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时楚楚和父母谈起自己的报考志愿,明明才四十多岁却已经满脸皱纹的父亲忽然说:“楚楚,你想不想去北京?”
楚楚猛然抬起头,却看见父亲不好意思地笑:“毕竟是首都啊,趁年轻,多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想要去北京吗?楚楚问自己。她当然想,做梦都想,那里是有江夜雨在的城市,可是她又能怎样呢?她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多年前那个穿着土气又花哨的衣服,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女孩。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如此不舍?她放下碗筷:“爸爸,我想去。”
2009
秋
楚楚选择了北京一所三本院校,学校在六环以外,火车站有学长学姐迎接新生,江夫人却让正好也要回去的江夜雨订了两张飞机票。
楚楚的行李很多,她怕北京的东西太贵,什么日用品都想带上,江夜雨一路送她到宿舍,倒也没埋怨过她。学校很小,唯一让人欣慰的是种满了梧桐树,江夜雨给楚楚买了一杯奶昔,楚楚坚持连他的那份冰饮也一起给钱:“从来没有请你吃过什么。”
江夜雨不置可否地笑笑。
江夜雨似乎心情不错,也没着急要回去,便陪着楚楚逛逛学校和附近的超市。北京夏天的西瓜卖得便宜,楚楚还挑了一些苹果和香蕉,江夜雨见她弯腰挑得认真,有几缕长发落下,她随手将它们挂在耳后,江夜雨好奇:“你都是怎么挑水果的?”
他难得主动开口同楚楚说话,楚楚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把手上的苹果举到他眼前:“你看这个,颜色红润,表皮上有很多一缕缕的红色,这样的苹果就会很甜。要仔细闻闻的话,还会有清香。妈妈说这是阳光的味道。”
楚楚上了大学后,仍然内向喜静,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江夜雨当然不会主动去找她,两个人也就放假时被江夫人下令一起结伴回家。
江夜雨大四这年的春节,收到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楚楚坐在他对面,这时才怔怔地抬起头看他。
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遥远的是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他的家境,他的头脑,他的风度翩翩,他的玉树临风,他的爱。她怔怔地看着江夜雨,他正侧过头低声和江夫人说着什么,一桌子精致的菜品,野生菌汤还热气腾腾。有什么关系呢?她在心底安慰自己,这就是她和他的结局了,在各自的生活里,终于再也不见。
可是江夜雨神情淡然,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而开心。楚楚看着他的样子,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去求证。
果然,这年8月,江夜雨独自坐上飞往旧金山的航班。顾灵母亲病重,她必须回到内蒙古照顾母亲,而且她学的是药学,专业不被美国承认,她和江夜雨,都是天之骄子,不会为了对方放弃一切。
他们真正相爱过,可是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世界上总有一些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事情。他将顾灵送上回家的列车,她则躲在机场的柱子后含泪看他离开。
楚楚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同自己无望的单恋不同,那是美好而珍贵的。同顾灵分手后,江夜雨似乎更沉默了,他本来就是一个不会流露自己感情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沉默让他整个人,仿佛都沉在了黑夜里。
第一年的冬天,江夜雨不愿意回国。隔着千山万水同江夫人视频,楚楚正好在一旁,江夫人让她也来说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楚楚觉得江夜雨瘦了许多,显得目光更加深沉,她试探地开口:“江大哥,你还好吧,生活还习惯吗?听说那边的东西不好吃,我看你好像瘦了。”
每个人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江夜雨听得有些不耐烦,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楚楚知道他心情不好,却还是想再跟他说说话,她盯着屏幕:“江大哥,幸好你今年没回来,今年全国各地都在闹非典,搞得人心惶惶的,我们学校放假放得早,不然今年估计都回不来了。干爹和干妈都挺好,省城还没出现病例。”
江夜雨沉默地听着楚楚絮叨,忽然听到她说:“……内蒙古那边,也挺好的。”
江夜雨猛然抬头看她,她却不知为何别过了头。
这年夏天,江夜雨在硅谷找到谷歌的实习机会,江夫人准备去美国探望他,却被他拒绝。楚楚在秋天的时候听说这件事,江夫人难过地说:“作孽啊。”
那是他选择的生活,他没有办法忍受在内蒙古的一个小城市里,做一份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枯燥工作,日复一日只为守着心爱的人,退一万步,就算他愿意,顾灵也绝对不会同意。
她知道,她爱的男儿是一只雄狮,他应该拥有一整片草原。
楚楚心中五味杂陈,过了良久才抬起头问江夫人:“干妈,美国也有月饼吃吗?”
