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有保护我的义务。”
“怎么没有?你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你归国是为了抗日救国,以你的才智和学识,将来一定能在抗击日寇的战争中建立功勋,我们当然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这个义务。”
“首长过奖了,学生不才,受之有愧。首长找我想必有事相商,不妨说来。”
“好,我们就言归正传,今天请你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从道义上说,我觉得你应该来与小狄作个别,毕竟他是为你牺牲的。”
“谢谢,理该如此。”
“第二呢,我们感到你对自己的安危缺乏足够的认识,今天告诉你事实真相的目的就是要引起你的高度重视。”
“谢谢。”
“别老说谢谢,不用这么客气。现在我要说的是,我知道你不想去延安,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我理解、尊重你的选择。但现在,你在这儿的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我们无法保证你不受伤害,去延安我可以保证,那边虽然苦,但形势没这儿复杂。这儿有大批汉奸、特务,还有黑社会,很复杂。怎么样,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如果我仅仅因为怕死去延安,这样的人你要吗?”
“你偷换概念了,不过你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去的,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延安很需要你这种人才,比重庆需要,虽然大家都是抗日,但重庆人才多啊,你到延安去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事业。”
“谢谢首长厚爱,很遗憾,我确实没有这个考虑,请首长原谅。”
“原谅谈不上,遗憾倒是有。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我相信我们的诚意你已经有充分的认识,哪天想去了,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亲自送你去。”
“谢谢。”
“又谢谢了,哪有这么多客气,我可跟你不客气了,有些话,我得跟你直说。”
“学生洗耳恭听。”
“如果你非要选择留在重庆,我建议你去黑室。”
“首长怎么知道我要去黑室?”
“重庆就这么大嘛,杜先生又是我们的朋友,现在国共合作了,称兄道弟的关系,既是兄弟就要信息互通嘛。再说了,老钱他们天天跟着你,保护你,你有什么事能瞒过他们,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才。”
“你为什么建议我去黑室?”
确实,天上星出了一张怪牌,不论是陈家鹄本人,还是旁听的老钱和小童秘书(他负责泡茶),还是在外面过厅里“偷听”的李政,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家都盼着看他的底牌。神秘的底牌,是鲜花,还是陷阱?
天上星饮一口茶,一边亲自续茶水,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来:“两个原因,也可以说是三个:一,与我们希望你去延安的初衷是一样的,就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去黑室就会有组织保护你;二,黑室是个极力主战的御敌部门,任务就是破译日军密码,需要你这种人才;这第三嘛,我了解杜先生这人,凡是他想要的人,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到的。这就是我和杜先生的区别,可能也是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区别。”
陈家鹄诧异地看着天上星,沉默不语。
天上星笑道:“等着吧,杜先生一定有办法把你弄去,到时候我们就后会有期了。”看看时间,准备收场。坐在外间听他们谈话的李政见他们要出来,连忙躲掉了。李政暂时还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不能在八路军这里与陈家鹄相见。
陈家鹄一走,李政就急不可待地跑出来,问天上星:“主任,你怎么建议他去黑室呀?”
“你没听我说吗?”天上星自问自答,“这是没办法的,首先,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其次,他的安全现在看来问题确实很大,鬼子已追到重庆,千方百计要杀掉他,去黑室对他的安全有利,我们没这么多人力长时间去保护他。”
“可进了那鬼地方,我们就很难跟他联系了。”
“争取嘛,”天上星笑道,“什么都可以争取的。我知道你的心情,留在你身边便于你做工作,好动员他早日成为我们的同志。可现在情况很特殊,我们也要随机应变,不要去硬碰,你执意留他,弄不好还会把你的身份暴露了。就让他去吧,来日方长,从大的方面讲,他去黑室也是抗日,当然从长远看,我们不要放弃他,有机会就要争取他。”
李政苦笑,“我买酒,别人喝了,这个买卖亏大了。”
天上星说:“我没有你这么悲观,不是有句话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政同志,世界是圆的,山不转水还转呢。”
六
陈家鹄刚跨进家门,就觉出了异样,母亲、惠子,还有妹妹家燕,全都在庭院里坐着,却像被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噤若寒蝉。家燕迎上来,小声说:“哥,你去哪里了,来了位大人物。”陈家鹄皱着眉头问:“什么人?在哪里?”家燕伸手指指客厅。
客厅的门像被家燕的手指开的,陆所长收缩着身子走出来,面带笑容,举止拘谨,像有人押着他。陈家鹄不以为然,哼着鼻子冷笑道:“大人物,原来是你啊,怎么又来了,你以为这是你家吗?想来就来,又想来铐我走是不是?那你应该带一支队伍来!”
