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省城来的专家及时抢救,算是留住了黄依依的生命,却无法留住她的精神、她的思想、她的爱、她的恨。
黄依依变成了植物人!
黄依依回701后不久,不知怎么的,家属区里突然冒出一种骇人听闻的说法,说黄依依是被张国庆老婆刘丽华害的。安在天像大部分人一样,相信这只不过是基于某种事实想当然编造出来的闲言碎语,或是他们两口子吵架吵急了的出言不逊。但是,有一天下午安在天和张国庆不期而遇,张国庆正在扫地,看见安在天,神色慌张的样子,像见了鬼。
安在天觉得有点不对头,停下来,思量了一会儿,对张国庆,冷冷地:“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张国庆跟着安在天一进办公室,安在天还没开口问什么呢,他就在门口,腿一软,跪了下来。
安在天回头,警觉地问:“张国庆,你怎么了?”
张国庆当即哭哭啼啼起来,可怜兮兮地哭诉道:“安副院长,我瞒不住你的。你把她抓起来吧,是她把黄依依害的……”
“谁?”
“我……老婆……刘丽华……”
一辆警车呼啸着,带走了张国庆和刘丽华。他们的儿子张建设扑倒在地,大哭……
无疑,如果刘丽华不苟活这些天,张国庆肯定是不会被牵连进去的,为此她付出了死不瞑目的代价:孩子他爹因为不能排除包庇凶手的嫌疑也坐了牢,幼小的儿子从此变得无爹无娘,无依无靠。
徐院长办公室里,徐院长和安在天相对而坐。
安在天:“……大姐,我想把黄依依接到我家去住,医院再好,总归是医院。请组织上能同意我这个要求。我想照顾她。”
“那你怎么照顾,你们又没有结婚,名不正言不顺。”
“我不在乎这些,我知道,她一直都想跟我在一起,现在,虽然她身体没醒过来,但是她的心是一直醒着的。我小的时候是母亲照顾我,成年以后是小雨照顾我,我从来也没有能照顾照顾她们,包括儿子女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能照顾照顾别人。”
医院病房里,小查在对黄依依说话:“依依姐,你就要搬家了,是安副院长来接你,我得好好给你梳梳头,你以前的头发,多黑多亮,现在乱得像草窝一样,不过以后不会了,你就要搬到安副院长家了,他家的房子大,他会好好的照顾你的,你现在真有福气,我好羡慕你啊……依依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想你……”
安在天听到小查的话,走进来说:“她听得见,她怎么听不见呢?小查,别哭啊,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虽然有时候我有一些大男子主义,但是有你监督呀。先给她收拾东西吧……这照顾人,对于我来讲,还是一个新的课题,你不光要教我,还得检查,如果哪一天我做得不对了,你一定要批评我。那我先给你说一说,早上起来呢,要先给她洗脸,梳头,而且要用白猫牌香皂给她洗脸,洗完了脸,要给她用上海产的雪花膏,手上还要抹凡士林……”
“安副院长,你对依依姐真好。”
“什么好不好,她总有一天会醒来的,我担心有一天她醒来,身边没有人,她会害怕。”安在天握起黄依依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黄依依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声息,但她应该是听见了。
安在天离开701回上海的那天晚上,他告诉黄依依自己杀害小雨的真相。他告诉了她,深深地伤害了她。
那个冬天的夜晚,异国他乡的夜晚,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
两辆轿车,急速地行驶在莫斯科的郊外。前面那辆车上,坐在副座上的就是安在天的妻子小雨,此刻她被第三国的间谍劫持了,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她知道安在天的车就跟在她后面,恰恰这是她最害怕的。
安在天掏出枪来,一枪打中对方的轮胎,那辆车怪叫着停下。
那个男人将小雨拽下车,安在天也跳下自己的车,跑了过来。突然,小雨大叫一声:“别过来,他有枪!”
安在天愣了,那个男人卡住小雨的脖子,小雨喉咙发紧,连连咳嗽着,她挣扎着说:“……开枪,在天快开枪!
“不行,小雨,我要救你。”
“他的枪顶在我的背上,你救不了我。在天,快开枪。”
“别着急,小雨,我放他走,他不会杀了你的。”
“这样你的身份就暴露了。在天,你一枪瞄准他。快开枪,或许我还有救……”
“不行,小雨!”
“情报我已经拿到手了,就在他车上。我不给他,他就挟持了我。在天,你别再犹豫了,你打死他,一枪打死他,不要犹豫,你的犹豫会让我死得没有任何价值。拿上情报,快走!”
