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过后,众人从后殿出来,春光正好,暖阳懒懒的照着万物生灵身上,带着无限的柔情。春风和煦,“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杨柳春风,只能吹动衣裾,吹醒沉睡了一冬的慵懒,吹开满树的桃李杏花,而没有丝毫寒意。望着黛玉行走在风中,颇有些飘飘然欲登仙之感,陈公公和宫女赶紧上前扶着她,唯恐被风吹走,就不好交差了。
紫鹃和雪雁,依旧被合昌公主留着兰林殿,偶尔有宫女交给她们点事儿做,却不曾出来过,昨天和今天甚至连黛玉的面都没见到。不过看着雪雁给她绣的帕子,黛玉知道她没事儿。至于紫鹃,听着合昌公主隐隐约约的意思,很不屑于再见到她,甚至都觉得她不该在服侍黛玉。黛玉只能暗暗叹息:既感慨公主一片诚心,也有些无奈,或者无谓。
转过殿阁回廊,远远就望见前面一大片绿水,池水四周垂柳依依,莺燕低回,再往外则是花团锦簇,好一派春光明媚。年年岁岁春依旧,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有诗长存。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此等咏春的诗,若是不嫌繁杂,还能列出许多来,但春带着无限生机,时看时新,兼之各地风土人情不同,春色更是各异,无所谓哪里更好哪里不好。或者若是心情好,处处皆是春;若是心情不好,就如黛玉那般,伤春感秋,这春也未必就好。
不过那是以前,而非现在。如今心下没了那么多牵挂,又有合昌公主这般真心待她,皇太后也很是体恤她,软轿在后面跟着,直待走累了走不动的时候就过来抬着他们走,定要将春色游个遍,如此真心,她如何感受不到?当然,另有一个人,似乎时刻都在惦记着她,虽然无据可查,但心中隐隐的总有这种感觉,因此,她又有何可伤的?
倒是看着衣裾随风舞动,逗引着彩蝶纷纷向她飞来,蜜蜂也随着她左右舞动,招蜂惹蝶,难道就是这般模样儿?抬头四望,一片片桃艳杏红,迎春热情玉兰洁,兰圃内春兰也急忙来赶这好时节,或者也有些为春光添彩的意思。
但要果真说起来,这意境都比不上柳烟动人。杜牧的《汴人舟行答张祜》诗中有:“春风野岸名花发,一道帆墻画柳烟。”韦庄的《酒泉子》词中有:“子规啼破相思梦,曙色东方纔动。柳烟轻,花露重,思难任。”可见得柳烟与花相提并论,同样可品可赏,回味无穷。
太液池池边夹道两旁种了两溜杨柳,这会儿刚吐芽儿,看着似乎还没睡醒,可要掂在手里仔细看,又能找到一颗颗小嫩芽芽,正是这种杨柳,一两棵看不出来什么味道,近看也没什么感觉。唯有离得远些,抬眼望去,一层薄薄的黄绿色如烟似雾笼罩着纤弱的杨柳,若是有风吹来,柳枝随风摇摆;亦或是早晚池面起雾,一切看得更不真实,恍如梦境一般。
这种似有若无的境界,是别处难寻,也不是繁花似锦能比的,便是玉兰再美,桃花再艳,也不能同日而语。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种草色,只能有一种静态的似有若无,却不能随风起舞,更不能如烟似雾,因此绝不会有一种梦境。
黛玉和合昌公主跟随皇太后沿着柳堤慢慢走着,眼光一成给了一旁灿烂的笑花,九成给了飘渺的柳烟,脑子也随之轻浮虚幻起来,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吹化在这柳烟里,从此徘徊池畔,清水与绿树之间,偶尔也有花相伴,不寂寞,也没有那种喧嚣,正合她心意。
众人慢慢走着,一边儿议论些景致诗词,太上皇还想起当年出巡江南所见的江南春色,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江南甄府,是他的最爱,给了他多少美好的记忆,也给了他留下难以抚慰的伤。而如今,贾府,那是皇太后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春,同样是春,往事不堪回首啊。
伤春感秋,多半是触景伤情而已,想来江南的春也应该正在最好时,只是赏春的人,已经不同了。不知道如今赏春的人,来日又如何?
