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弯唇,摸摸她的头,“酣酣真乖。”
转向身侧的徐嬷嬷等人,叹了口气,“静太妃去了,你们几个也是宫里的老人,想在宫里继续待着还是让哀家给分体面出宫颐养天年,自个儿选吧,哀家不会阻挠。”
要说放心,陶嬷嬷三个肯定是放心不下这小主子的。可她们毕竟年岁大了,陶嬷嬷和云嬷嬷在宫外也有家人在等着,她们虽无亲生子女,但毕竟身份不同,家中有的是小辈等着孝顺她们。
是以犹豫到最后,决定留下来的只有徐嬷嬷一人。
“老奴侍奉了主子大半辈子,除了主子便身无牵挂。”徐嬷嬷深深一揖,“若说出宫,老奴出宫也不知要去哪儿。何况,还有主子临走前放不下的姑娘在,姑娘年幼,尚不知事,老奴不代主子看着,实在无法安心,还望太后娘娘允老奴继续跟在姑娘身边。”
“好。”太后动容,“哀家也正想找个酣酣熟悉的人带着,突然换了地方,怕是她会不习惯。”
徐嬷嬷微微一笑,“姑娘乖巧懂事,只要肯耐心与她说上几句,是不会闹的。”
太后点头,与原嬷嬷道:“待会儿你同徐嬷嬷一道,把东西都带到敬和宫来,若人手不够,便再挑几个大力的内侍。”
原嬷嬷领命,知漪轻轻动了动,太后立刻察觉,“怎么了?”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徐嬷嬷看着反应过来,“姑娘怕是走累了,天儿冷,姑娘耐不住寒,也向来走不久。”
“倒是哀家大意了。”太后看徐嬷嬷上前把知漪抱起,小姑娘顺从地把手圈在徐嬷嬷脖间,靠在她怀里,全然一副依赖的模样。只是鼻尖都冻得通红,这么久也不知道同人说。
太后心软成一团,心想这孩子该是和自己还不熟络,所以不亲近呢。
众人步伐不快不慢,一刻钟后敬和宫便映入眼帘。
与静慈宫的朴实无华不同,敬和宫处处透着华美和皇家威仪,巍巍宫墙矗立,脚下草白玉铺成的大道清扫得不染一丝尘土,殿前小顶上的琉璃片瓦闪闪发亮。廊前建有小型花园,园内设有假山与小鹿喷泉,如今天寒,从鹿嘴中喷出的细细泉水早已结冰,宛若冰雕。
只是才离了静太妃,知漪整个人都蔫蔫的,对这些景致毫无兴趣,默不作声地依在徐嬷嬷怀中。
一群宫女嬷嬷候在殿前,太后身影初现便齐齐福身,连总管小步上前请安,眼尖瞥见紧随身后的小姑娘,“主子,可要奴婢马上着人去收拾收拾偏殿?”
“去…”太后有些犹豫,想到静太妃说对这孩子得打起十二分的耐心,终究道,“不必,在哀家寝殿内再添一张小榻吧。”
连总管讶异地又看一眼,应声吩咐去了。
刚进殿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徐嬷嬷帮知漪解下小斗篷,待太后遣退那些前来回禀的宫女嬷嬷时才开口,“太后娘娘,不知您今后对姑娘…是何安排?”


第6章 景旻
林嬷嬷端来热茶,太后浅啜一口,让她带着知漪去暖塌上小歇,方才缓缓开口,“哀家想再留这孩子在宫里一段时日,索性,慕家也无人来讨要。”
她合上杯盖,“你放心吧,哀家自有分寸。”
徐嬷嬷自然不会反对,姑娘那一对爹娘都不着调,她怎么会希望人早早回府。太后此举是护着她们姑娘,她心中明白,亦感动万分,太后确实待她们主子不薄,时刻记着主子生前遗愿。
“就怕她在哀家这儿待不惯,又离了你们主子,日后想起爹娘闹着要回家。”太后唯独有此思虑,她也没什么带女娃儿的经验,宣帝自幼便沉稳自持,根本无需她操心。
闻言,徐嬷嬷眸中有些许忿忿之色,“娘娘放心,姑娘打小便由丫鬟奶母照料着,恐怕连她亲娘的面也没见着几回,爹就更别防说了,哪会记起他们。”
徐嬷嬷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就连那些照顾姑娘的丫鬟也没几个精心的,虽没有慢怠,但也只是按时给姑娘吃穿,其他一概不管。被这样照料三年,也无怪当初第一次见着姑娘是那般模样。
太后讶异,“当真如此?那这一对爹娘可真是我宣朝奇事了。”
徐嬷嬷点头,太后微直了身子,放下茶杯,思道:“哀家记得,慕老夫人是个极爽朗大气的性子,按说她看上的儿媳本不该如此糊涂。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也不像是庄尚书夫妇两所能教出的子女。”
“谁说不是呢。”徐嬷嬷见太后复斜躺下,忙上前帮其理好靠背,顺势捏起肩来,“庄氏是大家闺秀,也能做出这等事,着实叫人吃惊。”
太后颔首,吩咐立在一旁的宫女,“去让御膳房近日的膳食中多备些甜软点心,主要是小女娃爱吃的,对了。”她偏过头,“徐嬷嬷,听说酣酣爱酒?”
