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还在睡懒觉吧。”老和尚说着吩咐小和尚去小周住的厢房看看。小和尚说:“不必看了,他已经走了。”去哪里?小和尚说他也不知道,但是小周走前有东西留给他,让他转交老孙。小和尚回屋去把东西拿来,是一个军用挎包,包里有一把手枪、三盒子弹和一本证件、两把匕首,还有一封信。信很短,却像两把匕首一样,狠狠地扎在了老孙和陈家鹄的心窝上。信是这样写的:孙处长、陈先生:你们好!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天花禅院,也可以说是离开了你们。是的,对不起,我决意留在山上,找一间小庙剃度为僧,安度此生。感谢你们曾经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从今后,我将会分秒向佛,日日诵经,祝祷大家永远平安、幸福。阿弥陀佛……
这太出人意料了!
老孙匆匆把信看完,又气又急,丢了信往外跑去,只见山峦起伏,白雪耀眼,哪里有小周的影子?他不死心,呼喊着小周的名字,漫山遍野都是呼唤小周的回声。回声在山谷间飘来荡去,唤醒了…问野猴,唤醒了松巅积雪,却哪里唤得回小周那坚若磐石的去意?
其实,这会儿小周就躲在寺院外的一棵松树上,老孙歇斯底里喊他、找他的样子,他看得清楚也听得真切。他一度差点为老孙真诚的心意所感动,想到放弃出家,跟他们一起回到重庆去,继续并肩为黑室效力。但终究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而他决意留下却不是心血来潮,是日日思、夜夜想了很长的事。他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以此法力来抵抗老孙的呼唤,终是抗过去了,唯一的败相是两只眼眶里叼满了泪水。这本是他不许的,他希望自己能够像悟真师父一样,凡事从容不惊,平静坦然地面对,泰然自如地应接,可他法力有限,没有做到。他不知那眼眶里叼的热水,是给老孙的,还是给自己的。
一个小时后,他用蒙咙的泪眼默送老孙一行离开。当看见他们的车子钻入云海消失不见后,他才走出树林,与他们挥手作别,然后毅然转身返回寺院,跪在悟真师父面前,乞求出家为僧。一跪,跪了三天三夜,其执着、坚韧之心终于让师父相信,他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心向佛,遂亲自为他剃度,并赐法号“了空”。
纯属巧合,当了空小和尚头顶崭新的六字真言,第一次走进神圣的庙堂,第一次手持神圣的法器,为天花禅院敲响新一天晨钟的同时,那辆载着陈家鹊和老孙及随从的美产越野车,正缓缓驶进陪都地界。
第十四章 第一节
陈家鹊下山的日子是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九日,回到重庆是二十三日,他离开重庆是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七日,他吐血的时间是之前九天,即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就是说,这口血,这场病,这两叶破肺,剥夺了他整整五十四个工作日。
有趣的是,这五十四天重庆似乎留不住人,总是在赶人走,有太多的人,你爱的人,恨的人,都在这个期间陆续离开了重庆,走出了故事。要不是陈家鹄回来,这个故事都难以维系下去了。
最先离开的是惠子,她在受陆从骏和老孙恶作剧似的审讯之后,当天晚上便被法院的刑警拷走。这么急弄走她,倒不是急于要叫她死,而是怕她死。这个屋子对女人蛮凶的,曾有一个姑娘(前黑室成员,冯警长的表妹)就在此上吊自杀,成了老孙工作上的一大污点,压得他长时间抬不起头来。他怕惠子步其后尘,又在他履历上抹黑,便连夜通关系找人把她弄走。这一走便去向不知,生死不明。她失踪了,音讯全无,像妓院里的菜个妓女,一夜间消失无影,既不见人,也不见尸。
是没人关注吧?
不,有人太关注她了,为了找她都悬了赏。这人就是相井,他那天下午造访陈家遭到露骨的慢怠后,估计到惠子一定出了事——至少是被陈家赶出门,要不就是被关在家里,失去了自由。到底是怎么回事?相井越想心里越着急,便连夜召见冯警长打探情况。
“我不知你有没有陈家鹄妻子的消息,我想见见她。”相井依然没有道白自己和惠子的关系。
“她?你怎么见得了。”冯警长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大大咧咧地说,“她现在怎么还找得到,要找到可能也是尸体了。”
“她死了?”
