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过一眼面色怔然的宁礼,宁玄呁单手将阿绵拢住,语气沉沉道:“回宫,郡主与孤同去。”
他没有乘上备好的轿辇,而是大步带着阿绵朝东华宫走去。
他身形高大,一步可抵阿绵两步,被他牵着疾走,阿绵很多次都差点摔倒在地。但她知道这位太子如今正在怒火中,便一声不吭地小跑追随。
待踏入东华宫门,阿绵才小声道:“太子哥哥,赶紧让太医看看吧,流了好多血。”
宁玄呁瞥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阿绵立刻点头,“刚才事出突然,我和七叔叔都没反应过来…”
说着手腕一紧,感到对方对某个名字的不悦,阿绵十分识趣地没有再提。粉唇微抿,一方面是对自己傻乎乎行为的懊恼,另一方面是对宁玄呁伤势的担忧。
阿绵没想到,宁玄呁竟会那么果断地去救她。要知道当时情况紧急,稍有不慎两人都会被砸中。
他身为一国储君,着实没必要为她冒这么大的险。
思及此,她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既愧疚又感激。毕竟明面上她向来对他是唯恐避之不及,而他除了偶尔会捉弄她,却是一直对她很好。
东华宫中,早有太医得了消息候着。宁玄呁坐于榻上,任太医拿了剪子将右手衣袖剪开,阿绵偏头望去,一道长长的口子从手肘上侧裂至腕间,内着的白色衬衣已被染得通红,触目惊心。而且看血渍,肩膀那里也有受伤。
阿绵感觉有些晕眩,这么深的伤口,血肯定流了一路,他却能面色毫无异样地带她回来。
她去看他脸色,却正好对上凝视自己已久的目光,不由愣了一下,“太子哥哥,很疼吧…”
宁玄呁挑眉,那道入鬓的长眉瞬间鲜活起来,驱散了面上的苍白,“你当孤是你这小丫头不成,嘶——”
他呼出一声,原来是老太医在他伤口按了一下。
不顾太子殿下的怒视,老太医面无表情道:“还请太子殿下进内殿,直接脱去外袍和上衣。”
宁玄呁起身,阿绵忙跟上。她知道宁玄呁不爱让宫女内侍伺候,一被他们碰着就容易发怒,但他如今手上有伤,总要有个人帮忙。
见她这小矮子还想帮自己,宁玄呁乐了,坏笑道:“你连孤肩膀都够不着,怎么帮?”
阿绵端来凳子站上,见她一副认真模样,宁玄呁倒是颇为诧异,捏了把小脸就转身真让她伺候了。
阿绵人小手短,宁玄呁双臂展开足有她一个半的长度,她不得不勾着他臂膀小心翼翼往旁边解开,末了还差点摔倒在他背上。
感觉到阿绵轻软的呼吸铺洒在脖间,宁玄呁只觉那一块寒毛竖起,异常不自然,半晌道:“莫不是不会解?”
不愿被他小看,阿绵随意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呼呼道:“等着,马上就好。”
她难得坚持,宁玄呁也就不再言语。殿中一时寂静,案边有袅袅云烟从香炉飘出,安神香香气与阿绵身上向来清甜的味道混在一起,宁玄呁眼眸渐渐柔和下来。
“你就如此喜欢宁礼,遇险也先想着救他?”沉默片刻,宁玄呁再度开口,语中没有了之前的戾气,但声音沉郁,有种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阿绵还在和袖扣奋斗,陡然听到这个问题不免一怔,过了会儿有些心虚地讷讷道:“其实…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完全是一个顺手,毕竟七叔叔坐在轮椅上,他自己一时跑不掉…”
阿绵没有说谎,当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便将宁礼推了出去,就是后续反应慢了点。
听说人在遇到突发危险时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什么都做不了,一种是会有如神助逃脱危险。阿绵觉得自己可能反应神经比较弱,属于前一种。
宁玄呁回头看她,似乎要从她眼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然后发现了小阿绵面带羞赧,举止局促,都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居然是真的顺手…宁玄呁有些哭笑不得,枉他之前怒意冲天,这小丫头居然真的只是…
忽然不知自己是该继续训斥还是安慰,宁玄呁唇角勾起,决定暂时原谅阿绵。
“被吓着了?”