桂花糕必然是没有了,糯糯的,带有一点清香,那是江夜雨最喜欢的糕点。
2010
夏
楚楚大学毕业时江夜雨终于垂头丧气地被江夫人押回了国。她始终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找人打听后才知道,他确实找了一份好工作,一夜之间风靡全球的手机是他参与设计与研发的,背后却是日日熬夜的辛劳。年轻人总以为自己身体好,不计成本,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健康。
况且娇生惯养的江夜雨从来都吃不惯美式快餐,随身带着能量棒只求填饱肚子。才二十五岁,他已两次胃出血被送入医院抢救。
江夫人坐在客厅里哭着骂他:“你就是这样对待你自己的!”
江夜雨沉默不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问自己。他开始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他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越长大,越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万水千山,他竟然找不到一处归路。
江夫人说如果他坚持还要回到美国,她就辞职去照顾他。江夫人一大把年岁,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偌大的江家,江夜雨苦笑:“妈,你别闹了。”
江夫人摸着他瘦弱的手臂,那手腕处青筋尽现,她哭得近乎晕厥。她一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到了五十知天命,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的生命枯竭。江夜雨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叹了一口气,冷静地说:“妈,那我结婚吧。”
时隔三年,楚楚再一次在江家别墅见到江夜雨,他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越发白,又带着一种厌世的情绪。楚楚不知道他糟糕透顶的工作状态和饮食习惯,她按三年前的线索寻思,还以为他是仍然忘不了顾灵,那个阳光灿烂的女孩。饭桌上江夫人看着楚楚欲言又止:“楚楚……”
一旁的江夜雨却先站起来:“楚楚,你能过来一下吗?”
楚楚跟着他走到庭院中,有不知名的树开了花,香味极淡,楚楚捏着衣角低着头,忽然听到江夜雨开口:“楚楚,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无波无澜,楚楚惊讶地抬起头看他,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她竟然不问缘由,只是点点头:“好。”
这下终于轮到江夜雨惊讶,他说:“我……”
楚楚低下头,打断他的话:“好。”
哪里需要缘由,他若是天父,她必然是他最虔诚的教徒。
一周后,江夜雨回到美国,楚楚在江家的帮助下开始办理F2签证,两个月后在旧金山机场再次见到江夜雨,此时她已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
楚楚英语很差,一张口就是带着浓浓方言味的英语,刚刚到美国的时候,她确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去餐厅看目录连“appetizer”都不懂。江夜雨给她买了化妆品和日用品回来,在瓶子背后挨个写上“洗发露”“沐浴液”“日霜”“防晒霜”等等,还怕被水打湿,撕下透明胶蒙在上面。
他开始礼貌而生疏地体贴她,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客气得像是陌生人。楚楚找不到工作,整天大把大把的时间全部用来研究怎样做出可口的饭菜,在她的照料下,江夜雨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偶尔他还是会在半夜醒来,看到身边蜷缩成一团的熟睡的楚楚,心中竟然涌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江夜雨闲暇时在小区里教楚楚开车,他不在时,楚楚便可以自己开车去中国人开的超市买东西。偶尔在超市看到坐在购物车上的可爱漂亮的小孩子,楚楚就会神色黯然地想起拿到结婚证的那天,江夜雨走到自己面前,抱歉地说:“楚楚,对不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除了爱。他不爱她。
楚楚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沉默了许久才压制住自己心中巨大的痛楚,她努力笑着说:“嗯,江大哥,我也没有喜欢的人,你不要觉得对不起,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你可以给我父母安排一份清闲点的工作吗?”
