣香,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都发出了细小轻快的呼噜声,当真像猫儿一样。沈慎看了会儿书后再瞥她一眼,想到秦书的话久久没动,嘴角像是相当勉强地上扬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还好阿宓没醒,不然没被他冷脸吓着,非得被这奇怪的笑给弄哭。
管家傍晚寻来,“大人,小洛呢?”
“睡着了。”沈慎示意里面的小榻,边站了起来,瞬间把烛光挡了大半。
管家愣了一愣,想明白话中的意思后似乎想欣慰地笑,转眼不知记起什么又有些责怪,顿时脸色就有些扭曲,“大人不该这么急的。”
沈慎:…?
管家却不管他了,兀自想了许多,连来意也忘得一干二净,保持着那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又慢慢走了出去。
沈慎正准备让他着人上热水的动作顿住,余光往里面飘了下,不得不说,自从他捡到阿宓并把人带上后,身边的人态度就一天比一天奇怪。
好在他并不是一定要人服侍,沈慎懒得再出院去唤人,直接用院子里的井水冲了个凉,身体半湿着就换了里衣。里衣贴在胸腹,被水珠透出几块分明的轮廓。
需要将人唤起洗漱吗?沈慎只思考了这个问题小半刻,觉得还是不用,约莫是想到那次阿宓半夜惊醒突然缠在他身上不愿下去的情形,而他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阿宓就这样被他丢在书房歇了一晚,好在正是夏季,也不至于着凉。
金乌升起时,京城渐渐热闹起来,沈府依旧一片宁静。
沈府的仆从太少,老夫人身边也不过跟了两个嬷嬷伺候,其余的多是用来打扫院落之用,沈慎很少需人服侍。
阿宓迷迷糊糊地揉眼,下意识汲鞋走到旁边就要洗脸,不料那儿正是书柜,哐当就撞了上去。
“呜…”阿宓蹲了下去,这几天她好像经常撞脑袋。刚才也是,忘了已经离开显王府,地方不一样了。
沈慎跨进门时一怔,“怎么?”
声音低沉,带着初晨的一丝沙哑,他刚练了剑过来,脸上覆了汗珠。
“疼…”阿宓轻轻说着,有点儿委屈地抬头,带着无意识的撒娇。
沈慎被她这样看着,那夜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被他强行捺下,三两步走去拨开她的手,看看没有红肿的地方,“无事,很快就好。”
他能这样待人已经算十分温柔了,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因为昨日秦书特意交代他要对小姑娘好一些。
阿宓却像被惯坏的小孩儿得寸进尺,睁着水雾朦朦的眼软声细气道:“大人帮我揉揉,好不好?”
……
沈慎还是放下剑,把手覆了上去。
相对于他的手掌,阿宓脑袋就显得格外小,他力道不知收敛,阿宓被揉得龇牙,却还是露出笑容,“谢谢大人。”
移开视线,沈慎道:“用过早膳,随我上朝。”
阿宓乖巧应是。
以沈慎现在的官阶,他本没有上朝的资格,是留侯向少帝为他要了这个特权。
不过留侯也不全然为他,总有些不要命的谏臣会在朝堂发难,攻讦留侯,有时候激动之下甚至动手,这些都会有沈慎帮留侯挡下。
有些人客气点,道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刀,痛恨他的,则直接称他是阉人手下的一条狗。
无论哪种称呼沈慎都听过,也不是没人当他的面唾骂,他都能面无表情地无视而过。如果不是留侯下令或危及自身性命,他其实很少动手。
阿宓再次换上书童装扮,依旧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沈慎看了皱眉,让人给她寻了顶更大的帽子。
这帽子明显大小不合,一盖就遮住了阿宓半张脸,让她只能看清脚下,好处是总算不会让人看清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
管家忧心忡忡,“都督真要带小洛去上朝?这…这不大合适吧。”
可沈慎做事从来自有打算,阿宓依旧跟上了马车。
“大人,我要做什么?”阿宓好奇问道,她心中完全没有对“上朝”二字的敬畏,到底是对天家威严没什么意识。
“什么都不做。”沈慎闭目养神,“殿外等候即可。”
“唔…”
少帝性懒,因为这还改了上朝的时辰,当初不少大臣反对,留侯却道:“陛下是天子,是国之所存,年少贪眠实乃常事,诸位如此反对,若因此坏了陛下身体,谁之过?”
