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盼到了希望,回头脱口问道:“是不是快要到家了?”
身后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尾音绵长,似乎要绕进心里方肯罢休。洛谦抖了抖手中缰绳,身子向前微倾,距离又近了几分,才在我耳垂边淡道:“什么才是家呢?”
他不安好心,我也不必客气,随即正经解释道:“从字面上应该这样理解吧,屋檐下养着一头猪的地方就是家!”
忽地,他右臂一弯,搂住我的腰,眉角上扬,浅浅一笑如春风拂过:“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瘦的小猪…”
啪地打掉他的手,对着如玉脸庞横眼:“也有这样恶毒的猪!”
“管它什么猪呢,只要在家里都是好的!”他轻叹,挥鞭赶着马快走几步。
远处已有袅袅炊烟升起。
“洛老弟,这个猪与家有什么讲究吗?”范大作骑马靠近,脸色十分好奇地问了一句。范大作就是在绿洲中救了我们的商主,此人不是一般的直爽,也不是一般的秀逗。果然,没有听到洛谦的及时回答,他便头一仰,两眼泛出无限渴望光芒,吞着哈喇子嚷道:“话说俺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一口肥腻腻的猪肉了——”
“真是怀念啊…”范大作再次感慨一番,又眯眼眺望道:“前面就是熟悉的家园,出入关口的必经之地,美食的天下,有着西华最美丽老板娘的客栈——有间客栈!”
“知道吗?那里老板娘亲手烧得猪肉可是一绝,皮软汁足,入口即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范大作唾沫星子飞扬,颇有覆盖周身一尺的气势:“其实,俺是觉得和老板娘吃猪肉才是人间绝顶享受!”
“香玉老板娘,香玉…”商主马上挥鞭朝土坡上的简陋坯房奔去。
睁大眼惊讶之余,我不禁小声说道:“难道范大哥和那个香玉老板娘很熟?”
“很多人都和有间客栈的老板娘很熟,因为出玉门关不管你往那条路走,总要在有间客栈歇脚的。”洛谦淡道。
“你怎么知道的?”
“马如龙收集的有关西陲边境资料里面有所提及。”
“香玉老板娘是不是人如其名很香艳?”
“等一下你自己看吧。”
“香玉老板娘很受欢迎?”
“嗯。”
“那范大哥岂不是竞争压力很大?”
“那我的压力大不大?”
一僵之后,我点头:“有压力才有进步!”
正准备等着看他的反应,哪知前方传来一声嚎叫:“香玉啊,一定要为我留住今天的最后一碗红烧肉啊…”
原来是红烧肉的竞争压力很大!
我一脸哭笑不得,只得又一次拜倒在范大作诡异的思维下。
等到进了传说中的有间客栈,我终于是明白了为何范大作会说,与香玉老板娘吃猪肉是人间绝顶享受。不是这位金香玉老板娘美艳动人到秀色可餐,也不是美人一笑任何无味食物也变得五味俱全,而是她全身上下都释放处一种对食物的狂热!
一个很普通的女人,莫约三十五六岁,只是她的眼褶褶有光,只要目光触及食物,便神采飞扬,让人一见就全身清爽,食欲不由大动。
“香玉老板娘,手艺又几步不少啊!”范大作夹起一块腻腻红烧肉放进嘴里,小眼眯得已经找不到了。
“少拍马屁!给老娘少吃一点才是真的!”金香玉手中筷子重重敲在范大作头顶,随后便趁范大作扒饭时抢来红烧肉,直接用手抓了一块塞入自己口中。亮红的肉汁立即从金香玉口中溢出,她享受的表情瞬间感染了周围的人。
抢着吃,才是最享受的吃!
果然和香玉老板娘在一起,食欲是挡也挡不住的。
“扶柳,饿了吧?”洛谦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两碗浇了红烧肉的盖饭,递给我其中一碗。“直接从厨房里要的,肉饭和在一起,别人抢也抢不走。”
砸吧砸吧满是油水的嘴,范大作极为羡慕地望着洛谦手中的饭碗:“老弟我以后知道该怎么吃肉了!”
“你们是谁啊?以前没见过!”金香玉袖口一抹嘴角,将我们俩上下打量一遍。
范大作呵呵一笑,抢说道:“我在沙漠里结识的老弟和弟妹子,人家可是读过书的,老板娘可不要把斯文人吓住了。”
“你的意思就是老娘很粗鲁?”金香玉两手叉腰,双目圆睁,直瞪着范大作头窝进了胸前作鸵鸟状。“哼,以后休想再吃到老娘做的猪肉!”