听的太上皇提起江南,黛玉也有些忧伤,虽然不是以往的那种肝肠寸断,却也百转千回。忽然见太上皇止了话头不说了,无声的叹息,轻轻掠过水面,飘向遥远的江南。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正沿着柳堤往这边儿走来,正巧前边坡上有个凌烟阁,众人便进去歇歇脚,也等着对面的来人,或者不该见的便可避开。
站在凌烟阁中,太上皇又是一声叹息。二十四功臣早已作古,唯有这孤零零的楼阁依旧;而这楼阁原也已经被毁,只因此处风景正好,从阁中朝太液池望去,便可见池水半笼罩在柳烟水雾之中,转回头则是坡下另一边一片春梅如雪香如烟,因此略加修缮,而仍旧沿用旧名。而这一大片春梅,则是照着当年亲巡至江南时见的香雪海胜景,回来种下的,此时已经纷纷飞谢,颇有些落寞。物是人非事事休,太上皇摇摇头,慢慢回到御榻上坐下歇息。
片刻功夫,刚才那群人也到了坡下,当中一人带着几名太监款步上来,不待太监通传,里面已经看见,太上皇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启儿拜见皇祖父皇祖母。”来人赶紧行礼道。太上皇和皇太后也略略答礼。
黛玉得皇太后赐座,正在合昌公主下手坐着,心下则暗暗打量着来人,二十左右年纪,天庭饱满面色如玉,龙睛凤目仪态万方,头戴金冠镶紫玉,身穿黄袍绣金龙。就这一眼,黛玉便赶紧起来,能穿金龙袍的,除了太上皇、皇上,还能有谁,皇太子?!
第76节 第76章
不错,来人正是皇太子,跟太上皇皇太后见过礼,又赶紧转过来跟合昌公主行礼。照说皇太子乃是皇储,一人之下,但是本朝以仁孝治国,合昌公主于他乃是长辈,因此还得行家礼。合昌公主也早已站起来,当下也赶紧施礼。如此才算各不失礼,礼制孝道两全。
只等他们都见过,黛玉转眼不见拜垫,但见了皇太子大礼是免不了的,只得勉为其难,边准备下跪,口内边说道:“小女林氏拜见皇太子。”
皇太子实则自进门就已经注意到黛玉,心下吃了一大惊,便是给太上皇行礼,也是意马心猿,不停的偷偷打量黛玉,这会儿对着她,早都呆住了。只等黛玉说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如此佳人,正是君子梦寐所求,如何能怨他失礼?皇太子赶紧伸手扶住黛玉,一边儿回礼道:“林姑娘免礼。林姑娘是皇祖父座上宾,如此大礼可使不得。”
不期然被皇太子伸手扶住,黛玉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见皇太子还一边儿给她回礼,而不是答礼,弄得她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太后一眼看出来,忙笑道:“启儿,别吓着林姑娘。林姑娘,你既跟合儿情同姐妹,姑且也算是他长辈,这礼也受得。坐你的,别担心。”
合昌公主见状忙过来扶着黛玉,依旧要她坐下,便是不肯也把她按住。这里太上皇最长最尊,他们说了算。黛玉只得勉强坐下,欠身受了皇太子一礼,心头却依旧突突乱跳,脸也羞得通红,感觉到皇太子灼热的眼光,黛玉浑身紧张,低着头不敢吭声。一阵淡淡的百合香,似有若无;一股暖暖的气息,局促不安;双脚还站在那里,对着黛玉,不用说,他还在看她。
皇太子是在看她,便是刚才老远看见,皇太后身后跟着一个纤如弱柳娇比春兰的姑娘,此时近看她:一身单薄万般风流,飞天高髻玉簪斜插,眉如远黛目若含露,脸如出水芙蓉白里透红不艳,气若深谷幽兰婀娜摇曳脱俗;纤纤玉手,玉镯失色;如花容颜,百花含羞。就这么细细的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着,皇太子不觉愣在那里,呆了。
“启儿,不好好替你父皇监国,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可是偷懒来了?”太上皇实在过意不去,咳嗽好几声皇太子都没听见,只得提高嗓门问道。
“呃…”皇太子如梦初醒,赶紧转过身去,稳了稳神,赶紧回到,“回皇祖父,孙儿正从那边过来,有一件要紧事儿想请皇祖父指点。父皇昨儿才走的,事情并不多,而且要紧些的奏折早朝后也着人送去了,父皇要亲自过目。刚京兆尹来跟孙儿说了件事情,孙儿难以裁夺,便来向皇祖父请旨,只是…见如今春色正好,一时喜爱,便绕道过来了。孙儿说的句句属实,还请皇祖父恕罪。”说着话又给太上皇行礼不迭。
“好了,启儿,过来坐皇祖母这儿来。若是有事儿呢,就该先办正事,等事情办完了,回去的时候或者明儿得空了再来玩也不迟。春日苦短,你急着赏玩,但事情也等着处理呢。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否则你父皇知道了必定生气,皇祖母也不敢拦着,记住没?”皇太后心疼孙儿,伸手让他过去坐在跟前,摩挲着他的脖颈,一边儿温温的责备道。
