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你疯了!”
我平静地看着顾希:“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我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开乔子槐的对话框,对他说:真巧,我也要去英国,要不我和你买同一班航班吧,飞机上还有人说说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相聚的,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顾希看了我良久,然后他转过头关掉他的电脑,他将手搭在我的屋子门把上,终于下定决心说:“许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带你去加州,让你遇见了他。”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可以等你长大,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可是原来,你在等待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怀抱。”
我呆呆地抬起头,看见顾希的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他说:“许诺,那天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是你又懂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心爱的女孩儿喜欢上别人,在爱情里像个笨蛋一样横冲直撞,受了伤哭泣,我却给不了安慰,我有多心疼,你永远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低下头:“对不起。”
顾希深吸一口气:“许诺,你真傻。”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再次在洛杉矶机场看到乔子槐。四个月的时光,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他穿着蓝色的羽绒服,看起来胖了一些,他笑的时候眼睛依旧眯成一条线,我紧张地坐在他身旁。
“怎么突然想到去英国玩?”他好奇地问我。
我早就在心底打好了腹稿面对他的一切发问,我笑着回答:“去找朋友玩。”
飞机驶入云层,只见一片金光夺目,我关上窗板。乔子槐拿出电脑放电影,递给我一只耳机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洛杉矶与伦敦距离八千多公里,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我们戴同一副耳机看电影,压着声音聊天,给对方描述未曾相遇前的人生。乔子槐说他曾经年少轻狂,抽烟打架,在网吧玩通宵的游戏;我说我十来岁的时候喜欢滑冰,小腿上留了很长的一条疤。
说得越多,了解越深,越是遗憾没有能早一点遇见他。
他给我的快乐从来都极少,要用很多的痛来交换,可是生命中有一种快乐,只有他能够给我。
我们在伦敦机场分手,一人向左一人向右,我没有见到他的女朋友。我背着书包几经周折抵达提前在网上预订的旅馆,买了一张当地的SIM卡给顾希发短信告诉他我平安抵达。手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将消息发送过来。
我默默关掉手机。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爱注定只能辜负,比如乔子槐对我,比如我对顾希。
独自在伦敦的十几天,我拿着地图坐公共汽车去了牛津大学,去看伦敦塔,去看大本钟,我在黄昏日落时沿着泰晤士河漫步。我遥望塔桥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8月的金门大桥,大红色的桥身,风吹乱了乔子槐的头发。
而此时此刻,我们再一次身处同一座城市,彼此却各怀着不同的心事。
从泰晤士沿岸可以眺望到著名的伦敦眼,乘坐临河的摩天轮是每个恋人心中的梦想,我自嘲地想,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就和他的女朋友坐在上面。
我的双脚跨过本初子午线,12月的伦敦冷得让人抬不起头。
圣诞节那天,我戴着大红色的帽子去广场跟着陌生人狂欢。广场中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亮晶晶的饰品,来往的行人久久伫立在树下不肯离开。
一对对的情侣在灯光的映照下拥抱和亲吻着,我看着前面男生的背影,心想,他真像乔子槐,乔子槐,哪里都有你,可是谁都不是你。
我拿出手机,找到乔子槐在英国的号码,一句简单的“圣诞快乐”,却迟迟不肯发送。就在我准备放弃编辑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乔子槐”三个字一闪一闪。
我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按下接听键,谁都没有说话,我的耳朵里只有广场嘈杂的喧嚣声,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轻轻地说:“许诺,你回头。”
我回过头,我们站在圣诞树的两端,穿着同样颜色的呢子大衣,举着手机,看到了彼此的笑容。
圣诞树上的霓虹灯将乔子槐的面容照得更加英俊温柔,像是滴进岁月里的水珠,一点点,一点点地散开。
我们握着手机一步一步走向彼此,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抬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我们同时对对方说道:“Merry Christmas.”
上天像是也被我感动了,在这一刹那,五光十色的烟花冲上夜空,“咚”的一声绽放开来,把夜幕都染成了彩色的。所有人同时抬头仰望夜空,发出欢呼,我和他却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看到彼此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回忆怎么能这样美,你又怎么能忍心让我独自面对这样美的回忆度过此生。
05 /
我记得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我们并肩走了很远的路只为去买一杯热可可,他将他的围巾解下来为我系上。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和女朋友一起过圣诞节,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广场,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无论答案是怎样的,都不如不要问出口。
我曾经很傻地问顾希:“你说乔子槐,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他就算非常非常喜欢你,你们也不会在一起。”
因为有一些东西,比爱情更为重要。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他将我送到旅馆门口,我在风中大声叫他的名字:“乔子槐,乔子槐!”