“没死也在牢里。”
“为什么?”
真实的事情历历在目,但冯警长不可能说的,说了岂不是露馅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把时间往前提一下,稍加改动就行。“这说来话长啊,”哕唆一句是为了找个合适的说法,冯警长思量一会儿说,“陈家鹄被飞机炸死后,她就被军方抓走了,他们怀疑她是我们的同党,是她把黑室地址透露给我们的。”这说法不错,可以圆过去。
“然后呢?”
“她做了我们的替罪羊,只能是九死一生,我想。”警长说,口气还是轻轻松松,甚至还有点得意,为自己找了个不错的说法得意。相井听了久久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了?龙王;”警长问。
“找到她!”相井斩钉截铁地说,“你给我想办法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她。”
“为什么?”
“为了钱。”相井有意偷换掉警长问的概念,“只要你能找到她,我给你双份的赏金。”看警长没反应,又补充说,“不是你那个的双份,而是我给萨根的那个的双份,够你买下这儿的一条街。”
有这么个诱惑,警长真的四方去找了,转眼两个月过去,打破电话,耗尽人情,跑断腿:拘留所,监狱,饭店,街头,刑场,陵园……所有可能藏纳法办人员的地方,都跑了,问了,寻了,找了,没有,就是没有。蛛丝马迹都没有,一无所获。
这是惠子的情况,她是第一个走出人们视线的。
然后——当然是萨根,他的行程早就定了,飞机来了就走了。当时重庆到香港一礼拜只有一个航班,票很难买,但萨根不愁买不到,因为谁都希望他早点滚蛋,中方,美方,包括相井。他带着“陈家鹄已被干掉”的好消息和一大笔冒领的赏金离开重庆,心情想必是蛮好的。据说他走得很风光,金处长给他派出一千保镖护送他上飞机。因为,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美国大使馆一定会认为是中国政府干的。
怕人栽赃啊。
接下来走的人也是明摆的,就是陈家鹄。可再接下来走的人,是谁也想不到的:是海塞斯!教授怎么会走?是啊,他怎么能走?可是,他真的走了,而且由于他的走,引发了一大批人的走。
第十四章 第二节
海塞斯的走,是因为美女姜把他告发了。
姜姐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这说来话长。应该说,海塞斯开始跟姜姐打交道时是比较谨慎的,基本上只是把她当一个性伙伴,带着色欲来,完事就走,而且来去的路上都有讲究和伪装。但慢慢地,也许姜姐的伪装更胜一筹吧,教授的警惕性越来越弱,同时感情越来越深,体现出来的是:他在她身边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话也越来越多。有一天晚上——就是陈家鹄吐血的那个晚上,他居然一夜没走。
天气冷了,男人身上的那股闷人的狐臭味似乎也薄弱了许多,姜姐在疯狂之余也有了缠绵的雅兴,她常常完事过后趴在海塞斯的胸前数他的胸毛,一根,两根,三根……三十根……三百根……那天晚上海塞斯就是被她这么数着数着,睡过去了。天气冷了,有女人的被窝留人啊。从那以后,海塞斯经常到渝字楼来跟姜姐过夜,直到有一天被陆从骏发现了为止。
那段时间,陆从骏被陈家鹄的病折腾惨了,对海塞斯关注得不多。等陈家鹄去了峨眉山,他自己又生了一场病,重感冒,休息了一个多礼拜。这天晚上,老孙送完人从峨眉山回来,讲起陈家鹄一路上的情况,陆从骏听了想起一句话:该死不死,必有后福。心情受此鼓舞,便去找海塞斯分享。办公室里灯亮着,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绒牌——这是海塞斯骗人的小把戏,陆从骏便闯进隔壁他弟子郭小冬的办公室里。
郭小冬不知道海塞斯门上挂着那纸牌,一句话把他师父出卖了。“您找教授?”郭小冬见所长进来,殷勤地对他说,“他下楼去了,您坐着等一会儿吧,我给您泡杯茶。”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的?”