“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必当心无旁骛,你怎么能看到这一池的春色?皇祖母每次都这样护着你,你也该懂事儿一点,若总是这样,怎么让皇祖父和你父皇放心?虽则如今天下太平,可也只是大致如此,还有不少事儿要做,你要记住。”太上皇也忍不住叹息道,只是这孙儿向来得他心意,不过这么劝诫一下,依旧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儿,说吧。”
皇太子这下子倒是不敢再分神了,站起来听完太上皇的教诲,赶紧应道:“回皇祖父,皇祖父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记下了。只是今日之事…”说到这里又止住话头,看了左右一眼,合昌公主便赶紧起来带着大家出去玩耍去。
等人都走了,皇太子才回道:“回皇祖父,才刚孙儿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京兆尹急忙来回话。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因此事牵涉贾府,有些棘手,孙儿不知该如何应对,故而来请皇祖父示下。大致的情形是有个人一早去告状,说他客店一个小二不见了。那掌柜的说好多人都看见,昨儿夜里薛家大公子到过那家客店,后来再找那小二,就怎么都找不到了。虽说不曾坐实,也不曾立案,但是告状之人言之凿凿,此事又发生在京城,到底不大好办。”
“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太上皇和皇太后都吃了一惊,正襟危坐半是自语道。
“回皇祖父皇祖母,孙儿也不知道。父皇前脚才出狩,现在就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薛家大公子向来有‘呆霸王’和‘呆子’之名,不论此事真假,说出去只怕都有人信。如今薛家又和贾府亲上加亲,薛王氏又只有这个独子,若是京兆府要查,自然少不了要将他拘拿到案。孙儿因此十分担心,京兆府也犹疑不决。若是不查,又怕民心不服。如今贾府上下暴虐成性,若是朝廷一再包庇,恐会动摇民心…”皇太子一脸担忧。
太上皇定了定神,将皇太子的话听完,想了一下问道:“启儿,遇事要先稳住,若是自乱阵脚,则更是难办。这事儿听着有些蹊跷,会不会是有人诬告?刘寿怎么说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可都弄清楚了?”刘寿时任京兆府尹,太上皇想弄清楚了再做论断。
皇太子回道:“回皇祖父,看情形不像是诬告,刘卿才格外慎重的。其一,薛公子原本气盛,又有亲戚世交相帮衬,别人若非真有其事,绝不敢轻易得罪;其二,薛公子几番到那客店,许多人都可以作证的,而且还管那小二叫哥哥,可见有些交情;其三,昨晚薛公子命人抬了一口大箱子进到客店,不多久又抬出来;其四,也是最要紧的,那掌柜的还拿着薛公子一块随身玉佩,质料做工绝非寻常之人所有。此事必定有些文章。”
如此说来,只怕虚虚实实,倒有几分可信,太上皇沉吟道:“客店四周找过没有?小二是在哪里不见的?那掌柜的有没有说薛蟠为何要弄走小二?”
皇太子也想过这些,刘寿也想过了,也问过了,说起来没人能不怀疑薛蟠。照刘寿所言,那小二昨晚是替一个客官看院子,薛蟠去找他,一会儿又出来了。后来有街坊来找小二说话,这原是常有之事,掌柜的自然去叫他,谁知偏院里黑灯瞎火的,地下还有些乱,小二人却不见了。这一下子惊动起来,四处都翻遍了也不见人。那掌柜的不敢大意,一大早就告状去了。
至于缘故,掌柜的不敢胡说,倒是跟着去的地保说,都中都知道薛大爷认了个小二哥哥,面子上过不去,至于是否有关联,就不知道了。如此说起来,掌柜的才将薛大爷和小二的关系还有证物拿出来的。那薛大爷素来有这癖好,也是无人不知,因此也不能全不信。
“这么说起来倒也有三五分可信,只是凡事未曾过堂,也做不得准。”皇太后有些犹疑,叹息道,“这个薛蟠,叫他大傻子一点儿没错,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就没做过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事儿。这名声一坏,就算不是人家也不信,到时候薛家非败在他手里不可。”
“薛家就他一根独苗,他那么不成气候,薛家早败了,但求贾王几家别败在他手里就不错了。只是可惜…”太上皇摇头道,“现在晚了,事情闹得这个地步,只怕难以收拾。”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皇太子道,“你是说,那小二在一个客人的偏院里不见的,也没人看见他到底怎么不见了,那有没有好好找找那个院子,别是小二懒惰睡觉,或者贪玩溜出去了?”
