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吃火锅,讲究一边摆龙门阵,一边慢慢涮,从中午涮到华灯初上,一杯酒一个故事,打燃锅再来一轮。而年轻人吃火锅,大多速战速决,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相约下次再聚,青春的劲儿,从筷子尖一路传递到胃里。
吃到散场,有人提议转战KTV,一群人开开心心地附和着。周珩举手:“今晚有事,算我头上。”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项洁洁赶忙一推胡桃:“等一下!这里也有人要回去,你们结个伴吧。”
胡桃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了?”
齐悦冲她挤眉弄眼:“是的呀,来的路上,你自己说晚上还要背单词,快走快走,作为祖国的栋梁,一定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周珩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胡桃,一副“别演了,我已经知道你想要跟我单独相处”的眼神。胡桃百口莫辩,抓起背包,硬着头皮走到了他面前。
从火锅店回学校不远,两个人走路回去。周珩走在靠马路的那一侧,他身材和林向屿相似,都是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将手插在衣兜里,和胡桃保持着安全距离。
好在周珩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是话不多,没有刻意找话题,那样只会显得更尴尬。
胡桃看着前方的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楚,想到如果身边的人是林向屿,如果他们还是中学时候的彼此,他一定会说很多笑话逗她开心,还会做鬼脸,还会唱歌给她听。
绿灯亮起,过马路的时候,周珩忽然扯了扯胡桃的背包,将她拉到自己的左边。胡桃有些诧异,抬头看他,周珩睨了胡桃一眼,撇撇嘴,没说话。胡桃这才反应过来,右边是车来的方向。
“谢谢你。”
这是胡桃对周珩说的第一句话。
这天晚上回去,学校的BBS再次炸开了锅,有人拍到了胡桃和周珩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标题劲爆:“公开恋情!少男少女心碎之夜!”
胡桃坐在电脑前,哭笑不得地点开照片,夜晚黑再加上拍照的手机像素低,只能看个大概。项洁洁凑上来,指着屏幕上的周珩说:“看看,这身高,这侧脸,货真价实的美男子啊!”
胡桃面无表情,抓起后背的靠枕向她砸去。
3.
胡桃流年不利,刚刚才在学校的网络上出了一下名,晚上从自习室出来,刚好楼道的灯坏掉了,她下楼梯时没踩稳,摔了下去。
林向屿正好打电话来问她,最近过得如何,胡桃哭丧着一张脸,告诉了他这个“喜讯”。
“那你是回不来了?”林向屿幸灾乐祸,“我们吃火锅的时候,一定会给你发来亲切的问候。”
“禽兽啊!”胡桃说,“见色忘友,还说是最好的朋友,有了女朋友,连假惺惺慰问一句都给省了。”
“哈哈,你想要怎么慰问?”
“我想吃提拉米苏,想吃芒果千层蛋糕,”胡桃咂着嘴,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还要吃猪蹄。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美食街上有家烤猪蹄,多么多么好吃。”
林向屿哈哈大笑:“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会替你全都吃一遍的,至于你嘛——大白天的,就别做梦了。”
胡桃恶狠狠地挂了他的电话,正好项洁洁她们提着一袋鸭脖推门而入。
“亲人啊!”胡桃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们。
项洁洁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拿出手套和鸭脖,和唐菀静、齐悦一起,坐在胡桃的病床前,一边啃一边聊天。
“等等!也分给我一份啊!”胡桃有气无力地哀求。
“你啊,早该受罪买个教训,以后走路小心点,还有,晚上那么晚了,不要一个人走路。”
“知道了,鸭脖鸭脖。”
项洁洁她们却是铁了心不让胡桃如愿以偿,当着胡桃的面,把一袋鸭脖啃得干干净净,还不忘把垃圾一起带走。
“你们都给我记住!”胡桃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腿,对着病房的门大哭。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好奇地问:“记住什么?”
