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婆子有些凌乱的回忆中,王氏出阁前到嫁入魏家的事,渐渐被拼凑了出来。
她作为仆婢,讲述王氏时语气自然是敬重的,但这口吻,越听越让人觉得,王氏不仅是个小可怜,还颇富心机。
只加了几句“不知为何坚持要去寺庙祈福”、“莫名走了那条小路”、“见魏家郎君中药不去寻大夫反而非要单独同他待在一块儿”的话,听来就不免让人觉得,这些似乎真的很像是王氏的算计啊。
王氏面红耳赤,一直想反驳,又找不到插嘴的机会,旁边还有文夫人在用眼神制止她。
文夫人并非是相信她,而是了解她根本没有那个脑子去算计。
再者,魏珏当日是为父秘密办事,连魏家人都少有知道他会经过那条路,王氏作为一个不受宠的深闺女郎,又如何能知晓?
赵婆子的话听来暧昧,实则根本经不起推敲。
傅徳适时道:“那你可知,你家夫人在出阁前可与甚么人有过来往?”
“这…”赵婆子迟疑时,又得了提醒,“比如表兄之流?”
赵婆子连连点头,“是了,当时有姻亲刘氏,和府上来往得频繁。刘氏有位大郎君,生得风流俊俏,府上不知多少娘子有意,可惜后来刘氏落难了,也只有我们夫人心善,会偶尔去看望那位刘家大郎,至于其他的…婢确实不清楚了。”
傅徳长长哦一声,很是意味深长,“原来如此,那刘氏一族如今何在?”
“这就不知道了,当初好像举族避难去了,去了哪儿也不曾告诉过旁人。”
“啊——”赵婆子忽然惊叫一声,“对了,婢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傅徳道,“快说。”
赵婆子迷迷糊糊眨着眼睛回忆,“当初,夫人生了殿下后,还曾让婢夜里把一块玉佩掷去湖里,说甚么…要忘尽前尘,婢当时模糊看了一眼,上面、上面似乎隐约有个刘字!”
“你胡说!!!”王氏再也忍不住了,自己过往的事被摊在众人眼底下一一推敲琢磨,对她无疑是一种酷刑,在赵婆子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朝赵婆子冲了过去,途中带下一把侍卫腰间的刀,借着冲过去的惯性,双手就这样直愣愣地插了过去,正插在赵婆子胸前。
赵婆子浑浊的眼猛然瞪大,啊了几声都说不出一句话,嘴中渐渐吐出血沫来。
王氏也震惊极了,浑身颤抖地看着她,身体往后一瘫,双手也顺势带出了刀。
温热的鲜血飞溅而出,洒在阿悦脸上,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第53章
从出生那日起, 王氏就基本未受过什么正儿八经女性长辈的教导,她禀性怯懦, 又不聪慧, 先生嬷嬷纵然能教她琴棋书画和礼仪,但总无法交心。
在家中时她不受宠爱, 嫁入魏家后又被魏珏护得极好。魏珏不曾纳妾, 后宅安宁,妯娌间不需太多交往,再加上常年有文夫人掌家, 王氏除了侍奉公婆,照顾夫君儿子,全然不似其他的出嫁妇人,需要操持诸多事宜。
可以说二十年来, 除去长子身世和当初魏珏迎娶八公主这两件事,几乎没有事让她操心过,这也就造就了她二十年不曾增长过的心智。
一旦魏珏不在了, 无人替她想好嘱咐好该如何做时, 她真正的性子便再也藏不住。
愚蠢、胆小、自私、冲动…在面对赵婆子这件事上,她的劣根性暴露无遗。
赵婆子的血溅了阿悦半张脸, 直到回到乐章宫, 那种腥热的味道依然久久不散。
她让莲女点了沁心的百合香, 鼻间萦绕的却还是那刺鼻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昏昏沉沉入睡, 她见到了久违的梦境, 无论色彩或感觉都异常熟悉。
但在这之前, 阿悦从没有单独梦见过表兄魏昭。
他身形清癯,穿着宽大的龙袍孤伶伶坐在龙椅上,就着灯火翻阅战报。
无人解释,可阿悦就是知道,这是傅氏起兵叛上的第二个月,势态还说不上好差。
空荡的大殿灯火摇曳,门被推开,狂风倏得吹进,顿时将高高堆起的奏折吹倒了大半。王氏满面愁容走了进来,撞见长子瞥来的目光时有一瞬的瑟缩,很快又挺起了背。
阿悦看着她缓缓步上石阶,犹豫了足足有一刻钟,才终于道出来意。
王氏并非来关心长子身体,也不关心战事,她是来说出一个秘密的。
从她张合的口中,阿悦听到一个心神俱震的消息。王氏对面前的长子道,他并非魏家血脉,而是当初她遇见其父前被山匪所辱,而怀上的。
王氏说,这件事已经被傅氏知道。傅氏使人与她传信,说这次起事全是因为得知魏昭身世,倘若魏昭主动退位,禅让给其弟魏显,他们就退兵认降。
魏昭在王氏说完后愣了许久,他拿着朱笔,红色的汁液滴落到龙袍也没有半点反应,向来温和的面容再也露不出笑容。
连烛火,像是也在这刻冻住了,停止摇晃。
大殿内悄然无声,寂静得王氏眉头跳了下,面露慌色,不由叫了几句长子。
魏昭这才回神般,语气轻轻道:“母亲是说,我并非魏家人,而是…山匪之子?”
