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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血色流星划破天幕。
下一刻,星坠四野。
林疏不知道,大巫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有使满天星辰血染,然后尽数坠落的力量?
天地间所有的灵力,在那一刻,仿佛被抽干了。
然后,全部——一滴不留地灌注到了大巫的身体上。
他向凌凤箫抬起刀尖。
夜雾尽数变成血雾,哭声尖利,不绝于耳。
这是必死的一刀。
无论是林疏还是凌凤箫,渡劫境界还是陆地神仙境界,面对这样如同天地威压一般的灵力,都如同山川倾倒时的一条虫豸,一粒微尘。
此时那种恐怖的感觉……居然比林疏当年渡劫直面天雷时还要更胜一筹。
凌凤箫挡在林疏身前。
林疏按下他的手,向前了一步,和他并肩在一起。
凌凤箫将左手轻轻按在林疏肩头上。
人之将死,是会有些生理反应的。
比如林疏虽然感觉自己情绪上毫无波动,心跳却着实快了几拍。
而凌凤箫这安抚性的一个动作后,竟渐渐又平复下来。
实话说,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
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
只是有点可惜凌凤箫。
他开始想,无情剑意不受灵力的影响,是否可以护住凌凤箫。
大巫笑得吊诡,很疯,仿佛多年夙愿,一朝得偿。
刀芒像是寂静的雷霆,极快,也极慢。
林疏将右手按在剑柄上。
下一刻,他忽然被肩头的一股力道往前推!
这角度刁钻无比,他擦着大巫的刀芒被推开,踉跄了几步,毫发无伤地停在大巫的背后!
于是强劲的招式,愈是无法收回来,大巫的刀芒只能向前刺向凌凤箫。
林疏眼前忽然蒙上一层血色,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漆黑的刀芒缓缓、缓缓碾向凌凤箫的胸膛。
寂静。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道细弱的声音。
“喵。”
第169章 极乐之愿
随着那一声“喵”, 天地之间出现另一股浑厚精纯的混沌灵力, 直直撞上大巫的刀芒!
猫原本被林疏收回了青冥洞天, 却没有想到此时主动出来, 蹿进了凌凤箫怀里。
它是千年修为的灵兽,也是陆地神仙的境界。
——只是,仍然不敌!
混沌灵力与血煞之气相撞,先是僵持了一瞬,继而显露出颓势,被血煞之气压着缓缓往后。
大巫冷笑一声,猛地加重力道!
猫在凌凤箫怀里发着抖,但向来那么胆小怕事的一只猫, 此刻纵然抖如筛糠,却仍然努力释放着灵力与大巫相抗。
凌凤箫抿了抿嘴唇, 把它抱起来, 准备放到地上:“乖, 回去。”
猫毕竟是无辜的。
却没想到,下一刻,电光火石之间, 猫居然挣脱凌凤箫双手, 猛地向前一扑!
这一扑,正把它自己送到了大巫的刀口上。
大巫猛然发力!
猫小声叫了一下。
很短, 很急促, 是那种小动物被狠狠摔在地上时会有的声响。
但与此同时, 塔脖颈里一只挂着的那枚白玉铃铛忽然光芒大盛, 另一股苍茫寂寥的灵力如排山倒海,滔天大浪,向大巫席卷而去!
两相对抗,两股灵力碰撞,然后刹那间全部消散,大巫吐出一口血来。
但他身形仍然屹立不倒。
白玉铃铛光芒散去,不知还能不能酝酿下一击。
林疏知道那是什么。
猫是幻荡山浮天仙宫的主人,跟随他们离开幻荡山时,整个浮天仙宫化成白玉铃铛,一直戴在它的脖子上,方才那白光应该就是浮天仙宫的护山大阵。
无论白玉铃铛能不能酝酿下一击,大巫总之还有余裕!
只见他青衣在血雾中飞荡,对着猫,下一刻,刀芒再起!
晚了。
林疏在他的身后。
他手持折竹剑,从背后洞穿了大巫的胸膛。
没有什么阻碍,剑锋穿透血肉,仿佛他刺向的不是陆地神仙境界的大巫,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可林疏分明记得,凌凤箫先前每次与大巫打斗,兵刃刺到他身体时,两相碰撞,都会发出金石之音,大巫的身体仿佛铜墙铁壁,不会被任何兵器伤到。
或许大巫大意轻敌,没有用灵力护身。
又或许折竹剑,或是无情剑意有其特异之处,可以破开大巫的周身防御。
他想到,在极乐之国里,自己也是那样轻而易举地用长相思第七式“平生心事”削去了大巫的一条手臂,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但是,无论如何……
剑,刺进了大巫的胸膛。
这个角度无可挑剔,手下的感觉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林疏能够确定,折竹剑洞穿了大巫的心脏。
心脏被刺穿后,没有人可以活。
陆地神仙也不可以。
因为一日没有升入仙界,就一日仍是半仙半凡之躯。
大巫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沫。
下一刻,凌凤箫的刀气,隔空震破他的丹田!