阿绵点点头,复又摇头。她当时被吓得不轻,但这段时间过来,已经很快恢复过来了。阿绵向来心大,不然也不可能在元宁帝身边安然度过这些年,还能保持颇为乐观的心态。
用未受伤的手覆于她发间,“少和宁礼在一起。”
阿绵张嘴便想反驳,但转念想到他为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还是不和一个伤号辩驳了,便乖巧地点头应是。
宁玄呁眸色渐浓,望向殿外。这次的事实在古怪,他虽然吩咐过人暗中下手,但他手下的人皆知阿绵在他心中分量,无论如何也不该在阿绵在场时下狠手。
事出蹊跷,必定另有内因。
等到敷药时,老太医手抖啊抖得将白色细末洒在伤口上,这药似乎刺激性很强,饶是宁玄呁都神色紧绷。
阿绵看着,不禁道:“太医确定没拿错药吗?”
老太医扫她一眼,慢吞吞道:“老臣确信没有,郡主不必担忧。更何况,以太子殿下受伤后还能从西园走到东华宫的耐力,想必再痛也是能忍过去的。”
话说得不错,可阿绵听着,怎么觉得里面有一股讽刺的意味呢?而且还是讽刺宁玄呁皮糙肉厚不怕痛?
她抬眼看宁玄呁,果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老太医似乎没瞧见二人神色,不慌不忙帮太子包好手臂,末了道:“伤口未及肌理,每日换药两次即可。臣留了三瓶,若没了只打发人再去太医院中取,太子殿下记得这段时日忌辛辣油腻,右臂不可用力,最好伤口愈合前都不要再轻举妄动。”
太子不耐烦挥手让他出去。
阿绵一乐,她想起这位老太医是何人了,好像是与皇后外家关系十分密切的张太医,论辈分,似乎也能算得上太子的叔爷爷辈?怪不得敢这么和太子说话。
老太医再度看二人一眼,道了句“太子乃国之储君,还望殿下保重身体”,便躬身退下了。
“张太医挺有趣的,对太子哥哥你也很是关心。”阿绵跃下美人榻,帮宁玄呁重新披上外袍。
太子冷哼一声,“你若喜欢,下次有事传他便是,孤只好心告诉一声,他开的药向来是太医院中最苦的。”
阿绵吐舌,连连摇头,舌尖似乎都尝到了一股蔓延的涩意。
很快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刚刚清洗的盆端下,其中已成一盆血水。
香儿进来道:“小姐,柔妃娘娘唤您回去用膳。”
“你遣人告诉姑母一声,今晚我在东华宫用膳。”阿绵帮宁玄呁调好靠枕,头也不回道。
香儿应声出去,宁玄呁扯出一抹笑道:“孤可未曾邀你,安仪郡主此举是否太过霸道了些?”
阿绵拿起小桌上橘子,慢慢剥开,略偏过头,不答反笑道:“上次在太子哥哥这里吃的胭脂鹅脯我还一直记着呢。”
宁玄呁笑着敲她一记,接过阿绵讨好递来的橘肉,“也就孤如此好说话了。”
好说话…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阿绵悄悄撇嘴,被宁玄呁看到,又赏了个暴栗。
“吩咐下去,今晚多加一道胭脂鹅脯。”宁玄呁对身旁内侍道,随后看向阿绵,“吃了孤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绵笑嘻嘻,双手捧腮看他,“要不,以身相许?”
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宁玄呁也忍不住笑了,慢悠悠吃下橘子,“就罚你待会儿伺候孤用膳。”
第24章
元宁帝雷厉风行,阿绵才看到他在想宁礼封号和封地,没过几天圣旨便下来了。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当事人却很平静地接了旨。
或者说,他早有预料。
阿绵再次发觉,这位七叔似乎并不简单。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也是,这些在宫中长大的人,有几个会是真正简单的呢?也只有像她这样粗神经智商不够的人,才会以为万事都会像自己想的那样。
自从圣旨下了后,阿绵心情就不大好。既是对宁礼的不舍,也是对自己傻乎乎行为的不满。
明明早就隐约觉得这位七叔不像他表现得这么平和,为什么还要黏上去呢?
他平时肯定在心中笑自己太天真吧…阿绵将自己闷在被褥中。
说到底,她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真心相待的人一直戴着另一重面具罢了。
五公主前来寻她时便见着阿绵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笑着将她被褥掀开,“怎么啦,舍不得你那七叔叔了?”