毕竟她此去经年,已是千里万里,再也没有办法陪伴在已经渐渐老去的父母身旁。他们终于不用再养她,替她的衣食担忧,那么她也衷心希望他们不用再在风雨中奔波。
他们没有办婚礼,是楚楚自己提出的要求,毕竟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滑稽的姻缘,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场出卖女儿的交易。
谁会知道她真的心甘情愿。
2013
冬
楚楚到美国的第三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圣诞节的时候,江夜雨开车带她从旧金山去圣地亚哥,夜里忽然下起大雨,他一时没看清路上的障碍物,车胎被划破,车身打滑,撞上一旁的栏杆。
好在一旁没有别的车子,两个人性命无忧,楚楚的手腕受伤,江夜雨更严重一些,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江夜雨心里内疚,想到自己差点连累楚楚,楚楚带伤依然给他煲好了汤送到医院,江夜雨只说:“你不要再来了,有护士照顾。”
楚楚将保温瓶放在他床头,点点头:“好。”
江夜雨心中恼怒,她从来对他都是言听计从,他想要大声问她,她就真的那么想要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能忍气吞声?
出乎江夜雨意料的是,他接到了顾灵的电话。她正好被公司派来美国洽谈药物合作的项目,听到和江夜雨在一个公司的校友说他出了车祸。
“我还好,你呢?”江夜雨坐在病床上,一边浏览着邮件一边回答。
“我正好在硅谷这边,顺便来看看你吧,好歹也是同学一场。”
其实顾灵骗了江夜雨,她连夜从迈阿密坐最近的一班飞机抵达旧金山,果然在病房看到并无大碍的江夜雨。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许久后,她才终于问道:“听说你结婚了?”
结婚?江夜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结婚了。
楚楚对他来说,是一种习惯,当一个人在你生命中待了二十年,那彼此之间的羁绊,必然会比爱,比婚姻,更加复杂。
他有些感慨:“没有想到吧。”然后他在电脑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张楚楚的照片,还是七年前江夫人非要两人一起合拍的那张,他指着楚楚给顾灵看。顾灵凑近屏幕,惊讶又伤感地说:“竟然是她。当年她一直巴结讨好你,我就知道她其实喜欢你。”
江夜雨回过头,笔记本屏幕小,顾灵不得不凑到他跟前才能看清照片,江夜雨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忽然觉得命运很奇妙。当年他爱的人如果不是顾灵,他们也许不会分手,而他和楚楚,又怎么会是现在的模样。
“不,她不爱我。”
话一开口,江夜雨才发现这些心事在自己心底已经积压许久,他平静地说:“她想要的,是除了我这个人以外的东西。当年我问她要不要嫁给我,她连一下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却一点也不开心,后来我问她,她才说希望我能安顿好她的父母。顾灵,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狠,她把自己卖给了我。”
“那时候,”沉默良久,顾灵才开口,“我是真的想要跟你走。”
那天傍晚,楚楚独自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衣服,没头没脑地将两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彻头彻底地打扫了一遍。厨房的桌子上放着她一大早终于做成功的桂花糕,做好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饭盒里提到医院,想要趁新鲜给江夜雨尝尝。
在病房门外,她看到靠在一起的两人,指着电脑屏幕说着什么,隐隐约约,她只能看到对方的侧面。那个人,曾经笑着问江夜雨:“原来你有个干妹妹,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忘记了。
她也曾见过江夜雨为了顾灵颓废伤心的样子,他把生活过得一团糟,他不肯好好对自己。她以前想,如果他不肯好好对自己,那就让她来照顾他。他要记得顾灵多久都无所谓,因为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是她来不及了,顾灵回来了。
江夜雨出院后,觉得楚楚越发沉默了,他以为她还处在那场车祸的阴影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低声向她道歉:“对不起。”
