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乐郡主突然睁大了眼睛,“站在阶下的那人是谁?”
她指的正是刚转过身着紫袍束玉冠的谭之洲,谭之洲噙着温和笑意,正在侃侃而谈。
谭之洲的相貌是标准的美男子,风流俊雅,龙章凤姿,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一举定为探花。这一看就让宜乐郡主看入了迷,要知她最喜欢的便是貌若好女的男子,她还以为只有少年才能有这般容貌风姿,不想殿中的青年男子比她喜爱的妙安妙香更甚。
“美。”宜乐郡主小声念道,“甚美,貌若西子,意态风流,本郡主喜欢…”
“是谭叔叔。”知漪偏头看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指在宜乐面前晃了晃,见她眼睛都不眨了,觉得有些好玩儿。凑到她身旁,继续一起趴在窗沿,两人一起目不转睛盯着殿内,只不过一人望的是宣帝,一人望的是谭之洲。
而御案边的宣帝和殿中的谭之洲其实早就感受到了这两股灼灼的目光,不过大概都猜得出这宫中能让侍卫们无视,且光明正大在窗边偷看的是谁。
听谭之洲回禀结束,宣帝无奈弯唇,起身正准备去将小老鼠捉出来,外边就有人报“荣寿长公主到——”
宣帝立刻皱了眉头,谭之洲收敛好笑意,准备行礼。同时边上的宜乐郡主也被内侍尖锐的声音惊的一个激灵,连忙站好,露出淡淡柔美的笑容,先向长公主迎了过去,“娘亲来了,兰彤等您许久了。”
长公主对她能主动来寻宣帝的行为很是满意,笑了笑,“见过你表哥了没?”
“还没呢,娘亲刚才去哪儿了?”
“去换了身衣裳。”长公主轻拍她手背,让她扶着缓缓进殿,低声道,“莫要忘了之前娘教你的。”
宜乐郡主柔柔应是。
二人一同入殿,宣帝淡淡唤了声“姑母”,谭之洲上前行礼。
“起来吧。”长公主示意女儿上前,“兰彤,见过你表哥。”
“见过表哥。”宜乐郡主扬起矜持笑颜,端着最为淑美的身姿,灵动的眼眸不时眨一下。
只是…不知是否宣帝错觉,总觉得她看的并非是自己。宣帝不着痕迹瞥了眼旁边的谭之洲,心中一动。
明确感受到了郡主大人目光的谭之洲一脸纳闷,他好像…脸上没长花儿吧?


第48章 权势
许是之前吃了摆排头的苦,知道这个侄儿不会像弟弟那般纵着自己,荣寿长公主自觉许多。加上有外臣在,她便略一颔首,同时暗暗在背后掐了一把宜乐郡主,递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自个儿女儿自己最清楚,长公主一瞧这谭之洲的容貌便知道宜乐会看得入迷,若平时也倒罢了,这次可是有她这皇帝侄儿在场。
宣帝余光注意到殿门前时隐时现的小脑袋,还在眨眼对自己挥手,眼底添了笑,手指微动,并不准备把人叫出来。
长公主久未回京,这明显是有事要谈,谭之洲自觉再度行礼告退,潇洒的背影差点让宜乐郡主忍不住跟过去,深深惋惜竟然没能和此等美人说上一句话。
谭之洲徐徐后退,刚跨出门槛便看见一张熟悉的小脸,不由笑道:“慕姑娘。”
“谭叔叔。”
谭之洲嘴角一抽,“其实,姑娘之前的称呼就挺好。”
想他不过和皇上平辈,很可能是未来皇后的小姑娘却叫他叔叔,这日后…似乎不大好说啊。
知漪却没回他,而是踮脚盯着他仔仔细细看起来,让谭之洲又不禁心生怀疑,莫非自己真的仪容不当?
