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觉得感伤,艰难地开口:“我向你保证,我和小夕都不会忘记你。”
“第二,你能教我画画吗?”
江鹤虽然不知原因,却还是点点头。
“第三,”她看着他的眼睛,“你能陪着我,走完最后这段路吗?”
江鹤就这样在北岛留了下来。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和方萋萋一起去路边吃大排档,下午两个人就去摘芒果和椰子。他爬上树一打就落下好多熟透的椰子,鹦鹉跳上去,大肚子搁在椰子上,像玩皮球一样地滚来滚去。
晚上去烧烤店里吃海鲜,有流浪歌手背着吉他在路边卖唱。方萋萋笑着冲江鹤钩钩手指,她笑着问:“嗨,playboy,你会不会弹吉他?”
怎么不会?他们上前,抢过歌手的吉他和话筒,她唱一首《飞女正传》,他在一旁为她伴奏,“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起,壮观得有如,悬崖的婚礼。”
夜里散步的居民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掌声连连。方萋萋笑着比画出一个摘礼帽的姿势,帅气地冲江鹤鞠躬:“很高兴今夜能与你同台。”
她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怪不得老天急急要将她召回天上去。
江鹤也真的开始教方萋萋作画,她没有时间像达?芬奇一样画鸡蛋,他教她画速写,对着大海和蓝天白云坐一下午,两个人被晒得脱一层皮。江鹤将短袖撩起来,手臂上下两截变成两个色,连鹦鹉也不愿意跟着他们折腾。
闲来无事的时候,方萋萋就坐在凉席上涂指甲油,两只脚一双手被她涂得像是斑斓的调色盘,还偏要笑嘻嘻地伸到江鹤眼前问他:“好不好看?”
她脚踝上有刺青,一只脚五朵,一共是十朵玫瑰。江鹤问她这有什么意义,她歪着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年一朵,十年了,它们将我双脚铐在此地,让我不能离开。”
十年生死两茫茫,那才是她执着人间,不愿意离去的原因。她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No.4
烟波江上使人愁
方萋萋十四岁那年,曾短暂地离开过北岛。那时候,她母亲还健在。为了替她治病,她母亲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后来不知道打听到哪里有位出名的老中医,她母亲便带着她赶去求医。
中医讲究阴阳平衡,却治疗不了她这先天的病。她母亲没有办法,又要赶去打工,便留下方萋萋在中医馆,让她调理身体,学点中药的知识,总是没错的。
方萋萋一个人在医馆后院的竹房里住下来,店里的伙计教她认药,当归、黄芪、茯苓、女贞子……水月衫透着若有若无的中药味,她又心生欢喜又觉得寂寞。
然后有碎石子从窗外跳进来,方萋萋抬头望过去,穿着白色运动衫的少年坐在梧桐树上,来回荡着腿,笑着对她说“嗨”。
他们同住在医馆,男孩用草叶做成哨子,吹曲子给方萋萋听,“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他说父母罚他抄书,《诗经》《唐诗》《宋词》,生性顽劣的男孩捏着细毛笔发呆,方萋萋便接过他手中的笔,从第一句开始替他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也就是在那时候,方萋萋发现自己记忆力惊人。抄过一遍的诗歌,她能背个八九不离十。
男孩偷偷带她去玩,他们偷了伙计的摩托车,她坐在后座上,羞涩地环抱住他精瘦的腰,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吓得她一边哭一边叫。晚上他们回去被老中医发现,气得罚他在大院里跪了一晚上,夏天雨露潮湿,他一声不吭,咬着牙,昂着头。
第二天他问她,得的是什么病。她小心翼翼地掩盖说,只是身体虚弱,他松了一口气说,还以为真的闯了大祸。
他也带她去医馆背后的竹林玩耍,夏天多骤雨,他们从山上往回赶的路上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叫声。顺着声音拨开竹林看过去,一只被人遗弃的小花猫,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被雨水淋得湿淋淋,已经奄奄一息。
