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向墙边挪了挪,离他远点,目光也重新转向窗户,淡淡地道:“那就慢慢查吧,王品儒已近古稀之年,柳诚也已年过花甲,等查到他们寿终正寝,这事也就了结了,对吧?”
“当然不是。”欧阳铿立刻否认,“文暄,此案涉及颇广,十分复杂,不是一时一刻便能够查明真相的,朕也需要时间,希望你能体谅。”
蔡霖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嘲讽地笑道:“其实,就算查明是他们做的,依照律法,也不过是判个斩立决吧,如果再加上皇亲国戚的身份,大概会从轻判绞立决,甚至斩监候或绞监候,是吧?总是灭不了他们满门的,连元凶首恶的命说不定都能保住,对吗?”
欧阳铿沉默片刻,轻轻地说:“对,这样的罪够不上满门抄斩,只能将凶手斩首。不过,不会判斩监候或绞监候,一定会是立决的。”
“那么,如果幕后主使人是太后呢?会明正典刑吗,皇上?”蔡霖睁开眼睛,淡淡地看向皇帝。
“文暄,不可妄言。”欧阳铿紧皱眉头,低声告诫,“这是大逆不道,若是被人听了去,连朕都保不住你。”
蔡霖牵了牵嘴角,“我现在就走不出乾安宫了,只要在外面一露面,说不定就会死。现在皇恩浩荡,你能保我在乾安宫安然无恙,等到皇恩淡薄或是没了,大概我也就活到头了。”
“别这么说,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欧阳铿斩钉截铁地道,“朕已经说过会永远陪着你,君无戏言,朕一定会做到。”
蔡霖笑了笑,轻声问:“皇上当年有没有对我五叔说过会永远陪着他?”
欧阳铿顿时语塞,半晌才长叹一声,“联愧对你五叔。”
蔡霖深吸口气,从榻上起身,边走边说:“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安歇吧。我还不困,想到花厅去喝茶赏月,就不陪你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带着漫不经心的疏远。
今夜有雪,哪里会有什么月亮?欧阳铿上前抱住他,柔声哄劝,“别跟朕赌气了,你身子不好,得好好休养,整夜不睡可不行。”
蔡霖疲惫地说:“我没赌气,确实不困。”
“上床去躺着,一会儿就困了。”欧阳铿把他拉到床边,微笑着帮他宽衣解带,“要是实在不困,朕陪你说话。”
蔡霖没有坚持,一声不吭地脱了外袍、夹衣,穿着中衣上了床。欧阳铿出去叫人侍候着洗秋更衣,然后也睡下了。两人都觉得身心俱疲,默默地躺着,都没说话,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夭有早朝,欧阳铿仍然准时起身出去。
他自登基以来很少缀朝,是近百年来最勤政的皇帝,现在也是开国以来最国泰民安的时期。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与后妃不亲,对子女不宠,孝敬太后,关爱百姓,对朝中众臣不偏不倚,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心悦诚服称他为“干古明君”。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完美无缺的揩模,而现在宠幸蔡霖算是白璧微瑕,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绪好,可是,在欧阳铿心中,他自从当了皇帝以后,从没有过真正的快乐,只有遇到蔡霖以后,人生才算圆满了。当然,他并没有因此而荒废朝政,让反对的人很难找到由头来弹劾,这也间接保障了蔡霖的安全。
现在已是隆冬季节,北方地区频频发生风灾、雪灾,游牧民族蠢蠢欲动,总会趁冰村河面时纵马南侵。这是国家大事,必须尽早布置防灾减灾、灾后赈济以及边关防御等事务,因此早朝直到午时才结束。
欧阳铿走出金殿,随口问刘福,“文暄怎么样?起身了吗?用过早膳没有?按时服药了吗?”