他回过头:“什么?”
我脑海里却只是一片空白,看着他的脸,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耐心地等候:“你想要说什么?”
我咬住嘴唇,不知为何,一看见他的脸,我的泪水就忍不住想要涌出眼眶,我努力地笑起来:“没有什么。”
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寒风吹得我的鼻尖都冰凉了,他才慢慢地说:“许诺,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
这是我在每个思念他的夜里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的话,为什么要是他,六十亿人里,相遇的概率,爱上他的概率小到几乎为零,可是它偏偏发生了。
然后又不得不说再见。
我忍了一整晚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毫无防备地全部落下来。我捂住脸,蹲下身,号啕大哭起来,我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他却不肯牵着我的手走出这片森林。
乔子槐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擦去我面颊的泪水,我听见他说:“我也是。”
我想我懂了他的意思,他想告诉我,从那个一起看星星听海浪声的夜晚开始,我所有的感情,他也是一样的。
——我也是。
这竟然成为我此生听到的,最动人也最伤人的情话。
那天回到旅馆我打开电脑,改签了回美国的机票,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他和我无法停止的感情。我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伦敦的日出,我终于想起我之前想要对乔子槐说的话。
我想要问他:如果我和那个她一样,可以出现在你十六岁的生命里;如果我可以和你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和你跑过同一个操场,和你做同样的习题,与你说着同样的方言,为你的每一个进球而欢呼雀跃,为你的每一声咳嗽而心疼,当年少的你对未来对人生感到迷茫时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我们的相遇再早六年,在2003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微笑着走到你的面前说“嗨”;那我和你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够有所不同。
可是你我都知道,人生没有如果。
我在2009年的夏天遇见你,洛杉矶的艳阳正好,海水正蓝,可是我们却再没有可能。
最想要说的那句话,最想要拥有的人生,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成为一个温柔和锋利的刺青。
06 /
我大学毕业的这一年,乔子槐在加州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只能从顾希的口中得知。我继续申请在美国读硕士,顾希准备回国接手家里的公司。有些时候缘分真让人感慨,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国家,却只能在太平洋的彼岸相遇,然后又各奔东西。
夏天快来临的时候我收到了南加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正是当初乔子槐念书的大学。我凭着记忆租下了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那所房子,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女孩子,我们彼此以礼相待,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顾希在厨房里拿着筷子敲我的头的亲密。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子里,那个白色的圆桌依旧,慢慢盛开的花卉也还如当初一般蜿蜒着爬满了墙壁,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笑容温柔的男生从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走出来,对我说“嗨”。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
在洛杉矶读硕士的这两年里,我几乎走遍了洛杉矶的每一个街区。我当初说我和乔子槐是命中注定,现在才渐渐明白,命中注定的只是我永远只能遥远地跟着他的步伐,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他看过的景色。
2013年的夏天,我卖掉了所有的家具,独自开一辆二手的福特车,从西海岸一路向东,开往纽约,沿路穿越十三个州,爆胎两次,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听见了各式各样的爱情。回程的时候我沿着90号公路一路绕到西雅图,只因为当初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我们靠着彼此的肩膀,看了一遍《西雅图夜未眠》,这部被评为20世纪最美的一见钟情的电影。
在这个一年下九个月雨的城市里,我像个幽灵一样漫步。在我计划着离开西雅图的时候,我接到了顾希的越洋电话。
“许诺,”他说,“我不能再等你了。”
这一年,他和乔子槐二十六岁。就连我每日清晨起来,望着镜子里眼角处细细的皱纹,都忍不住想要尖叫。
“祝你幸福。”我真心真意地对他说。
顾希沉默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诺,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刹那选择了将生的希望给你,那么他一定是真的很爱你。”
我静静地挂掉了电话,我已经学会了不再随便哭泣。
这天夜里,我驾车跨海到了西西雅图,我将车停在海边花园里,将车里的老CD一张张翻出来,然后我终于听到了蔡琴的声音。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我知道车外一定海风习习,海浪一浪浪拍打着礁石,头顶是灿烂星空。