得到肯定回复,太后脸上添了笑意,“几岁的小娃娃,有这等爱好,倒也稀奇。怜香,再让御膳房每隔三日在午膳时温一壶果酿送来。”
怜香才应了声出去,连总管满脸笑意小步走进,“主子,信王妃求见。”
“哦?让她进来吧。”太后重规矩,听了这话又坐起,令原嬷嬷给自己整理衣冠。
连总管尖锐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暗紫色宫装系浅黄宫绦的女子缓步入殿,容貌秀丽,身段姣美,点翠头面微微摇晃,在发间熠熠生辉。身侧跟了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男童,正是信王幼子景旻。
“参见母后(给皇祖母请安)。”景旻也一同有模有样地请安,叫太后眉目柔和,“都起来吧。”
“皇祖母!”景旻原地蹦起,窝在榻前,“孙儿好久没看见您了,可想念了。这些日子不见,皇祖母好像又好看了几分。”
他年纪虽小,人机灵得很,才五岁就同他爹一般学了满嘴的花言巧语,惯会哄信王妃和太后等女眷开心。
饶是太后也绷不住脸了,笑点他,“这又是从哪儿学的胡话?”
“除了王爷还能有谁?”信王妃娉娉落座,转了转腕间玉镯,语气既喜且忧,“日后恐怕又是一个信王爷了。”
信王并非敬敏太后亲子,其母是先帝时一个没落的小官之女,早早便逝了。信王为人风流不羁,看似不着调,却在宣帝登基上出过一份力,所以宣帝与太后平日也都纵容着他,任凭他整日招猫逗狗无所事事也不拘着。
当初为信王选妃,太后为他看尽了能选的好人家,信王硬是通通不要,转头自己选了个皇商之女,即如今的信王妃。好在太后虽重规矩,但这些年过去也看开不少,不再如以前般古板,对着信王妃也不会故意摆脸色。
信王妃自己也争气,才入王府便连生二子。人生得美貌端庄不说,举止间也毫无铜臭之气,除了偏爱鲜艳些的衣裳首饰外,太后再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娘又在说爹坏话了。”景旻摇头晃脑的,“怪不得爹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爹平日那么宠着娘,娘还是觉得爹不好,唉。”
他还有模有样地叹气,叫信王妃都兴不起责怪他的心思,只摇头对太后道:“母后,您瞧瞧。”
“咱们元涵聪明呢。”太后点头,也不作评,问道,“元茂怎么没一同来?”
元涵即景旻小名,元茂说的是他长兄景临。
“元茂到了进学的年纪,如今正请了先生在家中教书呢。”信王妃转了话题,语露关怀,“前儿祭灵时见您神色不大好,静太妃娘娘虽去了,母后也要保重身子,不然王爷和儿媳也都寝食难安。”
“你们都是好孩子。”太后拍拍她手,对林嬷嬷道,“把元涵带出去玩儿。”
这是要和信王妃说些贴心话了,林嬷嬷了然将人带出。
外边虽有日头,但天儿依然很冷,景旻倒也乖觉,等出了门再对林嬷嬷道:“嬷嬷,我才从外边进来呢,哥哥没来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嬷嬷带我去偏殿歇着吧,也省得嬷嬷还要看着我,累着您了。”
林嬷嬷几个都是太后跟前有体面的人物,景旻称她一声您也不为过。
听了这话林嬷嬷满脸笑容,带这位小公子去了偏殿,低声道:“慕小姑娘正在偏殿小睡着,景旻少爷得放轻些动作。姑娘比您略小些,是原先静太妃娘娘的侄孙女儿,您可莫招惹。”
景旻点头,来时他听娘亲说过,说皇祖母这儿如今多了个小他一岁的妹妹,胆小得很,让他乖巧些,别吓到人家。
里面还守了个小宫女,仔细一瞧,正是原先在静慈宫偏殿那儿的。
太后面冷心慈,不愿见着静慈宫的人奔波,询问一番后,把自愿跟来的人大大小小都安排进了敬和宫。
小宫女名为惜玉,正巧和敬和宫的怜香名儿凑成一对,太后知晓后直道二人有缘,安排住所的嬷嬷听说后特地将这二人放到了一块。
“姑娘怎么样了?”林嬷嬷小声道。
“先前在榻上翻了阵,要找她的猫儿,原嬷嬷便去寻了,如今睡得熟着哩。”林嬷嬷望里瞧了眼,看见小姑娘睡得粉嫩嫩的小脸,露出笑意,“这是信王爷的幼子,在这待会儿,你好好伺候着。小窗合上,免得二位小主子着凉,我去着人添些瓜果点心。”
“哎,是,嬷嬷放心吧。”惜玉脆脆应了声,端来软凳,“主子可要奴婢抱您上去?”