江夜雨其实很少说对不起,他习惯说“excuse me”或者“抱歉”,上一次他对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他们还在国内,手中拿着大红的结婚证,他说:“楚楚,对不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原来是这样,楚楚终于笑起来,她说:“嗯,我想到了,我想到我要什么了。”
江夜雨抬起头,窗外天空蔚蓝,游泳池的水被日光照得温热,有麻雀腾空飞起。
她说:“江大哥,我们离婚吧。”
2014
冬
楚楚回国前的那天夜里独自在家中收拾行李,江夜雨已经连续几日在外面住酒店,他说这样子对彼此都好。他依然是风度翩翩、冷漠淡然的江夜雨。楚楚看着被塞得满满的两个三十寸行李箱,忽然发疯一般将里面的东西统统扔进垃圾箱。
最终她只带走七本他亲手送给她的《哈利?波特》,最初的记忆,便是从这里开始。从1997年到2007年,一个勇敢的男孩儿的成长故事,J.K.罗琳写了十年,于是楚楚得了江夜雨七个“平安喜乐”。他依然是她的整个世界,可是在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爱情里,她从来没有勇敢过。
飞机在一阵让人耳鸣的轰隆声中起飞,接着平缓而顺利地行驶在云层间,江夜雨和楚楚坐在宽敞的头等舱,却没有任何交谈。楚楚好几天没有入睡过,此时终于熬不住,盖着毛毯以不太舒服的姿势入睡。
她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抬起头偷偷看他。
楚楚仿佛看见儿时坐过的又破又脏的长途客车,车窗玻璃被划得乱七八糟,透过劣质的厚玻璃,隐约还是能看到路上的风景。她坐车晕车,从小镇到省城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对她来说无疑是场煎熬,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是带着憧憬与希望,笑着坐上那班在清晨出发的巴士。
每一次,每一次。
因为她知道旅程的终点,她必然能看到她爱慕的男孩,像冬天里的松柏,清冷干净,让她忍不住想要抬头仰望。
可是这一次,楚楚难过地睁开眼,飞机行驶在几万米的高空中,飞过寂寞而孤独的太平洋,她看到窗外云层中慢慢亮起的霞光,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因为从此以后,她的终点,再也不会有江夜雨。
那一院子的桂花香,那副用得破旧了的手套,七个“平安喜乐”……年少的时光历历在目,那却是她在爱着他的二十年里,所拥有的全部了。
同楚楚离婚后,一向冷静理智的江夜雨连夜逃离似的飞回旧金山。
他记得在民政局门口,签完离婚协议后,他站在台阶上叫她:“楚楚。”
而背对着他的身材瘦弱的楚楚,却只是顿了顿步伐,便继续走了。她本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满脸哀伤难堪的泪水,他却仍以为那是她绝情的背影。
江夜雨此生唯一一次看到楚楚的背影,消失在种满桂花树的道路尽头。
相识二十年,到了最后,他们竟然连说再见的缘分都没有。
顾灵从昔日校友口中得知他要卖掉风景独好的房子,给江夜雨打去越洋电话,她沉默许久才开口:“原来你爱她。”
是啊,江夜雨茫然地抬头想,原来自己爱她。
顾灵问他既然爱她,为什么要同意离婚。
江夜雨半晌后才静静地回答:“离婚的那天,她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绝情的人,到头来才发现,输的人是我。”
他说过,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这年冬天,江夜雨再次从西雅图出差回来,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庭院里的路灯隐约照出一室冷清。他愣愣地站在窗前,一时间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仿佛就在他眼前,笑着回过头说:“夜雨,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夜色,一样是雨声。”
他回过头,却只听见寂静的雨声。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楚楚。
岁 月 手 札
每一次在给读者的签名和祝福中写下“平安喜乐”四个字时,都会想到这个故事。
楚楚大概是我写过的最懦弱的女主角,她一生大概只做过两件大胆的事,一件是爱上江夜雨,一件是离开他。
“江湖夜雨十年灯”是我写下这个故事时取下的题目。夜色和雨声,出自我很喜欢的一首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夜雨不是没有温柔过的,只是恐怕就连他的温柔,对楚楚来说,也太过隆重,让她诚惶诚恐。爱一个人,真的只能低至尘埃。