大海就像是时光的琥珀,凝结了太多的往事。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当我退车离开时,才发现在我的不远处也同样停着一辆汽车,车窗是摇下的,驾驶座上有人在吸烟,微弱的红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耐人寻味。在与它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本想回头看一眼,可是CD正好放完,我伸手去切换下一张。
结束完我的旅美之行后,我赶在夏天的尾巴回到了中国。倒了三天的时差后我终于打开电脑上网,被朋友们的消息和留言狂轰滥炸,我没有耐心一条条回复,修改了QQ签名:已回国,再不离开。
然后习惯性地翻着空间,看到了乔子槐在半个月前挂上的签名:看见一张很像记忆里那个人的脸。
下面有人问他又跑去了哪里,他回复说,西雅图。
我握着鼠标的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想起十五天前,我同一辆黑色的汽车一起在海边花园里听了一整夜的海浪声。
我在经过的那一瞬间,没有回过头。
时隔多年,原来我的心依然会为了他而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乔子槐坐在行驶在沿海公路的车上,窗外是温柔的夕阳,就如同初见时,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谁也没有说话。
天空中飞翔的海鸥和曾经走过的路在我闭上双眼的刹那一一浮现,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听见他轻声叫我的名字:“诺诺,诺诺。”
我装作已然熟睡的样子。
然后我听到他慢慢、慢慢地说:“诺诺,我爱你。”
“诺诺,对不起。”
不知何时,眼泪从我故意闭上的眼睛里滑落,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我从梦里哭醒过来,我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就如同那些我爱过他的时光,我追寻过的他的背影,直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终于化成一缕拥抱不住的风。
岁 月 手 札
这个故事写于我要离开美国的前夕,想要为它写点什么,一些不算是纪念的纪念,所以最初的名字叫《美国往事》。
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也很喜欢“许诺”这个名字,许诺许诺,许下诺言。
我没有去过西雅图,我在美国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很喜欢我的读者,是个叫城城的小姑娘。我没有见过她,但是这些年里,她陪着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度过了很多很多个思乡的深夜,她很喜欢西雅图,我写下这个故事,让故事结束在西雅图,想要把它送给她。
一直有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想要让我把它改写成长篇,可是你们知道的,有些感情,注定不能被歌颂。
soulmate究竟是什么呢?是乔子槐对许诺的那一句“我也是”,I los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每一次重看这个故事,我都会非常难过,想念旧金山,想念碧海蓝天,想念我的十九岁,所以很少看,偶尔听人提起,不知道那个叫许诺的女孩,是不是还住在故事里。
◆今生共你梦一场
今生共你,大梦一场。
01 /
1992年的夏天,黄家月跟着父母举家来到香港。
那时候的香港,码头汽笛声彻夜不停,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络绎不绝。无数的货物在这里进口出口,大笔的金钱交易,有人一夜成名,有人投海自杀,维多利亚港还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明珠。
十四岁的黄家月,站在这座城市的市中心,父母紧张地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被涌动的人潮冲散,对面马路的红绿灯不停变换,她不知道该先迈出哪一只脚。
她的书包是从菜市场地摊买来的,裙子是表姐穿不了的旧物,脚上是洗不掉污渍的白网球鞋,她甚至还扎着可笑的麻花辫。黄家月抬头望着旺角的摩天大楼,被这个城市的遥不可及深深震撼。
遍地都是纸醉金迷的梦。
全家在西贡落下脚来。西贡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码头住着最底层的渔民和菜贩子,或者是收入微薄的上班族,他们每天为了生计苦苦发愁,可是一条路开外,就是林立的别墅,夜里全是跑车的轰鸣声。
黄家月的母亲找到一份钟点工的工作,做清洁和一日三餐,雇主就住在他们家的对面,厚厚的防盗门,别的家门口都贴着钟馗和尉迟恭的像,唯独这家门前冷清清。
黄家月吃饭的时候听母亲说起,雇主是个男孩子,身上刺着可怕的文身,头发愤怒地竖起来,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一个人住,凶得很。
第二天,黄家月出门四处溜达,回来的时候忘记带钥匙,只好坐在楼梯上等父母。她缩在那见不到阳光的角落里,过了许久,听到脚步声。
黄家月抬起头,声控灯亮起来,站在楼梯下面的男生,一手抱着摩托车头盔,一手钩着钥匙。他穿着黑色的背心,踩着一双人字拖,皮肤被阳光晒成好看的小麦色,手臂上隐约可见线条流畅的肌肉,还有母亲口中可怕的文身。
黄家月讪讪地站起身,侧过身想让道给他,可是香港的过道实在是太窄了,擦身而过的瞬间,黄家月和他几乎背贴背。他的身体温暖而结实,黄家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等他开门的时候,黄家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了一声:“H……Hello……”
他侧过头,瞟了黄家月一眼,嘴唇紧绷,没有理她。
黄父几经周折,才给黄家月办好上学的手续。这个片区里最差的中学,大多都是混混和打工仔的孩子。黄家月上学的第一天,她站在讲台上结结巴巴地做自我介绍,她不会说粤语,普通话讲得也不算标准,一身明显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的打扮。
“我、我、我叫黄家月……黄家驹的黄,黄家驹的家,杜月笙的月……”
黄家月试图让自己的话充满香港味,她在心中反复练习好几天,想不到还是弄巧成拙。
“乡下佬!滚出去!”
