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鹿肉烤的不错。”满怀心事的封重已经吃上了。
“这不是给你吃的!”
林信看着他俩争抢,笑着摇头,又倒了杯酒,举到嘴边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挡住。
沈楼不知何时甩下众人,到了这边,蹙眉看着一脸靡态的林信,“莫再喝了。”
“关你什么事?”林信挥开沈楼的手,站起身,晃晃悠悠地离场。
坐在台上的皇帝看到这一幕,转头对太子道:“林信这个人,你以为如何?”
“桀骜不驯,不知轻重。”太子蹙眉,想起林信在东宫吵着要见六皇子的情形。
“烈马驯服了,就是独一无二的千里马。”皇帝似有所指地说。
“哈哈哈,人家是侯爷,根本不惜的搭理你。”被沈楼撇下的公子们哄笑起来。
月上中天,应酬完了的沈楼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就见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不惜的搭理他的林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楼楼:不是不理我吗?
信信:是啊,不理你
楼楼:那你这是做什么?
信信:睡你!
楼楼:…


第36章 狼跋(七)
沈楼走上前, 低头看着喝酒上脸的林信, 浅浅的桃花色染红了眼尾,深蓝色的眸子蒙着浅浅的水汽。像是一身绒毛的狼崽子,吃饱喝足仰躺着打盹。
“小侯爷深夜来访,有何贵干?”沈楼坐下来,单手撑在他身侧。
“自然是来暖床的, ”林信搂住沈楼的脖子, 把人拉过来, 很是认真道, “我可是当着太子的面承认是你的暖床随侍了, 不来岂不是让太子起疑。”
提到暖床的事,沈楼忍不住红了耳尖。那时候不知道林信是重生的,骗他跟自己睡,也不知林信在心里怎么笑他。目光飘向别处, 任由林信挂在自己脖子上晃来晃去,“太子日理万机, 应当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那可不好说, ”林信把沈楼拉到床上,借着酒劲在人家身上乱蹭, “像你这种完美无缺的世家楷模,就该有点不好的传闻才能让皇家放心。”
“什么传闻?”沈楼哑声问。
林信低低地笑,没有回答。突然后悔没有把沈楼灌醉,趁着这月色,成为沈清阙一生的污点, 定然有趣。如果沈楼在这个年纪与他做那事,没准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就压不下去了,林信颇为意动地盯着沈楼轻轻滑动的喉结看,宛如猫盯着缸里活蹦乱跳的鱼,满心满眼只剩下从哪儿下口的算计。
“沈清阙,问你个事。”林信趴到沈楼身上,贪婪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草木冷香。
“嗯?”帐子里熄了烛火,稀薄的月光透过帐顶的缝隙漏进来,看不大清楚,声音和触感便越发敏锐起来。清浅的热气越靠越近,在沈楼的耳边停下,小声说了一句悄悄话。
沈楼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
“那你教教我吧。”林信的声音里,满是少年人天真无邪的好奇。
但他不是真的少年人,也不是真的不懂。沈楼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拉过被子给林信盖好,“明日还要比剑,下次…再教你。”
这人竟然没有生气!林信甚是惊喜,“那说好了,等回宫教我。”
“…嗯。”
次日,闲池比剑。
倒不是莫归山秋贡时那种比剑,只是一种游戏,比的乃是御剑的技巧。御剑穿铁环,御剑射靶子,御剑逐飞鸟…
世家子弟互相较劲,攀比本领,宛如庙会上的杂耍,博帝王一笑罢了。
太子没有下场比试,跟帝王坐在一起,看向闲闲地坐在一边喝茶的林信,“不负不去玩玩吗?论年纪,你比临风他们都要小的。”
临风,是钟有玉的字。十五岁那年,他叔叔钟随风为了让两人早点回去,就给他们取了字。钟有玉,字临风;钟无墨,字简言。
“臣没有灵剑,玩不得。”林信取下自己腰间的小剑,扔在桌上。
这番姿态,便是拒绝了太子的邀请。封章面色微沉,抬手招了立在前排的侍卫周亢过来,“父皇,儿臣有个提议。今年难得世家子弟齐聚,不若让众人跟周亢比试一番,看看世家子弟与武状元孰高孰低。”
哪里齐聚了?林信撇嘴,不说别的,东域林家的世子就没有来,只来了几名旁支子弟。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封重比之太子,还是有所不及。
不过,太子跟周亢此时就已经走得这般近了?这让林信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是太子娶了周亢的妹妹做侧妃之后,两人才有了关联的。
皇帝觉得这主意有趣,便设了擂台,以周亢为擂主,让那些少爷们上来挑战。
“漠北出了个绝世高手,你们可听说过?”封卓奕笑得一脸慈祥。
“听闻是北蛮的大贵族,叫什么石头的。”钟有玉举手道。
“说书的讲,那人能徒手撕开一头牛,也不知真假。”
“肯定是吹的,一剑劈开一头牛还差不多,徒手如何撕开呀?”