他咳了咳,还想问一问自己到底哪儿不对劲,刚好雪宝儿不知从何处冲来,一跃而上扑到知漪怀中,让她瞬间忘了再打量面前的人和皇上的区别,也缓解了谭之洲的些许尴尬,略后退一步,笑道:“慕姑娘若无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嗯,谭叔叔走好。”知漪乖巧点头,抱着猫儿送别,让谭之洲脚下一个趔趄,暗暗苦笑摇头。
知漪转身跑回小窗边,里面几人正在谈话,不过宜乐郡主并未参与其中。她明显心不在焉地转视线神,瞥见知漪时眸光一亮,悄悄作口势询问谭美人可还在。
知漪对她摇摇头,便见宜乐瞬间蔫了下来,碍于有娘亲在身旁,还是得扬着笑脸。
荣寿长公主正在同宣帝商议这次回京事宜,隔了十多年再回京城,她原先的长公主府暂时肯定不能入住。宫中倒是有不少空置的宫殿,只是原本长公主在宫中所住的云宁宫早被先帝改成了骊妃的芷汀宫。依照长公主的意思,自然是不愿同骊妃再住同一个宫殿。本来按她的脾性,就是要求宣帝专门再为她建一座宫殿和公主府也不足为奇,但这次居然是出奇的好说话,道只要不是芷汀宫,其他竟随宣帝和太后安排。
宣帝颔首,两人又说起其他事来,知漪听了会儿,就觉得很是无趣了,站在窗边和宜乐郡主比手画口交流几句,便悄悄溜回了敬和宫,叫太后很是诧异,“这么快便回来了?你宜乐姐姐呢?”
“宜乐姐姐和她娘亲在皇上那儿。”知漪软声答道,见太后又在弯腰修剪花枝,忙跑上去接过小剪子,“阿嬷让我来。”
说着扶太后在椅子上坐好,认真道:“阿嬷容易腰疼,太医说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弯腰的事情要少做。”
太后失笑,“太医的话儿你倒记得一清二楚,阿嬷在宫中整日无事,再不做什么,闷着怎么办?”
知漪想了想,“我给阿嬷读书?”
原嬷嬷笑,边将花儿搬走,“姑娘若是在这儿,只用待在主子身边就行了,哪还需要做什么。”
太后只笑不语,片刻后慢条斯理喝了杯茶,“方才徐嬷嬷可来告状了,说吧,你方才和宜乐去做什么了?”
“唔…去看皇上了。”知漪诚实道,有点心虚地窝上去蹭了蹭,“阿嬷别生气,我们没有打搅皇上。”
“去看皇上做什么?”太后转念便明白了,“你宜乐姐姐说的?”
知漪点点头,将她和宜乐郡主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末了好奇道:“阿嬷,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后?”
太后摸摸她的小脑袋,“为何这么说?”
“因为…”知漪想想,“之前璃姐姐留在宫里有很多人就是这么说的,太学院里先生他们提过,还有元涵哥哥的几个好友都说京城中现在风雨暗涌,许多人都盯着后位和四妃之位,现在宜乐姐姐也这么说?”
如今宣帝二十有七,按照慧觉大师的话,再过三年便能成婚,那在这之前,肯定要提前一至两年选后选妃。拖了十多年之久的帝王婚事,如何不让京城诸多人翘首企盼。
其实早在看到宜乐郡主时,太后心中便对荣寿长公主的回京之意有所猜测,但没想到宜乐如此耿直,直接就告诉知漪了,还暗地嫌弃宣帝长得不对她胃口,当真让太后不知该作何想法。
斟酌了下语句,太后温和道:“知漪知道,何为权势吗?”
“先生说过。”知漪略带懵懂回忆道,“权势,即至高无上,让所有无论是否心服口服之人所见到,都要顶礼跪拜。是翻手云覆手雨,是握杀生之柄,却还需存仁善之心。”
这番话对于她的年纪来说,确实只能听得半懂半迷糊,这有些迷茫的模样让太后微笑,“先生说的不错,知漪觉得呢?”
“应该是…”小姑娘戳着脸蛋想了会儿,“让所有人都会对我笑,而且,会做好吃的给知漪。”
说着,她露出一口小白牙,小模样娇憨天真。
太后一顿,将她搂进怀中,“酣宝儿说得不错,皇后之位对某些人来说,就代表着权势。而权势可以让人完成所想,得到所要的,自然有许多人想要了。”
知漪奇怪道:“那他们就没有一个喜欢皇上的吗?”
“当然有。”太后笑盈盈,“皇上权势更大,怎么会不喜欢呢?”
林嬷嬷取来一盆冰放着,闻言心中不免纳闷,主子今日怎么会和姑娘说起这些话儿来?姑娘不过八岁,同她说又有何意义呢?
知漪闻言显然很是疑惑,托着腮帮满眼的问号,脑子里转的全是皇上?权势?皇后?
太后见她这一脸苦恼的模样,又逗她道:“如果皇上不是皇上了,酣宝儿还会喜欢他吗?”
“咿,皇上为什么不是皇上了?”知漪眨眼,“那皇上是什么?”