那一院子的桂花香,那副用破旧了的手套,七个“平安喜乐”……年少时光历历在目,那却是她在爱着他的二十年里,所拥有的全部了。
◆致安德烈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01 /
欧阳离离还记得她第一天到达剑桥的那个黄昏。她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走下汽轮,耀眼的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远处海鸥盘旋高飞,海风吹来,她的帽子和长裙在霞光中猎猎飞扬。
那是1910年的英国,即使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德国开始崛起,它依然是让世人匍匐的日不落帝国。
她在剑桥大学主修英国文学,还选修了几门数学系的课程。在第三周的数学分析课程上,教授拿着点名册大发雷霆,让人转告那名叫安德烈的学生,如果他再不来上课,他将得到开学以来第一个零分。
过了几天,教授在黑板上布置了一道n阶求导的题目,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大家都开始绞尽脑汁。中国人的数学水平向来傲视全世界,欧阳离离在中学时代数学也是不差的,便也拿笔试试。
她才写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求导。”
标准的伦敦腔,低沉的男声,欧阳离离愣了愣,回过头去。
阳光落在她后座的年轻男孩的身上,他有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纤长的睫毛,五官英俊得如同雕像,典型的英国人肤色,鼻子像是希腊人,但是他的眼眸却是黑色,那是世界上最深的颜色。
直到对方蹙起眉头,欧阳离离才回过神来,低声答:“我求过了。”
他看了欧阳离离一眼,淡淡道:“再求一次。”
欧阳离离醍醐灌顶,赶忙转过身,对已经求导的式子再一次求导,对剩下的部分取极限,得出了最后的常数。她一时间成就感十足。
欧阳离离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先冲自己点了点头:“挺聪明的。”
她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Andre。欧阳离离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安德烈。
下课的时候,他经过欧阳离离身边,停下来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喝咖啡。欧阳离离下一节课是拉丁语习作,拒绝了他。
周围人一片哄笑,用英语飞快地说着什么,欧阳离离猜得七七八八,大概是在打趣安德烈居然也会被女生拒绝,有负数学王子的名号。
欧阳离离这才知道,他以全校第一的名次被剑桥大学录取,在数学方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欧阳离离第二次遇见安德烈,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她抱着厚厚的一摞专业书走在书架之间,不小心撞到前方的桌子,手中的书哗啦一声全部散开来。
欧阳离离低下头,看到一双棕色的牛津鞋,有人先她一步将书捡起来,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于是她再一次看到了他那双乌黑的眼睛。
“《文学史研究》,”安德烈略微惊讶地看着欧阳离离,“你主修英国文学?”
欧阳离离点点头,他不置可否地翻了翻这本厚厚的英文文献,撇撇嘴将它扔到了一旁。
欧阳离离觉得有些尴尬,她依然不太适应同外国人打交道,她问他:“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大概是问对了,欧阳离离发现安德烈的眼睛飞快地亮起来,他走到桌子边,指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草稿给她看:“密码论,听说过吗?这是最简单的培根密码,用‘a’和‘b’代替数学中的二进制。”顿了顿,他皱着眉头问欧阳离离,“你知道二进制吗?”
欧阳离离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飞快在草稿纸上写上一行字母,递给欧阳离离看。
BRXDVHEHDXWLIXO。
欧阳离离一脸茫然地盯着这些字母,盯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猜暗号的游戏,拿起书包里的笔,将所有的字母统一挪位,在前移三位的时候,忽然得到了正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