皇太子摇头道:“回皇祖父,那偏院只是大概找了一下,发现厅里有些凌乱,并不敢细翻。一来那小二为人精勤老实,地保说街坊邻居都知道;二来,那偏院是神医…就是听说曾到宫里来过的神医租下的,里边儿还有几件御用之物,刘卿也听说一二,因此不敢冒然搜检。但是小二一个大活人,为人又那样,想来也不能随便就躲到哪里去了。”
“老错?!他不是伴驾春蒐去了?”皇太后问道。
“没错,应该是他伴驾去了,多多又在这里陪朕,院子里没人,却有些东西,因此掌柜的找个实诚的小二帮他看着,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唉…”太上皇叹息道。
“如今这事儿闹成这样,老错知道了必定不痛快,想…”都说佛国在圣化之外,都中也又此等事情,只怕要让他失望,但老错的事情皇太子不知道,皇太后开了个头,又停下来,叹息道,“依我说,不如让刘卿将这案子接下来,先暗访一番,另让人盯着薛大公子,别让他走了,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再着妥当的人去守老错的东西,到时候老错那边也好有个交代,又不用冒然惊动薛家。如果能找到那小二自是更好。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第77节 第77章
太上皇沉吟细想一遍,点头道:“启儿,皇祖父也赞同这个法子。..至于看护院子的事儿,别人去老错必定不大放心,亦或是有些私隐,到时候必定心存耿介。不如…就让多多回去几天吧。林姑娘聪慧伶俐,饱读诗书,朕倒是想跟这两个孩子多聊聊,功课暂时也放一放。等事情了了再说。”遇上这等麻烦事儿,真是烦心。
老错的屋里必定是有隐私的,那些关于他来历背景的东西,就算偶尔一两件儿,别人也必定会猜测到些什么,或是起疑。因此,最佳人选必定是多多,因为戴德也不知老错底细。太上皇所虑不错,只是他必定想不到,佛爷已经将他屋里的东西处理过了,谁去都没关系。
皇太子应道:“回皇祖父,孙儿还有个疑问,那老错——为何叫个这名字?——虽然是随父皇出狩去了,但也不能不留下个人来看院子,怎么会让小二看护呢?不是奇怪的很?”
太上皇摇头道:“他带来之人总共就没几个,又被皇祖父留了一个在宫里。春蒐打猎又是要紧事情,大概都带去了。或者问问多多,看他知不知道。”说着话忙命人找多多来。
皇太后笑道:“他原是世外之人,叫什么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别人不是都叫他神医吗?其实他…太上皇,我记得他似乎也学过医吧?”原来皇太后对佛爷所知也有限,或者是大皇帝不让他们多过问。毕竟,佛爷的事情还是和朝廷有关,太上皇也不便多管。
盏茶功夫,多多便随着太监来了,关于佛爷走的事儿一问三不知,此时得了太上皇旨意自收拾回去看院子不提。
这里皇太子回完话,便赶紧回宫下旨妥善处理,一路上不停的搜寻黛玉的影子,除了风中的香味外,一无所获。听随从太监说合昌公主已经带着林姑娘到远处山上玩去了,皇太子只得悻悻而归,办正事儿去,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倒是有件儿大事,不得不提,那便是客店小二幸三,到底去哪里了?与薛蟠是否有关?薛蟠扛着箱子到客店,所为何事?小二失踪,会不会打乱了佛爷的计划?还是在预料之中?此等事情,先且别急,待时机成熟,该知晓的自然能知晓。
倒是昨日大皇帝御驾亲巡至上林苑春蒐,着实是件儿大事,轰动京城畿县,王侯将相苍头百姓市井游民,有涉无涉的,都有些激动。不说那排场,御驾随扈以及伴驾王公众臣等,将近上万人,一大早直走到午后,还不曾过完。沿途警跸,闲人不得冲撞,有事无事,远远的站着看热闹。真是热闹啊!锣鼓喧天人仰马翻,华盖相接彩旗如林,更别提那耀武扬威的伴驾,感觉自己就是前面坐着龙辇的大皇帝,八面威风,好不气派。