两个人救下猫咪,男孩子脱下衣服为它遮雨,回到医馆以后,生了火,把它浑身擦干,猫咪命大,就这样闻着浓郁的中药味活了过来。
他让她为猫咪取名,她绞尽脑汁也取不出来,他笑着说:“那就叫鹦鹉好了,芳草萋萋鹦鹉洲。”
小猫咪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娇滴滴地“喵”了一声。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将竹叶摘下来给她做书签,送给她一大摞诗词的书,他说:“等我以后遇见一个记忆力很好,能背很多很多古诗的女孩,我就知道那是你。”
夏天结束,他们都要回到各自的城市。方萋萋将自己在北岛的住址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交给他,他向她承诺,有一天,他会来找她。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披荆斩棘,不畏艰辛,也要吻醒睡梦中的公主。
“我等了他整整十年。或许十年对很多人来说,只是白驹过隙,不长不短的一念之间,”方萋萋微笑着望着大海,海浪不断地涌上来拍打着她的脚丫,海的那边,霞光满目,已是近黄昏,“可是,十年对我来说,已经是一辈子了。”
记忆里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容清秀,他在窗边冲她张开手臂,笑着说:“丫头,你跳下来,我接得住。”
所以怎么能怪她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生命太过寂寞短暂,如烟花转瞬即逝,那仅存的美好,是她所能仰仗的全部了。

  No.5
黄鹤一去不复返
第二天早上江鹤顶着黑眼圈醒来,他落枕,脖子又歪又疼。他被起床气折磨得心血来潮,让方萋萋也为他文一个刺青。也是在脚踝处,同方萋萋的玫瑰一样的位置。
“要文什么?难道你也要文一朵玫瑰?”方萋萋打趣他。
“不,”他想了想,“文两个字,黄鹤,两边都文。”
他这时才发现,他同她的名,竟然出自同一首诗。
她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看,冥冥之中我们还是颇有缘分。要是换个身份和时间,或许还能成为情人。”
江鹤不吭声,不去回应她的玩笑话。她的脸色越发差起来,身体虚弱,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常把“死”字挂在嘴边。
见江鹤不悦,方萋萋笑着削好一个芒果递给他,她对着他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江鹤神色一变:“干吗?”
“你会骑摩托车吗?”
江鹤瞪她一眼:“想都别想!”
“你管不了我,”她笑嘻嘻地说,“我可以自己出门去借一辆摩托车,我技术差,若是想不开撞上山崖,一尸两命,你的小夕也没得救。”
她光明正大地威胁江鹤,他恨得牙痒痒,却拗不过她,出门借了摩托车载她去高速公路上飙车。风声猎猎,发动机声轰隆,女孩搂着江鹤的腰放声大叫,他们的身边是悬崖峭壁,惊涛骇浪。
那一刻,江鹤忽然想到年少时的种种,那时候他对一切都是那么的无所谓,装酷耍帅,风驰电掣,觉得那才是活着。他处在失恋的空档期,有女孩子向他羞涩地递过情书,他笑着将它们一一退回,旁人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模样?”
怎么没有想过?他希望她有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她长手长脚,皮肤被阳光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她笑起来两眼弯弯,她和他文一样的刺青,她同他在路边弹奏卖唱,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笑着手舞足蹈。
他没有遇到那样的人,他终于向命运妥协,他把自己从一把锋芒毕露的剑活成了一个结实笨重的盾。
他们回去的时候,发现鹦鹉懒洋洋地趴在椰子树下乘凉,夏天越来越热,鹦鹉本来就好吃懒做,现在已经全然不肯动了。等到方萋萋抱起它,它才没精打采地“喵”一声。
“那时候,你才这么小呢。”方萋萋同鹦鹉说,“被遗弃在雨中,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惹人心生不忍。”
江鹤静静地听着,沉默地伸出手,摸了摸鹦鹉的头。
“你恨他吗?”