听上去很是护犊子的模样,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纵着少帝玩乐的佞幸,但心底再诅咒,也拼不过少帝信任他。
沈慎先在金銮殿外的书阁中等候,里面已有了不少朝臣,其中还包括当初和他一起考中的状元和探花。
这两位和沈慎都有些交情,并没有因他投靠留侯而唾弃,但阁内有太多人鄙夷留侯,他们不好和沈慎交谈,便只当没看见。
旁人或多或少都有三两在谈天说笑,唯独沈慎这儿像有道屏障,隔出了他单独的三分地,未免显得寂寥。
阿宓左右看了看,没有察觉到别人的排斥,反倒认为他们是害怕才不敢和沈慎说话,眼中敬仰顿时又多几分,让沈慎很有几分莫名。
及至日上三竿,外面才有了动静。
“各位大人,陛下起了,准备上朝吧。“
起得真早。不少人看了看天色,都是满肚子火气,也不知昨夜又是如何玩乐才睡到这么晚。
再这样下去,陛下没到及冠就要被留侯那等小人给毁了!
阿宓正要跟着其他人的仆从一起出去,被沈慎止住,“你待在此地。”
“…咦?”
“不用效仿他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沈慎大步走去。
一些仆从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阿宓,沈都督瞧着冷酷,没想到这么体恤下人,都不忍让书童站在烈日下等候。
他如此说了,阿宓也就十分乖觉地待在里面,慢慢喝茶。
***二更***
少帝姗姗来迟,龙袍没穿整齐靴也是反的,束发的玉冠似乎在哪儿撞了下,歪歪斜斜不成模样。
有老臣实在看不过去,张口就要斥责,被留侯先声夺人,“陛下——”
“…嗯?”少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起瘦长的手抹去了眼角自然沁出一点泪水,“何事啊?”
“您玉冠歪了。”留侯温声提醒,等內侍帮少帝抚正再道,“该上朝了。”
这时才有人唱上朝之词,那被硬生生把话憋回去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双眼冒火地直瞪留侯。
少帝换了个坐姿,张口就道:“朕心不快,有事快启奏,无事就退朝。”
上朝时您心情什么时候畅快过?一些朝臣就差翻白眼了,另一些内心则毫无波动,他们早就对这位死心了。
程序到底还是要有,随即就有朝臣拿着奏折一一出列呈禀,少帝不住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其实是朝堂常态,约莫持续了有半年之久。不过今日还有些不同,那就是显王世子格外沉默,要知道往日他一直把少帝当弟弟看,时常会出口相劝,怎么这次竟一句话也没?
有人忍不住往李琰那儿瞥,想知道这位是不是也彻底对少帝死心。
李琰在户部领了官职,本来户部有什么事一向由他开口,这次见他一直沉默不言,户部尚书不得已,只得自己呈上了折子开始禀奏。
南地有洪水,并不那么严重,但也是天灾,必须得赈抚灾民。可前几日少帝还交待户部,说要建一座行宫。
建行宫费时费力又费银子,户部把这次的天灾扯出来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就一个:要赈灾,没银子,建不了。
“那就不建吧。”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少帝意外得好说话,户部尚书都忍不住睁大了眼。
少帝依旧在打着哈欠,“你都把灾民说得那么可怜了,朕岂是那等昏君,不至于和他们抢银子。”
顿时有人老心怀慰,差点没掉下泪来,陛下心性还是好的啊!
户部尚书连连高声道:“臣代灾民谢陛下!有了陛下一言,他们总算能吃上饭了。”
“饭?”少帝道了这么一字,户部尚书点头,“回禀陛下,灾民只能靠临城施清汤粥饱腹,已经好些天了。”
少帝点点头,又来一句,“食不了饭,那何不食肉糜啊?”
……
朝堂一片静默,俱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帝,户部尚书更是瞠目结舌。
就在众人不知说什么好时,少帝忽而一笑,“顽笑耳,众卿难道当真了?”
…我们还真当真了。
“朕也通晓史籍,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皮了一下,少帝显然十分开心,总算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可还有什么事?”
再有什么事,一时也都被他那句话给震惊得忘了。
好半晌,才有人缓了过来,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启奏,但此事隐秘,需得朝后与您单独呈禀。”
“麻烦——”少帝先回了声,“朕后宫未开,没人能和后妃私通给朕戴帽,有什么事不能直说的?”
作为一国之君,少帝这也是头一号了,毕竟没人能像他这样把这种事光明正大说出口。
一脸神神秘秘的朝臣也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神色茫然了下,“可这…”
“这这这,这什么这。”少帝不耐烦起身,“行吧,朕就给你机会,走,和朕单独去后边儿说。”
两人就此单独去金銮殿后边儿了。
其余人一阵沉默,许久才渐渐有了动静,李琰身边迅速聚了几人,语句不一,仔细听来都是向他诉苦的,大意都是些什么陛下年少无知贪玩越来越荒唐了,间或还有小声暗示他要多做准备的。
李琰听了会儿,也觉得心烦,很想像堂弟那般直接几句话把人堵住。但他向来不是这样的性格,到底忍住了。
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沈慎耳中,他同样不怎么舒服,留侯这时对他笑了下,示意他过去。
“听说你带了那个小姑娘进宫?”留侯语气温和。
沈慎过了会儿才点头,留侯理解道:“确实该带在身边,小姑娘柔弱,你祖母又那么倔,若见了她还不知得做出什么。”
以沈老夫人对沈慎近乎执念的期望,如果看到沈慎藏着也要把阿宓护在身边,指不定能当场强逼沈慎把她卖了。
听到留侯评价祖母,沈慎并不开口。
留侯却不准备掠过这话题,“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法,庭望难道准备让她一直这么无名无分躲躲藏藏跟在身边吗?”