“不信问沈大。”
“沈大,是不是呀?”
众人说着说着,都看向沈楼。他常年在北漠征战,定然是最清楚的。沈楼垂目,“斩狼将军温石兰。”
“没错,”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北漠的第一高手,出自世家大族,这是常理之中的。你们有最好的灵剑,最好的师父,理当有最好的身手。今日与武状元比比,让朕瞧瞧你们的实力。谁要是能赢了周亢,朕重重有赏。”
“皇上,那要是周亢赢了呢?”沈楹楹跳起来问,因为个子矮,蹦一下才能冒出头。
“若是周亢赢了,朕封他个万户侯。”周亢家本是千户,封万户就是提高了他的食禄,对于小家族出身的人来说是极为丰厚的奖赏了。要知道,万户也是世袭罔替,寻常都是要立大功才能得来的。
听到这话,周亢立时跪地谢恩,眼中战意满满。
侍卫抬出一小箱鹿璃,摆在比武台下,每个人上台的时候,可以拿一块。
这场比武,不是表演,而是真刀真枪。可以伤人,但不能夺命,点到即止。如果周亢连赢五个人,便算周亢赢了。
“我先来!”望亭侯家的次子罗展,第一个举手。
正在商量顺序的众人皆是一愣,颇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望亭侯世子没来,若是在场,定然要把弟弟打一顿。所有的大家族子弟都在询问沈楼的意思,只有罗展不管不顾地跳出来。
沈楼微微抬手,示意他自便。
罗展跃上比武台,轻蔑地冲周亢抬了抬下巴。
“请。”周亢拔剑出鞘,剑尖指地,鹿璃亮起,充沛的灵力瞬间鼓荡开来。
剑气纵横,灵光如莲花开合。罗展高傲,也不是没来由的,他的身手在同龄人中算是不错的,只可惜对上二十几岁的周亢,还是嫩了点。不到三十招,就被踢下了擂台。
灵力与招式的积累,是需要时间的。少年人对于灵剑的掌控能力,自然是比不上成年人的。纵然是这些世家大族的天之骄子,对上经验丰富的武状元,还是要吃亏的。
沈楼估摸了一下周亢的实力,微微皱起眉头。
“皇弟,你可要试试?”太子问坐在林信身边吃点心的封重。
“不了不了,我剑术不好,咳…”桌下的脚趾被林信狠狠踩了一脚,封重不敢叫出声,憋得满脸通红,仿佛被绿豆糕卡住了喉咙。
“小墨!”钟有玉突然惊呼一声,擂台之上,钟无墨被灵剑划伤了胳膊,一个不稳掉了下去。
大家族的世子,如钟有玉和沈楼这等,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上场的。接连输了四场,众人面面相觑,很是不甘。双方实力的差距很明显,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要赢周亢,除非是沈楼这等天纵之才。
“沈大,要不你…”
“我去!”沈楹楹抽出背后的大弓,“我用弓箭行不行?”世家子弟,尽数输给千户之家出身的武状元,传出去,世家的威信定然受损,百姓可不管你们相差几岁。
“秋庭,不可。”沈楼拦住妹妹,单手搭在虞渊落日剑上。
“我来讨教!”林信突然纵身一跃,从皇家高台直接跳上了比武台,上下打量一番车轮战之后还面色如常的周亢,“皇上,臣算不算世家子啊?”