胡桃抬起眼,看到了抱着一大束白色玫瑰的周珩。
“你——”胡桃一愣。
周珩不耐烦地看了看胡桃,更不耐烦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玫瑰花,像是很嫌弃地把它丢在胡桃的被子上:“早日康复。”
胡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
周珩摆摆手:“正好路过。”
话虽这样说,周珩却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拉过床边的椅子,面朝椅背坐下,看着胡桃,不说话。
胡桃躺得百无聊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周珩看到了,一声不吭地走上来,帮她把枕头抽出来放在背后,扶着她的身体,让她慢慢坐起来。
林向屿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胡桃低下头,靠在男人身上,冲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像是撒了一层金色的细粉。
林向屿脑海“嗡”的一声炸开来,许多画面飞过,最后定格在那个夜晚,她在电话里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向屿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离开了病房。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手中的塑料袋勒得他手指有点疼,他垂下眼,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
提拉米苏、芒果千层蛋糕、烤猪蹄,还有她最喜欢的车厘子。
他是在结束了和胡桃的电话后,立刻赶到机场,买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机票。下了飞机后,直接打了个车来胡桃的学校,这是他第一次来,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胡桃说的美食街上那家好吃的猪蹄。
就在几分钟前,他提着沉甸甸的食物,嘴角还噙着笑,想象出现在胡桃的病房的那一刹那,她一定会激动得尖叫。
到那个时候,他就能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说:“吃成猪了,可没人要你。”
而她就会像从前一样,迫不及待地撕开食品包装,吃得满嘴都是奶油。
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吗?林向屿的笑容还在脸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年少的时候,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并肩而行,夕阳落下,他们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那时候,可能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分开的一天。
短短几年而已,他有了亲密女友,她也有了心上之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赶来,出现在她身边为她挡风遮雨的人,不再是他。
或许,她再也不需要自己了。林向屿想。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一年许下的承诺,是不是也走到了尽头?
林向屿走出校医院,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垃圾桶边,一只小猫在翻着垃圾找吃的。他苦笑了一下,走到小猫面前,把给胡桃买的蛋糕拿出来,用勺子挖下来一点点,递到小猫嘴边。小猫“喵”地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蛋糕。
林向屿失落地笑了笑,将蛋糕全部拿出来,放在垃圾桶边上,然后站起身,静静地看着流浪猫将它们吃掉。
上飞机之前,他拿出手机,想要给胡桃发一条信息,编辑好了内容,“好些了吗”,却久久按不下发送键。他的手指顿了顿,最后又一字一字删去,关掉了手机。
航班在夜晚起飞,这是今天离开上海的最后一班飞机。林向屿低下头,想到要是当初,没有那一念之差,他们仍然在同一座城市,朝夕相伴,是否就不会有今日的这一幕?
匆匆一瞥,竟然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4.
胡桃不知道林向屿曾来过上海的事情,她脚伤痊愈出院的时候,还给林向屿打了个电话:“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好啦,好啦,”林向屿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你的提拉米苏、你的芒果千层、你的烤猪蹄,吃成猪了,可没人要你。”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胡桃没有听出他情绪不佳,照往常一样和他开玩笑,“追我的人可多着呢。”
“是吗?”林向屿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翻着桌子上的论文,顿了顿,说,“有个人照顾你,也是好事。”
挂了电话,林向屿的手指还夹着打印着论文的A4纸,他的目光却无法聚焦,脑海中想起自己曾经问胡桃,究竟怎样,才算是爱上了一个人。
她回答说,等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她就在他的身边,他就在她的身边。
突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许然然抱着专业书走了过来,叫林向屿:“向屿。”
林向屿回过头,恍惚地看着她。
许然然问:“你看到我发给你的邮件了吗?就是上次提过的印度尼西亚的那个岛,据说最近有出现虎鲸的消息。我给教授提了申请,他愿意拔一点资金给我,资助这次旅程。我好开心!可以和你一起去潜水了!”
林向屿看着许然然,没有说话。
“怎么了?”
“然然,”林向屿说,“抱歉,我们分手吧。”
许然然的笑容凝固,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听清楚林向屿的话:“嗯?你说什么?”
林向屿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林向屿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好像,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件事。”
“很重要吗?”
“很重要。”
许然然垂下眼帘,看到自己的裙摆,还有自己的鞋子,远一点,是林向屿的篮球鞋,火红的颜色,看起来又骚包又扎眼。“骚包”这个词自己是从哪儿学会的?许然然想了想,似乎是胡桃,她总是这样嘲笑林向屿。
还有什么?许然然问自己,眼眶渐渐涌上泪来,还有什么是关于他的?
良久,许然然才开口:“我知道了,但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她从书中抽出早已打印好的行程表,递给林向屿:“和我一起去看虎鲸吧。”
转眼又是一个月,托和周珩几次莫名其妙的巧合的福,胡桃这段时间的生活确实比大一时丰富了不少,也出名了许多。不过她也因此更加讨厌社交网络,不再更新自己的状态,每次上网,也只是去关注林向屿的动静,他的每一条状态她还是都会留言,在每一张照片上点“喜欢”。
她每天都勤恳而努力地活着,常常一个人走在路上,听着歌,看着人来人往,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至少她和自己的孤独相处融洽,各得其所。
直到胡桃接到那通电话。
当时胡桃正在上《西方文学鉴赏》课,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胡桃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掉。
可是打电话的人并没有泄气,又打来一次,胡桃弯下腰,躲在桌子下面,接起来:“喂?你好。”
回答她的,是叽里呱啦一长串带着浓浓口音的英文。胡桃蹙眉,隐约听到“Mr.Lin”,她预感到什么,弓着腰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等到了走廊上,胡桃不得不打断对方,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那头背景声嘈杂,信号很差,所以胡桃不得不重复了两次:“Pardon?”