“当然不,”方萋萋摇摇头,“我们只是随口约定,就像每日都会说的再见、下次见,可是很多人一别经年,就真的再也不见。他只是客套礼貌地向我说声珍重,是我自己执意要等。”
这天傍晚,北岛遭遇海啸,人人躲在房里不敢出门。江鹤和方萋萋一起坐在三楼的小阁楼里,外面黑云压城城欲摧。他为她作画,她坐在窗棂上,穿着白色棉布裙眺望窗外。滔滔怒江,好似世界末日。
“可是,”她缓慢而哀伤地说,“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依然是我毕生的遗憾。”
少年时代的倾慕,经过十年的沉淀,究竟是升华成了爱还是只是一种执迷不悟,她已经分不清楚。
女孩脚踝的十朵玫瑰,自此成为江鹤的梦魇,多年以后,他都无法释怀。
海啸过后,江鹤接到沈夕病危的消息。他带着方萋萋的血液,同来时一样辗转颠簸,回到北京将血液输送给沈夕。这时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他忽然开始不适应北京干燥的天气,连续高烧三天三夜,再加上他一路奔波,心力交瘁,医生说他有心事淤积。
于是人人都到他跟前同他说,是他救了沈夕,他可以放下心来。
沈夕的父母也亲自前来,一边哭着谢他一边同他父母商定婚期。他同沈夕认识三年,二十四五岁,不算早也不算晚,一生就此尘埃落定,所有的人,包括当时的他,也都以为应当是这样的。
可是偏偏半路被改了剧情,穿着条纹吊带衫,顶着乱糟糟豹子头的女孩子回过头笑着问:当你们家庭幸福,合家欢乐之时,抬头看见天空,能不能想起有一颗属于我的星?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向沈夕父母磕头道歉,然后不顾家里反对,连夜赶回北岛。他为她买来颜色鲜艳的指甲油,上等的狼毫毛笔,她还能写好多好多的诗,她一肚子的墨水和古灵精怪,最好只他一人识得。
江鹤下大巴时,方萋萋坐在破旧的塑料篷子下等他。她递给他冰镇的椰子汁,凤凰花开得似乎比他离开时还要烂漫,大约也只有北岛,永远都是夏天。
回到方萋萋家,有穿堂风灌过来,她坐在门槛上,望着蓝天,轻轻开口说:“鹦鹉死了。”
江鹤觉得很难过,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他在她身边坐下来,风铃声一阵一阵地响。
“鹦鹉死了。”她重复道,“鹦鹉死了,他不会再来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No.6
此地空余黄鹤楼
鹦鹉死后,方萋萋倒没有怎么变。她很喜欢江鹤送给她的指甲油,总是不厌其烦地涂满指甲。那支毛笔被她郑重其事地放在书房里,她不太爱去那里了。
她依然喝酒吃海鲜,胡乱唱一些歌,倒头就睡。她甚至还偷偷去买了包烟,三十块一包的黄鹤楼,呛得她不住咳嗽。
江鹤发怒,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烟,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头。电光石火之间,她凑上来,蜻蜓点水般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齿冰凉,烟味还没散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方萋萋哈哈大笑,拍着江鹤的肩膀向他道歉:“我只是想试试,世间种种,七情六欲,我都想试试。”
“萋萋,”江鹤艰难地开口,他别过头,不看她的眼睛,“这个世界上,除了七情六欲外,还有很多很多的美景。你有没有看过冬天的雪?纷纷扬扬,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你有没有看过山顶的云?像烟雾缭绕,气蒸云梦泽。你有没有看过春天的花?漫山遍野,花重锦官城……萋萋,苍生万物,你只见过冰山一角,你可不可以,为了它们,多眷恋一点人世间。”
“抱歉,江鹤,”她双手捧着他的头,她同他额头抵着额头,她和他的眼角一齐流出泪来,她哽咽地说,“抱歉,江鹤。”
天使要回家,她终于还是要离开。
第二天,江鹤起床敲她的门,她静静地躺在凉席上,穿着十四岁那年的白色棉布裙,嘴角犹有笑容。男生在门外,不断地用力敲门,咚、咚、咚,却再也无人回应。
在方萋萋离世后,江鹤终于见到她躲在房间里作的一幅画,那也是她为什么央求他教她画画的原因。
海天一色,蓝天悠悠,黄鹤已去,独留黄鹤楼流传千古。
她画得拙劣,唯独他读懂了一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求的姻缘签,那时候他以为那是沈夕的丧签,一怒之下将写着她最爱的诗句的竹签折成两半。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想起来,方才觉得造化弄人。
她所有的孤独寂寞和情深义重,都一起埋藏在了这幅画中。
江鹤将她的骨灰撒在了鹦鹉的墓边,它陪了她十年,希望茫茫黄泉路,它也能陪她再走这最后一遭。悬崖之外,海水平静地伸向远方,空气湿润,海鸥盘旋鸣叫。而北岛永远灿烂明亮的烈阳,刺得他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你是第一个抽到它的人。”
音容笑貌犹在,而佳人已逝。