安在天难过地低下了头:“我下不了手,小雨……他会打死你的。我们说好一道回国,一道回家,我们还有儿子,女儿……”
小雨坚决地命令着自己的丈夫:“听好了,瞄准他的脑袋,一枪打下去,我就得救了。听好了,我现在数一二三,你就赶快开枪……”
安在天的眼睛,一瞬间迷离了……
小雨笑了,笑得那样美丽,那样灿烂,象他们第一次相爱,羞涩,快乐,幸福,温暖。她喊道:“一——二——三……”
安在天的枪响了。
那个男人的枪也响了。
那个男人眉心中枪,往后倒去;小雨后背中枪,往前扑来……
安在天跑上前去,不相信地看着死去的小雨,颓然地坐在地上……
1965年3月9日,黄依依也永远没有了心跳,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她都未再醒来。
黄依依在安在天家住了877天后溘然长逝,在她的死亡鉴定书上,安在天在亲属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子。

 ·27·


第二十一章
2005年夏天,在上海龙华烈士陵园,记者小隋带着一个摄像师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今天采访的人是已经年过八旬的老同志安在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圆满完成这次采访任务。他一边手指敲打着矿泉水瓶子,一边向陵园门口张望着。终于看见一个老人向这边蹒跚着走了过来。
“来了。咱们上。”他说着站起身来。
老人弓着身子,怀抱一束鲜花。小隋立即迎上前去。
“安老,您好!”在小隋自报家门后,老人停下步子,和小隋亲切握手。老人一个劲儿地表示歉意让小隋他们久等了,小隋连声说自己也是刚到。
陵园里树木葱郁,几乎没人。小隋陪安老走在水泥甬道上,老人告诉小隋说因为这里不让停车,他让司机在门口等了。
他们在甬道上走着,目光搜寻着,最后停在一座坟前。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上面写着:钱之江(1891~1932)、罗雪(1895~1934)。安老将那束洁白的百合花敬献在墓碑前,冲小隋笑了笑,示意他离开一下。
安老:“我想单独跟他俩儿说几句话,你在我不好意思。”
小隋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开了。老人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小隋赶忙掏出了相机,按下快门。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擦了擦眼睛。
安老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嘴里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安老站起身来,小隋赶紧过去要搀扶他。老人立即挥手示意不要,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
小隋忍不住地问:“安老,这里安息的是您什么人?”
安老指着墓碑,缓缓说道:“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分居,他们1997年夏天才好不容易搬到一起。”老人顿了顿继续说,“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上海。”
小隋很是吃惊:“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合葬在一起?”
“革命需要嘛。”
往回走的路上,小隋经不住好奇地问:“那您……怎么姓安?”
“革命还需要嘛!”
小隋搀扶着老人在甬道上走着,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其实,钱也好,罗也好,安也好,都不是我家祖上的姓氏。我们祖上跟你是同姓,五百年前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家子呢!”安老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姓名嘛,本来就是个符号,代表不了什么。我曾经在一次为期只有半个月的行动中,就用过七个姓名。干我们这行的就这样,为了掩护身份,要经常改名换姓。革命需要我们这样,姓百家姓,吃百家饭。哈哈,改来改去,假的变成真的,儿子老子变成了不是一家人。”
小隋问:“您父母亲也是干这行的?”
“我父亲可以说是我们这一行业的元老,建党初期的老党员,一直卧底在敌人内部从事地下工作,他牺牲的时候,当时我才十岁。”
“是被国民党杀害的?”
安老迟疑了一下:“……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小隋一愣。
“如果要说这个,话可就长了。我的长相随我父亲,声音也象……”
苏州河的夜,不再是白天的迤逦风光,河面上马灯摇曳,一灭一明,散发出诡异的色彩。瓢泼大雨笼罩着河面,使岸边的乌篷船在风浪中摇摆不定。
闫京生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河湾,穿黑色雨衣的一伙人沿岸在跑,象一个个飘忽的鬼影。他鹰隼般的眼睛,顺着帽檐往下滴答的雨水连成一线……
就在这时,一艘快艇也在向乌篷船靠近,“突突”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风雨中。
船上,有人警觉地一回头——
有人飞身上前,扯灭马灯。
岸上,无数支枪从黑色雨衣下伸了出来……
船上大约有十几个人,正在集会,探照灯一下子亮了,照得船内如同白昼。众人目光齐齐地落向一个男人的脸上,纷纷站起来,贴着船壁而立。船在激烈地晃动……
那个男人显然是头目,他不由分说,拔出枪来,看他旁边的女人。女人点点头,男人立即冲着女人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女人喷血倒下!男人冲众人微笑了一下,也饮弹自尽。
外面,无数支枪一起开火!