对方放慢了语速,胡桃终于听清楚了,像极了每一部电视剧里那冰冷无情的台词,他问:“请问你是不是林先生的家属?他在潜水时发生意外,现在正在医院进行急救,希望能够有与病人相关的人在场。”
而她是他在潜水前签署的安全责任书里的紧急联系人。
地址是印度尼西亚的一座小岛,位于印度洋赤道以南,要不是林向屿曾经在电话里向她提起过这里,胡桃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说这个地名。
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到那里。
胡桃魂不守舍,一路狂奔回到寝室,撞上出门扔饭盒的齐悦,被溅了一身的菜汤。她顾不得换衣服,赶忙上网订机票,从衣柜里扒拉出行李箱,往里面塞衣服,动作进行到一半,她却停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齐悦走过来,担心地问:“胡桃,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什么。”胡桃微笑着眨眨眼睛。
“要真没事的话,你怎么哭了呢?”
这个时候,正好项洁洁和唐菀静推门而入,项洁洁看到胡桃,松了口气:“胡桃,你怎么课上一半就跑了,担心死我们了。喏,书包给你拿回来了。”
“谢谢。”胡桃低着头,整理行李箱。
唐菀静也瞧出了她不对劲,问:“怎么了?”
“要出去一趟,”她说,“朋友遇到点事,我不在的时候,查寝和点名就只能麻烦你们了。”
“什么事?严重吗?你要去多久?去哪里?”项洁洁问。
“我也不知道。”
胡桃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容,她茫然四顾,看到自己桌子上放的笔筒,从高中用到现在,林向屿总喜欢往里面投硬币,说那是许愿池。
而此时,他们相隔几万公里,他生死不明。
如果真的有许愿池,那么她只剩下一个心愿。
只求他平安。
从上海飞去印尼的航班,绝大部分要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转机,中间有整整十个小时的等待时间。
机场冷气开得过低,胡桃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被冻得嘴唇乌青。有善良的旅客拍了拍她的肩膀,胡桃抬起头,看到一名白人妇女,浅色的卷发和蓝色的眼睛,她递给胡桃一杯热咖啡。胡桃近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惨白,接过她的咖啡,十分诚恳地说:“谢谢。”
对方点头微笑,在胡桃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你看起来很不好。”
“是吗?”胡桃手里捧着纸杯,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女人和胡桃随意聊起了天,胡桃虽然是英语专业,但是她的英文算不上流利,她此时脑子又乱作一团,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讲了半天对方终于大概明白了她此时的处境。
“我每年都来这里,做义工,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女人说,“我身体出了点毛病,以后要一直住在医院里。”
胡桃很惊讶:“我很抱歉……”
“可是我并不觉得太难过,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已十分知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生活总不会只有苦难。”
胡桃最后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她在机场叫了一辆收费昂贵的计程车去医院,她的电话没有信号,只好去医院的服务台询问,有没有一名叫“林”的病人。
护士还在电脑上进行搜索,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胡桃的肩膀。
她猛然回过头,看到穿着黑色T恤的林向屿,他站在灯光下,高高瘦瘦的,影子缩成一团。他们确实有一些日子不见,此时此刻,他猝不及防地出现,胡桃觉得时间就此停滞。
他面色苍白,眼眶通红,有气无力地驼着背,看起来很累。胡桃心疼得要命,想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把疲惫全都刻在了脸上。
林向屿走到她面前,从包里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你怎么来了?”
