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还好吧?”洛谦声音嘶哑,微微带笑的嘴唇显是勉强扯出的。
心中愧疚,不敢面对他的笑容,我低头小声道:“我没事,只是把你撞得痛吗?”
“比少林寺和尚的铁头功差了一点。”
我扑哧一声笑起,忧愁尽消。
“那我倒是应该去学习一下铁头功的!”我笑着叹气。
“真狠心,非要把我撞得呕血不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想用铁头功撞破车板,可以带你逃脱啊。”
“柳君子,赔礼道歉了,刚才是洛某人枉为小人。”
一时间,狭小的马车内笑声频起。
其实,我正躺在洛谦的怀里,姿态暧昧。但却因为迷药他我都全身无力,连手指也移动不得半分。就这样,他不说,我不提,两人犹如对座般谈笑风生。
快乐终究短暂,毕竟是让人绑架了。
我心中有了太多个为什么。为什么洛谦会与拓跋阳在一起?为什么拓跋阳要下药绑架我们?唉,还是从最简单的问起吧:“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何种迷药这般厉害?”
洛谦惊讶道:“连自己随身携带的百日醉也不知?”
“百日醉?茶中的毒药?”我些许不信,但还是勉强抬起左臂,再落下,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响,也就是说袖中的百日醉不见了。
难道百日醉被拓跋阳的人偷出,再往我们茶水中下药?
一瞬间,浮现出那夜我迷倒宁国侯二公子的画面,朦朦灯光下林宝儿嘴角微翘,笑容虚假。她早知百日醉的厉害,在雅阁挽我手臂亲热说话,怕是趁机取了百日醉吧。
“医书中曾有记载,百日醉乃川蜀莫门特制迷药,服用者将全身无力,若会武功内劲之人将无法提取内力。”洛谦解释道。
看来现在我们完全受控于拓跋阳,性命皆在他手,我亦直接了当问起:“你与拓跋阳略有交情,知道他为什么要擒住我们吗?”我知道我咄咄逼人,不似以往温婉,只是如今生死不明,又何需保持矜持?
洛谦也不伪装,没有假意的微笑,眼神透着锐利,混着阴冷霸气,正色沉声道:“扶柳,你确定想知道吗?知道后就没了回头路!”
当然明白自古官场就无回头路,一入沼泽便深陷其中,逃脱不得。一个西华丞相,一个拓跋太子,一个握有重兵的大将军,外加十万两白银,这一切就是一个惊天大秘密,或许它不只惊天,或许它能变天,变换了这天下主人。
思及此,我不禁轻拧眉心,忽尔松畅一笑,道:“路凶险,不知能否安然回去?既如此,何不死前知晓通透,也免得不明不白见了阎王。”
我笑了,洛谦反而高声叱道:“什么性命不保的?我曾经答应过你,此事绝对成功,不会牵连他人。扶柳,你一定会毫发无伤的。”
洛谦竟然一反常态的不沉稳,甚至还将怒气发出,他是在意吗?
我婉转浅笑,轻声悠然道:“泓先生当年为我算命,说我是个要遗害千年的祸根,命硬得很。”
“我只是好奇了,拓跋太子为何辛苦地请扶柳做客呢?”
洛谦叹言:“拓跋太子只是针对我而已,却不想把你也牵涉其中了。”
忽然,一个颠簸,马车停住,车外响起一个清亮声音:“刚才听得上官姐姐的笑声,想是姐姐醒了。”
人未见面声已先闻,帘子撩起,林宝儿在车外一脸开朗的笑容。一样的清丽样貌,一样的清新笑颜,可在我眼中林宝儿却变了模样。如果说以前在怡心阁时,我们关系微妙似敌似友。那么她亲手沏得一壶茉莉花茶,就彻底地划清了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我与她是对手。
她为拓跋阳甘愿付出一切,而我为谁呢?世事复杂,当我还没弄清原因时,我与林宝儿已成为敌对双方,可笑我还曾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
林宝儿笑道:“车马劳顿,一路颠簸,应该折腾得上官姐姐全身酸软了吧?还是让宝儿扶姐姐下车歇息。”
我嘴角噙着淡淡冷笑,睨着林宝儿:“好像还要劳烦宝儿妹妹用百日醉沏得一壶茉莉花茶啊。”