这消息太过令人震惊,连他面色都有几分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是。”
过了会儿,魏昭又道:“母亲方才想让我做甚么?”
“让位给阿显…”王氏顿了顿,“傅氏答应我,只要你传位阿显的消息一传出,他们就立刻退兵。”
魏昭应一声,“母亲可知,正值国难之际我毫无缘由退位,正如临阵换将,是大忌。不用傅氏做什么,就能使我绥朝大半人心不安,尤其是前线的将士们,甚至动摇国本。”
“你退位,他们就退兵了,纵使有些小小动荡又有何干?”王氏不解,“难道这不比辛苦征战好得多么?战事一起,百姓无不水深火热,这才是动摇国本啊。”
魏昭长叹一声,“傅氏狼子野心,觊觎大位已久,他们的话,母亲也信吗?”
王氏略有触动,“那你要如何做?”
“待此间的事一了,解决了傅氏…”魏昭像是恢复了些许气力,“我再将一些事教给阿显,便可传位与他。”
王氏坐立难安,“可傅氏来势汹汹,你几个叔父又…此事要如何解决?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魏昭沉默了会儿,“有六至七成,母亲给我时间,必能完成。”
“那要多久?”王氏有些激动起来,“倘若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又十年?魏家江山有几个十年能容你这样挥霍?”
“就算傅氏说话不算话,你现在传位给阿显,又当真能有多大的损失?”王氏怒道,眼中似乎还有些失望,“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这九五之尊之位,不愿退下来。可阿昭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一山匪之子,生来卑贱低劣,若非魏氏,你当你能有如今的地位?这位置本就是阿显的,你怎好霸着不放!”
“阿昭,你何时变得如此贪婪成性,太让母亲失望了!”
说罢,王氏怒冲冲离去。好不容易稍微有了些暖意的大殿也随着大门的再次打开而被寒风占领,如凛冬腊月,凉意刺骨。
魏昭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消瘦的身影被烛火拉得更长。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唇边逸出一点白雾,犹如幽魂轻叹。
但此事,并未结束。
王氏在傅氏的接连传信下越发坐不住,一面怕傅氏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一面又担心会抵抗不住这次傅氏的进攻,最后使公公打下江山的辛苦付之一炬。她深觉,长子恐怕真的是舍不得皇帝的位置,不会甘心退下。
她想了五六日,见魏昭那儿依然没有半点动静,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做了碗汤,托侍官送给魏昭。
侍官自然不会怀疑她,更清楚陛下孝顺,却少得太后亲近,如果知道这是太后亲自煮的汤,连日紧锁的眉头应当也能舒展了。
他有心给魏昭一个惊喜,便先送了汤去,哪知这汤中饱含的却是一个母亲最深的恶意。
魏昭昏迷不醒,王氏趁机偷了他的玉玺和令牌,先按傅氏嘱咐令大军撤退,再准备让二子魏显即位。
而后的事便是天下皆知了。
傅文修最后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登上了皇位,轻轻松松闯入临安,这些还被他人认为是魏昭有意相让。
再度醒来的魏昭已被幽禁在百人巷,四肢筋脉被废,连日常起居都离不得人服侍,又何谈复国?