太后忍俊不禁,亲亲她的小脸蛋,“不是什么,阿嬷胡乱说的。酣宝儿如今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后了?”
知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趴在了太后怀中,不知在想什么。


第49章 教
荣寿长公主回京一事并未在京中引起多大波澜,数月中也曾有几府请长公主或其女宜乐郡主参宴,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众人多少都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性,私底下念两句也就罢了。
而长公主能耐下性子这么久没去作妖,自然是因为感觉宜乐这段时间都在按照自己的吩咐和宣帝好好相处,心情极好。她哪知自己女儿最近跑宣帝那跑得勤都是谭之洲这位美人的功劳。
谭之洲不傻,宣帝最近传他传得勤,而每次又都有一个面上矜持却双眼直勾勾的宜乐郡主在旁边瞅着,他若再没感觉就是木头人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谭之洲本想说这么一句话,然而…
默不作声瞥一眼前方凉亭在和小姑娘下棋的宣帝,谭之洲微微动了动酸疼的脖子,“郡主,您可画好了?”
“没有,还早着呢。”宜乐迅速望一眼,再低头专注作画,手中拿了七八支大小颜色不一的画笔,颜色是用花汁和其他染料一同混制而成。听她说这是从一处退隐高人那儿学的作画方式,用来画人像尤其生动,惟妙惟肖。
谭之洲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他看不到画,但从来往宫人偶尔偷望的惊叹眼神中也可得知,宜乐郡主的画功必定十分出色。
应宜乐的要求,他们站在御花园的花丛中,锦簇花团环绕,芬芳沁香扑鼻。谭之洲几月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宜乐这么认真严肃的神情,专心到有一只花蝶点在她左肩都没发觉。他不由微微一笑,竟觉得宜乐这般模样有些可爱,心中抵触淡去几分。
宜乐郡主的心思和性子他大概有所了解,不过是被娇宠长大,心思简单。对他的喜爱不过来自皮相罢了,像她这种地位的人这种兴致也一般维持不了多久,但他却着实不能再任这位郡主这般纠缠下去了。
要知道他这次回京还有一件大事便是成亲,婚约数年前便定下,为父亲至交好友大理寺卿严正之女,名为严巧璇。巧璇与他是青梅竹马,之前因他外放历练,加上巧璇年纪尚小,众人都舍不得她吃苦,便推迟了婚期。如今他已归京,婚事便不能再拖了。
最近他进宫进得勤,又总被人看见他与宜乐郡主一起,偶有风言风语传出,听说巧璇已有些伤心。而且婚期将近,谭之洲便不能再同这位郡主这般纠缠了,思量着何时找个时机来说清楚为妙。
这一出神,他不免又开始想起两月后的大婚,幻想巧璇身着大红嫁衣的模样,眸中不由溢出醉人的温柔。这一幕被宜乐捕捉到,忙将其绘在了画纸上,倒没怎么多想,只当谭之洲赏花儿赏得太入迷了。
凉亭中,知漪手持白玉棋子,踌躇不定,一会儿试一个地方,不时瞄一眼宣帝神情,想从上面看出破绽来。但除非宣帝故意放水,否则她怎么可能瞧出什么来。
见知漪半天没动作,他也不催,只不紧不慢品一口茶,目含笑意看着小姑娘一脸苦恼的模样。
知漪戳着脸蛋,趁宣帝看向他处时连忙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安德福,安德福也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下在何处。
得了暗示,知漪高兴地对他弯眸,再一对上宣帝视线,笑得可爱极了。
“想好了吗?”宣帝故作不知他们二人的小动作。
“想好了。”小姑娘清脆道,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棋子下在了右下方,叫安德福差点忘了场合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叫声,又拼命在宣帝身后挤眉弄眼。
凉亭外的宫人们看他这副模样,嘴角都抽了抽,没想到平日那么正经的安总管每次在慕姑娘面前都是这般模样,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咦”知漪歪脑袋,挪了点位置以让自己看的更清楚,无辜道,“皇上,我不小心放错了。”
将棋子换了个地方,安德福又摇头,知漪再换,宣帝不轻不重咳了一声,“安德福。”
“…奴婢在!”安德福瞬间换了笑脸凑上前去,“皇上有什么吩咐?”
