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我要谈,我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爱我。”
“因为我心里有我爱的人。”
“谁?就是那个……遗像上的人吗?”
“是的。”
“你不觉得自己荒唐吗?”
“我觉得……死者的尸骨还没有入土,就另觅新欢才荒唐。”
“人死了,常言道‘入土为安’,你不给人家安葬,还四处带着走,你以为这就是对死者的尊重吗?”
“我要等一个日子。”
“什么日子,是周年祭,还是诞辰日,还是五一劳动节,国庆节?清明节、端午节?”
“都不是。”
“莫非要等到我们破译‘光密’?”
“对!”
黄依依定定地看着他,说:“你的意思是……难道我破译了‘光密’,你就会爱我?”
安在天苦笑道:“你怎么整天就想着爱啊爱的,难道爱有这么重要吗?”
“难道还有比爱更重要的吗?”
“当然,对我来说,破译‘光密’就是现在最重要的,比其它任何东西加起来都重要。要说爱,这是最大的爱,是爱国、爱党、爱人民、爱社会主义的体现。”
“你愿意为它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对。”
“可是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还有我们的人民,我们的社会主义,没有说你只能爱她们,不能有其它的爱。”
“其它的爱要服从于这些爱,我现在只想破译‘光密’,除此之外,别无它念。”
“我也想破译‘光密’。”
“那就好好破吧。”
“但我是个怪人,我心里没有爱情,就没有灵感。”
“你很固执,我想……如果你把这种固执用在破译‘光密’上,就是没有爱情,也照样会有灵感。”
黄依依感到很失落,嘲笑道:“我呢,很傻。你呢,对于国家,你是伟大的;对于我,你其实挺狠心的。行了,不早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安在天看看她,站起身:“那你早点儿休息,等病养好了再来上班,这两天就在家歇病假吧。”说着,就要走。
黄依依绝望地看着他,看他走到门口了,突然道:“你就这样走了,不跟我告别一下。”
“不是告过别了嘛,还要怎么告别?”
“过来抱抱我。”
安在天站着,不动。
“就像你跟安德罗告别一样,来,抱抱我,就把我当作一个苏联人吧,入乡随俗。”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在天实在无法拒绝了,他苦苦一笑,走上前,轻轻地抱住她说:“好,再见。”
黄依依似乎为了让安在天放心,显得平平静静地,而且专门找了一个肩膀外侧的角度,轻轻地抱着他。就在这时,她眼睛一闭,悄然流出一行泪,客气地:“再见。”
这泪,黄依依只流给自己,安在天没有看到。安在天已经出了门,回身在关门时,一直默默目送他的黄依依喊道:“安……”
安在天回头。
“破译‘光密’的难度很大,但我现在要破译它的决心也很大,为了我爱的国家,也为了你……和我,我不会撂挑子不干的。”说着,她背过身去。
安在天对着她的背影道一声“再见”,轻轻关上了门。
黄依依茫然地坐到椅子上,看着安在天留下的那两根烟蒂,她拿起,吹掉了烟灰……
多少年以后,当安在天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和黄依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没有“光密”,他们可能终生无法相遇;但同样因为“光密”,注定他和她在相遇之后,又各自而去。
安在天刚起床,他拉开窗帘,顿时阳光洒满了一地。
他在跑步,往山上跑去。迎面看到穿了一身运动服的黄依依,矫健如一个运动员一样,正从山上往山下跑来。
黄依依正正经经地向他问好:“早上好。”
安在天还没适应她这种变化,只好也点点头。
黄依依礼貌地挥挥手,跑过去了。
安在天整个感觉如见了一个普通的部下,不习惯,直奇怪,他回头望着黄依依远去,像是怀疑自己眼睛似的……
黄依依从窗口买好了稀饭,可能因为被烫了一下,她叫了起来。
安在天还在排队,见状,忙问:“要帮忙吗?”
黄依依没理会他,径直跑到餐桌前,把稀饭放下,然后才回身,对安在天客气地微笑了一下说:“安副院长,谢谢。”
安在天没有言语,跟队伍往前走着。
他再一回头——黄依依真是被烫了,正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吸吮着,她的样子,像极了婴儿。
安在天上楼来,迎面遇到小费,神秘地说:“今天不知谁烧了高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安在天问:“怎么了?”