王氏所为,不过是让绥朝彻底走上了灭亡的路罢了。
……
阿悦浑身大汗地醒来,一问时辰,才到丑时而已。
莲女奇怪地拨了拨香炉,“婢已经换成了安神香,怎么翁主反倒睡得更不安稳了?”
这和香哪有什么关系,阿悦想,实在是这梦的内容太过骇人了。
那是真实的吗?是书中、或者说是小阿悦的前世真正发生过的事?
如果当真是这样,阿兄他…
阿悦原以为,书中最可怜的应该算是原本的小阿悦了。但从她三年来见过王氏如何对待魏昭后,再加上今晚的梦,魏昭的命运无疑也称得上悲剧一场。
只是阿悦依旧心存疑惑,表兄魏昭配得上一句闻郎如玉,而他的母亲王氏心性才智本就不出众,其父又怎么可能是一介山匪?
表兄更像的,分明是大舅舅魏珏。
来不及细思这些,不知为何阿悦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这种不似心疾的急促心跳,似乎在提醒她什么,催促她去做什么。
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阿悦意识到一件事,飞快地穿衣套靴,问,“大舅母应该还是睡在阿嬷宫中罢?”
莲女应是,“怎么了,天色已经很晚了,翁主要去寻王夫人吗?”
“嗯。”阿悦自己抓上披风,边往门边跑,“你们不用跟了,一路都有侍卫呢,也近得很,我去去就回!”
托平日用各种天材地宝养着的好处,阿悦几次奔跑都没使心疾再犯,胆子也越发得大了。
她飞快穿过长廊,每隔数丈上面就悬了一盏灯笼,昏黄的光芒照亮前行的路。听着耳边呜呜夜风,阿悦也忘了害怕,径直跑入紫英宮,在打盹守门的宫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就风似的穿了进去。
她知道王氏歇在哪儿,今日她对那赵婆子挥刀后受惊,有一阵的失智,几近癫狂,宫人立刻把她带回了住处。
太医看过了那赵婆子,说人还未死全,暂且可用人参吊十天半个月的命。她把这消息告诉王氏后,王氏才合上了眼。
至今阿悦也不知,王氏当时是意识到自己杀赵婆子反倒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惶恐,还是单纯惊惧于自己杀了人。
王氏睡的地方分两房,内外两室。阿悦凭脸进了外门,缓了口气,这才慢慢走进内室,刚挑开帘子,就见王氏在很激动地同魏昭说些甚么,尖声叫出口,“你不过是——”
“大舅母——!”阿悦心一慌,张口就大喊了这么一句,成功打断了王氏的话。
梦中王氏的那句话对阿悦来说印象太深刻了,被亲生母亲说出“你生来卑贱”这样的话,对魏昭是多大的伤害。
至亲之人捅来的刀最深,何况魏昭向来孝顺至极。
阿悦不想,也绝不会让她面前的阿兄再次受到这样的伤害。
魏昭和王氏惊讶地看着她,站在帘边的阿悦衣裳穿得乱糟糟,脸蛋因奔跑而通红,正在不住喘气。
那一声大喊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以致两人耳边都感到微微震荡。
阿悦忽得不管不顾冲来,撞进了魏昭怀中,紧紧抱住他。
魏昭更是讶异,停滞一瞬,抬手回抱,“…怎么了,阿悦?”
“我、我…”阿悦绞尽脑汁想理由,干脆闭眼道,“我做噩梦了,害怕!”
出人意外的理由叫两人又是齐齐一愣,魏昭忍不住笑,“做噩梦了,从乐章宫跑到了这儿?”