林宝儿似早有准备,知我会冷嘲热讽,竟毫不在意,反而是掩嘴一笑:“原来上官姐姐是嫌弃宝儿侍候的不周到,不及躺在洛相的怀中舒服了。”
我倒是忘了我与洛谦困在这狭窄车厢内,肢体胶结,的确不雅。林宝儿一句戏言,让我不知该如何言语了,只是俏脸一红。
“那就麻烦宝儿姑娘扶内子下车了。”洛谦自如说道。
林宝儿也不再戏言,扶我下了马车。
瞥一眼车外,我便呆愣,四周乱石飞走,寸草不生,竟是关外的戈壁滩,看来拓跋阳是想将我们掳回拓跋王庭。
拓跋阳的随从井然有序,很快就搭起了一方帐篷。
夕阳沉落,夜幕升起。
一堆明亮的篝火,一只酥黄的烤羊,一袋塞外烈酒,组成了游牧民族拓跋人特有的夜晚。
只是围着篝火的不是载歌载舞的欢快人群,而是四个各怀心事的人。
明亮的火光照在拓跋阳年轻骄傲的脸上,显得他更加的神采飞扬。
拓跋阳豪爽笑言:“荣幸之至,能请得洛相与夫人作客拓跋。”
洛谦默默不语,似乎是疲惫不堪,无力言语。
我则似笑非笑道:“不过太子的待客之道也太特殊了,连走路也需要人侍候着。”
拓跋阳笑道:“两位皆是高人,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必须小心谨慎地看住二位啊。”
我眼角斜睨着拓跋阳,嗤笑道:“哪有什么高人?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弱质纤纤的女流而已。倒是太子武功盖世,却怕我们从眼皮底下逃走。扶柳原本以为太子乃是当世英雄,不料只是一胆小之人,真实失望之极啊。”
话中讥讽之意表露无疑,我就是要激他拓跋阳,打击他的高涨气焰。
拓跋阳果真是听惯甜言蜜语的人,一闻此言,立即变了脸色,嘴角轻微抽搐。
“洛夫人何必言语相激呢?”林宝儿吟吟笑道:“你恼我偷了百日醉,也是常理,却又何必将气撒向他呢?”
林宝儿三言两语,谈笑间化解了这话中讽刺。
忽地,狂乱的马蹄声响起,声如雷鸣,一队骠骑直向帐篷奔袭而来。
夜月繁星下,只依稀见到一银盔将军带领着军队策马前来,气势非凡。
见如此浩大阵势,拓跋阳的随从们纷纷拔出刀剑,围成一个半圆形,护住了拓跋阳的周身。
待那将军逼近至二十丈远时,在滚滚沙尘中,可模糊看见他的脸,高鼻深目,竟有一双蓝色眼珠。
这时,拓跋阳面露喜色,喝退随从。
蓝眼将军也矫健下马,龙行虎步至拓跋阳面前,旋即单膝跪言,声若洪钟。只是他说得是拓跋语,虽然我晓得简单拓跋文字,但却从未听说过,也无法知道他向拓跋阳禀告了什么。可从拓跋阳的面色看来,也能推测应该是一件喜事。
等到那蓝眼将军汇报完军情,拓跋阳竟亲自将蓝眼大将扶起,料来那将军也应该是拓跋的重要人物。
随后,他们君臣相谈甚欢。
突得,久未言语的洛谦斜插一句:“这等区区小事,何需大汗派出拓跋第一人铁木那将军及五万铁骑。”
拓跋阳甚是惊讶,停止了与铁木那谈话,盯着洛谦道:“洛相果真文采过人,就连拓跋语言也是精通熟识。”
“只是连洛相也曾丢失过的十万两,敝国又怎能不重视呢?”
那蓝眼将军自是拓跋第一人铁木那,可是十万两白银怎么会落入拓跋阳手中?而洛谦又何时丢失银两呢?
一番迷雾对话,搅得我头昏脑胀。
而后拓跋阳对铁木那附耳几句,铁木那对洛谦抱拳道:“洛相言重,铁木那早已不是拓跋第一人,五年前这称号易主他人,而那人是铁木那穷尽一生也无法超越的。”铁木那本就只会说几句简单汉语,这段话能勉强说完也极为不易了。
铁木那剽悍英勇,可当提及现在的拓跋第一人时,眼神却极是敬佩。不过铁木那也应该是一条汉子,这世上能真心佩服超越自己之人本是极难,更何况铁木那还是拓跋重臣。
但在这几句对话后,拓跋阳与洛谦都闭口不言了,他们刚才所说之事也如黄沙,风吹飘散,不再有踪影。
第四卷:漠上见柳色 破阵子(二)
此后一连十天,走戈壁穿沙漠。
第十一天傍晚,林宝玉扶我下了骆驼。早在进入沙漠前,拓跋阳便命人将骏马换成骆驼,虽然缓慢,但要比马上颠簸来得舒服一些。只是骆驼□之间的围帐空间狭小,仅能坐一人,且舒展身躯也不得便。
在骆驼上蜷曲许久,我甫一落地,双膝酸软,竟将半边身子挂在了林宝儿身上,嘀咕道:“早知道百日醉药效这样厉害,当初拼了命也要往他茶水里下…”
林宝儿眼睛一眨,吹气在我耳畔道:“真舍得吗?”