刘福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早就吩咐乾安宫的太监,一有动静就来禀报,这时便对答如流,“蔡大人是巳时二刻起身的,用过早膳,服了药,然后就出宫了。不准宫中奴才出宫的旨意仍未撤销,因此晏九他们都没有跟去侍候。赵一杰、陆双良他们遵从皇上旨意,跟出去贴身保护着蔡大人,刚才传回消息,说是蔡大人去了廷尉衙门,用皇上赐的金牌提金嬷嬷等人犯问话。”
欧阳铿站住了,听完他的话,不由得有些无奈,“这孩子…唉,走,我们也去廷尉衙门。”
柳仕透刚出宫就得到了蔡霖到自己衙门里提审犯人的消息,立刻快马加鞭往回奔。白贲和欧阳拓也闻讥赶去。三个人都比欧阳铿先到廷尉衙门,同时奔向大堂。
蔡霖坐在堂上,却并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喊打喊杀,态度很和蔼,声音也很轻。三人走到大堂门口时,便听到他轻言细语地问:“你不忿我五叔,叫人杀他就行了,为什么要灭我家满门呢?我家乃江南首富,每年缴纳给官府的税银将近江南税赋总额的一成,你叫人杀我满门八十余口,劫走府中亿万家财,肥了你们,令国库减少巨额收入,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金嬷嬷身穿囚服,手脚带着重镣,跪在石板地上,凌乱的头发已变得雪白,可看着蔡霖的眼神却依然忿恨嚣张,“说得好听,你家也不过是一大奸商,跟倡优之类有什么区别?你那个叔叔是妖孽,你更是妖孽,都该死。我杀一人是杀,杀满门也是杀,反正做都做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蔡霖并没有被她激怒,反而淡淡一笑,“听起来好像你家是绝户,除了你再没别人了,是吧?”
金姆嫉顿时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蔡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平静地道:“你替人顶了这么大的罪,一定有天大的好处吧。你是享受不到了,肯定受益的是你很看重的人。你在宫中多年,一直侍候太后,看样子肯定不会在宫外有姘头,那就一定是你的亲人。多半是兄弟吧?是不是这就要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了?”
“你…你不要血。喷人。“金嬷嬷气急败坏地嚷起来,“我的罪我自己认,跟我家人没关系。”
“你叫才不是说,杀一人是杀,杀满门也是杀吗?”蔡霖笑得有些诡异,“既然是忠心护主,光拿你一个人的命来赔是不够的,怎么也得十条八条,断子绝孙,才对得起我蔡家八十余口的在天之灵。”
“你…你…我跟你拼了。”金嬷嬷又急又怕,不管不顾地想要爬起来扑过去。
站在两边的衙役举起水火棍便打在她身上,将她牢牢压住,喝道:“老实点。”
蔡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挥了挥,“带她回监房吧,提那个大司徒府的大管家来。”
门外的三人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没有进去,都知道蔡霖心里憋着一股火,让他泄泄愤也好。现在看来,他虽然口头上威胁一下,却并没有擅动刑具,所以也算不得违现,因此他们都不打算阻止。
欧阳铿到达廷尉衙门后,便看到这三人坐在大堂外的候见厅喝茶。门开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问话声,三个人显然都在旁听,一直没有吭声。见到皇帝到了,他们赶紧起身见礼。欧阳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坐下来喝茶,与他们一起倾听里面的对话。
蔡霖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管家,仍然和颜悦色地问:”十几年前,柳家负债累累,很拮据了吧?”
那管家吃了一惊,本能地道:”没,没有的事。”
外面的皇帝、太子、大将军都看向廷尉大人,可柳仕逸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哪里知道这些事,同样感到意外。
蔡霖慢条斯理地说:“戚家当铺是我们蔡家的挚友,在京中也有分号,你们柳府连着几年在当铺里当东西,而且都是死当,从来不赎,可见府中已是捉襟见肘,成了空壳,家祖家父都对此有所耳闻。你家主子虽然没钱,负债累累,可在外面还得撑住场面,笼络人心,结党营私,助淑妃当皇后,所费甚巨,因此才想着一箭双雕,既要杀了我那挡着淑妃登上后位的五叔,又要将我家洗劫一空,于是索性杀尽我家所有人,以绝后患,对吧?”
“你胡说。”那总管的眼中流露出惊愕与慌乱,“杀你满门确实是我雇人干的,可抢走人家财产却不关我的事,是那些杀手做的。”
“是吗?”蔡霖轻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宫中的库房里有一些价值连城的玉雕,是大司徒历年来献给太后与皇上的寿礼。或许别人看不出来,可我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我蔡家历代珍藏,都是镇宅之宝,从来不卖,后来被血洗我家的凶徒劫走,却为何竟到了大司徒手里?”