“那也是你七叔。”阿绵别过小脸道。
五公主撇嘴,决定不和她争论这毫无意义的问题,转而兴致冲冲道:“大皇姐和父皇闹起来了,可要与我去看热闹?”
她向来是个不怕天塌的,连父皇和皇姐的热闹都敢看。
阿绵一下跃起,“怎么啦?大姐姐想做什么?”
五公主耸肩,“暂时还不知,不过一想也能猜出来,无非是为了驸马的事。”
她话语中颇有几分对长公主的不屑,阿绵在宫人伺候下整理仪容,边道:“怎么,我见你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就不怕从此以后没人敢娶你这个最是嚣张跋扈的公主了?”
五公主嗤笑,捏了把阿绵嫩滑的脸蛋,“我父皇是这天下至尊,兄长是一国储君,外祖也是镇国大将军。更何况我贵为公主,会担心嫁不出去吗?”
“便是真嫁不出去,今后我也可养三千面首,岂不快活多了?也省得遇见像大皇姐驸马那样的人,若是换了我,指不定会是我亲自动手废了他。”五公主笑得蛮不在乎,神态间颇有几分元宁帝和太子的影子。
阿绵汗颜,这位五公主才十二而已,就能想到养面首了,她和这些人比起来果然还是太年轻。
不过她倒不反感五公主这种态度,人活一世,有肆意快活的机会为何不放纵一回。
她自己喜欢宁静平和的生活,也不会反对别人以他们喜爱的方式度过一生。
“好哇,等你先养三千面首,今后我再养便没人再说了。”阿绵与她玩笑。
五公主看阿绵这几年怎么长都没长多高的小身板,噗嗤一声笑出来,以身高优势伏在她肩上,“你想养面首,可问过二哥的意见?”
阿绵:???
关太子甚么事…
她一脸疑惑茫然,五公主也不过随口一说,谁让她总觉得太子对小阿绵的态度就像是对小童养媳呢。
小童养媳,五公主被自己这想法逗乐了,挥手道:“没甚么。”
话落她将食指覆于唇间,小声道:“噤声,凤仪宫到了。”
凤仪宫中,元宁帝正冷眼看向长公主,“清悦,你方才的话可是当真?”
这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与皇后唯一的女儿,自小什么都是用得最好,有时甚至连太子都比不过。纵使如此,他这女儿也未变得娇蛮跋扈,反而娴静知礼,动静有度。
元宁帝原本很满意她这点,但如今却觉得,这女儿似乎一直便教错了。
只为了一个成婚一月的驸马,如今竟敢来与他呛声了?
自懂事后,长公主便很少直视这在她心中无比暴虐的父皇。如今大着胆子与其对视,倔强道:“父皇,我不要与驸马和离。”
“既是父皇犯的错,便让女儿去弥补罢。”
长公主仍想与驸马做夫妻,还想搬到致远侯府去。
“好,好,好。”元宁帝连道三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清悦当真是父皇的好女儿!”
皇后急切道:“清悦,你病未好,脑子糊涂了才说出这些话来。母后与父皇都不会当真,你快回去歇着。”
她明明吩咐宫人在长公主吃食间放了安神的东西,怎么还是让人跑了出来。
长公主并不领情,元宁帝见这母女两争执也不插嘴,只静静看着,双目愈见泛红。
不一会儿有内侍小跑进殿匐于地上,“陛下——”
话未说完,元宁帝突然上前一脚踢去,直将内侍踢得倒冲向身后金色殿柱,在柱上滞空几息,才缓缓下落,吐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
“不知礼数的东西!”元宁帝沉声开口,那双已然赤红的双眸转向皇后长公主二人。
两人被这凶厉目光一刺,不自觉向后倒退一步。
“既然公主道驸马尚在,不肯和离。”元宁帝扯住一抹狞笑来,“朕这就去送驸马一程。”
“父皇(陛下)——”皇后公主二人哪拦得住元宁帝,只能怔怔看元宁帝抽出护卫腰间长剑,奔出宫去。
反应过来后长公主不由惊叫出声,“来人呐!快去,快去拦住陛下——”
话虽如此,有谁敢真正去拦正在发狂中的陛下呢?