“聒噪。”宣帝头也没回道,“去郡主那儿,看看她还有何需要。”
“…是。”
安德福一走,凉亭内部就只剩宣帝和知漪二人了,知漪蔫了下来,可怜巴巴道:“皇上故意的。”
“观棋不语。”宣帝用折扇一敲她脑袋,“举棋无悔。”
知漪鼓起脸颊,“可是阿嬷说,举棋不悔非女子。”
宣帝略一沉思,还在回想自家母后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下一息小姑娘就推了棋盘,绕过石桌往他奔来了。
“下棋太累了。”小姑娘扒上去,软声讨好道,“我给皇上捶肩。”
宣帝失笑,他许久才需要下一子,其余时间都在看知漪绞尽脑汁地思索,哪里累得了。
捶着捶着,就窝怀里去了,知漪小声嘀咕道:“如果皇上会的东西少一点就好了。”
“为何?”宣帝低头凝视她。
“因为…”知漪眼眸一眨,“知漪没有皇上那么聪明,不能每种都学会。”
宣帝扶着她,闻言觉得颇为有趣,“朕会的,你都要学?”
知漪点点头,“先生说过,两人若是相伴,必须要有相通的兴致、爱好,若一人想的是烹雪煮茶、焚香抚琴,另一人念的却是绫罗绸缎、珠钗丽饰,那两人永远无法倾心而伴。
宣帝皱眉,“这可是南阳郡王所说?”
“嗯。”知漪认真道,“知漪学会这些,无论皇上想做什么,都可以陪着皇上呀。而且等皇上以后像阿嬷一样年纪大了时,看不清书知漪可以读书给皇上听,拿不动棋可以帮皇上下棋,骑不了马也可以带着皇上…”
宣帝伸手止住她,略无奈道:“朕就算老了,也不会无用到那般地步。”
知漪露出梨涡,不好意思地在宣帝怀中蹭了蹭,“这是比喻,皇上当然不会。”
“那知漪所学可有自己真正喜爱的?”
“唔…”知漪掰着指头数,“喜欢看书,弹琴,作画…”
每听一种,宣帝便看她目光亮一下,不由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那便学这些就好。”
“咿,那皇上…”
宣帝一拍她,“南阳郡王所言,对,却也不对。无论是烹雪煮茶,或绫罗绸缎,区别不在二人兴致,而在于二人是否都真心想同对方交谈。”
“是这样吗?”知漪疑惑地望着他。
“嗯。”宣帝低低应声,一弯唇,“所以不需要为了朕去学,知道吗?”
“嗯!”知漪雀跃回道,眉眼弯弯,仰头亲在宣帝下颌,“最喜欢皇上了。”


第50章 怒
几乎是每天都要听到知漪这么说一次,宣帝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他和太后性情都较为内敛,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知漪却不知从何处学了满口的甜言蜜语,平日有事无事就说两句,连敬和宫和宸光殿的宫女内侍们都见怪不怪了。
宣帝看着知漪在怀中摆弄着棋盘,想起太后经常问知漪的那个问题“是更喜欢皇上还是阿嬷?为什么呢?”
小姑娘自四岁起因这个问题苦恼了两年,六岁时终于想出了一个颇为机灵的回答,“当然更喜欢阿嬷,因为没有阿嬷就没有皇上,不先喜欢阿嬷怎么能喜欢皇上呢。”
当时太后听了不由哂笑,直道幸好知漪不是男子,否则这小甜嘴不知要骗去多少女儿家的芳心。
知漪放下最后一颗棋子,撑腮看了许久,终于发现雪宝已经胖到在棋盘上摆它的小像都不怎么像的地步了。
“知漪。”宜乐郡主的声音从另一端的花丛远远传来,“快来。”
知漪应声,从宣帝腿上跃下,刚迈脚想跑,忽然记起忘了什么,回头对宣帝弯眸一笑,这才去了宜乐郡主身边。
“知漪你看。”宜乐手持小羊毫,左手托右肘一脸纠结,“你说这眼睛可以添个什么颜色呢?我总觉着哪个都不好。”
安德福托了许久的各色小盘,瞧着画纸上的人模样是对了,但那发丝那衣裳…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见知漪过来终于忍不住道:“郡主,这人哪有长成这样儿的?”