金香玉潇洒扭腰离去,范大作流着鼻涕加口水苦苦哀求地黏人而去:“老板娘啊,让我有生之年再吃上一口红烧肉吧…没肉吃的人多么多么的可怜啊…”
“放开你的油手!不许碰到我的裙子!”
“再赏一口猪肉吧,香玉观世音…”
“切,老娘金香玉是浑身喷香的飞天女神,不是哦弥陀佛的观世音…”
“好啦,飞天女神给肉吃不?”
“王母娘娘也不给——”
震天动地的吼叫声渐行渐远。当我吃完红烧肉盖浇饭时,金香玉竟被范大作追的奔回大堂。
“香玉,话说当初我提着一块猪肉踏进有间客栈时,就知道这一生再也离不开这里的红烧肉了…”
“少恶心了!”金香玉转到我旁边,弯眼一笑:“走,妹子跟我去洗澡,看他敢不敢跟着来!”
低头瞧了一眼身上满是风沙的外衣,的确很久没有好好洗一次了,听见金香玉的话,我的不禁心头痒痒:“也好。”
“挺直爽的,走!”金香玉拉着我迈向后院。
老板娘就是老板娘,洗澡的地方就是全客栈最好的,至少是一间四面有墙的单独房间,比起客房公共浴室真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泡在极胸的温水中全身都舒展开来,水包裹着肌肤,身与心无处不是畅快。
隔着薄薄的白纱幔帐,金香玉躺在洒满花瓣的浴盆里,慵懒问道:“妹子,你平常都不用花瓣吗?”
将头浸入水中,直到长发湿润地如同河里的水藻般,我才从旁边高凳上的瓷盒里挖出一块皂角膏,抹上发端,搓揉几下,丰富的泡沫就从指尖四散开来。“一般不太用…”
唰啦一声,金香玉扯开幔帐,露出一张脸,忽地艳羡道:“小姑娘年轻就是好,不用像我们这样的老女人天天担心这儿皮肤不嫩那儿没有香味…男人自动就贴上来了…”
她秀目半眯,斜斜地瞟着我:“妹子,你家男人就不喜欢晚上闻着你身上的淡淡花香睡吗?”
一怔,头直接完全栽入水中,慌忙地吃了几口水,才镇定住冲出水面:“这个…那个…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闻花香…”
金香玉又趴向前几分,顺便往我盆里洒了一大把不知名的花瓣:“男人啊,都口是心非的。”随后眨眨眼:“老娘保证你家男人喜欢,香喷喷的,哪个男人不心猿意马呢?”
“呃——”
左耳进右耳出,既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与他的关系,不如将自己洗干净。左搓右揉,以全快的速度完成这次洗澡。
“哎呦,我居然将那瓶花精露忘在外面了!”
我从刚才老板娘捧来的一堆衣服中随意挑了一件披上,颜色挺素雅,就是料子太轻薄。风轻轻一吹,就完全贴在身上,曲线显露。
“妹子,帮我去拿吧。”
“等我穿好衣裳,就去取…”
“不穿得挺好的吗?全身上下有没露出一块肉!快点快点去,老娘等着急用呢!就在右边第二间房,玫瑰色的瓷瓶,你一去就来,不会有人看见的!”
匆忙间只随手抓了件纱衣套上,便趿拉着鞋跑了出去。
走廊很空荡,果然没有什么人出入,我数到右边第二间房,侧身走了进去。房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我来到一排摆放瓶瓶罐罐的木架子前,踮起脚尖,开始细细搜索玫瑰色的瓷瓶。
艳丽的玫瑰色很显眼,我取下,打开一闻,浓香扑鼻。
“老弟,你换好衣服没?”