“半个多小时前。”
“应该回来了吧。”
“没有,回来我听得到的。”
陆从骏听了觉得不对头,便再去敲海塞斯的门。没人应。再敲,再敲,还是没人应。便拧开门看,果然是没人。人去哪里了?四处问,最后从门卫那儿得到确切消息:教授一个小时前出去了。
“出去了?”所长一惊,“跟谁一起走的?
“就他一个人。”门卫说。
所长急了,大声呵斥道:“你怎么能放他出去!
门卫支支吾吾地说:“你……上次不是说……他,可以出去……”
陆所长这才想起,前一段时间因为他要常去附院见陈家鹄,曾跟老孙打过招呼:只要海塞斯出去,任何人不要过问。命令下了却忘了取消。可是他会去哪里呢?老孙立即带人出去寻找,陆从骏自己则在老孙办公室里守着,守啊守,一直守到凌晨五点多钟,这老兄才慢悠悠地回来。
“你去哪里了?”回来就好,所长既惊又喜,既喜又气。
“我在对门院子里散步。”海塞斯大言不惭。
“你撤谎怎么不脸红?”
“因为我没有撒谎。”海塞斯笑道。
“那你是爬进去又爬出来的?”
“什么意思?”
“因为大门锁着。”
“我有万能钥匙。”
“你有通往地狱的钥匙!”陆从骏开始还沉在他回来的惊喜中,还有心情跟他逗逗乐子,看他越说越离谱,便不想哕唆,沉下脸训斥他,“说,你到底去哪里了?敌人到处在找我们,你还敢夜不归宿舍,不要命了!”
在海塞斯眼里对方不是老虎,只是一只猫,发火也吓不倒他的。说到底,不就是搞个女人吗,有什么了不得的。海塞斯坦然地说:“恰恰相反,我是在对一个生命负责。我是一个生命,还没有老朽的生命,你知道吗陆先生?”陆从骏这才意识到,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是什么人?妓女?还是相好?
“告诉我,她是谁?”陆从骏说。
“我不会告诉你的,”海塞斯说,“我告诉了你也就等于失去了她。”
“你要了她,就没了命。”
“没这么可怕。”
“不过你放心,这种可怕的事下不为例了。”
海塞斯没听懂陆从骏说的意思,看着他,耸耸肩,没说什么,溜走了。值班室这边,老孙在批评门卫。陆从骏走过来,劝老孙:“算了,这事他们没有责任,有责任的是我们,没有及时通知他们。”但他及时想起了一个人,“我看他做事很尽职的,把他喊过来吧,反正他在那边也没事了。”
说的是徐州。
徐州就这么进了黑室。梦寐以求啊。不费一心一力,出色完成任务,捡了个大便宜啊。当初为了下山,吃了那么多苦头,只进了一个“黑室的对门”,现在稀里糊涂进来了。怎么回事?徐州想的是,陈家鹄病愈出院了,进了黑室,遂将把他“照应”进去。这么想着,他觉得陈家鹄离他更近了。更称心的是,鉴于他的形象可怖,有碍观瞻,老孙安排给他的是个苦差使:只负责守夜,白天他还是回老地方去待着。这多好啊,等于是原来的根据地不丢,可以照常与老钱保持联络,同时又进了虎穴。
徐州知道,组织上一定在急盼陈家鹄的最新消息,所以进黑室正院后的头一个晚上,他便写好纸条:武松康复回家,且进了正房,我也一同跟进,可望更好开展工作。武松是陈家鹊的代号。纸条揣在贴胸的口袋里,只等见到陈家鹄后便发出去。
可是连值三个夜班,有事没事东转西转,逛遍前院后院,见了一大堆陌生人,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就是始终没见着陈家鹊的身影。最后从洋教授那儿才得知,陈家鹄根本没进来。
这天夜里,海塞斯又想出去会姜姐,徐州自然不敢放,这是老孙明确交代过的,要盯紧洋教授,不能让他夜里出去。海塞斯有约在先,急于想出去,徐州便跟他玩了一个欲擒故纵的手段,给他感党是可以争取的,藉此两人小聊一会儿。正是在这小聊中,徐州才得知陈家鹊根本没进来,至于他在哪里,病好了没有,教授也不知道。
聊过之后,当然还是不敢放,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他打电活叫来老孙,让老孙来当恶人。
怪了,老孙居然放人了!