“你不懂。”宜乐头也不回道,“比海清国更远的一些地方,那里的人就长这样。”
“但谭大人可是地地道道的宣国人啊。”安德福小声念叨,没敢再让宜乐听见。
知漪觉得很是有趣,围着看了半天,建议道:“可以用两个不同的颜色啊,雪宝儿就是异色瞳。”
“异色瞳…”宜乐琢磨了下,抬首望一眼前方的谭之洲,拍手赞道,“对,我之前都没到这,谭美…谭大人容色极艳,普普通通的眼睛怎么配得上他呢。”
谭之洲:…真是多谢郡主您的夸赞了,不过下官只希望普普通通就好,没记错的话,容色极艳也该是形容女子才是吧。
谭之洲向来腹诽颇多,面色保持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谭大人觉得这画可还满意?”待墨迹稍干,宜乐将画纸举起,笑盈盈示意谭之洲看来。
注意到安德福的神色,本做好了违心夸赞的准备,真正望去时谭之洲却愣住,“郡主画得…极有神韵。”
画中人红发雪肤,含笑拈花,一双异色多情眸温柔垂目,似在凝视身侧。虽然少了男子英气,但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自己,谭之洲也觉得有些新鲜,更惊诧于宜乐郡主细节之处把握的精妙。
“谭大人喜欢吗?”宜乐将画纸递去,“那本郡主就送给你了。”
谭之洲摇头,仍温和道:“多谢郡主赏赐,只是这画是郡主辛苦了一个时辰所作,所谓无功不受禄,下官不过干站了会儿罢了。”
“既然知道是赏赐,又怎么敢推拒?”宜乐笑着反问道,“而且这是谭大人自己的画像,收了又有什么?”
谭之洲仍是婉拒,并趁宣帝派人传他的时机告辞一声便走了。
宜乐一愣,纳闷地瞧着他的背影,“难不成真的被画吓到了?”
安德福内心嘀咕,是奴婢,奴婢也要被吓着,把人画成了这般模样,谭大人没动怒已经是好脾性了。
只要不是在荣寿长公主面前,平日的宜乐还是很好说话的,疑惑了片刻,很快便没再放在心上,转头和知漪商量起该如何裱画。
谭之洲几步走到宣帝面前,稽首行礼,“多谢皇上还没忘记微臣,及时解救。”
宣帝自然听得出其中暗含的控诉,仍望着被摆成一只生动猫儿的棋盘,不紧不慢道:“不必多礼,朕当然不会忘记之洲,但…之洲似乎有件事忘了呈禀给朕。”
不解抬首,谭之洲道:“不知何事?还望皇上明示。”
靠近凉亭的侍卫被遣得更远,宣帝站起身,目光似笑非笑,“淮城盐运使林兴有位副使名为谭久,此人也姓谭,兴许五百年前与之洲还属同宗,可是?”
谭之洲顿时苦笑,时隔两月,还是被皇上查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才用宜乐郡主来捉弄他一番,来等着他主动交代。
谭久是京城一位族叔的义子,似乎也曾帮他们谭家做过一些事情。当初谭之洲往淮城查走私官盐一案时查到了此人,正欲一同查办时接到京中族叔来信,请他保下谭久,言辞恳切,其中关系也一一清楚道出。
为官数年,谭之洲不是不懂得变通之人,恰恰相反,他长袖善舞,十分善于左右逢迎。但其中也有讨巧之道,不该做的事绝不会做。林兴身为盐运使与海清国商人勾结,走贩私盐,甚至以次充好,将宣朝品质上佳的官盐卖往海清国,换来劣等海盐,已经使得淮城不少百姓染上恶疾。谭久是盐运司副使,自然不会毫不知情,他不仅知情,还是助纣为虐的一份子,从中牟取不义之财。
谭之洲有宣帝密令,按例也该将谭久一同处斩。但这位族叔自小就待他极好,来信数封,几欲垂泪,就是为了保谭久一命。挣扎再三,谭之洲还是偷偷用另一名死囚将谭久换了出来,再把他暗中乔装送到了京城,嘱咐族叔见他一面了了事情后就要让人走得远远的,绝不可在京城多加逗留。
谭之洲不曾有过侥幸心理,知道以他们这位皇上的能耐,迟早能将事情查出。只是没想到查得这么快,不过两月时光…
说起来,谭久并非主谋,其实可斩可不斩,私放他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端看…皇上怎么想了。
“皇上,臣有本要奏。”谭之洲瞬间跪地。
“准奏。”宣帝立在原地,目光森冷俯视着他。
深吸一口气,谭之洲一五一十将从到淮城和离开淮城间发生的事交待个清楚,期间掩去了和族叔的家信往来,只道自己得知谭久身份后动了恻隐包庇之心,才暗中将人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