男高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还没来的及做出任何反应,门就被一脚踢开了:“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快点,我还等着你说如何打动老板娘的芳心呢——”
“唉,就指望着可以哄着香玉老板娘再为我煮上一锅猪肉…”
范大作杵在门口,瞪大眼,随即脸上通红,吱唔道:“呃,其实,其实,我并不知道妹子也在…”
顺着范大作的无辜眼神,我望向后方,同样僵住。
他也像是刚沐浴完的样子,半湿的发披在肩头,偶尔几滴水珠落下,清脆的落地声如同琉璃珠子裂开的瞬间脆响,听着心头不禁一跳。
“俺,俺还是先走好了。”范大作一把关上门,溜烟跑了。
听见门关上的碰撞声,我立即举起玫瑰色瓷瓶,就如同小小的瓷瓶是传说中的神盾:“我帮老板娘取花精露的。”
洛谦向前走了几步,宽松的衣裳步履生风,长袖飘飘若云。他低头嗅到:“老板娘很懂得货,这是西域乌孙国榨出的上等花精。”
衣裳不整,距离很近。
我全身僵硬,他忽地抬起头,黑瞳如墨盯着我,淡道:“就算不是为这花精,你进来也无妨。”
耳垂滚烫,我知道现在脸上一定是能煮熟鸡蛋的温度。
纯静中,他没再说话。
瓷瓶里的花精浓香就这样缓缓地渗入我们之间的空气。
“客栈里的人统统出来,这里已被包围!”
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叫声,其中似乎还掺杂着铁骑奔跑时的咆哮声。极快地,一个高亮女人声响起:“哪里来得狗崽子,竟敢在老娘地盘上撒野!”
“他们…”我仅说出两个字,就被洛谦抱住腰,拖出了房间。
瓷瓶跌落,艳香顿时冲起。而我只能看见周围的土墙在移动,极快,有些眩晕的感觉。突然飞速中又停下,眼前的木门挂着几处灰色的蜘蛛网,他拉开破落的门,灰尘四起,随后将我推入:“就躲在这里。”
第四卷:漠上见柳色 醉颜酡(二)
里面阴仄狭窄,黑洞洞的长甬似乎望不到边,偶尔只有些火光从土墙破洞射入,潮湿泥土上光圈斑驳。
砰,那扇破门关上,他弯腰挤入:“慢慢地走到尽头,小心脚下可能有酒坛子。”
空间很小,我微微半转过身子,肩膀就抵在了他的胸口:“谁来了?这里是那儿?”
暗黑中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清亮的眼。
“先躲好!”他顺势搂住我肩头,挤压我向前步入冰冷黑暗中:“是拓跋阳带人追来,大概他沙漠里失去我们行踪后,沿着丝绸之路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便直接赶到这里,毕竟这是通往玉门关的必经之路。”
清淡的话语飘在耳边,随着他的步伐,渐渐走入甬道深处。
黑暗中手摸索到了一面粗粝墙面,我停下,提醒他:“已经走到尽头了。”
他压下我的肩,轻轻地舒气:“只要不出声,拓跋阳要找到我们大概也需一两个时辰吧。”
角落依旧狭小,两个人缩在这里几乎不太可能。
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坐下,只可惜还没有思考几秒,腰间便传来一股强大拉力。他早已靠着土墙占了角落里的小块地面,伸臂环住我的腰,将我强行拉下。
猛然的下坠,我刚洗过还未束起的长发纷纷扬起,待下巴抵在他肩上时,满头乌丝已遮住了我的面容,与他的湿发纠缠在一起。狭黑角落里他的手臂异常坚固,压着我的后背陷入他温热的怀中。身体相靠,缝隙里的半湿头发挤榨出水分,浸透了披在身上的轻薄衣料。不知时间流逝的黑暗里,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扒开我眼前的大片发丝,而后在耳边轻语,呼出的气息拂过耳垂,燥热而麻痒:“待会儿拓跋阳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放乱箭。拓跋阳这种人未必只想活捉我们,插满箭矢的尸体他一样满意。”他右手敲击土墙,发出闷闷撞声。“这里是酒窖,为了制造处保存酒水的阴凉环境,土墙都垒得特别厚实,一般的铁箭穿不过。而且又为了保持干燥,这土墙的会开出几个小洞,流通空气。”
忽地他右手一扫,干枯稻草带着灰尘落下,露出了几点小孔。“外面的状况一览无余…”
我向前凑近一点,透过那些不规则的小孔,看到了客栈内院的慌乱场景。黑夜已经降临,惨淡月色下数十人脸色惨白,只能无头绪地挤踏在一起,衣裳已被扯烂,不少碎布飘在半空。
“镇定!镇定!”金香玉竟站在马背上,手执明亮的火把,俯睨众人:“都给老娘安静下来!客栈大门用三百斤的大石顶住了,谁也进不来!”