“自是算的。”封卓奕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他也想知道,朱星离教出来的徒弟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且慢,我没有趁手的灵剑,这把小剑可挡不住周侍卫的一招。”林信把腰间的细剑扔回高台,转头看向台下的世家子们。
沈楼二话不说,解下虞渊落日扔上去,“用这把。”
“嚯——”人群中传来一阵抽气声。本命灵剑对修士来说是极为宝贵的,特别是沈楼这把,乃是当时第一炼器大师朱颜改亲手锻造。沈楼这么毫不犹豫地借给别人用,这气度当真令人佩服。
林信摸了摸虞渊拿宛如余晖落九天的剑身,缓缓抬头,冲周亢勾勾手。
周亢没有急于上前,反而向后撤了半步,慎重地横剑于前。直觉让他感觉到了危险,眼前的少年,对他有很重的杀意。
“嗡——”虞渊落日剑,在沈楼手里是长虹贯日、光风霁月的潇洒,在林信手里却是烈日骄阳、焚天灭地的决绝。鹿璃的灵力浩瀚如星河坠落,与此同时,点点萤光正从周亢身上逸散,尽数收拢于剑身。
众人只看到越来越耀眼的灵光,以及两人快成了残影的剑招。
“这林信,竟如此厉害。”太子很是吃惊。
皇帝也难掩惊讶。一声巨响之后,尘埃落定,林信漫不经心地拎着剑,虚虚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周亢,“你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温石兰、贺六浑等名字,参考真实历史的鲜卑语(东胡语),并非姓温,温石兰意为石头,贺六浑意为英雄。


第37章 狼跋(八)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 人群中接连发出了抽气声。
林信走下台, 围在比武台下的世家子弟们自觉让开了路,与前世众人遇见他时的情景一模一样。索性抬起了下巴,单手将虞渊还给沈楼,姿态十分嚣张。
沈楼接剑,却见林信冲他快速挤了下眼睛, 而后瞬间恢复轻蔑孤傲的姿态, 看着颇为好笑。
太子看着脚步虚浮的周亢, 甚是失望。回宫的路上, 对皇帝说起来, “儿臣本想举荐周亢来推行割鹿之律的,没想到他竟连个刚束发的少年都打不过。”
封卓奕闻言笑起来,“非是周亢不行,是林信太厉害。朱星离果真有本事, 吾儿当虚心向他请教。”
“儿臣明白。”太子点头应下,眉头却没有解开。
“周亢也是个人才, 再斟酌吧。”元朔帝掀开车帘, 看向跟林信并排骑马的封重,又看看被世家子弟簇拥着的沈楼, 若有所思。
闲池围猎结束,回宫之后论功行赏。
沈楼得了头名,例行的封赏一个不少,另外又多赏了些珍奇药材,给他补身子。几乎都要忘了沈世子体弱多病的众人, 这才想起来,原本打算邀沈楼喝酒的人顿时歇了心思。
“六皇子逸群之才,可堪大用,今日取字,便叫九萦吧。”封卓奕亲手写下表字,封重双手接过,跪谢父皇。
既然取字,就要封王。
“吾弟丰神俊朗,雅人深致,当取英字为号。”太子笑着建议。
林信站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翻白眼。皇子封王,受重用的大多取“贤”“忠”“廉”之类的字眼,再不济也取个“瑞”“安”图个吉利,英王算怎么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一听就是个摆设。
封重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封号,不日举行封王大典。至于林信封侯的事,皇帝却像是忘了一般,提都没提,只是说了要给他打赢周亢的奖赏。
“不负小小年纪,竟能赢了武状元,当真是少年人不可限量啊。”皇帝单独留下林信,问他平日都学什么。
“什么都学一点,但都学得不甚精通,”林信敷衍道,忽觉如芒在背,似有人用眼刀扎他,静止片刻,骤然转头,正对上了站在角落里守卫的周亢,冷笑道 ,“周侍卫,似乎对臣有些不满。”
“嗯?”皇帝顺着看过去,就见周亢已经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周亢语气生硬道。
“天之骄子,忽一日被人打败,气不过倒也正常。”林信阴阳怪气地故意气他,那日在猎场,若不是封卓奕明令不许杀人,虞渊落日剑早就砍到周亢脖子上了。