“对!”阿悦说着,干脆也不结巴了,“我要阿兄陪着。”
王氏道:“阿悦害怕,让大舅母陪你睡罢,来,上来。”说着让出身边的位置。
阿悦摇头,从魏昭怀中露出小半边红扑扑的脸,“舅母才受了惊,要好好静养,我不能打搅。”
说完就眼巴巴地抬头看。
魏昭招架不住,小表妹少有这样和他撒娇的时候,这模样谁抵抗得了。
他道:“母亲,你先好好歇息罢,我带阿悦回乐章宫。”
王氏踟蹰了下,“那…你注意下时辰,莫待太久,阿悦好歹是个小娘子。”
阿悦生怕她又要魏昭回来,忙把人抱得更紧,“不要不要,我还小呢,就要阿兄陪我睡。”
这下魏昭也无奈了,几时见过她这样磨人呐,安抚道:“好,我陪阿悦睡,松一点可好?阿兄站不起来了。”
阿悦依言松了一点,当真只是一点点。魏昭无法,勉强站起了身,才发现阿悦来时跑得不知多激动,连鞋飞了一只都不知道。
他好笑又好气,“大冷的天,你宫里的婢子竟就这样任你胡闹,我定要好好罚她们!还有阿悦你。”
阿悦不说话了,罚就罚罢,反正阿兄也舍不得真正下手,她已经找到了人,不怕。
这副模样完全可以用死猪不怕开水烫来形容。
她平时安静又乖巧,少有这样任性无理取闹的时候,魏昭的惊讶越来越多之余,万事也只能随她。
他抱着人一步步往乐章宫走去,越走越缓慢,原是阿悦扒着他的手不知不觉又紧了些。
魏昭更无奈,阿悦虽长大了些,但这点斤两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只这模样…怎么那么像怕他随时不见了?
“阿悦?”他轻柔喊了句。
阿悦闷闷应声。
“你抬头。”
阿悦依言抬头,望见的便是魏昭那张清隽的脸,轮廓在灯火下愈发柔和,眸中含笑,温柔极了。
这样美好的他,和梦中那消瘦如柴的身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阿悦鼻头一酸,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魏昭顿时慌了。
第54章
魏昭大概没遇见过真正难哄的小孩儿, 毕竟寻常那些被他笑一笑轻声哄一哄也就好了,因此阿悦这样不是嚎啕大哭却一直流泪的模样让他有瞬间慌乱, 低声问, “怎么了,哪儿疼吗?”
摇摇头, 阿悦整张脸都湿了, 眼泪还在流。
其实想想也明白了过来,她这明显不是因病痛,魏昭心忖, 莫不是被噩梦吓得狠了?
用帕子擦了又擦都不见效,问也问不出甚么,魏昭叹一声,干脆把手掌横在下面, 接起那滴答答的眼泪来。
阿悦疑惑,呜咽着都难掩好奇心,“…阿兄、阿兄在做什么?”
“阿悦第一次哭成这样, 自然要多接些, 作个纪念。改日宫中缺水了,说不定还能用上。”魏昭说得一本正经。
闻言阿悦呆了呆, 愣愣打了个嗝儿, 模样又傻又好笑, 但这汹涌的眼泪总算少了些。
等她缓了会儿, 魏昭才问, “又做了…那些梦吗?”
他以为阿悦又是做那些关于傅文修的噩梦。
魏昭不至于直接把那梦境的内容当做真实, 但着实心疼小表妹长年受这种梦魇侵扰。于她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大概就是再也看不见傅氏。
阿悦再度摇头,想了想又点头,不知该怎么说,抱着魏昭着实沉默了片刻再道:“阿兄刚刚在和大舅母说什么?她怎么…那么凶的模样?”
“说了几句赵婆子的事。”魏昭语气如常,之前王氏应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道,“大舅母今日受了刺激,并非有意如此。”
“明明人是她自己拿刀子捅的…”阿悦小声嘀咕,平时她和王氏的关系尚可,可在这件事上她着实无法为王氏辩解,更别说还梦见了那样的剧情。
魏昭听见了她的小小抱怨,没指责什么,只轻声道:“她心性素来简单,碰到有人污蔑便一时冲动,倒也并非故意。”
阿悦想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王氏,随后惊觉,原来魏昭一直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心机。
换句话说,就是不聪明。
她还当表兄这孝顺到近乎傻气的性格,绝不会说王氏半句不好呢。
这让阿悦看到了些许希望,不由小声试探道:“阿兄,大舅母这样…你不生气吗?”
