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找到广播站的人宣传乐队招人。那时候网络方兴未艾,在音乐爱好者聚集的网站,他也都发了帖子。宋二和沈放两人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瞬间被顶为热门帖。
沈放和宋二自幼在一家幼儿园长大,爱好和审美都惊人的相似。
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听摇滚,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把叛逆中二青年那一套学了个遍,好在学习没有落下,不然早就被逐出家门了。
沈放有一家常去的唱片店,一来二去认识了几个同龄人。初三的暑假,赵一玫母女俩已经搬进了沈家,沈放不愿意在家待着,每天都在外面闲逛。有个黄昏,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北京某十字路口突发奇想,组建一支乐队吧?
乐队的名字叫“Eagle”,没什么特别的深意。取名字的那天下午,沈放和宋祁临坐在教室窗边打德州扑克,一边算着牌,一边随便想名字。
沈放的书包里正好装了一张CD,封面是灰白色的天空,上面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沈放便开口说:“那就叫‘Eagle’吧。”
两个少爷都是从小被逼着学钢琴,宋二常常提起自己在大院的童年:“他们爬树打仗揭竿造反,小爷我一个人被关在琴房里,孤零零的,那种可怜啊,就跟小黄花似的。”
后来上了初中,沈放和宋祁临双双进入叛逆期,顺便连古典音乐也一起背叛了。
沈放自己买了架子鼓,宋祁临倒腾起吉他来,又很快在圈子里找到了贝斯手和主唱,就把乐队给组起来了。
乐队每周训练两三次,最开始只是单纯地模仿和练习喜欢的歌曲,后来放长假的时候,沈放会自己创作一两首歌曲。
大家都是因为纯粹喜欢才聚在一起的,没什么音乐梦想或者说想要一夜成名的大抱负。特别是像宋二这样的背景,人生轨迹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任他再怎么闹腾也翻不过五指山。
在这方面,宋二和沈放又没有叛逆期少年的通病,他们好像生来就很认命,知道自己拥有的是大部分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所以从来不会嚷嚷说“我要过自己的人生,我要自由”这样的屁话。
“Eagle”,有时宋祁临想着也觉得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3
与此同时,时间一天天过去,无论赵一玫装得如何不在意,一月的最后一天还是来临了。
这天不是沈放惯例回家的日子,但赵一玫前一天偷偷听沈钊说今天他不去公司,想必是要在家里等沈放。
赵大小姐破天荒头一遭没用闹钟,一大清早就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梳妆打扮半晌,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头发高高地盘成丸子,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像是在等餐,又像是在等人。
这几日北京都在下雪,声势浩大,整个京城白茫茫一片,让人忘了它本身的面目。从落地窗望出去,会让人心生错觉,以为未来也会这样,洁净而美好。
等赵一玫吃完三片烤面包、两块蛋糕、一杯牛奶,还没看到沈放出现,她终于忍不住问阿姨:“他今天不回来吗?”
阿姨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那谁。”
“谁?”
赵一玫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沈放。”
“啊,少爷啊。”阿姨奇怪地看了赵一玫一眼,想不通她今天怎么会主动提到沈放,“他刚刚回来和老爷说了几句话,已经走了,估计是去医院了。”
“医院?”
赵一玫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赵清彤和沈钊结婚那天,他也去了一趟医院。赵一玫记得去医院的路,于是把八音盒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子里。出了门,一阵冷风灌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忘了穿外套。
算了,赵一玫跺跺脚,心想,跑跑步当运动了。
赵一玫抱着礼物盒,气喘吁吁地到了医院门口,正好看到沈放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他穿了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一只手拎了个蛋糕,另一只手捧着一束鲜花。
赵一玫小跑着跟上去,看到沈放进了医院大门后就上了电梯,生怕跟丢了他,焦急地拍打着电梯按钮。
电梯在十楼停下,赵一玫看了看旁边的楼层讲解,十楼,精神科。
赵一玫出了电梯,发现这一层楼异常安静。护士站就在楼梯入口处,年轻护士的脸上却是死气沉沉。其中一人抬头看了赵一玫一眼:“探病的?几号房?”
“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我在外面接了个电话,他刚刚进去,你们看到他了吗?”
“沈家的那位公子?”护士狐疑地看了赵一玫一眼,大概觉得她实在不像是骗子,就说,“走廊尽头最大的那间。”
赵一玫在病房门口站定,敲了敲门。
沈放的声音传来:“谁?”
赵一玫顿了顿,说:“是我。”
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严实,轻轻一推就开了。就在赵一玫将门推开的一瞬间,沈放暴怒的声音也一并响起:“回去!”