那总管猝不及防,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之前没编好说词,这时仓促间无法自圆其说,“这…这…”了半天也没回答上来。
欧阳铿脸色一沉,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起身走进大堂。

第53章 番外 五叔(一)

准左府乃江南名都,城外有沃野千里,良田无数,春雨一过,秧苗插嘬地长起来,大地一片青绿,待到秋风起兮,便是稻穗金黄,一派丰收景象。
城边大河环绕,盛产鱼虾,白帆点点,客船、商船络绎不绝。大大小小的湖泊与高高低低的青山在附近错落有致,随着季节的变迁而有着不同的美景。
城中有将近十万户人家,富商数十户,都建有比皇宫御花园更美丽的园林,而首屈一指的当属江南首富蔡家。
蔡府占地烦广,却并不像北方大家那般粗糙,修建得非常精致,一砖一瓦皆有讲究,一草一木都有来历,就连仆役的住房都是雕梁画栋。蔡氏的家训虽是谦恭做人,但几代经营下来,已是富贵无比,即使是婢仆的生活也比那些中小人家的少爷小姐还好,因而能进蔡府做工是江南许多人的梦想,而已经在蔡府千活的人都很兢兢业业,希望自己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而且子孙后代也能继续在蔡府做工。
大概是因为历代都行善积德,蔡家的嫡传一脉一直都人丁兴旺,蔡老爷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个个成器,既没有为富不仁之心,也没有纨绔之气。除了五少爷外,其他四位少爷已经成婚,媳妇大部分也都出身各地的富豪之家,只有大小姐比较出人意料,竟与府中总管的儿子两情相悦。老爷、夫人和几位少爷都未反对,那位管家已是数代在蔡府做事,早就被他们视为一家人口蔡小姐嫁与总管儿子后,仍然住在蔡府之中,不必与父母分离,让夫人格外欢喜。
与别的大富人家常常妻妾成群不同,蔡家历代男子都不纳妾,女子出嫁后也不许夫君纳妾,若是夫妻实在处不到一起,允许和离,男子再娶,女子也可另择良人再嫁,正因如此,所以蔡家在娶媳或嫁女之前都会让子女自己选择,并不强求。蔡氏已是豪富,不需要通过儿女联姻来维系家族兴旺,也不需要牺牲子孙后代的感情来交换生意机会,因而蔡家百年来从未有过夫妻反目、兄弟阅墙、如姓不和、子女忤逆的事情发生,一直都是家庭和睦,其乐融融,江南百姓一提起来便交口称赞,视为楷模。
当大少爷的公子蔡霖出生后,所有人的辈份都抬升了,老爷变成了老太爷,少爷就成了老爷,而蔡霖自然就是蔡府的大少爷了。
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受到了全家人的关注,出生后更是万干宠爱在一身,毕竟是蔡家嫡脉的长房长孙,未来的家主,身份比以后出生的孩子要重要得多。蔡霖在祖父母和母亲叔婶姑妈的百般呵护与父亲的严加管教下长大,不但长得很可爱,性情也非常好。
蔡霖周岁的时候,他的二叔、三叔分别有了子女,等他两岁的时候,父母又生了弟弟,四叔也做了父亲,大姑做了母亲,家里越来越热闹,而小家伙有了那么多弟弟妹妹,却从不嫉妒,在父母的教育下很有点长兄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可爱,祖父母对他的宠爱固然一点不减,其他长辈对他也疼爱依旧。
蔡霖对身边的每个亲人都很喜欢,但他最爱的还是五叔蔡炫。这个比他大十六岁的小叔叔非常聪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家里请的夫子在他小时候便忍不住嗟叹,若不是他出身于商贾之家,可以去参加科举考试,中个状元也不是难事。蔡炫却继承了蔡家人豁达大度的性情,对当官什么的完全没兴趣,却非常喜欢在外游历。家中的生意他都是有份的,但上面有四个哥哥照管着,他乐得轻松,不想操心,父母兄长自然不会勉强,便由得他一年到头在外面玩,只是逢年过节他都会回来,与家人田聚,也在父母面前尽一份孝道。
在蔡霜一岁时,蔡炫曾与家人发生过争执,不肯娶妻,说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要与他共度一生。蔡霖的祖父和父亲劝了一阵未果,竟然答应了。其后的两年间,蔡炫很少回来,而每次归家一定都是笑容满面,十分快活。