台下学生哄堂大笑,甩着书本让她滚。
黄家月站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转过头去,见到窗外树枝上停着不知道叫什么的鸟,一动也不动,就像她一样。
放学后,黄家月在回家的路上迷了路,像一只没头苍蝇到处乱闯。一不小心到了天黑,她再一次走到一个死巷子里,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动静,才发现转角的另一头,五六个男人正在斗殴。他们围成一个圈,被包围的男人举着手里的砖头不管不顾地向为首的人砸去。
黄家月吓得浑身发抖,生怕被他们发现,电光石火间,被围攻的人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黄家月突然镇定下来,她看着那张发狠的脸,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喊:“阿Sir!!!”
正在斗殴的年轻人停下来,黄家月一喊完就绕过墙的另一端躲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为首的人往地上吐了一口血:“走!”
等他们走远,黄家月才小心翼翼走回去,看到靠在墙边的少年,他狼狈不堪,连手臂上的文身都落败起来。他抬眼看了黄家月一眼,他们隔着大约四五米的距离,她逆着光,看起来是那样不真实。
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喵”地叫了一声,摇着尾巴大摇大摆走了。
许归之站起身,经过黄家月身边,冷漠地说:“多管闲事!”
黄家月低下头,看着他投射在地上的背影渐渐走远,于是她又背着书包小跑上去。
许归之很快察觉到了,他脱下T恤,敷衍潦草地包裹着流血的伤口,皱眉问她:“你跟住我做咩(你跟着我做什么)?”
黄家月不会说粤语,又怕他听不懂普通话,不敢开口,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许归之懒得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走了一个街区,发现她还是气喘吁吁地跟着。
“你到底想点(你到底要干吗)?”许归之一脸暴躁。
黄家月被吓得双脚哆嗦,她一辈子没这么机灵过,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下她家的地址,递给许归之。
许归之蹙眉:“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对面新搬来的小孩?”
黄家月点头如捣蒜。许归之本来是打算先去诊所包扎一下伤口的,他一直咬牙忍着剧痛,可是看着黄家月躲在夜色里的样子,他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走吧,带你回去。”
02 /
老师上课是用粤语夹杂英文,黄家月半个字都听不懂,发下来的习题册,连题目都看不来。
等到下课交作业,全班只有她一个人交白卷。放学被老师留下来,黄家月满脸涨得通红,羞愧得快要哭出来:“我、我不认识。”
老师微笑着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念书?”
就连这一句羞辱的话,黄家月都是拼凑了许久,才明白它的意思。
那天晚上,黄家月沿着夕阳走路回家。香港道路狭窄,身后有摩托车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黄家月分明听到了,可是还是愣愣地站着,后知后觉地想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地。
她顺势打翻了一旁的水果摊,气得老板一边跳脚一边破口大骂。
“你地系度搞咩!整坏我噶水果!赔唔赔得起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弄坏我的水果!赔不赔得起!)”
幸好是在拥挤的市区,摩托车车速很慢,黄家月的膝盖磕在路上,伤口一直划破到小腿,鲜血往外汩汩地冒。
摩托车车主取下头盔,蹲在黄家月面前,问她:“冇事呱(没事吧)?”
黄家月小腿剧痛,但是好像还是不及心中的绝望,她低着头,摆摆手,张开嘴想回答没事,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她的粤语太烂了,生怕自己发音不对。
许归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傻了,他干脆也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戳了戳黄家月:“小姑娘,你倒是哭啊。”
一旁的水果店老板过来扯许归之,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许归之一个反手把他推开:“滚!”
黄家月终于怯生生地抬头,看到许归之,脱口而出:“是你!”
许归之也认出了她:“哧,小孩。”
黄家月这时候才终于想起了腿上的疼,嘴巴一撇,哭了起来。
许归之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麻烦,忍不住吼她:“你不要哭啊!”
许归之束手无策,想了想,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她说:“对不起。”
他是黄家月遇见的第一个,同她说普通话的香港人。他这一开口,黄家月像是得了什么许可似的,更是要把心和肺都哭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会粤语,连ABC都说不好,我想要上学,我想要回家,阿爸,阿妈,我要回家……”
许归之平生最烦哭哭啼啼,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她那句委屈的“阿爸阿妈”,让他奇迹般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