门完全打开了,屋里屋外的人相对而立。
病床上坐着一名穿着条纹病服的女人,头发剪得极短,身材瘦削,皮肤是极度不健康的白。
她手里托着一个盘子,正在吃蛋糕。赵一玫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因为对方正用一种十分恶毒和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
就像毒蛇在窥视猎物。
沈放站在女人的床边,看到赵一玫的一刹那,眼中盛满了怒气。他大步向赵一玫走去,挡在赵一玫的面前,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一玫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张嘴,病床上的女人已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把手中的盘子狠狠地向着赵一玫摔过去,然后抓起床头柜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像发了疯一样攻击赵一玫。
沈放挡在赵一玫身前,替她拦下了全部的攻击。
赵一玫愣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放咬牙切齿,愤怒地看着赵一玫:“滚!”
赵一玫还来不及反应,女人已经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边哭一边指着赵一玫破口大骂:“贱人!贱人!贱人!”
赵一玫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礼物盒掉落在地上,精致美丽的八音盒掉了出来。
赵一玫被莫名其妙地攻击和辱骂,倔脾气也上来了:“你说什么?”
女人的神态已趋近疯癫,死命地伸手想掐赵一玫。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放转过身去护住她,她似乎谁也不认,搬起一旁的凳子使劲朝着沈放砸去。
沈放依然没有让开,不偏不倚地扛下了这一记。凳子砸在他的胸口,疼得他瞬间弯下腰去,可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忘将赵一玫拉到自己身后。
赵一玫冲着女人大吼:“你做什么!神经病吗!”
“闭嘴!”
沈放强忍住胸口的钝痛,试图架住女人。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女人依然在疯狂地大叫。
而走廊的那一头,护士们听到动静,一时间警铃大作。原本寂静的楼层一下子热闹起来,女人的尖叫声、警铃声、护士的脚步声,乱成一团。
“你来干什么!你满意了吗!赵一玫!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的错?沈放你是瞎了吗!她想要杀了我!难道还是我的错?”
赵一玫习惯了和沈放争吵的模式,想也不想地吼了回去。
等她说完,才忽地想起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她为他而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低下头看向地上的黑色八音盒,蛋糕砸碎在上面,奶油被踩得到处都是,还有杯子的碎片。
等到护士们冲进来,沈放摁住女人,护士给女人注射了一针。女人目光空洞,却还是死死地瞪着赵一玫。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渐渐镇定下来。
赵一玫被吓得动弹不得,沈放抱起女人,他的动作很轻,就好像对方只是一片羽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等女人安静下来,赵一玫才得以仔细看清她的脸,她竟生得十分美丽。赵一玫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漂亮的人,可依然觉得沈放怀里的女人很独特,带着纤尘不染的干净,十分耐看。
沈放把女人抱回床上,拉上被子盖好,然后走到门口,看着赵一玫。
他一身狼狈,额头被杯子磕出了血。他的眼眶通红,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与他对峙的那一刻,赵一玫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动物,和冰冷如毒蛇的女人截然不同。
他是奔跑在苍茫的非洲大草原上的猎豹。
良久,沈放愣怔地看着赵一玫,声音里压抑着痛苦。他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是我妈。”
赵一玫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沈放。
天哪,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这几年来,因为心中有愧,因为害怕赵清彤尴尬难堪,所以赵一玫从来没有打听过关于沈放母亲的事情。在那幢别墅里,也没有人有胆子主动提起这个女人。
所以赵一玫对她的所有认知,都只有她和沈钊离婚,没有得到沈放的抚养权。
赵一玫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状况会如此糟糕。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电梯口的指示牌上那三个字“精神科”。
这几年来,和沈放相处的一幕幕在赵一玫的脑海里炸开。
他把她的书包从二楼的阳台上丢进院子里的水池中,他指着赵一玫的鼻子大吼:“从我家滚出去!”
他对自己的妈妈说:“你和我爸打着爱的旗号,做的却是抢夺和伤害他人之事,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到悲哀。”
这一瞬间,所有的事都清楚明了起来。赵一玫的身体开始颤抖,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男孩。
他站在逆光的地方,五官越发英俊,目光却跟他的母亲一样冰冷。他一字一顿地对赵一玫说:“滚、出、去。”
他的眼里盛满了恨意。在那一刻,赵一玫想,他是真的恨不得她就此消失。
八音盒的音乐已经走调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肖邦的《告别圆舞曲》,纪念一段永不复得的爱情。
“生日快乐。”她在心底对他说。
窗外的雪花一如当年那般纷纷扬扬,似要将天地都吞没,不知何时才肯停歇。
赵一玫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把一切都毁了。

第七章 长岛冰茶
“情理是什么?世俗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

1
学校对于前些日子斗殴事件的处分下来了,因为沈放的介入,惊动了更高层的校董。沈家的关系抖出来后,再没有人敢为难赵一玫了。几个施暴的女生一人记了一个大过,赵一玫在升旗仪式上被提出全校表扬。
宋二在路上见到她,老远就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却见她郁郁寡欢,显得十分落寞。
“怎么了?我的小公主。”宋祁临问。
赵一玫抬起头,看到宋二独自一人,平时和他形影不离的沈放不知去了哪里。她的心先是一沉,再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沈放,两个人在医院决裂的情景,更是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没什么,”赵一玫笑笑,双手合十道歉,“抱歉,你的生日会都没去成,明年一定补上。”
“明年啊,”宋二将手枕在闹后,望着天空,“不一定有机会了哦。”
“怎么了?”