蔡霖见到五叔的时候最少,却是一见他回来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蔡炫也很喜欢这个小侄子,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还手把手地教他下棋、弹琴、写作、作画,以至于他在准左的朋友也都喜欢上了这个机灵可爱的小家伙。
蔡霜的生辰是中秋之后,这段时间,江南总是烟雨蒙蒙,桔子飘香,蔡府中也是满地花开,姹紫嫣红,让人一见便心旷神怡。
这天一早,马上就满四岁的蔡霖不像往常那样赖床,不等母亲来叫,已经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跳下地就往外跑。
正在外间忙碌的奶娘、丫鬟、小厮们一见就急了,连忙追出来,一迭声的叫着,“哎呀,我的小祖宗,当心着凉,别乱跑,回来,回来。”
蔡霜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得就像两弯新月,胖乎乎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嫩藉般的小手腕上戴着黄金打造的手环,上面缀着的小铃铛随着他的跑动发出清胞的叮叮声。小家伙撤开脚丫子往大门跑,一路经过回廊、假山、曲桥、花径,沿途那些正在做事的仆役们看着他和他身后追赶的一干人等,都忍不住开心地笑。
蔡霖直冲到大门外,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奶娘他们随后赶到,气喘吁吁地说:“大少爷,你得先穿上大衣裳,净面,梳头,用过早膳,像这样跑出来,让人家看见会笑话你的。”
蔡霖眨了眨眼,“五叔来信说今天一定会到家,我要在这里等五叔。”
“小祖宗,五老爷哪里会这么早就到的,又不是有急事要连夜赶路。”他的奶娘边说边抱起他,走进大门里的耳房,从身旁的丫鬟、小厮们手中拿过专门为少爷生辰做的新衣,一件件替他穿上。
蔡霖被按坐在椅子上,奶娘为他梳头,小厮们飞奔着去提热水,拿来大少爷专用的器具,由丫鬟们服侍他净面漱口,然后又去厨房拿早膳。
蔡霜勉强耐着性子,等着梳好头,洗了脸,然后便硬拨开奶娘和丫鬟的手,叉奔到大门口,眼巴巴地向大街两旁张望。
奶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端着玉碗,站在他旁边,用小玉勺喂他喝紫米桂花粥。丫鬟用托盘端着几样小菜在一旁侍候着。小厮托着茶盏侍立在侧。
一群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有与奶娘、丫鬟、小厮们相熟的人便高声问道:“大少爷在等谁呢?”
奶娘便会回答,“等五老爷。”
“哦。”每个人都笑着点头。
再过一会儿,蔡霖的父亲、二叔、三叔、四叔便相继出门去店里照看生意,瞧着小家伙坐在椅子里当门神,俱都忍俊不禁。问他在这儿做什么,小家伙理直气壮地说:“等五叔。”他们便笑着点头,然后出门上轿离去。
没人劝阻,那些在内宅里忙碌的婶子们听说这事后,马上打发贴身的人来送汤送水,大门外的人越聚越多,都围着宝贝大少爷,怕他受风着凉,渴着饿着,照顾得无微不至。
蔡霜对这一切都习惯了,喜欢的吃食就多用一些,不喜欢的也只是婉言谢绝,倒是很有世家大族的气派。
有这么多人陪着,虽然等得久,侧也不寂寞,小家伙正琢磨着解新买的九连环,忽然听到身边的丫鬟说:“五老爷到了。”
蔡霜一抬头,便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从街口走过来。他身着一袭青衫,看着不出岢,实则那衣裳是用极品银华锦制成,在秋风中飘飘荡荡,衬得那个年轻人宛若神仙。蔡霜喜得跳下椅子,奔下台阶,开心地叫着“五叔,五叔”,向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蔡炫笑著俯下身,张开双臂接住他,将他一把抱起来,愉快地说:“霖儿,在门前做什么呢?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霖儿在等五叔。“蔡霖口齿清楚,有板有眼,“奶娘和青儿、小六子他们都不放心,硬要守在霖儿身边,婶婶们也叫了好几个姐姐来陪着。其实霜儿都长大了,今天我就四岁了。”
蔡炫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开心地说:“是啊,霖儿都长大了,不过婶婶们都是好意,奶娘他们也是疼你。”
“霖儿知道。”蔡霖连连点头,搂着他的脖子问,“五叔,我想你,你这次会在家里待多久?”