他笑了笑,“不如我亲自去与你祖母说——”
“不必。”沈慎突然出声,等留侯讶异望来时语气停顿了下,“谢侯爷好意,属下会妥善安排。”
“那就好。”留侯点头,“我和那小姑娘十分有眼缘,你可别欺负了人家。”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沈慎还会信两分,从留侯口中出来,一个字都不会信。但沈慎也实在想不明白,阿宓除了相貌,还有哪里值得留侯注意,只语气生涩地应了声。
“今日应该有事发生。”留侯最后才说到重点,“你什么都不要做。”
“好。”
不出留侯所言,少帝和那位要密谈的人回金銮殿后就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视下方。
众人心中莫不奇怪,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这位陛下都担忧?
少帝缓缓道:“朕听说,每日上朝前众卿都会在殿外的书阁等候。”
开口却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有人应是后,他继续道:“诸位都是朕的爱卿,国之栋梁,不能慢待,朕得亲自去看看那书阁如何。”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众人满脸问号,完全不知他又是闹哪一出。
然而少帝行事从来不按章法,当下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书阁。
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见了这乌压压一群吓得礼也忘了行,更别说独自待在里面无聊玩起了棋的阿宓。
“砰”得推门声惊得阿宓站起,帽檐耷下来又遮了半张脸,等她抬手扶正,面对的就是几十双瞪来的眼珠子,当即茫然地呆在原地。
好在少帝根本没在意她,只粗粗扫了眼,就径直走向窗边,“朕听说,这候朝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
“那哪处是周太傅宝座啊?”
周太傅乍然被点名,满脸疑惑,“启禀陛下,正在您面前。”
少帝长长“哦”了声,伸手就把那座位旁的桌屉拉开,里面平平整整摆了厚厚一沓纸。
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张,少帝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周太傅好文采啊。”
周太傅正想着自己桌屉里怎么多了这些纸呢,眺眼望去发觉这纸张十分熟悉。他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它们可能来自何处、上面又写了什么,脸色唰得就白了,“陛、陛下…”
“嗯?”少帝从鼻间哼出一声,“太傅想说什么?”
“这、这些诗绝不是臣所作啊!”周太傅猛地跪下,“臣也从来没在这书阁内拿过纸笔。”
“哦?”少帝眼珠轻轻转向他,脸上还是那种旁人眼中少年意气不知世事的笑,“朕还没说什么,太傅就这么急,看来你知道这纸上写什么了?”
周太傅语噎,他向来老实固执,说谎也不会,一下就被人揪了出来,只得再度磕头,“臣绝对没在这书阁中写过任何东西!”
少帝微微一笑,“没在这写过,不代表没在家中写,是吗?”
周太傅无言,他并非会狡辩的性子。
只看这光景,所有人都明白那纸上定然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这么厚厚一叠,周太傅这是不要命了啊!
少帝扬眉望了跪在地上的老者片刻,依然带着笑容,手猛地抬起一挥,纸张洋洋洒洒飘落了满空,“都给朕好好欣赏欣赏周太傅的文采。”
白纸黑字洒满头顶,有胆小的人哆哆嗦嗦地接了一张,只望一眼就吓得要昏过去。
周太傅胆子也太大了,朝堂哪个心底没一点对陛下的不满,也担忧梁朝会毁在陛下手中,可谁会当众说出来甚至写在纸上?那些诗词,无一不在讽刺陛下荒唐,甚至是叱骂陛下将为亡国之君,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周太傅死的!
沈慎脸色沉下,笼在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他终于明白留侯为何特意叮嘱那句话了。
沈慎当初入学时,曾拜在周太傅门下。那时沈家日渐衰落,他本没有资格成为一朝太傅的学生,是周太傅不计身份为他破例。
周太傅于他,是恩师。
他了解周太傅,这位老者绝不是什么乱臣,周太傅只是…太执拗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正如知道沈慎成了留侯的人之后,每次年节沈慎送去的礼品,都会被他命人直接从大门丢出去。
留侯虽没有动作,沈慎也能感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目光暗藏威慑。
留侯在提醒他,什么都不要做。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睁睁看着周太傅在少帝面前不住叩首,仅片刻就磕得满头是血。
周太傅在求少帝不要牵连周家子孙,他太愚了,直接就这样默认了罪名,可在场中人莫不了解他的心思。周太傅写下那些诗,对陛下约莫只是…怒其不争,要知道每次劝谏陛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的,他都是头名。
但陛下似乎铁了心这次要拿他开刀。
有不忍心想要求情的,也都被身边人一一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