“我高考结束后可能会直接出国吧。”宋二说,“不说那么远的事了,小公主,你可要多笑笑,遇见不开心的事就和大哥哥说说。”
宋祁临是出了名的吊儿郎当,哪里有半分大哥哥的样子,可赵一玫此刻看着眼前的他,却觉得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宋二,你既然和沈放关系那么好…那么他母亲的事…你也应该知道吧?”
宋祁临一怔,下一秒,他收起嘻嘻哈哈的神情,认真地看着赵一玫:“你见到他的妈妈了?”
赵一玫点点头,把沈放生日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宋二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我?”赵一玫一愣,“我妈和沈叔的事,我其实从来都没过问过。对我而言,只要妈妈幸福就好了…可如果这种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难怪他会那么恨我…但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不是吗?”
“他妈妈的情况很不稳定,受不得一点刺激,连沈放要见她一面都很难,他这个人又最重情谊…你别往心里去,总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呢。”赵一玫自嘲地笑笑。
宋二看着赵一玫的眼睛:“赵小妹,你其实一点都不讨厌他吧。”
“我…”赵一玫撇撇嘴,“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他?”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下午放了学在车棚等我,我带你去吃烧烤。私人店铺,外人进不去的,就这么说定了啊。”
可等到放了学,老师又拖堂,等赵一玫气喘吁吁地跑到停车棚,看到的是并肩站在那里的沈放和宋祁临。
看到她来,沈放面无表情,转身就准备离开。宋二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给拉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过我的,沈放,别这么不男人。”
沈放冷冷地瞟他一眼,没说话。
“这下人到齐啦,我埋单,走走走。”
赵一玫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沈放弯下腰,打开自行车锁。看到两辆并排的自行车,宋祁临才想起自己的自行车是没有后座的,但沈放的那一辆有。
说起来这还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宋二少爷天生什么都会,就是学不会骑自行车。而沈放的赛车又太拉风,回头率太高,宋二心里嫉妒,就偷偷给他装了个后座。
沈放无可奈何,手把手教会了宋祁临如何骑自行车耍帅。
这时,宋二琢磨着沈放的脾气开了口:“沈少爷?”
沈放一眼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看都没看赵一玫,试了试自己赛车的刹车:“不行。”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宋二也只是耸耸肩,说:“那我们换车骑,我载她。”
沈放顿了顿,垂下眼睑没说话,把车钥匙抛给宋祁临。这一扔一接的过程中,两个人倒是配合默契,忽略了一旁的赵一玫。
她不用大脑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忽地伸手,从半空截下宋二和沈放交换的那把钥匙,然后动作利索地一跨,坐上宋二的自行车,笑得一脸无辜:“你们俩这么熟,就共一辆吧,我看挺合适。”
沈放和宋祁临面面相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被一个女生给耍了。
“你会骑车?”宋二大吃一惊。
赵一玫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去哪儿,说吧。”
于是这天,学校里走得晚的同学都目睹了十分难得的一幕——学生会主席宋二少爷,坐在沈家公子的赛车后座上,搂着他的腰,双腿抬得老高,从学校最长的斜坡冲了下去。寒风阵阵,夹杂着宋祁临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赵一玫,慢悠悠地按着刹车,跟在他们身后,对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宋二,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赵一玫心中感激宋二,他的闹腾其实是在帮她挡下所有的尴尬。否则她和沈放自医院一别后再见面,估计两边都是浓浓的硝烟味。
“你跟人家一个小女孩呕什么气啊?”宋二在路上数落沈放,“她又不是故意的,你知道那天她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医院吗?”
正好遇上十字路口的红灯,沈放停下来,单脚撑在地上,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宋二说话。
“那天你生日,她给你准备了礼物,本来是要送给你的。”
沈放一愣,回过头去,目光正好看到身后的赵一玫。她的速度稍微慢一些,停在他身侧不远的位置。察觉到他的目光,赵一玫猛地抬头望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在喧嚣热闹的大街上,仿佛一切都销声匿迹了。
红灯转绿,等待的人群又重新涌动起来。而漫长的人生,究竟又有多少次红灯,多少次绿灯,多少次暂停,多少次重新向前呢?
烧烤铺子离学校有一段路,老板是东北人,穿着深色长衫,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不像是卖肉的,更像是传道授业的人。
三个人停好车,宋二刻意放慢脚步等赵一玫。
“哟,”老板看了赵一玫,笑着问,“谁家的?”