第十四章 第三节
原来,陆从骏责令老孙要尽快查清海塞斯在跟什么女人来往,可又不准放他出去,这怎么查?重庆好几十万女人呢。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一个人,海塞斯的司机。老孙约他喝了一顿下午茶,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司机招了,但好像又没全招。司机一口咬定他不知道女人是谁,只知道他们约会的地方在渝字楼。既然在渝字楼,自家的地盘,老孙决定放胆一搏,放他出去。
夜长梦多,老孙只给海塞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海塞斯如期回来,姜姐也回家去了。第二天上午,老孙被手下带着去到市中区中山路附近的一条冷僻小巷里,石板路,拾阶而上,一溜木板房,多数是两层楼,家家户户门前屋后挂着红辣椒。老孙走了一个来回,最后走进一户人家。
这就是姜姐租住的房子,房东是一对老头老太,都已年过花甲,老头吧嗒吧嗒吸着水烟,对人爱理不理的;老太婆坐在堂前纳鞋底,见有人进屋,很贤惠,上来跟老孙打招呼,很客气很热心。相谈中,老孙知道他们有两个儿子都在前绒,女儿嫁的也是个当兵的,屋子就这么空了,便把隔壁一问屋出租给人住,现在住的是一个“大美人”。老太婆对姜姐印象十分好,不但夸她人长得好,心眼更好,经常提前支付房租,有时还给老头子送纸烟。
老孙想知道平时有什么人跟她来往,老太婆连声说:“没有,没有.”还解释说她丈夫在部队上当大官,所以她待人接物很注意影响,住了一年从来不见她带人回来过。见问不到东西,老孙就很想去隔壁那间屋看看。当然不能硬闯,便来了个缓兵之计。下午,老孙先叫人支走老头老太婆,安排他们去警备区前线官兵家属接济中心领一袋大米,其间,老孙与两名手下趁机对姜姐租住的屋子实行全面搜查。没有发现发报机,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唯一有一点可疑,是屋内有一部电话机,而且居然藏在床头柜里,引起老孙警觉。
回头,老孙去通信机站核查这部电话,本想办个手续,登个记,让机站窃听这部电话。可一查吓一跳,这部电话居然是“红线”,是与汪精卫主席联络的专线,要窃听必须有委员长的手令才行。
陆从骏闻讯着实感到震惊,以为姜姐只是日鬼的虾兵蟹将,哪知道居然还是条神秘的大鲨鱼。大鲨鱼固然诱人,但要是抓捕不当,有可能让你网破船翻:所以,保险起见,陆从骏不得不去请示杜先生。
先是久久沉思,后来突然对陆从骏爽朗地笑道:“看来你要立大功了。”陆从骏诉苦说:“我一个人怕没这个能耐,我想窃听这电话都没资格。”这话说得不好听,接近发牢骚。杜先生斜他一眼,荡出一步,从陆从骏面前走过去,用背脊对他说:“谁说你是一个人,你的意思这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人?”
“不,还有你。”陆从骏讪笑。
“就是,至少还有我。”杜先生回过头来,肯定了他的媚谄。接着,杜先生说:“汪某的降和不是秘密,时下不乏有人说他在与日本人暗中勾结,妄图颠覆国民政府,但一直苦于没有实证。”
“据我所知,汪身边的人最近在上海、南京等地与日本特务高层组织梅机关接触异常。”
杜先生说:“是的,委员长对此非常重视。所以,你给我盯紧这条线,没准可以顺藤摸个大瓜出来。”顿了顿,又说,不乏得意地,“你们查,那叫顺藤摸瓜,在党国政治大局来看,这叫敲山震虎。某些人如果能够悬崖勒马,知难而退最好,要不然……”说到这里,杜先生忽然缄口,但眼神和语气充满杀气。这样的锋利只转瞬即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吩咐陆所长,“事不宜迟,你马上去安排人准备窃听电话。”
“那手续……”
“让机站窃听才要手续,难道你自己不会架台机器?”