几丈之外,他立在高大的骆驼旁,神情萎靡,不复往日飘逸。
我撇回头,域外的草原分外绿,多有骏马自由奔。“若是知道现在,当时剜心也会给他灌了百日醉,免得如今这般磨人…”
远处夕阳如红盘,染红了半边草原。几匹骏马极速驰来,扬起点点泥土。
待近了,林宝儿忽地轻声惊呼,忙后退几步。我没有依靠,双腿乏力,软软地瘫倒在草地上。
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软草也随之轻摆,叶子拂过我的后颈,一阵麻痒,我不禁轻声一笑,笑音清脆。
雷霆般的马速遽然停止,一大片阴影投在我的脸上。
马上是一个衣裳华贵的拓跋汉子。圆领窄袖,是典型的拓跋服饰,便于骑射。只是衣料却是难得的金陵云锦,在西华也是极其昂贵的,非大富大贵人不可穿。那人打马又向前走了两步。扬起头,将他看得更加仔细了。卧眉细眼,容貌委实普通,倒是发辫上宝石相辍,耀眼夺目。
他目光放肆,盯着我,如打量猎物一般上下扫视,而后咧嘴一笑。
心里极不舒服,我反瞪他一眼。
他却饶有意味呵呵大笑,伸臂如电,探身将我抓上马背。
一时间头昏眼花,好不容易稳住,刚抬头,一股浓重的膻性味便冲入鼻端。心下怒极,也不管四肢无力,挥手就扇了他一巴掌。终究是气力不足,手掌打在他粗糙的脸上,力道几无没有,只有指尖轻轻刮过。
他一怔后,便嚣张大笑,眉眼之间看我像是待宰的羊羔。
这一笑还未结束,他突然脸色忽变,方才得意荡然无存,只余惊恐之态。
他垮下骏马长嘶,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前蹄不断踏向半空。
烈马脱缰,它挣扎几个回合,我便受不住了,直觉胸口恶心,整个人被抛到了空中。重重落地,小腿撕裂般的疼痛,可上身却是毫发无损。
只一回眸,看到了洛谦的眼,压在心里许久的恐惧便爆发出来,张开咬在他的肩头,狠狠的:“痛!”
洛谦眉头微皱,双臂环着我,轻拍后背,淡道:“到底是晚了一步,不过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我松了口,深深的牙印隔着衣料嵌在了他的肩头:“大概是小腿折了,很痛。”
又一阵尘土飞扬,那个拓跋人也重重摔在地上,马儿撒蹄奔去。
他哼哼两声,艰难爬起,指着我与洛谦大声喝斥,只不过他说得是拓跋话,一句也听不懂。但瞧他鼻孔阔张,也知不是什么好话。
洛谦抱着我,支起了上半身子,正色厉声说了一串拓跋语。
那人愣住,细目撑大。
身后又响起喝斥的大段拓跋语,拓跋阳大步走上前来,满脸歉笑着扶起洛谦,我倚着洛谦也缓缓站起,只是右小腿实在时疼得厉害,抽气声连连。
那人瞧了我们一阵,大力抛下马鞭,也转身离去,口中喝声不绝。
拓跋阳抱拳道:“图姆鲁莽无礼,致使洛相与夫人受伤,本该重罚,但因他是侧阏氏的唯一亲弟,父汗一直宠爱又加,一时也不好处置。只有本王先行向洛相与夫人赔罪,等明日向父汗禀明此事,再让图姆亲自向洛谦请罪。”
“国舅千金之躯,洛某怕是承担不起。”洛谦冷冷回道,也不正眼瞧着拓跋阳,目光却是飘移到我的右小腿上。长裙早已在跌落时割得破损,还有不少尖锐石子划破了肌肤,鲜血涌出,混着泥土凝在了丝缎裂口处,如破败的花。
“先忍一忍,实在是痛,就闭上眼睡一下。”洛谦温柔浅笑,手臂温暖环住我的腰,抱了起来。“还请太子给一处安静陋室,我要为内子包扎伤口。”
他坚定地迈出步伐。淡淡余辉洒在他的额角,将豆大的汗珠照耀地如同完美的水晶。或许想忘记一处伤痛,必须想起另一种疼。他与我一样身中百日醉,在沙漠颠簸十日,体力虚弱。可此时,他抱着我,全身流汗,走向拓跋深处。