“五叔也想你。”蔡炫柔声笑道,“这次可能会待很长时间,不走了。”
蔡霖一听便欢呼起来,“啊—— 太好了。”
蔡炫的眉宇间本来有着淡淡的忧郁,这时看着侄儿无忧无虑的笑脸,那些郁色便迅速淡去,渐渐消失。
他抱着蔡霜走上台阶,站在那里的婢仆们都恭敬地叫道,“五老爷。”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进了大门。
看着满目锦绣,闻着怡人花香,他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轻轻地说:“我回家了,真好。”

第54章

皇帝一走进去,除了蔡霖之外的所有人都跪下磕头,恭敬地道:“参见皇上。”
欧阳铿没有言语,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大堂之上的蔡霖。他仍然穿着皇宫内尚衣监专门为他做的那些新衣,素云锦里絮了上等丝绵,领口袖口还缀着雪白的兔毛,衬得他面如冠玉,看上去仿佛又小了几岁,更加清秀俊逸。
蔡霖看了皇帝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座,站到一旁,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吭声。
欧阳铿坐到他让出的主审官的座位上,柔声说:“文暄就在朕身边坐着吧,你继续问,不要有顾虑,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朕也听听。”
立刻有衙役抬了一张椅子上去,放到皇帝身边,蔡霖并未拒绝,也没谦让,径直坐了上去。他抬眼看向门口,目光从柳仕逸滑过白贲,最后落到欧阳拓身上。
太子双眼放光,唇含微笑,显然能在这里看到他,心中感到无比愉悦,只是碍于皇帝在场,不敢造次,只敢眉目传情,表达心意。
蔡霖一直冷着的脸也渐渐回了温,对欧阳拓微微点了点头,他们三人坐到大堂一侧,这才看着跪在前面的人犯,平淡地问:“当着皇上的面,你说吧,蔡府被凶徒劫走的祖传珍宝怎么会在大司徒手中?”
那人支吾半天,才颤抖着说:“每年太后与皇上万寿,柳大人都拨了银子出来,让奴才采办寿礼。奴才也是一时贪心,把银子拿了,再将那些杀手交给奴才的宝物拿去做寿礼。”
蔡霖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说劫走我家财物是那些杀手私下做的,你完仝不知情,怎么现在又说是他们交给你的?”
那人面如土色,讷讷不能成语。当着皇帝的面撤谎,就是欺君,他再是豁出命不要,这对也仍然感到恐惧。
欧阳铿看着他一会儿,忽然说:“白贲,你立刻带人去大司徒府,将里面所有人都集中看管。你带的兵将都不准动府中的一草一木,也不许府中人私藏东西。朕随后便与文暄一道过去查看,辨认赃物。”
“领旨。”白贲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去,召集自己的亲兵队便直奔大司徒的府邸。
欧阳铿转头,柔声说:“文暄,你接着问吧。”
“不问了。“蔡霖微微一笑,“我只是闲着无事,就想过来看看这两个忠心护主的奴才。问案是柳大人的事,我不能越俎代庖,没了规矩。”
欧阳铿也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起身便往外走口欧阳拓和柳仕逸赶紧站起来跟着,欧阳铿却道:“你们两人继续在这里问案吧。听说太子已经派人从准左带了当年知府衙门的主簿、捕头和仵作等一干人来,你们趁热打铁,抓紧时间查清当年蔡家灭门和卧虎岭剿匪的真相,给朝廷、给蔡家、给天下一个交代。”
欧阳拓和柳任逸同时停步,躬身抱拳,“遵旨。”
欧阳铿拉着蔡霖出门,为他穿好狐裘,带着他上了车,吩咐去大司徒府。
蔡霖一直很沉默,但对皇帝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抗拒,抱他上车就上去,在车厢里搂着他也没什么。倚在欧阳铿的怀里,他的眼神很淡,眉间有种隐隐的厌倦,明明穿得很暖,可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很冷。
欧阳铿紧紧抱着他,心里感到一抽一抽的疼,还有几分无奈。马车走了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在蔡霖耳边低声说:“不是朕不为你报仇,这事得从长计议。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王系与柳系的官员占了一大半,朕若贸然杀他们,很可能会使得天下大乱。国家受损失,百姓也会遭殃。若是引得边关动荡,蛮族肯定会趁机杀入国境,战火一燃,会死很多人,你明白吗?外戚如果对朕忠心,就是朕的良助,若是仗势欺人,甚而有不臣之心,那就必须铲除。朕随时随地都准备着外戚谋逆,因而已经着手在削弱他们的势力,首先是换掉地方大员,尤其是封疆大吏,然后对朝中的一些官员或贬或罢。待太后寿诞一过,柳诚与王品儒就必得上表乞休,朕自然会准,让他们交出权柄,然后再从容收拾。时间虽然比你想要的慢,但也不过就在一、两年间。这两个老家伙身子骨硬朗得很,没那么容易就寿终正寝,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