“黄研究员第一个就来了,以往她都是倒数第一个。”
安在天过来,看见黄依依正在拖地,她不光拖了自己的破译室,还有走廊……
安在天在办公室里,听到黄依依有节制地敲了三下门,尽管门敞开着。安在天从里间出来,见是黄依依,不习惯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黄依依:“我有事。”
安在天:“……你没事也可以来。”
“我来请假,我去木工房。”
“哦,这种事你告诉小查就可以了。”
“她不在,她男朋友来了,她到火车站接人去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
“谢谢。”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同意的。”
路上,太阳把一旁的树林,照得富有层次和诗意。一只小松鼠跳上了树,眺望着什么,远去。
黄依依拎着一只布口袋,在路上走着。安在天坐车从后面上来,远远地看见她独自一人的身影。车在黄依依身边停下了。
安在天:“上来吧,我送你去木工房。”
“不用,我走着去,不算远。”
“你病还没好透呢,别累着了,我去院里开会,顺道儿捎你过去。”
“才不顺道呢。”
“绕不了几步路……”
黄依依还是摆摆手,径自走了。
安在天对司机说了一句什么,跳下车来。安在天追上黄依依说:“车没油了,我也走去开会吧。”
黄依依没有说话。
安在天默默地从她手里接过布口袋,走在前头。黄依依无言地跟在他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23·
第十七章
安在天在木工房前停下了步子。黄依依:“我到了。”
安在天把布口袋还给她:“挺沉的。”
黄依依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安在天看着她进去。
木工房的师傅是个半大老头,很谦卑的一个人,看见黄依依进来,乐哈哈地上来迎了,满口“黄老师”、“黄老师”的,看样子,两人很熟,上次的密钥机就是他做的。
黄依依指着纸箱里的木玩艺,有各种样式的,有的是各种大小的圆球,有的是各种规格的锥形,还有的呈舌形等,交代师傅说:“这些都不要了,把它们毁了。”
“毁了?”
“嗯,一个都不留。”
师傅觉得挺可惜的:“我花那么多力,你花那么多钱,唉,也不知你做它们干什么用?”
“我还要做呢。这次要做的东西好做,尺寸、样子我都画好了。”
师傅接过一张图纸,看着说:“黄老师,你做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黄依依笑道:“你怎么又问了,不是说好不问的嘛。”
“对对对,不问﹑不问。这些要的急吗?”
“急,帮我加加班,争取明天给我。”说着,从身上摸出两张粮票递给师傅,“呶,这给你,是全国粮票。”
师傅眼睛都亮了,连声道谢,把粮票当宝贝一样藏了。
院长办公室里,陈二湖正在生气地质问安在天。
陈二湖:“安副院长,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过分信任她了。”
安在天看着他。
“比如说这次,我就很纳闷,破译密码要先找密钥,这完全是本末倒置的做法,而你居然还支持她。”
“怎么叫本末倒置?”
“我破译密码20多年了,还没听说过先找密钥的做法。密钥是什么?是屋子大门的钥匙,就算给了你钥匙,让你进了门,可我们要的东西都在保险柜里,你打不开保险柜,光进门有什么用。只要我打开了保险柜,我没有钥匙,也可以爬窗进去……”
安在天脸色铁青,徐院长为二人打着圆场……
陈二湖确实老了,他不知道,随着西方电子计算机技术的崛起,密码的研制和破译都已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现代的密码,密钥和密码已经合二为一,就像新兴的合金技术把铝和铁完全合成为一种崭新的材料一样。就在这谈话之间,安在天为新生事物而担心,为黄依依此去之后破译“光密”的道路而担心……
黄依依从木工房出来,刚上大路,就碰上培训中心的汪主任汪林。
汪林热情地打着招呼:“你好啊,黄研究员。”
“你好……”黄依依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还认识我吗?”
“……你是住在我前面的楼吗?”
“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救命恩人都想不起来了。”
“救命恩人?”
“那天晚上要是没我,你兴许就被吊死鬼拉走了。”
黄依依干笑了两下。
汪林启发她:“谁送过你回家?”
“哪天?”
汪林笑了,说:“嗳,看来送过你回家的人还真不少。那天晚上你是怎么了,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黄依依慢慢想起来了,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哦”了一声:“是你啊。”
“就是我,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真是我做男同志的失败。”
黄依依急忙地说:“不是的,那天……我喝醉酒了……”
“你还能喝酒,那什么时候我请你喝酒?”
“你是哪个部门的?”
“培训中心的,我姓汪,汪林汪主任。”
黄依依伸出手说:“哦,你好,汪主任。”
汪林握住她的手:“嗳,听说你围棋下得很好,什么时候我们杀上一盘?”
“好啊。”
“那你就多准备一点粮票、布票吧。”
黄依依把他的手甩了,说:“哼,你搞错了没有,想赢我,做梦。那你输给我什么?”
汪林开着玩笑:“我输我这个人!”