“不用。”景旻自己一跃而上,双手撑着软凳,笑仰着头,“你可是新进敬和宫的小宫女?”
惜玉奇了,“主子怎么知道的?”
“敬和宫里可没有你这样见人就叫主子的。”景旻不大的年纪懂的不少,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而且我来皇祖母这儿来得勤,若是有你这么个漂亮的小姐姐,我定会记得。”
“主子过奖了。”惜玉傻乎乎一笑,她性子直憨,景旻身旁少有这样的人,心中好奇,一大一小倒真聊了不少时间。
知漪睡得沉,没被二人吵醒。沉睡间小嘴弯了弯,在梦里见到了阿嬷呢,她梦见阿嬷对她笑,喊她‘酣宝儿’,还是让她乖乖听话,要做个孝顺知礼的小姑娘,这样才会可人疼。
知漪不懂后半句话的意思,不过她本身就足够乖顺,梦里也只会点头,搂着阿嬷的脖子不撒手。
“她怎么睡了这么久?”景旻耐不住,跑到暖塌前端详,见这个妹妹果真小的很,小小的脸小小的手,被褥和发丝一掩几乎就看不见人,“她真的只比我小一岁?”
景旻比了比知漪露在外边的手,“真可怜,想必平时都吃不饱吧。”
他说得夸张,其实知漪早被静太妃养回大半,脸上手上都是肉呼呼的,只不过身形娇小便显得特别柔弱。
惜玉一同点头,“这位主子比奴婢原先的妹妹要大,却还没妹妹长得结实哩。”
景旻又轻轻撩开知漪额前发丝,好奇道:“她睫毛真长。”
上手拨了拨,指尖痒痒的,景旻顿时察觉出妹妹的好玩儿了。
没等景旻继续干坏事,他感觉背后领子被谁一提,整个人就悬了起来,只能在空中蹬腿,“是谁?谁对小爷使坏?”
来人慢慢把他移过来,景旻对上了面无表情的宣帝和掩嘴偷笑的安德福。
“小爷?谁教你的,嗯?”


第7章 喂药
“皇、皇叔…”景旻蔫了,耷拉着小脸,“您可别告诉我娘。”
他最近同外祖父那边的几个兄弟来往得勤,听惯了他们自称小爷,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
宣帝不轻不淡扫他一眼,把这个侄儿提到一边,往暖塌上瞧去,人已经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才清醒些便看到立在榻前的明黄身影,大眼一亮,从锦被里对他伸出手,“皇上。”
这几日她和宣帝见得多,加之宣帝对着她时往往会收敛一身冷气,让知漪慢慢胆大了些。
宣帝微点头,神色平淡。五日已过,他除了素服,但腰间所系腰带荷包仍是素淡颜色,袖口所纹图样也换成了祥云。眉若刀裁,锋利无匹,背脊笔挺,衬得身形愈发修长。玄色斗篷还未解下,领口所接白貂毛引起知漪好奇,咿一声,“雪宝儿。”
她还当那是她的猫儿窝在宣帝脖间呢,安德福堆着笑脸上前,“这儿可没有姑娘的雪宝,猫儿贪玩,原嬷嬷已经去寻了,姑娘等会儿便能见着了。”
知漪看向他,“安…福。”
想了半天想不出完整的名儿,她偏了偏头,叫安德福一哂,笑容显得真了些,“奴婢叫安德福,姑娘记得是奴婢之幸,不记得也没什么。”
“安,德福。”知漪认真重复,自己笑起来,宣帝手一抬,将她露在外边的手放回,顺势被知漪握住一指,他便任她握着。
被丢到旁边的景旻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从来对他们冷脸的皇叔会有这么温和的模样。
“姑娘冷不冷?”安德福放柔声线,好叫它不那么尖利。
“不冷。”知漪摇摇小脑袋,热乎乎的小手把宣帝一指往被窝里带了带,“皇上,冷。”
宣帝才从外边进来,带了一身寒意。他本要先去见敬敏太后,得知太后与信王妃在说话便转道来看了知漪。
闻言她手指微动,被一团温热柔软包着,他低头看向知漪,小姑娘把他的手当成了好玩儿的。正摊开小手对比,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他的手比自己大这么多。