意思很明白,让他自己动手干。陆从骏回去即给老孙布置任务。窃听嘛,多容易的事,切开电话线再接一根线出来的事,小学生都会做。老孙叫上人在姜姐住的这条巷子里租了一间屋,屋子窗外便是电线杆,爬上电线杆,并联一根线进屋,这巷子里的所有电话都成了他们的囊中物,想偷听谁的电话,犹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天黑了,姜姐下班回去了。
姜姐回家,职业地东看西察,注意有无人人室的迹象。这一切,她做得自然不刻意,显然是“每日一课”,已经养成习惯。察看一周,并无异样,她放心地放开手脚.宽衣丢物,洗手洗脸。
诸事妥当,她掏出一纸条,准备打电话。当她打开床头柜时,发现了异样——原来她在话机上盖着一块绣花丝巾,虽然丝巾依在,但花的方向反了(本来是倒放的,现在正了)。她见此,立即警觉地去找房东问:“今天有无人来找过我。”
“没有。”房东老太说。
“你们今天有没有离开过家?”
“下午我们去了一趟警备区。”老头子说。
“警备区?干什么?”
老头说:“没什么,就问我们家儿子现在在哪里。”
老太说:“你知道的,我家两个儿子和女婿都在前线部队上,他们给我们发了十斤大米。那个长官还说,我大儿子在十九路军,那是抗日的英雄部队,等以后赶走了鬼子还要犒劳我们呢。”
老太缠着她还想多说,姜姐根本无心听,应付两句就回自己屋里去。一个小时后,姜姐带着一身灰烬和一只皮箱出了门。灰烬可能是烧了一些东西吧,皮箱里是什么?她要溜吗?就让她溜,看她去哪里,跟着她走也许可以摸到更大的瓜。
夜深了,石板路上因为姜姐敲出的清亮的鞋跟声而显得更加清冷,更加寂静。
走出巷子,路口停着两辆人力车,车夫一个是年轻人,一个是中年人。年轻人在抽烟,中年人在打盹。姜姐叫醒中年人,上了他的车。
“快走。”
“去哪里?”
“重庆饭店。”
车子走后,姜姐不时张望后面,注意有无跟踪。没有。拐过一条街,还是没有。她似乎觉得有点奇怪。后来凭着路灯,她无意间发现车夫弯腰露出穿的衫衣是军队的制服衫衣,且侧腰处明显有别枪的迹象,不禁恍然有悟。姜姐见前方有一个路口,支使车夫:“前面往右。”
车夫回头说:“你不是要去重庆饭店,怎么往右?”
“少废话,叫你往右就往右。”
“好嘞。”
小巷深深,了无人影。
快行至小巷尽头时,姜姐突然掏出手枪,向车夫后脑勺连开两枪,跳下车钻进另一条小巷,逃之天天。她就这么跑了,永远跑出了黑室的视线,直到几个月后,三号院的人去河内追杀汪精卫时,才在同一宾馆发现她,那一天也成了她的末日。
第十四章 第四节
重庆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坝,系江水常年冲积而成,珊瑚坝是市中区长江水域北岸最大的沙洲,东西长约两公里,南北宽六七百米,夏季洪水期常被淹没,冬季桔水期,露出水面的沙洲可达上数万平方米。一九三三年,时任四川善后督办的刘湘为统一川政,下令在此动工修建机场。这也是继广阳坝后,重庆的第二座机场。
珊瑚坝机场虽然简陋,却留下了中国许多重要历史人物的足迹。尤其重庆作为陪都期间,蒋介石、林森、汪精卫、冯玉祥、宋子文、孔祥熙、张群、陈诚及周恩来、叶剑英等,都是这儿的常客,从这里“飞天”。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八日,时令已近大雪,江面上袭来的寒风,比山谷里钻出的穿堂风还要阴冷。上午八时,戒备森严的机场,突然驶进两辆小车。
战时的珊瑚坝机场属一号院管辖之地,对出入人员有严格的检查制度,但车上下来的人是汪精卫、陈璧君、曾仲鸣、何文杰、陈堂涛、桂连轩和王庚余等一行要员,值班的人不敢造次,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登上飞机。
飞机拔地而起,开始了汪精卫的卖国之旅。
次日,汪精卫、周佛海、陈璧君、陶希圣、曾仲鸣一行飞到了越南河内;两天后,另一位叛国主谋陈公博从成都起飞,经昆明到河内与汪精卫一行会合。二十九日,汪精卫给国民党中央党部和蒋介石发出“艳电”,公然打出对日本乞降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