黄依依刚要瞪眼睛——
“我是无产者啊,除了人外,我一无所有。”
小费整理电报。
安在天问:“总共有多少份电报了?”
小费看了登记说:“1012份。”
“通知大家开会。”
会议室里,安在天:“我说两点。第一,关于分析率的问题,这是个反映大家成绩的标杆,我看了分析科通报的文件,我们的分析率由开始的不到2/1000,到现在将近5/1000,这个增长速度和幅度虽然都是可喜的,但我从破译那边得到的反馈,尽管分析率一路攀升,含金量还不是太高。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现在分析出来的一些字、词、数字,具有针对性和陌生度的关键字和词,相对比例占得还较小,大部分字、词以一些部队代号、番号、人名、日期等类似的名称居多。大致统计了一下,类似的名称占了总分析量的87%,这意味着我们的分析吃了偏食,对破译不利。好的状态,分析率不一定很高,但是要遍地开花,满世界都是窟窿。现在我们某一处窟窿很密集,大部分地方又是死板一块。第二,是一个要求,也许是一个苛刻的要求。是什么呢?今天我把大家已经作过分析的电报都带来了,马上重新分发下去,物归原主,不是要你们保存,而是要求大家重新分析一遍。”
大家都有些惊异。
安在天:“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一个考虑,就是我们境外报刊都是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看到,一些即时反映的线索被丢掉了,回头对着当日的报刊再分析一遍,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蒋组长把安在天带来的一纸箱电文分发给大家……
事实证明,安在天的想法是对的,电报分析质量由此有了很大改善。陈二湖是直接的受益者,不久之后一天夜里快12点钟了,他兴冲冲地找到安在天,带来了喜讯……
老陈兴冲冲地走进安在天的办公室,后面跟着他的助手老杨。老陈兴奋地往安在天的桌上放了电文,说:“你看,我解读了一份密报。”
安在天念道:“急电。老狼业已启程,务必到老地方守候,有香蕉相送……”
老杨得意地:“这是我们迄今为止完整读出的第一份密报!”
老陈摘下老花镜,假装擦镜片,实际上是激动地流泪了。
这就是陈二湖的本事,他凭着对敌情的了解和长期积累的浩如烟海的翔实资料,平地起楼,就像一个天才作家,不识文理照样能著书立说。
破译人员开会时,黄依依说:“首先我祝贺老陈实现了零的突破,第一次完整地破译出了一份电文,有关方面也已经证实了电文的正确性。但是,由此认为我们的破译工作已经取得了巨大突破,这我不敢苟同。在我看来,这仅仅是一份单纯的电文而已,对破译‘光密’毫无意义,九牛一毛。指望一根牛毛得到一整头牛,显然不切实际。我们不要过分乐观,更不要轻意下结论,使破译工作误入歧途。”
老陈忍不住地反驳道:“你说这是牛毛,以前我们就是通过几根牛毛得到整头牛的。”
安在天:“那是以前,那时的密码主要靠人工设计,由一份电文引发第二份,进而第三、第四,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现在的密码完全数据化了,你想一通百通,必须要从根上破解它的数学原理和程式、程序,否则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要指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好事。所以我同意小黄的说法,建议老陈不要痴迷其中。”
老陈站了起来:“你和她……又绑到了一块儿!那请你们给我指条新路。”
黄依依:“这我无可奉告。老实说,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老陈:“所以,我说你还是不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地从资料和联情入手,从具体的每一份电报入手,能破译一份就是一份的收获,我相信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发生质的变化。”
黄依依:“当然,如果你能这样完整破译出上千份电报,大功就告成了。不过,等我们累计到这个量的时候,这部密码恐怕早已过了有效期,报废掉了。安副院长刚才说了,我们现在不要指望这份电文是一只鸡,可以下蛋,可以举一反三,不可能的。它就是它,一只普通的公鸡,既不能下蛋,也不会变凤凰。然后老陈你想,以后就算一个礼拜你破译一份吧,什么时候才能上千份。”
老陈生气了:“这总比你瞎折腾好。”
黄依依也提高了声音,道:“我怎么叫瞎折腾了?”
安在天劝她:“黄依依,你不要生气,你们都不要生气,我们这是谈工作,对事不对人。”
老陈:“我就是要对人,安副院长,你是助纣为虐。”
黄依依冷笑道:“老陈,不瞒你说,你现在做的,以前叫破译密码,现在实际上就是一个高级分析师的工作。”
老陈:“你说什么,我这是分析师的工作,那楼里这么多分析师,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哪个人译出一份电报。你每天也在看他们的分析报告,千分之几的那几个字、词,还经常张冠李戴。老杨,你说,我这份译出的电报,分析师给我的报告是怎么写的?”