见元宁帝骑马朝御道驰去,一众侍卫也忙跟上,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以防意外,同时派人快马赶去致远侯府通报。
只能期望致远侯能在陛下到前做好准备了…
五公主看了半场戏,见这情景忙转身拉了阿绵往回跑去。
“你要去做甚么?”阿绵被她拉着跑得飞快,上气不接下气道。
“自是备马赶去致远侯府,阿绵,你会骑马吧?”五公主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
“会、会一些…”
五公主快速让人牵两匹小马来,一跃而上,转头对还在发愣的阿绵道:“快些,再晚可就赶不上了。”
阿绵也隐约有些担心元宁帝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她马术不熟,还远达不到可以策马奔驰的地步。
见她磨磨唧唧的,五公主不耐烦了,反身将她半拉半推上马,“既然你不敢,就与我同乘一骑好了。”
见容妃身影隐约而至,五公主心道不好,连忙一甩马鞭策马离去,一群侍卫慌慌张张地跟上。
等容妃到时,已经只能见到一群渺小身影,既愁又气道:“这丫头,又要给我闯祸!”
五公主走的是一条小道,她对这京城无比熟悉,那些个高官府邸的位置不说全部记住,十之七八总是熟记于心的。
但二人还是略晚一步,在致远侯府下马时,她们已见到侯府大门敞开,路上偶尔能见到一些捂着伤口痛呼的家丁。
五公主携阿绵缓缓走进,很快在致远侯府前厅见到慌张的致远侯一家。
元宁帝提剑立于他们面前,剑身满是血红,在不住往下沥血。
那些后宅妇人小姐们早吓得瘫软在地,站也站不起来,直哀求地看向元宁帝。
过了几息,致远侯颤颤巍巍站出,声音都不大平稳,“陛下,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驸马呢?”元宁帝猩红的眸子扫过这群人,让他们不禁又一个哆嗦。
“驸马,驸马正在养伤…不便见驾。”致远侯小心翼翼道,见元宁帝架势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是以不肯透露驸马所在。
“啊——”元宁帝将一个才五岁大的男童抓在手上,引起那群妇人一阵惊呼。
“侯爷,侯爷。”一美貌妇人跪下恳求,“你便告诉陛下驸马在何处吧,名儿,名儿不能有事啊。”
不过一个庶子…致远侯一狠心,闭眼道:“驸马卧榻养伤,不便见驾!”
“爹爹,娘,娘…”男童无知,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元宁帝狰狞面色已足够将他吓哭。
“哦?”元宁帝唇角弯起,正要有所动作,就有一个少女扑出来抱住他左脚,“陛下饶命!我知道,我知道驸马在哪里,我带陛下去,还望陛下放了我弟弟…”
“青儿!你——”致远侯气得脸色发黑,但少女已经领着元宁帝去往后院厢房,他忙疾步跟上,赔罪道,“陛下,陛下恕罪,都是臣之罪过。驸马他明日,不!今日,马上就写下与公主的和离书!绝不再纠缠长公主殿下。”
“陛下,陛下,陛下…”
奈何元宁帝根本看也不看他,银色剑身反射出的光芒刺得致远侯心头发寒,待到元宁帝踏入驸马房中,不由认命地瘫坐在地,“吾儿良瑾,怕是难逃一死了。”
致远侯夫人一路跑来跟上,见致远侯坐在地上,狠瞪他一眼,忙冲入房内。她眼见元宁帝举剑要砍,脑中一片空白,大喊了一声“良瑾!”什么也没想便奔至床前,为驸马挡下这致命一剑。
哧——利刃入肉的声音,元宁帝一剑正刺中侯夫人后肩。
他抽出剑来,复要再刺,门外一声极清脆的声音唤回神智,“陛下——”
元宁帝茫然朝发声处望去,只见门槛外站着一个半大少女,双眸纯澈,粉唇紧抿,面带忧色,正是阿绵。
“陛下。”阿绵又唤一声,看了一眼死死护着驸马的致远侯夫人,尽量不去刺激他,轻声道,“陛下,你的手受伤了…”
元宁帝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确实刺眼无比。
阿绵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清晰,元宁帝双眸的红色淡了一些,眸光闪烁,手一松,剑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阿绵?”元宁帝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发声,“你怎么会在此处?”