陆所长笑吟吟地说:“我是陪杜先生来的。”
客厅门大开,杜先生果然从里面款款走出来,还有陈家鹄父亲、母亲和大哥家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杜先生瞟了陈家鹄一眼,问他父亲:“这就是你家老二?”
陈父点头称是,“正是犬子。”然后对陈家鹄喊道,“家鹄,你去哪里了,快过来向杜先生问好。”陈家鹄立在原地不动,父亲眉毛一扬厉声喝道,“过来,别没规矩。”
杜先生淡淡一笑,“不必了,认识了,我们走吧。”回身招呼陈父和陈母,“陈兄、嫂子,一块儿去。还有你,”指着家燕,“也可以去。”家燕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频频点头应允,好像有枪押着她,把她修理得一下子懂规矩,知沧桑了。陈家鹄看看大家,问:“去哪里?”杜先生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外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的地方是国防部军人俱乐部,今后家鸿将在这里上班,当放映员。这是杜先生下午即兴送给陈家的一份厚礼。所谓即兴,就是说他下午拜访陈家的本意不是来送礼,而是请他们(当然主要是陈家鹄)来这里看一部片子。由于陈家鹄外出,杜先生在陈家耽搁下来,闲谈中陆所长存心提起家鸿失业在家,请杜先生关照,后者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看的片子是一部日寇在南京实施大屠杀的纪录片。胶片不停走动,枪决,砍头,活埋,奸淫,抢劫,轰炸,放火……银幕上硝烟弥漫,刺刀闪闪,堆尸如山,血流成河……地狱般的阴森恐怖,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惨不忍睹,让人痛心疾首。
影片放完,灯光亮起,可放映室里依然鬼气森森,仿佛刚才银幕上的噩梦降临在此。陈家鹄和他父母、兄妹惊魂不定地陷在座椅里,难以从刚才那场惨绝人寰的噩梦中缓过来。
杜先生率先立起身,踱到陈家鹄面前,平静、温和、冷冷地说:“听说你是在南京长大的,这就是你的故乡被日寇践踏的真实记录,如果你觉得心痛,就跟陆所长走。如果没感觉就算了,你走吧,但别待在中国,去你的美国、法国、英国,随你,天高任鸟飞。”
陈家鹄望着空荡荡的银幕,久久没有动弹。旁边的母亲眼里早已经噙满了泪水,转头望着他,泪花闪闪地说:“家鹄,你就答应杜先生吧,你都看到了,日本鬼子禽兽不如呀!你不晓得,你大哥的眼睛就是被鬼子炸瞎的,还有你大嫂……小侄儿……都是被鬼子炸死的……”
“石大哥的爸也是被鬼子炸死的。”家燕说。
“我们是碍于惠子的面子不敢跟你说实话。”家鸿说。
“家鹄,你就听妈的话,去吧。”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家鹄,”父亲最后站起来,长长地舒一口气,意味着他有更多的话要说,“如果你还是我的儿子,就听我一句话,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出于家恨还是国仇,你都跟陆所长走。国难当头,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服从抗战的需要,我老了,如果……”
陈家鹄没有让父亲再说下去,他答应走,“但我有个条件。”对杜先生说。
“说吧。”杜先生双手抱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陈家鹄请杜先生和陆所长走到一边,才说:“我妻子是个日本人。”
杜先生说:“这叫什么条件。”
陈家鹄说:“你们必须绝对信任她。”
杜先生问:“你信任她吗?”