老杨:“分析报告是这样写的——该电文系急电,文中可能出现的词有‘老狼’、‘香蕉’。”
老陈:“听见了没有,这就是他们的分析报告。”
黄依依:“所以他们只是一般的分析师,而你是高级的。”
老陈气不过:“哼,我先走了。”
安在天叫住他:“老陈,别走。”
老陈难过地:“一个分析师有资格坐在这儿吗?”
安在天:“这是她的一家之言,但不无道理。”
老陈气得脸色发白,对安在天说:“我对你也说一句一家之言,你把她当神仙看,结果是自己变成了小丑。我们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成了她的一言堂。”
林子里,黄依依在给小松鼠喂吃的,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走来,回头一看,是安在天。她当作没看见,往林子深处走去,想回避与安在天见面。
安在天:“站住。”
黄依依等着他上来,阴阳怪气地:“谁呀?凭什么对我大喊大叫的。”
“凭我是你的领导,同事、朋友……”
“还有兄长。你是来做我思想工作的吧,怕我轻生,还是怕我撂挑子不干了。”
“都不是,我来帮你喂喂松鼠。”
“别担心,我没有你复杂的经历,没有大彻大悟,小彻小悟还是有的。所以,我既不会轻生,对不起天地、父母,也不会撂挑子不干,对不起党和人民,对不起徐院长和你安副院长。”
“我真想再去一趟莫斯科。”
“去找安德罗?”
“嗯。”
“他信都不回,哪还会见你?”
“会的。只要我去了,他一定会见我的,只是我出不去了。”
“你再给他写一封信。如果可能的话,我最想知道安德罗对斯金斯造密技术的总体认识,除了出冷招、怪招之外,她有没有在难度上走近极限的本事。如果没有这个本事,四条路,我们基本上就排除了一条,就是‘光密’不会是数字密码加数字密码产生的数学密码。弄清这一点很关键,因为如果‘光密’是这样一部密码,对我们破译很不利,这个演算量非常大,而我们的演算能力太一般了。那样的话,再一年两年都可能破不了。”
安在天笑了,说:“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沉得住气,我就沉得住气。我们都做铜豌豆。”
晚上,黄依依一个人在对着墙壁打乒乓球,活动室里回荡着单调的声音。
打完球回来,正打了一盆水想洗脸,听到有人敲门。黄依依慌乱起来,不过还是擦干净脸,又在镜子面前照了照,这才打开了门,她的潜意识里,也许在想来的人是安在天。
汪林笑容可掬地立在门外,手上提着一瓶白酒。
黄依依一愣,显然有些失望。
汪林笑嘻嘻地说:“下棋来了,怎么,不欢迎?”
“我是名声远扬,谁找我下棋,我都来者不拒,请进来吧。”
汪林一步跨了进来,吸了两下鼻子,道:“女同志的房间就是不一样啊,香气扑鼻。”
“我这屋子里除了野花的香没别的,满院子都有这种野花,你怎么就到了我这儿才闻见?”
汪林哈哈笑着说:“满院子是都有野花,但没有你啊。”他看茶几上有棋局,“我就知道你这儿有棋,所以光带了这个。”说着,把酒放在茶几上。
黄依依问:“这是什么?”
“酒。”
“带酒干什么,你以为我是酒鬼。”
“我哪有你那么多的布票、粮票,我就是再有一个人头的布票、粮票,也不够一家子人用的,我输了就罚酒。”
“好,你今晚就准备把这酒都喝了吧。”
“不一定。这要让棋来说话。”
两个人开始下起棋来。
安在天加班回来,一眼看见黄依依窗户还亮着灯,传出阵阵她的笑声……
那时黄依依二人都有些喝高了。汪林大着舌头,把棋盘抹了,说:“不玩了,不玩了,你厉害,你太厉害了,我下不过你!”
黄依依的脸红扑扑的,道:“那不成,输了就得喝酒,这一瓶酒还没见底呢!”
“那你得陪我喝……舍命陪君子……”
“我不会喝……”
“其实……你在骗我,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喝酒,你在流眼泪,身上一点酒味儿都没有……我跟你靠得那么近,一闻就闻出来了……告诉我,谁惹你哭了,是谁,我打他……我打死他……”
早晨,大喇叭还没响,安在天已经起床跑步了,水台有个水管没有关紧,在滴答着水,他上去拧死了。
阳光透过碎花窗帘,照在裸露的黄依依和汪林身上。大喇叭响了,黄依依先醒,她头沉如铅,挣扎着爬了起来,刚要穿衣服,突然,她呆住了——汪林头朝下,趴在她的床上,口角的涎水湿了有半边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