上一世的最后,封重被囚禁在天牢峰,可没少被周亢折磨,最后被推上战场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没了灵脉。
周亢低着头不说话,拳头抵在地上,攥得死紧。
“顽皮,”皇帝无奈地笑笑,摆手让周亢出去,“你母亲是个凡人,林家断定你不会有灵脉,没料想竟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皇上见过我母亲?”林信好奇地问。
“自是见过的,是个颇有趣的女子…”对于父母的记忆,林信已经很模糊了,儿时在赵家夜夜哭泣的时候还会梦到,后来被赵大少绑到雪山上冻了一夜,就再也梦不到了。
偶尔在朱星离的嘴里听到些许过往,也是只言片语不成篇章。反而是师父死后,他在宫里浑浑噩噩的那半年,皇帝每日在他耳边说的最多。
从大殿出来,瞧见周亢正目不斜视地站在玉阶上,林信背着手走过去,自下而上地看他,“周侍卫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这般输不起可不像是武状元的气度。”
“小侯爷有朱家秘宝护身,属下自愧弗如。”周亢咬牙,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是千户之子,纵然天资极高,得到的资源却一直很少。如今好不容易有升为万户的机会,却被这仗着秘宝的纨绔给毁了。
“秘宝?”林信挑眉,想来这人是感觉到魂力虚弱,以为是他用了朱颜改给的灵器作弊,“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对付你,还用不着秘宝。”
甩袖离去,一步一步走下九九八十一级玉阶,林信回头看看金碧辉煌的正宫大殿,看看线条冷硬的金甲侍卫,心下微沉。
除了孤臣,这些出身低微总是受大贵族欺压的文臣武将,也是酌鹿令的好推手。他不做,多的是周亢这样的人为皇帝卖命。
“小侯爷!小侯爷留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掂着圆滚滚的身体跑过来,低头行礼,“皇上让奴将赏赐给您送到东宫去。”
“嗯。”林信也没多客气,那太监示意身后捧着赏赐的宫人跟上,自己小心翼翼地陪着林信慢慢走。
“皇上对您是真心疼爱的,这里边有几样极为稀罕的小玩意儿,先前太子讨要,皇上都没舍得给呢。”太监嘴甜,一路夸自己的主子,不带重样的。
行至宫道上,瞧见一辆破旧的木板车,正拉着什么东西往外走。一粒金光灿灿的东西从木板车上掉下来,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推车的脚步微顿,林信却比对方更快地捡起了那东西,乃是一粒小小的金瓜子,瓜子侧面雕着个不起眼的“朱”字。
掀开盖着的草席,木板车上躺着一具年轻的女尸,显然刚死不久,面容还是鲜活的。穿着宫装的少女,正是那日在宫道上给林信指路的姑娘。小宫女的手微微蜷着,金瓜子大概就是从那满是青紫伤痕的指缝里掉落的。
“哎,可怜,这是从哪儿运出来的?”大太监问推车的小太监们。
“锦川馆。”小太监瑟缩地看了一眼锦川馆的方向,推着车继续走了。
锦川馆,是专供参加闲池围猎的世家子弟居住的,除了沈楼和钟家兄弟这种身份贵重的住东宫,其余的都住在那边。年轻貌美的小宫女,死在锦川馆里,这般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
林信冷下脸来,攥着那颗金瓜子不说话。
“凡人奴死了就死了,皇家也没办法,侯爷莫生气。”大太监赶紧出言安慰。
林信瞥过去,森寒的杀意吓得那太监差点坐到地上,“尔等自去。”说罢,朝着与东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小侯爷!”太监无法,只得孤零零地领着宫人往东宫去,在宫门口遇见了等林信的沈楼。
“林小侯爷呢?”沈楼蹙眉。
皇家藏书阁,修得像个塔,古往今来的书籍,层层叠叠堆积在塔里。林信寻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处结了蛛网的角落里找到朱星离。
“怎么了这是?”朱星离从窗台上跳下来,带起一阵尘烟,用沾了灰尘的指尖戳了一下林信的鼻头,“谁欺负你了?”
林信拍开朱星离脏兮兮的手,仰头看他,“师父,如果有一件事,做了会让自己身败名裂,不做则使天下陷入混乱,何解?”