如果赵婆子当场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从她死之前说过的那番话来看,王氏就很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于王氏而言,固然会影响她的名声,可此事最受损害的还是魏昭,这种风口浪尖,他顶着身世不明的传言登基,无疑会遭受许多质疑。
阿悦仔细地看,试图从魏昭的表情中分析出一点细枝末节,好叫她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魏昭毕竟是魏蛟最为爱重的长孙、钦点的储君,又怎会轻易让人看出心思,何况他惯来以笑示人,便更叫人摸不着深浅,“气是最无用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趁傅氏得意之际,去查清赵婆子家人,再作其他打算。”
说得有理,可这并非阿悦想要的答案,她忍不住问,“阿兄,大舅母长年这样对你,你为何…”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有个这样偏心的母亲,阿悦对她无论如何都亲近不了,更别说时常请安关心。
魏昭失笑,阿悦自出生那日起就备受宠爱,除去因姑母逝世而使姑父癫狂伤了她之外,她身边的至亲长辈没有一人不疼爱她,这约莫就使她认为,亲人的疼爱是理所应当的,做得稍微不全便是不好。
事实上,阿悦还真是这样想的,无论前世今生,她感受到的都是亲人的关爱与疼惜。前世除去因心疾早早离世,她再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道:“生生之母予我性命,抚养至今已是大恩,她只有一人,我和阿显却有两人,心神无法二用也不足为奇。”
照他的意思,王氏不曾虐待过他就已经是大恩了。
阿悦问,“那,如果大舅母将会做一些错事呢?而且这错事会对阿兄你影响很大,甚至可能让你丢掉性命。”
“将会?”魏昭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立刻反应过来,“阿悦做的噩梦…与我有关?”
不料他瞬间联想到关键,阿悦有些惊讶,她并不准备把这梦说出来,因为这势必要交待来龙去脉,其中魏昭的身世绝对掩藏不了。
虽然阿悦并不信那什么山匪之子,但这种话最好不要说半个字。
“没有啊…我就是随口一问。”阿悦乱中灵机一动,“我是在书中看了一个故事,觉得…唔、有些不理解。”
“什么故事?”魏昭笑看她,“不妨说与我听听。”
阿悦喔一声,立刻编了个故事,“是说有一渔村,一对夫妇生有三子。长子性情最好,敦厚善良,自幼就不受父母疼爱,被当奴仆般使唤。他母亲与邻居因一只鸡打了起来,刮破邻人的脸,他便下跪与那人认错,并翻山去寻草药来为邻居医治;母亲私藏了贵人的衣裳想卖来换银子,被贵人发现差点要把她打死,也是他主动站出来为母顶罪,贵人便把他当做仆从带走了。他在贵人府中有幸被教了识字看书,因聪慧忠心被举荐为官,发达后却还是不计前嫌,衣锦还乡将双亲接入城中,虔心伺候。但他弟弟很快犯下大错杀了一人,其母不仅不主动认罪,反而包庇,酿下了弥天大祸。后来其母和弟弟被抓入天牢,这人还以身顶罪,把母亲给换了出来,在城中传为佳话。一位使君感念他的孝心,给他特赦放了出来,可从此他也成了身残之人,无法再为官,便回了乡中耕田,继续侍奉双亲。”
阿悦鼓着腮,“下面的批语还尽道此人孝顺、赤诚甚么的,但这不是愚孝吗?他母亲为人不善,做错了事却总有他来善后,就是这样才使他母亲越来越胆大肆意,从不把这些错事放在心上,不会引以为戒,一步步筑下大错。”
她道:“阿兄,我实在不知,这到底有什么可称赞的。”
看起来像是单纯为这故事而不满,但从小表妹投来的灼灼目光中,魏昭何尝看不出她眼中写的“我感觉阿兄就是书中的这傻子”这句话。
他先是想了会儿这故事的深意,而后不禁沉思,原来他在阿悦心中,竟是这么个形象吗?
“阿悦。”他这么叫了声,等人看过来后问,“你不喜欢大舅母吗?”
“…也没有。”阿悦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我只是觉得,今日的事大舅母做得实在…阿兄,你不能一味顺着大舅母的意了,有些事也不能任她处置。她虽是阿兄的母亲,但…”
魏昭顿默,今日母亲确实对他提了些要求,他尚在思忖能不能应,母亲就激动起来。若非阿悦的到来打断了二人交谈,他应该…的确会应下来。
他本来觉得,母亲身居后宫少有人陪伴,父亲的离去对她打击甚重,许多事他能做到,便也都去满足母亲。
身在其中确实很难看得明白,阿悦的一席话让他惊觉,有时候他确实很像书中那人,不正视母亲犯过的错,只要自己能帮她善后,便一概揽下。
而这些,其实是父亲生前所为,自己包容着母亲,正如父亲做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