我缓缓闭眼,听到一声叹息,虚弱若无。
“或许不该来的…”
拓跋王庭偏僻西北角的帐篷内。
环顾四周,拓跋人习惯盘坐在毛皮之上,空大的帐篷内竟无一张木椅。
“快点,快点啊!”林宝儿指挥着一群人走进,笑着来到我们面前:“这里简陋了些,我怕你们住的不习惯,特意叫人搬来些中原样式的家俱。”
那群人三三两两搬来一些半旧的家俱。很简朴,一扇雕花屏风,一张高脚几桌,几张木椅,看来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谢谢姑娘的关心。”洛谦淡淡地回应。
他将我放在木椅上,转首道:“在下要包扎伤口,不太方便,还请姑娘及手下离去。”
林宝儿掩嘴一笑,眼里却闪着戏谑:“宝儿倒忘了夫人玉洁,不能让外人瞧去了。不过我待会儿却是要带着上好的金创药硬闯进帐篷的。”说罢,她带着拓跋奴仆门离去。
毛毡子垂落,挡住了外面草原上的夕阳。
帐篷内昏蒙蒙一片,只有少量的光线透过厚实的毛毡落进来。洛谦缓缓的蹲下,头低垂,细细扫了一遍渗血的伤口。我从高处望下,只能看见他的眼隐在幽阴里,几粒灰尘漂浮在额头周围,他的眉微微蹙起。
“待会儿可能很痛。”
我轻轻点头。他依旧垂首,看不见我的脸,以及咬住的下唇。
刺啦一声,他已经撕开了半边裙幅。
小腿突然间暴露在草原傍晚的凉凉空气里,不禁轻微向后一缩。只一瞬间,温软有力的手卡住了我的右小腿,动弹不得半寸。
裸露的小腿上淤青不少,大片大片地,中间夹杂着条条深紫淤痕。割破的伤口出血已经凝结,突兀的暗红凝痂横亘膝盖,看起来几分狰狞。
他手指修长,一寸寸捏过小腿:“幸好没有断骨,只是筋脉错乱,休息一两天就没有事了。”
“当然有事啊!”林宝儿右手端着铜盘,左手掀起毛毡,似狐狸一般灵巧地钻了进来:“这样漂亮的肌肤上面留了疤痕,可是要追悔终生的!”
她将铜盘放到地上,从袖口掏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洛谦:“天山雪莲配出的祛瘀生肌露,保证不留一丝痕迹。”
洛谦接过,铜盘里的热水蒸气扑在他脸上,氤氲中他淡道:“谢谢。”
林宝儿带得东西极全,热水,药膏,绷带,甚至剪刀也有。东西齐全,洛谦动作也十分麻利,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只一刻钟便已完成。
洛谦从林宝儿带来的一堆物品中取来一条丝缎薄毯,覆盖住我的一双小腿:“好了,不要再咬着嘴唇不放,都快紫了。”
依言,我舒了一口气,放开咬住的唇,此时下唇隐隐发痛。方才他碰触之地,皆是受伤之处,稍触即痛,但我咬唇不放,到底是没有吭出一声。
“透透气吧,憋在棚子里闷得慌。”林宝儿卷起门口的毛毡,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
帐外远处的草原上,拓跋可汗特派亲信手持图腾狼锦,迎接拓跋阳。是时,擂鼓齐鸣,军队威严,锦旗飘扬,场面蔚为壮观。
洛谦坐在我身旁的木椅上,半垂目光,似是疲倦,却淡道:“这图腾狼锦怕是很多年没有见阳光了吧?还是五十年前拓跋战神耶烈大胜龟兹,凯旋归来才享有此等排场。”
林宝儿立在门口,回转清眸,瞧了洛谦半刻,才慢慢道:“是啊,听说大汗是为了嘉奖图姆攻陷大月氏王都而特意举行的大典,并不是为了太子回到王庭…”
“图姆?”洛谦慢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逸出淡漠笑意。
林宝儿杏眸一亮,粉颊流露出几许愤怒:“图姆便是刚才弄伤洛夫人的野蛮人!”