元妃坐在凤辇里,志满意得,喜气洋洋,灿若桃李,满面春风。凤冠高戴,凤袍鲜亮,端庄贤淑,心情舒畅。随在銮驾之后,真有种母仪天下的感觉,一个字儿:“爽”!要知道,临行前元妃去找皇上,说她如今有身孕,且将近六个月,很需要特别照顾,如此这般,最后就是将她的车驾随扈,硬是增加到直逼皇后仪制,才算满意。
大皇帝呢,也任由她高兴,只要她撒娇弄痴几回,就都依了她,甚至将偌大的养德宫也赐给她单住。只当是多时不曾宠幸她的一种补偿,或者,人生一次,送她。这会儿端坐在龙辇里,捻着佛珠,气定神闲。不过就是这回事儿,佛爷的行事他已经见识过一些,自然信得过。而且没必要怀疑,因为佛爷原本就在他手心,如此为人为己的事,他没理由不尽力去做。
不过佛爷也不是个软柿子,任由大皇帝拿捏的。随便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便装,混在随行的扈从里,一边儿盘算着行程,还有每个环节,一边儿又悄悄叮嘱曲折多加小心。一旦哪一节出了问题,一定要及时通知,免得前后脱节,一步错步步错,坏了大事。
到了上林苑,佛爷依旧不公然露面,不过藏在离大皇帝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便随时护驾、随时传递消息做决定。如此一来,别人不知道他来了,元妃更不知道。
养德宫正殿内,元妃已经收拾完毕,靠在卧榻上歇息,看着抱琴来回忙碌,叫住她道:“抱琴,你过来,我腿有点儿疼,你让人去叫御医来一趟,另外给我拿件儿厚袍子,这天阴阴的,还有点儿凉。”上林苑在群山脚下,气候与都中差别很大,如今仲春,地上雪还没化完,天上似乎还想再下一点儿。天也有点儿阴,元妃坐上一会儿自然就冷。
“回娘娘,想是路远累着了,娘娘不如先歇会儿,我给娘娘捶一下,若是还没好,再去叫御医吧。”抱琴从刚打开的箱笼里拿了件儿皮褥子出来给元春盖上,一边儿小心劝道。照着她的意思,不过是点儿小事,又何必四下里麻烦。而且大家都是才到,也有点儿乱。
“混账东西!这一耽搁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你越来越会替我操心了。还是得了御医什么好处了?若是皇儿出了一点儿差错,看我怎么收拾你。”元妃怒喝道。肚子里的皇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所有的指望,怎么能有丝毫怠慢?再者说,现在这里除了皇上,不就是她一个皇家人,为君吗?那些人不得好好服侍她?
抱琴平白挨了一顿骂,也不敢耽误,赶紧起来准备让人去找御医,却见门外夏守忠已经领着御医进来了,元妃又骂道:“糊涂东西,这半天也不给我倒个水,想渴死我呀?是不是见我如今行动不便,想辖制住我好到皇上跟前去邀宠?实话告诉你,门都没有!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模样儿!”元妃坐了一路的车,又渴又饿,免不了生气,也难怪。
一众宫女太监见元妃今日非同一般,连抱琴也骂的厉害,都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的服侍着。刚才骂抱琴的那几句,谁知道是不是骂她的?御医也只得忍气吞声,只当她就是皇后娘娘,小心的服侍着。如此上下一心,元妃才舒坦些。但出门在外,终究有极多不如意的,不是觉得冷,就是床太硬,或者水不好喝,饭菜不可口,如此等等,数不胜数。元妃也有心情好勉强忍着的,也有不好的时候打骂的,众人只当有身子的人合该如此,不敢计较。
只等夜里掌灯,大皇帝前去赐宴,亲王郡王驸马国公乃至无数侯伯应袭等,共有上千人,不比年下大明宫赐宴的时候人少,只因都是朝官,元妃托辞累了,让夏守忠去请旨,皇上准旨让她留在宫中歇息,一切小心。如此一来,元妃便依旧如在凤藻宫一般,闲散自在。且听闻今天狩猎皇上也打了不少,英武不减当年,此时必定开心,只怕能一醉方休,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再来了。既然如此,她就可以收拾准备,做自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