景旻眼睛瞪得更大,来回打量,想瞧出这个妹妹有什么特殊,能让他向来严肃凶巴巴的皇叔这么好说话。
银丝炭盆上火焰跳动,惜玉小心添了几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里生了地龙明明很暖还要备着炭盆和暖炉,不过这是主子吩咐的,她别的不大会,听话是一等一的。
外间传来门被推开的吱嘎声,林嬷嬷掀开锦帘,殿外一阵凉风伴随而来,让知漪往被子里缩了缩。
“皇上。”林嬷嬷行礼,身后跟了个端着药汤的小宫女,“奴婢来喂姑娘喝药。”
宣帝颔首,让出位置。林嬷嬷上前为知漪穿好厚厚的袄衣,再用毯子裹上抱在怀里坐着,眉目柔和,“姑娘放心,这药不苦呢,太后娘娘让太医加了甘草,喝起来就和蜜水一般。”
知漪看着小瓷碗里褐色的药汤,一股辛味扑鼻而来,忍不住别过头抱着林嬷嬷,“嬷嬷,嬷嬷。”
她也不说什么,只声音软和地如蜜糖般甜腻。林嬷嬷早先便听徐嬷嬷说了,别看姑娘平日乖得很从不让人为难,一旦喂起药来,那可真是个小祖宗,偏偏生了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谁都不忍心逼她。
林嬷嬷头疼了,只能抱着轻哄,“姑娘别怕,药真的不苦,嬷嬷先喝一口给你看看。”她端起碗碰了一下,“可甜了,姑娘不信试试?”
景旻瞧了半天,见这个妹妹缩来缩去的就是不喝药不由乐了,三两下跑过去,“妹妹叫什么啊?”
知漪好奇地望向他,她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酣宝儿。”
“酣宝儿?”景旻眼也不眨道,“真好听,和妹妹人长得一样好看。”
林嬷嬷安德福几个顿时笑了,这小少爷也不知从哪儿听的话,见着姑娘不论大小都夸好看,常人听了自然高兴,可这位小主子才多大啊,哪会懂得在乎这些话儿呢。
果然,知漪歪了歪头,投去疑惑的眼神。
景旻继续道:“我比你大一岁,你就要叫我哥哥。妹妹,林嬷嬷骗你呢,这药味儿我闻着就苦,肯定不好喝。”
林嬷嬷:…还以为来了个帮手,却也是个捣蛋鬼。
知漪附和点头,她也闻出来了,绷着小脸道:“苦。”
她的小包子脸鼓鼓的,像藏着什么东西,看着幼嫩软绵。景旻心痒极了,和她打商量,“妹妹不想喝,要不要我帮你?不过等我喝了,你可得让我捏捏脸,再叫声哥哥。”
宣帝听着,小侄子越说越不像话,药也能随便代人喝。他黑了脸,安德福忙开口,拉过景旻,“我的小祖宗您可别捣乱了,姑娘喝药当然是为了不生病,待病了才真是难受呢,何况这药哪是能随便喝的,您又没…呸呸呸看奴婢这张嘴,您好着呢,总之您可别乱说话了。”
景旻也疑惑,“不能喝?前几天爹不愿喝药就直接给我喝了,还让我不要告诉娘呢。”
当然,信王喝的其实并不是药,而是醒酒汤。景旻是听到了信王妃的话,“既然他爱喝,就给我多添点黄连进去,看还能不能治治他这身酒病了。”
能治病的,肯定是药了。景旻如此想着,便以为那天自家爹丢给自己的是一碗药汤,当真苦得他舌头发涩。
安德福不知内里,只能抚额,“信王爷可真是越来越胡来了…”
知漪听了他的话,努力想了想,指着景旻点头,“喝药。”
林嬷嬷当真哭笑不得,“姑娘,这药不能让人代喝。”
话语间宣帝脚步一迈,已坐了过来,接过林嬷嬷手中的碗,示意她将知漪放在榻上。
看他动作竟是要亲自喂小姑娘喝药,林嬷嬷差点没把人摔下去,好容易退到一旁,见安德福并不吃惊的模样,心中不免嘀咕:皇上什么时候能和人这么亲近了。
她回想自家主子和皇上相处时的情景,主子惯来是肃着脸,皇上亦从来只是敬重有加,母子两平日都是冰块般,也怪不得旁人有时会暗地称皇上为冷面阎。
知漪裹得厚重,突然被放到榻上,不小心倒下去打了个滚儿。待她和小毯子做好斗争勉强挣扎出小脸时,汤匙便递到了唇边。