洛谦抬起头,墨瞳深沉:“听闻图姆在破大月氏国都之后,闯入王宫,从女王手中夺取了大月氏皇族之宝——苍狼之眼…”他又顿住,目光飘向深红色的天际,叹息道:“好像图姆并未将此宝物献给大汗,这传说中的西域至宝还请拓跋太子查一查下落…”
“苍狼之眼?”林宝儿疑惑。
洛谦手指扶着椅背,淡淡敲击:“大漠传说中苍狼之眼可以打开昆仑宝库…从而获得天神的祝福…成为草原上的大昆仑王…”
我一惊,这苍狼之眼要真是从图姆身上搜出,叛逆之罪几乎定论。眼眸转向洛谦,他半靠在椅中,合目似在养神。
林宝儿大喜,随即拜谢:“多谢洛相指点。”
她匆匆离去,长裙所过之处青草飞扬。
怎会是这样?我微微着急,伸出手想要摇醒他,可指尖将要触及到他胸口之事,忽地定住。微弱斜阳射入帐篷,恰好金红的光线映在他的脸庞之上,勾勒出侧脸的清俊线条。
怔怔出神之际,他墨瞳睁开,瞧着我舒缓一笑,右手反握住我僵住的手掌。他手指滑过我微凉的手心,落在了手腕脉搏处。“心跳正常呀!”遗憾的口气里带着几分窃窃笑意。
我脸颊泛红,快速抽回手腕,急道:“方才明明是林宝儿故意让我摔在图姆马前,为什么还要帮拓跋阳?”
他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帐篷外来回巡视的拓跋士兵:“总要王庭不安宁,我们才有机会逃脱,越混乱越好不是吗?”
末了,语气突得冰冷。
“还有人也总该受到酷刑!”
怔怔然,只觉得幽寒,我不禁拉紧了丝毯。
“累了吧?”他又换上浅浅笑意,环腰抱着我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其实也称不上榻,只是在干草上铺了几层毛皮缝的软垫。不过这软垫着实柔软,我刚一躺下,整个人都好似陷入了绵绵云层。洛谦又抱来几床毛毯,替我盖上:“好好休息吧,过几天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我微瞪着他,翻过身嘀咕道:“谁是三岁小孩,一天到晚乱跳的!”
那一夜睡得极其香甜,第二天醒来时,转过头才发现,洛谦便睡在身旁,半张侧脸在清晨朦晦的光线下柔亮如玉。来不及思索,脸腾地一下完全涨红,急急又闭上了眼。慢慢地才想起,整个帐篷内只有一个榻床。装睡许久,直到听见他起床走到帐篷外吩咐看守士兵弄些早食,我才又睁开眼,轻轻地舒气。
第四卷:漠上见柳色 破阵子(三)
一连几日拓跋阳与林宝儿都没有再出现。
我慢慢走到帐篷外,在周围转了一圈,忽瞥见一棵歪脖子的小树,便加快脚步走了上去。虽然伤势还未痊愈,但行动也勉强可以了。
猛地身后斜插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神情颇为恭敬,但吱吱唔唔吐出几句拓跋语来。我回头一望,大概是里帐篷太远,这些拓跋士兵请我回去。
指着士兵腰间的佩刀,我对着那棵树比划了一个砍的手势,意思是请他帮我砍下几根树枝。他愣了一会儿,我又比划几次,他才点头挥刀劈了些树枝递给我。
我接过树枝,展颜一笑,说了声谢谢,就挪回到了帐篷。
从帐篷里的长几上取了这几日割肉吃的小银刀,我盘坐在了毛毯上,摘下树枝了树叶,又用刀剥去树皮来。
“做什么呢?”洛谦移步到了我身边,浅笑询问。
刮下粗糙的树皮,我满意地看了看光滑的木质,回首对洛谦笑道:“无聊没事做,就想刻个人儿玩玩。”
“有什么说头吗?”
“倒是有一个说头!”我递给他数根树枝道:“你先帮我剥了树皮,我再说故事。”他微微一笑,浮云回转,安静地削起树枝来。
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将李探花的故事在西华发扬呢?瞟了一眼洛谦沉静的面庞,说了,这样的人未必会相信李寻欢的存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大侠惯用飞刀,例无虚发。可是呢,他后来为了曾经救过他的结拜大哥,放弃青梅竹马的表妹,只因结拜大哥对他说,他很喜欢美丽的表妹。大侠在结拜大哥与表妹结婚的那天,离开了中原,在关外流浪了十数年。”
“在流浪江湖的时候,这位大侠总是不停地在雕刻表妹的木像,栩栩如生。可当他每次刻好一个便埋葬一个,直到他也记不清雕了多少尊木像时,他回到了中原…”
我停住了,突然想起李寻欢埋葬林诗音木像时的画面,那木雕面容如画,是他用小刀刻到了心头。
“后来呢?”
我一愣,叹道:“最后,结拜大哥死了,表妹也死了,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流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