乌篷船被密集的子弹打着了,瞬间千疮百孔,继而冒出鲜红的火苗。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有人从船里挣扎地跑出来,纵身跳进了苏州河,闫京生见状,拔枪射击,子弹打在汹涌的河面上,投水者头部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
快艇径直向投水者碾了过去。
快艇过去了,河面已经没有了投水者的身影,只有雨水击打在河面,砸出一个个坑,也象旋涡……
军人舞会上,钱之江和唐一娜的舞蹈几乎成为全场人的焦点,潇洒的甩头、转身、踢腿、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与其说他们是在跳探戈舞,不如说是在表演。
充满绅士风度的钱之江面对霓虹灯下梦一样的气息,以及唐一娜深深沉醉的眼神,却心如止水。
汪洋的太太嫉妒地收回目光,罗雪坐在舞池底下的座位上,十指相环,她沉静的表情,欣赏着场子中间神采飞扬的丈夫。
汪太太话语间酸溜溜地说:“这些男人啊,我不看都知道他们有一颗一样的心。”
罗雪:“什么心?”
汪太太:“花心。”
钱之江带着唐一娜又一个转身,快步向前,脚下节奏陡起,唐一娜盯着钱之江的眼睛,浅浅一笑,就地一个转圈,钱之江舒展开来……
这时候,闫京生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双醒目的白手套,慢慢走到罗雪身后,罗雪仿佛并不知觉,她的目光依然射向舞池的中央。闫京生一只一只地褪下手套。
就在乐队群情激昂的演奏声中,闫京生突然象猛虎一样,跨过罗雪,将枪口抵在一个看热闹的军官脑袋上(代号为“大马驹”的中共地下党员),响起“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
外滩海关大楼的大钟响了,中午12点,整点报时。黄浦江上,一声沉闷的汽笛,有轮船开了过去……
弄堂口的小纸烟店是典型的夫妻老婆店。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手抄在口袋里走过来。老头放下饭碗,殷勤地迎了出来,警觉的眼神却不易察觉地扫向了四周:“先生,要买香烟吗?”
“鸭舌帽”掏钱包,却掏出一把手枪。
老婆正要盛饭,不经意地朝外面瞥了一眼——
学校里已经放了学,操场上空无一人。教员办公室里,天天被老师留了下来,他无精打采地双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背诵《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唏。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女教师手拿戒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巴。生怕错过他嘴里的每一个字。她严肃地训斥道:“背得还是结结巴巴的,再背三遍才可以回家。读书靠自觉,否则将来,你真的会‘老大徒伤悲’了。”说完,离开了教室。
天天盯着老师的背影,他嗓门洪大地背了起来,老师走得越远,他背得越快,干脆直接跳到了最后两句,便草草收场:“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阁楼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慷慨陈词,正是易容后的钱之江,安在天的父亲,中共地下党员,地下代号为“毒蛇”,他的公开身份是上海国民党警备司令部军机处的总破译师。这显然是一次不大的集会,有十人左右。
阁楼里回荡着钱之江低沉但有力的声音:“……中国有人跪着生,就一定有人站着死。接踵而至的屠杀和逮捕,绝不可能将我们共产党人吓倒,征服,杀绝。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身上的血,掩埋好同志的尸体,唾弃眼泪和哭泣,又要继续战斗了。头可断,肢可折,砍头枪毙,告老还乡;严刑拷打,便饭家常。我们要不屈不挠地坚持我们的理想,我们的信念,我们的主义,不怕妻离子散,不怕离乡背井,不怕断子绝孙,不怕忠孝不能两全。因为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因为将来的中国,必是一个新中国!”
钱之江用德语起头唱起《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众人的声音很快就合了进来,群情激奋:“……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众人围成一圈,伸出各自虔诚的手叠在一起,压低嗓门,齐声喊道:“国民党必败!共产党必胜!”话音刚落,楼里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散开。紧接着,钱之江被人猛踹了一脚,扑到正在“打开”的墙根前,那里渐渐露出一个洞口。外面的叫喊声响起,屋里有人拔出枪来,朝窗外射击,玻璃应声而碎。
钱之江已经钻进了墙里,他的一双脚魔术般地缩短直至消失,象被墙体吞吃了,重新露出那个洞,但马上又被人关上了。一排子弹打来,掩护他的人中弹,扑倒在已经“合上”的墙根前,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天天从学校出来,踢着石子走在三十年代上海的街道上,不远处隐隐传来教堂的钟声。突然他被警察堵住了,同时还有不少掉头跑开的行人——
临街楼里传出一阵激烈的枪声,有两个人破窗跳到了街上。殊不知,门外几个国民党便衣早已埋伏在那里,其中有一人跳下来时摔倒了,没等他爬起来,就被敌人死死按住,他是中共地下党员,代号叫“断剑”。
另一人利落地跑了,却引来一场枪战,最后被当街击毙。
天天睁大眼睛,目睹发生的这一切。
那人被子弹击穿了头部,汩汩地冒出鲜血,几个特务象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走。
小纸烟店前,躺着老头、老婆的尸体,老婆的腰间还系着做饭的围裙,上面沾有饭粒……
这样的死人,天天放学路上见过好几回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这在上海是常有的事。“四一二”事变后,国民党疯狂杀戮共产党,企图将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扼杀在摇篮里。上海,这个曾经哺育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圣地,如今深深地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钱之江从僻静处的井盖下钻出来,迅速地上了街道,他招了一下手,喊道:“黄包车——”
天天仓皇地跑走,和一辆黄包车擦身而过。
黄包车上,钱之江看都没看一眼天天,他优雅地用手绢擦了擦鼻子,鼻头有些红,仿佛是伤风了。
天天也没有注意黄包车上的人,他快步地跳上了有轨电车……
安在天的母亲罗雪是麻醉医生,中共地下党员,代号叫“公牛”。此刻,她穿着一身国军制服,三十几岁,显得英姿飒爽,手里拿着一捆菜,下班回家了。
老保姆迎了上来:“哎呀,太太,你上班那样累,怎么还好让你带菜回来呢,都出汗了吧?”