人群依旧有嚎叫声传出。
啪,金香玉将手中燃烧地正旺的火把抡向了一个高呼救命的中年汉子。火把快似流星,几颗火星子擦着衣裳而过,将那中年汉子吓怔住,呆呆望着马背上骂咧的娇小女人。
“老娘都没有吓得叫一声娘,你们这些大老爷们都哭啼些什么!都听好了,大门已经被堵死,谁也甭想出去!乖乖地闭上你们的臭嘴给老娘等着朝廷兵马的解救!”
骨碌碌,火把在黄土上滚了几圈,火光几明几暗,人群总算是寂静无声了。
“好了,身强力壮的带上兵刃轮流守夜,其他人全部回房安静睡觉!”金香玉手臂一挥,旋身跃下马,火红的长裙迎风飞扬,像极了沙漠里顽强不灭的红棘花。
“现在客栈门窗封死,就是一个城堡,拓跋阳未必攻得进来,我们也不用躲在这里…”我撑住土墙,想要起身离去。
腰间被制固得更加紧密,他在身后轻叹:“扶柳,可以小看拓跋阳,却不可以小看拓跋的铁骑,那是在草原里搏杀狼群的蛮悍武士,区区一面土墙…”
轰隆巨响,他的话还未说完,客栈西边的高大土墙已然轰然倒塌。
烟尘陡然升起,如同炸山开路般的沙土飞扬,阴蒙沉沉地遮住了半边天。
嗬,嗬,嗬嗬,整齐而雄壮的吼声在烟雾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嘶叫,就像是深藏在草原上的野兽在大嚎,带着原始的浓重血腥。
客栈内的人们在惊傻之后,终于爆发出了哀叫,连金香玉也煞白了脸色。
尘土散尽,土墙废墟后是一列铁甲整齐的骑兵。数十匹的高大战马在不停地刨动泥土,似乎只要这些强壮士兵一松开缰绳,它们便化身为龙,将众人踏为肉泥。
苍茫夜色,一支支火把在拓跋铁骑手中点燃,将整个客栈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人们才清楚为何这面土墙会忽然间分崩离析。一排密密麻麻的铁箭射入砖块,将土墙拦腰切断。冷森森的箭锋狠狠地咬住脆裂黄土,犹如野兽犬齿扣住了尚连带血肉的白骨,咔嚓一声,骨骼碎裂。
原始的蛮力在这一刻摧毁了后天的营造。
“将土墙的受力点用铁箭破坏,这需要多大的臂力…”我无法计算出这支铁骑的战斗力将有多么强大。
洛谦亦是轻轻一讶,随即淡笑:“拓跋剽螭铁骑中的精锐,专门守护拓跋大汗的狼牙骑。”
眯起眼,扫望远处的拓跋铁骑。中心处的银恺男子双眼湛蓝,正是一路追赶而来的拓跋太子拓跋阳。他的身后飘着一面黑底白图的獠旗,凶猛的狼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仿若要吞噬天地一切。
“狼牙骑?”
“大汗的亲身护卫狼牙骑,是草原上的神话。每个狼牙骑士都是草原汉子敬重的英雄,他们都是从剽螭铁骑中经过生死历练的武士,拉得起三百斤的铁弓,也能驯服最烈的野马,杀狼搏虎,这些人一身是胆,也最不惧死亡!”
阴森的狼牙旗飘在黑夜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血腥。
目光触及到了铁甲武士手中的战刀,我的手指不禁轻颤,齿锋交错的刀刃,可以撕裂皮甲,也能轻易将皮肉斩断。
“不用怕,拓跋阳只是带了十名狼牙铁骑,他不是大汗,最多也就调领十骑狼牙。”洛谦温和地抚拍着我的背。
我半转头,直视着他深如海的墨瞳:“十骑狼牙足以杀尽这里所有的人,却伤不到你,是吗?”
他眼里有火焰在跳跃,缓缓地熄灭,然后只有一声轻叹。
“客栈里的人都不要动,戴面纱的解开面纱,没有束发的将头发盘起,总之将你们的脸完完全全地露出来!”拓跋阳提马跨过土墙废墟,严峻命令道:“如果有谁不听话,下一刻你的心脏上就会插入一支我们拓跋的铁箭!”他举鞭一挥,扫过所有的人,最后指向了拓跋铁骑手中的利箭。
沉默中,异族妇女们开始安静地取下面纱,披发男人们也无语地胡乱扎起脏兮兮的头发。拓跋阳唇边逸出满意微笑,回首对下手道:“对着图画,一个个看清楚了!”