她在人世间留下最后一句话,她说,谢谢。
她是他所遇到的最有资格抱怨命运不公平的女孩子,可是她却原谅了这一切,向这个世界,温柔地说着谢谢。她向他道谢,谢谢他陪她走完最后的旅途,让她离开时不那么孤单。她最后的所求所愿,也不过如此而已。
江鹤跪倒在海边,终于忍不住纵声长啸。
他其实早已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连绵不断的蝉鸣和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女孩。那时候他调皮捣蛋,被父母送去远方乡下开医馆的外公家里,每天被罚抄厚厚一沓诗歌。短发齐耳的女孩子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地念:“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少年血性,听不懂那流传了几千年的哀伤。他沐浴在阳光下,冲她挥了挥手,说再见。而后他声色犬马,夜夜笙歌,被生活滋润得早已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便自然而然地将少年时代的约定抛在脑后。甚至在他从医院里看到方萋萋的照片和她在北岛的住址,他也不曾想起过一丝一毫。
她面对着大海,日复一日地等待,可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同漂亮的女生调笑,开着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夜驰。他伤过别人的心,女孩子在雨中哭得梨花带雨,诅咒他说:“江鹤,你会后悔的,你会付出代价的。”
那时候,他笑着摇上车窗,他江鹤怕过什么?可是他错了,他从未想过,这代价竟会如此惨痛。他就这样,错过了本该和她发生的爱情。
他欠了她一句抱歉和一生眼泪。
然后命运兜兜转转,某年某月的某一日,他风尘仆仆,推开她的竹门,风铃声穿过一整个夏天。
她盘腿坐在凉席之上,笑着对他说“你好”。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今生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

  岁 月 手 札
似乎是写于2013年的夏天,为我喜欢的诗而写的一个喜欢的故事。
很多年前,初次读到崔颢的《黄鹤楼》,趴在书桌上,望着窗外的夕阳,觉得非常悲伤。
所以直到今日,闭上眼睛,仍然能清晰地想起,一头短发的女孩,坐在凉席之上,听到男生推开门发出的风铃声,在夕阳下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夏天,又悲伤又美丽,像是曾经看过的老电影。
我才疏学浅,只能为喜欢的诗写出这样一个故事。
今生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

  ◆流光似你
世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No.1
简乔
上了高中以后,简乔还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除了偶尔上课回答问题,她可以一整天不和任何人说话。
简乔从小到大都是独身一人,她没有朋友。她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要用来学习,以及帮家里干活。
她永远都是年级第一,老师父母的骄傲,同学们排斥的对象,因为她从来不给任何人抄作业,不管别人怎么求她,她也不会同意帮忙作弊。
就像是眼下,身材高大的男生挡在她面前,恼羞成怒地说:“跩什么跩,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简乔面色平静,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准备继续写作业,哪知道男生一脚将她的桌子踢翻,哗啦一声,她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简乔咬住嘴唇,蹲下身去捡文具,“咚”一下碰到后排同学的桌子,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不远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小混账,吵到你大爷睡觉了。”
为难简乔的男生一下子变了脸色,赔笑着说:“简少,人命关天啊,我爸说了,这次考试要再不及格,过年一分钱红包都不给我。”
男生在座位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了翻面前崭新的课本:“多大点事?别怕,天塌下来了,有我给你垫着底。”
全班哄堂大笑,有男生拍着巴掌说,简少威武。
简桥白了他一眼,摆摆手:“滚滚滚,不想再看到你。”
“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告退。”