宋二故意指了指沈放:“他家的。”
沈放和赵一玫一起沉默了,却又不知从何反驳起。
宋二的奸计得逞,笑吟吟地回头问赵一玫:“想吃什么?”
“跟你们一样吧。”
“五叔,老规矩,十串羊腰、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十串排骨,还有土豆和藕,加点豆皮和大蒜。”宋二流利地跟老板说。
没多久,满满一盘烤肉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赵一玫咬了一口后,就放下了竹签。
她和沈放面对面坐着,对方在拿开瓶器开汽水。赵一玫在心底问自己,几年了?
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处了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坐着一起吃饭。
沈放仿佛有感应一般,正好也抬起头看了赵一玫一眼。她的嘴边留下了一颗辣椒籽,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像一只贪得无厌的馋猫。
“砰”的一声,他手中玻璃瓶的瓶盖被撬开,他垂下眼睑。
赵一玫穿着白色的宽松毛衣,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像是第一天认识,客客气气,和和睦睦。
耳边响起的是宋二的话:“一顿饭的时间而已,就当我给你补上生日了。忘记前尘往事,放下心中芥蒂,之后你们路人也好,仇人也罢,我都不再插手。”
很多年后,沈放在海边和朋友们开派对,做沙滩烧烤,有穿着比基尼的女人大胆贴近他的身体,他忽地想到这一天,那个站在青春的枝头,将舒未舒的女孩。
人生若只如初见,要是所有的相遇和相识都是从这个火烧云漫天的黄昏开始,那他们也不必相忘于天涯。
不过是奢愿罢了。
而让沈放所不知道的,也是在这个傍晚,赵一玫在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直视自己的心意,不再躲避,不再掩藏。反正再糟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吧,赵一玫想。至少她曾有过这样一个黄昏,和他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2
周末的时候,赵一玫又偷偷去了一次医院。
她特意找出一套不起眼的旧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土里土气,戴上一顶棒球帽和一副大边框眼镜,混进了人群里。
医院的电梯永远人满为患,她只能气喘吁吁地爬上十楼。精神科,大概是整个医院最安静的一层了。
赵一玫有前车之鉴,虽然对沈放的母亲有一肚子的好奇和不明白,却也知道对方十分怨恨自己,自己绝对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原本只是想来医院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从护士口中打听点过去的事。
她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有多长时间了?她会好起来吗?
赵一玫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问出这些问题,一边朝着护士站走去。
“请问,14房的病人最近还好吗?”
“啊,你是来探病的吗?”护士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是…我是她朋友的女儿,”赵一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妈妈让我来看望阿姨。”
“哦,正好,”护士看着赵一玫身后的走廊,微笑着说,“他们来了。”
赵一玫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沈放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母迎面走来。
下午一两点钟的阳光,又凶猛又强烈,一切在白日之下暴露无余。
赵一玫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能差到这种地步。因为突然出了太阳,沈放正好带着沈母离开病房,打算出来散步。
赵一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看到,心中有鬼,赶紧拿手去捂自己的脸。没想到她不动还好,这样手忙脚乱地一折腾,反而弄巧成拙,吸引了沈放母子俩的注意力。
沈放的脚步一僵。
赵一玫用近乎哀求的目光迎上沈放的视线。
这时,赵一玫身旁的护士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特意将沈放母子指给她看,并对沈母说:“阿姨,有人来看你呢。”
赵一玫低下头,手心开始冒冷汗。
沈母手上正拿着一个万花筒笑嘻嘻地转着,突然听到护士叫她,于是拿着万花筒,对着赵一玫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沈母的表情就凝固了,慢慢变得狰狞。
“啊啊啊——啊啊——狐狸精——该死的女人——”
电光石火间,沈母将手中的万花筒狠狠地朝着赵一玫砸去,沈放来不及阻止,赵一玫想躲闪,但身子却慢了一步,万花筒正好砸中了她的太阳穴。她用于伪装的平光框架眼镜“吧嗒”一声摔在地上,鲜血从她的眉尾沿着太阳穴汩汩流下。
护士发出尖叫,一把扯过赵一玫。沈放扑到自己母亲身上,用尽全力紧紧摁住她。
身后护士站的护士们赶紧摇响了警报,医生从办公室匆匆跑来。沈母拼命在沈放怀中挣扎,一口死命地咬住他的肩膀,全然忘了这是自己最宝贝的儿子。
赵一玫的眼眶和眉骨疼得像是有火在燃烧,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万花筒从她的脚边一路滚远,直至撞到安全出口的门,才终于停下来。
“你没事吧?”她身旁的护士拉着她,“来,我给你做个紧急处理,头痛不痛?别伤到神经了,赶紧的,小心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