陈家鹄答:“我绝对信任她,为了我,她已经跟家人决裂了,她把一生都交给我了,我要对她负责。我也可以对你们负责,她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希望你们相信我,答应我,不要对她有任何怀疑。”
陈家鹄知道,只要他们对惠子稍有嫌疑,他们的夫妻情就会被生吞活剥。他所以这么决绝地不愿意去黑室,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现在,他想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六章
一
重庆。
雾都。
雾是重庆的魂灵。每天早晨,旭日晨曦降临,嘉陵江上的雾气也随之苏醒,随风起舞,白茫茫,晃悠悠,像一匹遮天蔽日的巨大白纱布,从河坎下漫起,漫向坡坡坎坎,漫向大街小巷,甚至还漫到屋顶,漫上树梢,漫进居民家的庭院和窗户,最后将整座城市和所有的人严严实实地掩起来,裹在一起。雾气中夹杂着一种生石灰的味道,还有浓厚的鱼腥味,再加上居民家潲缸里的怪味和阴沟里的腐臭味。因为雾,这些混杂的气味被久久地滞留,深深地嵌在丝丝缝缝里。旭日东升,晨光乍现,空气清新,小鸟啁啾,悠然见南山。一日之计在于晨。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这些形容早晨美好的词句,对重庆来说犹如梦呓。拂晓时分,黎明时光,你若伫立在重庆阒无一人的街角、巷口,渔火零星的岸边、码头,含混不清的黏滞的光线、气味,甚至气温、潮气,都会使你的身体沉重、厌倦。
重庆的早晨犹如贫穷的街道一样,令人绝望。
陈家鹄就是在这样一个早晨,被陆所长和老孙从家里接走的。这是他到重庆后的第十三天,恰好又是星期五。这两个数字让惠子事后连续多日夜不能寐,她眼前频繁、拥挤地浮现出教堂的穹顶,受难的耶稣,慈祥的圣母玛丽亚,还有那个面容不清的犹大。这两个数字连接着出卖、背叛、苦难、牺牲。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和陈家鹄的终身是在教堂定下的。
去教堂履行婚礼,倒不是因为信仰的原因,而是由于条件限制,不得以为之,有点土法上马的意思。客居异乡,举目少亲,时间仓促,如何让婚礼办得既简单有效又庄重神圣,教堂不失是个好地方。那里有擅长此道的牧师,有配套的程序,有天真灿烂的笑颜和优美唱诗的童音。最后,他们甚至欺骗了牧师才赢得了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临行前的晚上,饱尝离别之伤的陈家鹄安慰惠子,他们投机取巧、贪图方便的行为只会触怒基督及其教徒,因此他们其实是远离了基督,而不是接近,更不是接受,所以那些古老而神圣的教义和规矩对他们不会产生效力的。
无心因而无效。
惠子当时是听进去了,才没有极力劝阻。但事后她又被后悔纠缠,她忧郁地想,丈夫并不是去参加什么比赛,或者某个时间特定的活动,不能改变行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完全可以借故拖延一天,甚至拖两天,拖过一个周末。她是想到了的,可就是开不了口。她不是个善于开口的人,她性情内向、温和、柔软,更善于默默地忍让。在黎明的黑暗中,她眼看丈夫乘坐的车子消失在迷雾中时,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滚烫的热泪,热度足以灼伤她的眼睛。
二
小车出小巷,穿大街,过马路,左弯右拐,爬坡下坎,径直向郊外驶去,向一片茫茫的大雾深处驶去。直到太阳初升,浓雾渐散,陈家鹄才发现,他们的车子已经行驶在一条坎坷不平、曲里拐弯的山径小道上。还是盛夏时节,山道两旁树木葱茏,花草繁盛,但车窗外了无人迹:看不见一座民房,不见一缕烟火。而且越往里走,越是空寂、荒芜、野僻,甚至有些野草都肆意蔓延到了路上,并且生机勃勃。
太荒蛮了!
陈家鹄不由得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扭头问陆所长:“要去哪里啊?”
陆所长和蔼地笑笑,道:“我们有约在先,不该问的不能问,你问了轻则失约,重则就是犯规。干我们这行的,要学会多看,多想,少说。”然后友好地拍拍陈家鹄,安慰似的说,“没事,你会习惯的。”
陈家鹄哼一声,不屑地说:“还是不要习惯的好。别忘了,你们对我也有约定。”
“忘不了。”陆从骏的目光移向窗外,淡淡地说,“我们必须绝对信任你的妻子,她虽然是日本人,其实比很多中国人还爱我们国家。”
“还有——”
“还有什么?”