简乔和简桥,高一一班的两个神话,顺数第一和倒数第一。很难想象名字相似的两个人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简桥家世显赫,挥金如土,没人愿意与他树敌,巴结都巴结不过来。
而简乔的父母早早地下岗,在菜市场给人弹棉花,再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就是一家人全部的收入了。好在简乔成绩优异,她从小学就开始拼命用功,每天温书到凌晨,五点起床,给爸妈做好饭菜,洗好衣服,看会儿书再去上学。
更讽刺的是,他和简乔一路从小学同学到初中,上了高中再次看到他们那帮二世祖的时候,简乔倒也不吃惊,有钱能使鬼推磨,对简桥这样的人来说,摘星星要月亮似乎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简乔对他的印象其实不深,虽然当了九年的同学,但是两个人的生活实在没有太多的交集。唯独有一件事,她一直记得。
初三那年的平安夜,简乔下了晚自习,去自行车棚取车。因为太晚,教学楼里的人都走了大半,她蹲下身开锁,忽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了他。简乔有些尴尬,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他难得身边没有那群狐朋狗友,看见她,也停下来,他说:“喂。”
简乔点点头,“你好。”
大概是作息相差太大,简乔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是骑车上下学的。简乔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才发现下雪了。简乔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夜空,轻轻哈了一口气,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肩膀,简乔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分漂亮的红苹果。
“平安夜快乐。”他说。
然后他先她一步跨上自行车走了,简乔跟在他后面不远处,两个人沉默地一起冲过一个长长的下坡路。

  No.2
简桥
天气转入冬天,住校生们都起不来床,天天哈欠连天。只有简乔一个人还一如既往,六点钟起床,在操场晨跑两圈后去食堂吃新鲜出炉的馒头。
发生那件事的清晨,简乔一个人在操场跑步,正到了围栏边上,忽然一个黑色书包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面前。简乔抬起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围栏上,然后利落地跳下来。
隔着清冷的晨雾,简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什么,听到女生的声音:“简桥,快接住我。”
简乔和他一起望过去,常玥也跟着跳下来,简桥张开手,常玥笑嘻嘻地跌入他的怀中。然后又是两声动静,四个人齐了。
简乔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乱七八糟的头发,皱巴巴的校服,网瘾少年一样的苍白脸色,一看就知道昨天通宵未归。
“喂,”常玥开口,冲简乔扬了扬拳头,“你要是敢告诉老师,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简乔没说话,绕过他们身边走。她的态度惹怒了常玥,她在简乔身后破口大骂。
简乔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但是第二天,教导主任亲自来教室门口,把四个人拎了出去。罚他们在升旗台上站了一下午,正好赶上这两天寒流来袭,下午放学去食堂的时候经过那里,简乔用余光看到常玥嘴唇都乌了。
记过处分、写保证书、请家长、全校通报批评,常玥丢尽了脸,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开教室大门,简乔去老师办公室领试卷了,常玥磨着牙说,肯定是那个女的。
放学以后,常玥带着人将简乔堵在教室门口。
“简乔,你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常玥冷漠地问。
简乔把书包放下,问:“你觉得是我告的密?”
“不是你是谁?”
简桥打完篮球,在教室外听到她们的对话,他顿了顿,退回到走廊靠着墙壁,手指转着篮球,不慌不忙地听着。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简乔点点头,说:“对,是我。”
下一秒,常玥“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几个女生马上反应过来,围住简乔就开始一阵猛抓。简桥踹开门的时候,她已经摔在地上。
简桥皱眉头,想不通地问:“你们怎么老跟她过不去?”
“她告的密!”
简桥更想不通了:“那你打她一顿,不怕她再跟老师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