下手打马向前,举着火把一个个仔细观察起来,偶而遇上漂亮女子更是动手捏上捏下,淫亵之色溢满脸庞,但多数女子都是敢怒不敢言,其中性子稍烈的也只是怒目而瞪。
轮到金香玉时,那下手歪嘴一笑,竟敢将爪子直接伸向胸脯。
“他奶奶的!连老娘的豆腐也敢吃!”金香玉趁着那下手伸臂前倾之际,一把擒住他,反手一扭,将他摔下马,顺势一脚踩在脸上。“狗娘养的!姑奶奶今日就送你去地府伺候女鬼去!”说罢,右脚便死死地踏在喉咙上,那下手只得在地上抽搐,不停哀求。
“好样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开来。
咻,一支利箭直指金香玉的胸口。
“妈的!”金香玉抬眼咒骂一声,随即后退数步,侧身让过铁箭。那下手甫得自由,立即连滚带爬地回到拓跋铁骑中。
狠狠剜了一眼,金香玉哼道:“算你兔崽子狗屎运!”
拓跋阳冷眼望着院落里的众人,蓝眸划过一色阴狠,举鞭落下:“杀!一个不留!”
方才逃回的下人问道:“不找了?他若肯为太子效命,何愁不统天下。”
拓跋阳冷笑:“他是死人我一样开心!”
“老子今天跟着野蛮人拼了!”第一个拔出腰刀的竟然是范大作,那一刻一直懦弱的商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高举着朴素腰刀,挡在了金香玉面前,直对着狼牙铁骑的森森箭锋。
“宁死不辱!宁死不辱!”人群里的男人们纷纷拔出了平时护身的短刀,连女人们也拔下尖利的金簪,紧紧地握在手掌中。
拓跋阳微微一愕,随即无情厉声道:“放箭!杀!杀!杀!”
铁箭如流星雨般射向人群,暗黑的箭矢不停地发出令人颤抖的厉啸,一瞬间空气里弥漫着生铁的潮腥气。
很快,哀叫声,痛嚎声,咒骂声,在客栈院落里此起彼伏,与坍塌土墙后拓跋人手中火把的明亮光线,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这个暗夜的沸腾。
“香玉,你从后门逃吧。”范大作挥刀斩断一根铁箭,扭头对身边的金香玉吼道。
金香玉纤影一闪,反身躲过两支呼啸而来的箭矢,骂道:“老娘早就不用老鼠才钻的耗子洞了!”
“天杀的!”范大作龇牙拔掉手臂上的铁箭,带起一片鲜血横飞:“香玉老板娘,有一句话我范大作憋了很久,现在反正也不知道活不活地过今晚,老范就豁出命来问…”
“有什么屁快放?”金香玉右腿踢掉一根铁箭,转身靠在范大作背后。
“香玉,能不能为我做一辈子红烧肉啊?”范大作嘶吼着又劈断三根箭矢。“我很想娶你专门只为我一人煮肉…”
“香玉,我知道自己粗鲁得很,配不上你,可…小心…”
范大作反身抱住了金香玉,铁箭射没入他的背心。“这是我第一次抱你…”
“血——”金香玉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前被滚烫的血液浸湿,随后仰天长啸,劈手夺过范大作手中的腰刀,双目泛红,冲向铁骑吼道:“奶奶的!老娘平生第一次听到告白,就让你们这些王八蛋给毁了,看老娘把你们大卸八块!”
“香玉,不要…”范大作死死地扯住了香玉老板娘的小腿,将老板娘绊倒在地:“好好活着…”
看着老板娘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的指甲陷入了我的掌心,疼痛入心。
鲜血从金香玉唇角滚滚而出,她吐出一颗带血的牙,回首骂道:“死人,老娘还不是要为你报仇吗?”
“为什么现在才说?老娘等了你那么久,你一说,就走了!”金香玉爬着挪动到范大作身边,拳头如雨般落下:“死呆鹅,老娘不准你死,老娘还没有听到你说我爱你呢!…知不知道,不准死,你给我大声说一遍,我爱你…”
老板娘晶莹的泪水滴在范大作背后的中箭处,血花像是吸饱了营养,艳丽丽地完全绽放。
真是一种嘲讽,非得鲜血流尽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朵。
轻轻地,我开口:“我爱你…”
对着空洞的小孔,我的泪水与老板娘的泪水一同滑落。
铁箭银芒破空,暗夜里四处绽放有艳丽的血花。
蓦然眼前一片黑暗,有一只温热的大手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墨香混着血味冲击着我的鼻端,这是怪异的甜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