“杜先生不是说,如果通过培训证明我确实不行,你就放我走。”
陆所长哈哈大笑,“你怎么可能不行?如果你都不行了,那还有谁行?”
陈家鹄瞪他一眼,“强盗逻辑。”
陆所长收回目光,看着他,“不是我不讲理,而是我太了解你,你不可能不行的,所以你不要打小算盘算计我。你是个汉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搞阴谋诡计,那要掉你身价的。我也不是那些臭官僚,可以随便被暗算的。”
陈家鹄避开他的目光,闷闷地说:“我曾发过誓这辈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干这个——破译密码。”
陆所长笑道:“你这话我已深有领教,不用再重复了。最近我调了那么多人,加起来都没有你这么复杂、啰唆。”顿了顿,又说,“这就是命运的无常,我们的命运都不是自己掌握得了的。不瞒你说,当初我也是不想干这个的,可还是一干就是十几年,而且接下来还要干,干,干完一辈子。在我身边,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有死亡才能让我结束这个职业。”
陈家鹄不想再跟他说话,他这都是在借机教育自己呢。不想领教!他扭头去看窗外,看树木旋转着向后掠去,看青山漫无边际。大约半小时后,车子终于拐下山道,拐进了一道围墙。这是一个建在峡谷深处的大院落,有十几栋平房散布在四周的山坡上,门口有持枪士兵守卫。陈家鹄知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培训中心”了。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五号院原临时负责人、现任中心负责人左立。山上空气好,事少,他似乎又长胖了,更像个日本鬼子,脸上肉嘟嘟的。他把全部学员都吆喝来迎接新同学,这些学员显然都认识陆所长,见了面都“陆所长、陆所长”地问好示敬。陆所长把陈家鹄推到他们面前,介绍道:“来,认识一下,陈家鹄,他是从大西洋那边回来的,耶鲁大学的数学博士。”
学员们鼓掌欢迎。
其实总共才五个学员,左立一一介绍:张名程张铭程、吴华、李健树李建树、赵子刚。最后介绍到一个女子,陆所长笑吟吟地把她推向陈家鹄,“还是你自己来吧。”
女子甚是活泼、干练,主动向陈家鹄伸出手去,且不乏调皮,“你好,晚到的新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握个手吧。”落落大方。陈家鹄伸手与她相握,发现她黑亮的眼珠里盛有自己的身影。这是光照使然,几率只有千分之一。陈家鹄想起,自己和惠子第一次见面时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听说我们所长三顾茅庐才把你请上山,好大的架子哦。
“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人不在叫,有价则俏,哈哈哈。
“还有,你的名字可让我出了一次丑,我把它念成‘陈家皓’,哈哈哈。”
滔滔不绝,自唱自弹,活脱脱一出独角戏。
她使人想起林容容。
她其实就是林容容。
林容容不是早进黑室了吗,怎么还来当学员?这就是黑室的德行,在哪里都要玩猫腻,既要明察,又要暗访。说白了,林容容是混在学员中的考官,是眼线。她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考题,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被考试,被“称斤论两”。日后,赵子刚就是被她考败的,丢翻在她挖的陷阱里,被开除出局。
陆所长给陈家鹄介绍道:“她是浙大数学系的高才生,上个月还是杜先生的机要秘书,相当于杜先生的半只脑袋呢。现在我们急需破译人才,杜先生也只有忍痛割舍,把她送来培训,改行了。”
林容容自嘲:“我们都是国货,怎么能跟洋货比呢?”