侯夫人抱着驸马倒在榻上,惊恐地看着二人。
她只听过安仪郡主的名声,但未亲眼见过人,此时自然不知阿绵是何人。
“陛、陛下…”驸马却在此时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将元宁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见到他,元宁帝头转了两下,脑中忽然闪过长公主带着泪痕的脸颊和倔强的双眸,才恢复的清明又被怒意占领,重新捡起剑来。
阿绵不由跺脚,这驸马真是…什么时候开口不好,偏偏这时候开口!
见元宁帝要一剑刺向榻上两人,阿绵再顾不得其他,拔脚就要跑过去准备抱住他。
才刚抬脚,她就被人拦腰抱起,随后被人径直带到了小院中。
太子单手抱着她,剑眉紧皱,扫她一眼,再看向宁清惋,“你们两个,是嫌闹得不够大?”
他语气虽凶,但不乏关怀,五公主笑嘻嘻道:“我才不怕呢,阿绵方才还胆大地叫住了父皇,我可比不上她。”
五公主心中惊奇不已,她怎么觉得,阿绵一出声,父皇就恢复了许多呢?如果不是驸马不小心开口,指不定父皇这时已经准备跟她们回宫了。
宁玄呁让她们待在外面,略往里面扫一眼,便看见侯夫人怔然失措的神情和倒在她怀中的驸马,淡声道:“驸马已死。”
五公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阿绵怔在那里。
驸马…死了。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驸马的行为虽然很惹她讨厌,但真正评价起来,其实远不至于死。
这算是阿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人死,以前元宁帝虽会折磨宫人,但都会留一条命,真正闹出人命其实是非常少的。而且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总会有人提前将阿绵带离,不会让她见到太过可怕的场面。
阿绵方才主动站出去,是因为看到了致远侯夫人的举动。毫无疑问致远侯夫人是个慈母,让阿绵不由想到自己的母亲程王氏,程王氏也是这样待她,所以这些年来她早就在心中将她认作自己两世来唯一的母亲。
推己及人,阿绵觉得驸马远不至于死,侯夫人更不该代他受死,所以她希望阻止元宁帝。
但她终究没有做到。
太子一直抱着她,见她半天不发一言,便用另一只手捂住她双眼,“阿绵,别看。”
富于磁性的声音中不乏温柔,阿绵耳畔身侧都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淡香,不由一把埋进他颈边。
太子一愣,神色愈发柔和下来,抱了她好一会儿。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暗红色的细小血流顺着房缝蜿蜒而下,直至太子皂靴边。
太子冷眼瞧了半晌,直到御林军慢慢将整个后院包围起来。
他试图放下阿绵,但阿绵瑟缩了一下,揪住他胸前衣裳,低低说了句“太子哥哥”。
太子感觉心间忽然疼了一下,他从未听过阿绵这么脆弱的声音,就是那次差点被砸到,她也断没有吓成这样。
“好,孤不松开。”他轻声细语安慰,声音中蕴含的柔和与耐心前所未有,看得宁清惋都瞪大了眼睛。
太子微抬首,对一旁的李安示意,“还不进去服侍父皇?”
李安倒是没有犹豫,旁边几位宫人心中却有几分胆怯,他们怕陛下还没恢复呢。
见状,太子提脚便踹,沉声道:“怕什么,有事便跑出来,有孤挡着。”
太子从来就不怕元宁帝发病,他十岁那年,元宁帝盛怒之下饮酒,欲挥鞭鞭笞皇后,就是他挡在了自己母后身前,硬生生受了元宁帝一鞭。
直到如今,太子后背还留有鞭痕,是以今后元宁帝每次发病时看到他都会潜意识避开几分。
他也是除了阿绵之外唯一一个能稍微劝住元宁帝的人。
但这次太子丝毫没有阻止元宁帝的意图,在得到消息后他故意绕了半圈才来致远侯府,果然这时驸马已经被斩杀了。
他听闻了长公主与元宁帝在凤仪宫中对峙的事,虽对长公主的糊涂略有不满,但更多自然是对驸马的厌恶之情。
可以说对于今日的驸马之死,太子完全就没放在心上。
致远侯府传承至今,已经式微,府中除了致远侯根本没有什么有能耐的后辈,又没什么重要姻亲,就算他们闹起来,也完全不用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