前行己身尽毁,后退天下倾覆。佛陀可舍身,但林信是个俗人。
“人生在世,但求一句问心无愧,该怎么做,其实你已经想好了。”朱星离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难得正经地回答了一句。
林信低下头,不说话。
朱星离随手将看完的书扔回书架,歪头看自家徒弟,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方才为师是不是特别仙风道骨?”
“…”
“骗你的,傻小子,”朱星离拽着徒弟,走出满是灰尘的藏书阁,拽了根青草叼在嘴里,“哪有什么问心无愧,我告诉你,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活得自在,生前哪管身后名。身败名裂也好,天下倾覆也罢,大不了咱还要饭算命去,怕个鸟蛋。”
林信定定地看着朱星离,有这样的师父…何愁不学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楼楼:我媳妇啥时候回来?
师父:着什么急?我们师父正在进行重要的思想品德教育
楼楼:当然着急,我还得教他东西呢?
师父:什么东西?
楼楼:LOL
师父:那是啥?
信信:就是好兄弟一起撸哇撸~\(≧▽≦)/~
师父:!!!


第38章 狼跋(九)
金瓜子顶在拇指尖, 弹起, 又回落。林信仿佛接抛着那小东西,在宫道上慢慢地走。
除却要饭算命之类的混账话,师父说的句句都是对的。
从踏进这座高墉皇城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每一件事, 每一句话, 都在算计之内。只不过临到关头, 心中委屈, 找师父撒娇耍赖罢了。
行至那日问路的地方, 将金瓜子埋在青石砖下,垂目念一段往生咒。
宫女三千,偏偏是那个跟他说过话的小宫女死了,又恰好拉到他面前。林信不是无知少年, 这封家皇宫里有什么他一清二楚。这是皇帝特意给他看的,要他知道现在大贵族有多嚣张, 皇家有多艰难, 人命有多卑贱。
至于是谁弄死了小宫女,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回到东宫,看到立如雪中松的沈世子,林信又忍不住雀跃起来。如今的沈清阙,是儿时便相识的沈清阙,是一直看着他的沈清阙, 当不至于对他厌恶至深了。
“太子在锦川馆宴请世家子,快去换件衣服。”沈楼见他脸上带笑,放下心来,什么也不问,只催促林信去换衣裳。
一群小崽子吵吵闹闹,没什么意思。林信不想去,看了看东宫正殿,没见钟家兄弟和太子,显然是已经去了,后知后觉地看向沈楼,“你在等我?”
“嗯。”沈楼点点头。
林信忽然笑开了,“走走走,又不是去相亲,换什么衣裳。”
闲池围猎之后,世家子弟们就要陆续离宫各回各家了,太子邀众人饮宴,便是践行的意思。
众人年龄相仿,太子发话说今天不拘礼节,酒过三巡之后便放开了,推杯换盏,高歌猜拳,好不热闹。
沈楼酒量好,但并不嗜酒,没人来缠,他便只喝茶。
“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吗?”沈楹楹把胆敢挑衅她的少爷们喝倒一片,笑嘻嘻地凑到沈楼桌前。
林信这才想起来,秋猎结束,按理说沈楼也该回浣星海了。
“不回,孤还要朱先生治病的。”沈楼断然拒绝。
“那我也不回了,阿信,咱们明日去墉都城里玩吧。”沈楹楹顺杆子爬,转眼扭到了旁边林信的桌上。
“胡闹!”沈楼皱起眉头,“边境尚不安稳,岂是玩乐的时候,父亲还等你回去带兵的。”
沈楹楹撅起嘴,依依不舍地被哥哥轰走了。
听到沈楼不走,林信暗自高兴,单手支头,另一只手握着半杯酒,随意地冲沈楼举了举,“前日答应我的事,你没忘吧?”
沈楼端杯子的手一顿,转头看他。
林信轻抿一口酒液,桃花色的唇瓣无声开合,用唇语说道:“今晚我跟你睡。”
“…”沈楼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连喝了几杯酒。
玉兔东升,酒席散场,喝多了的林小侯爷,扒着沈世子回东宫,直接进了沈世子住的偏殿。
太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沈楼与林不负倒是亲近。”
钟有玉看看那边,觉得太子话里有话,转头跟弟弟对视一眼。钟无墨开口道:“他,对谁都好。”
“是啊,沈大为人仗义,换个人也一样。”钟有玉笑着说道。
太子点点头,转身回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