陆所长笑道:“你也是洋货,日语讲得很好的嘛。”
林容容说:“我的日语是自学的,漏洞百出,只能唬唬不懂日语的人。”
陆所长说:“那以后就好好跟你的新同学学习吧,陈先生在日本留学多年,日语讲得很好。”
林容容便学着日本人的礼仪,对陈家鹄来一个九十度鞠躬,“陈君,请多赐教。”舒眉展颜,拿腔带调。她还想继续表演,见门口的卫兵急急跑来方作罢。
卫兵向左立报告:山下来了两辆车,一辆是高级轿车,可能是首座驾到。
所长和左立跑去大门口看,果然有两辆车正往这边驶来。所长认出其中那辆黑色高级轿车正是杜先生的,便对左立吩咐:“是杜先生来了。快,把哨兵都集合起来列队欢迎,把教职工都集合到教室里听候首座指示。”
杜先生上山,如晴天霹雳,一下子院子里的天都变了。
不一会儿,两辆车在两列哨兵的敬礼中驶入院内。前面的是警备车,车上有一挺重型机关枪,内有五个全副武装的人。车一停,他们即四散在院内,各司其职,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后面的车尚未停稳,保镖即从车上跳下,左右四顾为杜先生打开车门,仿佛漫山遍野的树林里至少有东南西北四个杀手。
所长及时迎上去,“首座,您怎么来了?”
杜先生举目望着飘飘白云,“我想来就来,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设计修建的,我来这里就像回家一样。”
“这地方是您选定的?”
“是啊,不好吗?”
“好,很好,秘而不宣,隐蔽安全,离神仙洞又不是太远。”五号院就在神仙洞。
杜先生看看两边的山,“关键是敌机来轰炸,这儿是个盲区,不信你上山去看看,两边都看不到的。”
山是凝固的浪花,亿万年前,重庆这地方一定是个波涛汹涌的风口浪尖。雾都之所以为雾都,是因为它首先是个山城,四面环山,山连着山,岭搭着岭,群山崇岭,吸风纳雨,故云雾肆虐。巴山以褶多著称,深山藏土匪,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正是因为山多路险,天高地远,重庆才有幸成为陪都。大山既是天然屏障,又是养精蓄锐之地。但是现代战争又有所不同,鬼子的飞机,那一只只巨大的“铁蜻蜓”,凭空而来,腾云驾雾,翻山越岭,时不时轰鸣在巴山之上,盘旋在渝城之顶,扔下成吨的炸弹、传单,让城市颤抖,令人心惶惶。
作为五号院的人才基地,甚至也是备用的办公之所,安全是培训中心的不二选择。杜先生用“敌机盲区”来概括它地理的优势,使陆所长当天不辞辛苦登上了两边的山顶,得以满足好奇之心。
确实,这儿是山的一个胳肢窝,不论是登上左峰还是右巅,占地二十余亩的培训中心像变戏法一样,刚才还是历历在目,转眼间就消失无形了。正是由于杜先生精到的选择,培训中心成了森林中的一片树叶,人群中的人,寻找、发现它不但需要努力,还需要运气。
这是午后的事情,陆所长站在山巅,一边欣赏着山连山的波澜壮阔,一边回忆着杜先生在课堂上的精彩发言,心里头暗流涌动,是一种被热烈情绪鼓动的感觉,像远航的水手隐约看见了海岸线。
初创的培训中心一切都是简陋的,桌椅五花八门,讲台是一张不知从哪个庙里搬来的香案,黑板倒是新做的,漆黑发亮,但送上山时被坎坷的山路颠得裂开了缝。更寒碜的是,窗户的玻璃还没有装,形同虚设,挡不了风,阻不了雨。只有两样东西是郑重其事的,首先是人一个不少,学员、教员和行政人员,无一缺额;其次是大家的神情,肃穆,虔诚,热切,精气神十足,注意力极高。
当然,今天站在讲台上的人,像个传说一样神秘而又广为人知。
掌声经久不息,注目礼隆重不退。杜先生像面对千军万马,双手很有风范地举过头顶,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坐下。待大家坐定后,他才款款走上讲台,简短的开场白过后,朗朗开讲:
“我今天来给大家讲几点。第一,各位是我和陆所长千里寻宝寻来的,万里挑一挑来的。为何而来?为抗日救国而来。前线将士用枪、用炮、用生命、用血肉之躯打击日寇,你们不用枪,不用炮,一般情况下也不用身体和性命。用什么?知识,智慧,才华,天赋。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方式不一样,但内容是一样的,就是抗日救国!为党国效忠!为四万万同胞效命!所以,对党国忠诚——绝对忠诚,为此甘愿付出包括你们生命在内的一切,这是你们必须要有的一种精神。此精神即为你们之魂,之魄,之一切和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