罗雪笑了笑,看见衣帽架上的衣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先生已经回来了?”
“先生在书房,前脚刚刚进门。太太,要不要冲一盆热水打打面孔?”
罗雪摆摆手,往书房走去,看见丈夫正在聚精会神地用左手临摹桌上放着的一份手抄文件,这时候的钱之江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钱之江:“你快过来看看,我临摹得像不像?”
罗雪反复地端详:“像,太像了,完全像一个人写的。”
“我练有一个月了吧?”
“你现在写情报用的都是这个笔迹?”
“对,这样即使情报落入敌人手里,他们也绝对怀疑不到我的头上。不过,这只是我临摹他笔迹的一个次要目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借这个字,找个好机会,把闫京生这条恶狗给除了,为苏州河上的十几位同志报仇。”
罗雪眼圈一红,轻轻地:“大家都等着这一天呢!还有舞会上,闫京生就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杀了‘大马驹’同志,那天他正好过二十七岁生日。”
在饭厅里忙乎着的老保姆上好了菜,朝书房喊道:“太太,饭好了呀,喊先生过来吃饭吧,他吃了饭还要去上班的。”
罗雪问丈夫:“你今天不是值夜班,下午5点半才上班吗?”
钱之江关紧了书房的门,道:“最近要有大行动,中央将派特使来上海召开重要会议,时间、地点、参加的人员都安排好了。”
罗雪惊喜地:“党中央的特使?”
“是,所以从今天起,我要以办公室为家了,随时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上级说了,会议最后能不能开,如不如期开,换不换地方开,都要等我的消息再来决定。”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用沉重地语调说,“就在今天中午,我去2号联络站接受任务,开会地点暴露了,会上有7名同志,只跑出来我一个。”
罗雪一下子把钱之江的手抓紧了:“那他们……”
“可能都牺牲了。大家为了掩护我,把我推进暗道,我刚进暗道他们就自绝了生路,把门关死了。外面全是枪声。”
罗雪拿来钱之江的皮鞋,把他的拖鞋换了下来:“近来出事太多了,同志们被杀的杀,抓的抓,生死都是那么猝不及防,那么无常莫测……”
“做一名地下工作者,就是把一只脚送进了地狱的门槛,另一只在某天清晨或傍晚,随时也都可能跟着进去。”
罗雪给他系着鞋带:“可我希望,你最后能把那只脚,重新从地狱的门里退回来。我们能死吗?我们都死了,天天怎么办?”
钱之江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经常后悔我们生了天天,担心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孤儿。因为生命对于我们,就象天上的彩虹一样容易消失,阳光、水汽、站的角度、位置,稍有偏差,彩虹就会转瞬即逝。甚至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切断动脉、喉管,用自己的牙齿咬碎舌头,或者用一粒毒药结束生命。”
家属院里,几个不愿回家的男孩正在热火朝天地玩儿,其中就有天天。老保姆一路小跑地过来,喊道:“天天,祖宗,吃饭了!”
天天:“不吃!”
一个男孩抢着告他的状:“他今天被老师留下了。”
老保姆白了那个男孩一眼,拧住天天的耳朵,一路将他拖回了家。
天天进屋时,钱之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了。天天脸上有泥,用袖子胡乱擦着。他看父亲要走,心中窃喜,忙道:“爸爸再见。”
罗雪在一旁说:“爸爸今天值夜班,晚上不回来了。”
天天问爸爸:“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呢?”
“明天早上8点。”
“你这不是都知道嘛!我值夜班,就是要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明天是礼拜天,我不上学,我来接你下班。”
“好,明天早上8点,你到单位大门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