她仰头望去,对上的是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宣帝表情平淡,却让她没来由不敢再躲开。
“咿”她轻轻叫一声,安德福笑意满满,“姑娘快喝吧。”
眨了眨眼,知漪慢慢张开嘴,喝进一勺,手指揪着宣帝衣袖,小口小口喝起来。
宣帝曾见过猫儿喝水的模样,也是同小姑娘此刻一般,极快极小口地舔着,不时还会‘咪呜’叫两声。
浅粉色的小锦被掀开了一半,另一半搭在知漪腿间。黑亮的发丝垂在上面,看来就和它的小主人般柔软,衬在锦被如染了点点墨色。
一缕发丝调皮地在宣帝指间来回穿拂,带起些微痒意,他略一垂眸,注意到小姑娘头顶有个十分可爱的发旋。
他再次想起静太妃。
当初静太妃请他和太后同去,对太后说了那番话,希望太后今后能护着些自己的侄孙女。但宣帝何尝不知静太妃那些话也是在祈求自己。只是,他身为君王并不好直接干预臣子家事,静太妃恐怕是想让他在无事时能稍微记起,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她放心不下的小姑娘。
指尖不经意轻触到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宣帝气息柔和。
静太妃于他的恩情,可抵生母。可惜,她没有给他报答恩情的机会,他便只能看好她离去前唯一惦记的小姑娘,叫小姑娘不再受苦。
林嬷嬷瞧了会儿,等瓷碗终于见底,脸上笑开了花儿,和小宫女端着碗出去和太后复命去了。
她向太后回禀时太后还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皇上喂的?”
“正是呢。奴婢也吃惊得很,皇上还是那副模样,只一接过碗,姑娘就乖乖喝了。”
太后微微笑起来,“这是被吓着了,皇上也是,何必拿他对着大臣的模样儿来吓唬酣酣。”
“酣酣?”信王妃听了弯唇,“是小名儿吧,听着倒也有趣。想必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哪会有这个耐心。”
太后点头,“是个乖巧的。静太妃把人托付给了哀家,哀家可整日担心着,就怕没照料好。”
“母后多虑了,您身边的嬷嬷个个细心能干,儿媳向来羡慕,哪会照顾不好一个小姑娘。”
太后摇头,轻叹一声,“若皇上有子,也该如酣酣这般大了,可惜…”
眉宇间满是浓浓心事,信王妃上前轻柔拍她手背,“不过是时辰未到,母后莫忧。”
由于静太妃才逝,信王妃取了长长的护甲,露出染了凤仙花汁的十指,她向来心细,怕这点惹得太后不悦,便将手掩在宽大袖下。
“哀家明白,只是总觉得…这时辰也未免太久了。”太后忍不住道,“眼见都元涵马上五岁了,皇上后宫还空无一人,哀家这心中,着急啊,唉。”
信王妃动作缓下,她对当朝皇上至今未娶后添妃的原因也有所听说,不过每次想到都不免觉得有点荒唐。
“母后,那些话儿,难道是真的不成?”


第8章 批言
八仙山中藏云寺,里面有众多德高望重的高僧,其中有一位法号为慧觉的大师擅长批命。其曾为宣帝下过几句批言,言宣帝前半生命途坎坷,且未至而立之年不得近女色,否则会有大劫。
这是宣帝年少时慧觉大师观他面向所道出的话,并言在宣帝身上看到了醇正的潜龙之气,未来是可开宣朝盛世的中兴之主。
当时慧觉大师已达天命之年,之前所作批言无一不十分灵验。而那时先帝大动作频频,很有废太子的预兆,引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许多朝臣心中犹豫不定。慧觉大师的这番话,让不少人吃了定心丸,成为了坚定的太子党。
所以宣帝身上的批言并非秘密,只稍一打听便能知道。信王妃不大相信的是,宣帝如今已经称帝,他真的能忍到三十再选嫔妃?难道宣朝的臣子们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