胡桃终于回过神,时间一秒,滴答,她的心跳就一下,扑通。
她抱住林向屿,在异国他乡,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万籁俱寂。林向屿见胡桃面色憔悴,嘱咐她不要再多问,先回到酒店休息。胡桃知道林向屿此时不欲多言语,见他平安无事,她心中的巨石落地,这两日马不停蹄的奔波和劳累,在这一刻终于席卷而来。
胡桃睡得很沉,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林向屿报的是跳高,她混在人群里给他做啦啦队。
裁判口哨吹响,林向屿弯腰向横杆冲过去,天空澄澈,他身上的蓝色是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海遥相呼应。那一刻,胡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背跃过杆,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他来过的阴影。
胡桃醒来的时候,才早上八点,她坐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隐约觉得不安。胡桃在酒店的海边找到林向屿,他蹲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远方的海。海岛临近赤道,一年几乎有三百六十天艳阳高照,偏偏这天天气阴霾,乌云密布。
胡桃走到林向屿身边坐下,从包里摸出耳机递给他一只。林向屿摇头拒绝。
耳机里传来周杰伦的歌声:“汹涌潮水,你听明白,不是浪而是泪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桃心底的焦虑越来越重,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那时候接到电话,他们说你在潜水时发生意外,我、我、我从上海赶来,以为你真的有什么不测。”
林向屿的声带暂时受损,医生嘱咐他尽量不要说话。他拿出手机想要打字,胡桃早有准备,拿出一个黑色硬皮笔记本,递给他。
林向屿写得很慢,胡桃转过头,耐心地等他。他的手指很好看,洁白修长,骨节分明,有一种蕴藏着无限力量的美丽。
一会儿后,胡桃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这座小岛属于印度洋,偶尔会有虎鲸出现,林向屿和许然然就是为此而来。林向屿已经取得了高级潜水资格证,一连一个星期,天天都下水。最后一天,还是没有任何收获,在他们决定放弃的时候,听说有游客真的发现了虎鲸,于是他们决定再多留一天。
在胡桃往后漫长的一生中,回想起这件事,她还是忍不住想,造化弄人。
如果林向屿和许然然没有多留这一天,那么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截然不同。
他们在潜水时遇到小型的海底地震,他的仪器失控,险些丧命海底。最后他被救生员从海底救起,警察在他下水前签署的安全责任书上找到了胡桃的电话号码,通知了胡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胡桃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她抬起头,却看见林向屿怔怔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似乎住了一片海,海面平静,而海洋的深处却是波涛汹涌,他是如此深沉而哀伤,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胡桃。过了许久,胡桃终于听到了他沙哑的声音,他说:“然然死了。”
不远处海浪拍打,乌云渐渐散开,能看见一束金色的阳光射下,仿佛在救赎众生。可胡桃却觉得如遭雷劈,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向屿,耳朵再次嗡嗡作响。
两年前,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幕重现在眼前,她站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上,听到医生说:“人死不能复生。”
恍惚间,胡桃觉得自己的梦还没有醒。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嫉妒许然然了,是的,她嫉妒许然然,可是她从来不肯承认,还总是虚伪地让自己去祝福。
自己从第一眼看到许然然坐在林向屿身边的时候就嫉妒她,看着她顺理成章地走在林向屿的身边,夺走自己的心上人,怎么能不恨呢?
一定是这样,她才做了这样一个恶毒的梦。
生离死别,她比谁都要明白其中的痛。她跪倒在母亲灵堂里哭得昏厥的那日,还仿佛只是昨天。那是她第一次遭遇身边的人离世,没有想到,第二次,竟然是许然然。
死亡究竟是什么?我们降临在这人间,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向死亡迈进,那离开,究竟是结束,还是开始?
5.
胡桃陪着林向屿,按照当地的法律规定将许然然的尸体火化。他们在电话里通知了许然然的父母,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许然然的母亲当场崩溃。但由于他们没有护照,所有的手续和签字,都是委托给林向屿来办理。
林向屿捧着许然然的骨灰盒坐上飞机,在飞机起飞的时候,胡桃透过机窗,看到脚下一片汪洋大海。雨后初晴,阳光普照大地,天空中浮现一座七色的彩虹桥,一层一层,明亮热烈的色彩交错,在蔚蓝色的大海之上,瑰丽磅礴,照耀整个人间。
她轻轻拍了拍林向屿,指着窗外:“你看,奇迹。”
那一刻,胡桃想到在机场遇到的外国女人,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生命总不会只有苦难。
胡桃眼角湿润,拼命止住渐渐盈眶的泪水。
他们转机两次,历经二十三个小时,终于回到C市。
林向屿一路不言不语,他的车停在机场,交了上千元的停车费。他先将胡桃送回家,之后准备去许家。
“我陪你。”胡桃说。
“不行。”林向屿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胡桃说话,他转过头,见胡桃面色担忧,才放缓了语气,“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做错了事,自然是自己去承担。”
胡桃知道他心意已决,她也无可奈何。防风玻璃前挂着一个绣着“平安”的香包,随着车身一起一停微微摆动。胡桃在心底叹了口气,打开车门的时候,胡桃回过头,对林向屿说:“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向屿忽然叫住她:“胡桃。”
胡桃回过头看他。
林向屿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打着方向盘,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人在死亡前最后一刻,会看到什么?”
胡桃想了想,说:“会看到,自己对人世最后的眷恋吧。”
林向屿盯着胡桃,沉默了许久,低声问:“是吗?”
“是吧,”胡桃笑了笑,“三千红尘,总有舍不得,求不得。”
胡桃见林向屿沉默,她鼓起勇气,问:“你……那时候,看到了什么?”
极乐世界,还是九重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