他身形如一片风中的落叶,被无形的力道所激,抛起来,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塔顶的血雾仍是那样浓,但大巫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活动的能力。来自猫的混沌灵力再次困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他的呼吸声沉重起来。
凌凤箫抱起了猫的身体:“清圆。”
没有回应。
林疏往那边看,看见猫的身体仿佛软了下去,两只胖乎乎的手爪,也无力地锤在一边。
猫的眼睛还睁着,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
凌凤箫把它放在地上,拿出丹药,掰开它的下颌,一颗一颗地喂进去。
喂不进去。
全部被吐了出来。
他又换成疗伤的丹液,灌进清圆口中,但仍然没有丝毫效果,反而呛了它的嗓子。
猫虚弱地咳了几下,眼睛将闭未必,满是倦意。
“别睡,”凌凤箫捏捏它的耳朵,“听话,先别睡,吃药。”
猫细弱地“喵”了一声,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林疏走过来,握住它的一只前爪。
它经脉全碎了。
可没有人知道猫的灵力是怎样在经脉中流淌的,也没有人有和猫同出一源的混沌灵力。
旁边倒在地上的大巫,侧头看着这边,流着血的嘴角,仍挂着一丝吊诡的笑。
他声音更哑了,拉破的风箱一样,道:“林疏,过来。”
猫经脉全废,大巫何尝不是,更何况他还被刺穿了心脏,震碎了丹田。这人此刻失去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没有了任何威胁,林疏走过去。
他其实想知道,大巫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他能确定,自己此前和这人毫无交集。
他走到大巫前面。
大巫咳了几声,望着夜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件事,你要听话。”
林疏:“什么事?”
“八本秘籍。”大巫道:“留着……不出三年,你必会用上。”
林疏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他看着大巫,道:“我认得你么?”
大巫笑。
很绝望,又很凄切的一种笑。
他说:“这是你第二次杀我。”
林疏:“第一次是何时?”
大巫说:“二十年前。”
林疏:“二十年前,我刚出生。”
大巫咳了几声,说:“世事并不如你眼中那样简单。”
林疏:“你是谁?”
大巫:“无路之人。”
林疏无话可说。
“去看你家小凤凰吧,”那种疯狂又吊诡的神色再次出现在大巫脸上:“今夜过后,就不是……”
他剧烈地咳了起来,止不住,苍白的脸色浮现灰青,是即将死去的样子了。
可塔顶的血雾却像是一片血海,愈来愈浓,天上的星月,也已经殷红欲滴。
千百道哭声没有停,无孔不入。
凌凤箫托着猫的脑袋。
林疏轻轻拨了拨它的耳朵。
凉。
猫费力地睁了睁眼睛,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林疏的手指。
蹭了一下后,它失去全部的力气,软在凌凤箫怀里。
碧绿的眼睛即将闭上,而这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同仰面倒在地上的大巫,也缓缓、缓缓阖上了眼睛。
但当他眼睛彻底阖上的那一刻,夜空忽然缓缓张开一个口子。
莹白色的光芒很温暖,恰恰照在猫的身上。
林疏和凌凤箫抬头看,见那道白色的裂缝后,仿佛有无尽的虚空。
而原本垂垂欲死奄奄一息的猫,居然再次张开了那双圆圆的绿眼睛。
消失的神采逐渐回来。
无法形容的柔软白光笼罩了他们的视野。白光里,一个人影渐渐出现。
熟人。
一个锦衣公子,一手持描金扇,眉目俊秀风流,眼里有温隽的笑意。
林疏在幻荡山上见过这位公子,与他下过棋,还听他演说过天道——他不知这公子确切的身份,只知道是仙界中人。
“黑圆,你怎地落到这般田地?”公子笑眯眯道。
清圆恶声恶气地“喵”了一声。
公子从凌凤箫手中接过它,然后看了看凌凤箫:“我道你怎么这么久也不见飞升,原来和美人一起,乐不思蜀。”
清圆懒得理他。
公子朝凌凤箫道:“多谢阁下助清圆渡劫,眼下因果已了,我引它去往仙界。”
凌凤箫:“它的伤怎么样?”
公子道:“不碍事,天上有我照料,还有它另外几位旧主人,三日即可痊愈。”
凌凤箫道:“多谢。”
公子转眼又看见林疏:“原来是你。”
继而看了看周边血雾滔天的景象,微微蹙眉:“你们在做什么?”
林疏颇有些不好意思:“打架。”
“这不对……”公子声音沉了沉,望向天上血色的星月:“血涂于野,北斗逆折……谁做的?”
凌凤箫碰了碰大巫的呼吸,然后对公子道:“他。还没有死透。”
公子蹙眉走到了这边,欲探查,莹白裂缝里遥遥传来一道清脆声音:“陈公子!你快回来!青冥和月华又打起来了!”
陈公子没好气道:“关到池岭山补天。”
他的身形隐隐有些虚幻。
只听这位陈公子语速极快,道:“我幻身无法维持太长时间,你们听着。”
林疏:“嗯。”
陈公子道:“此人非人,已经化身灵体,故而我不知他原身是何物,但他以众生之怨力为食,死前又引动天地异象以积聚力量……人间将乱。”
凌凤箫:“为何会乱?”
公子问:“现今是乱世?是盛世?”
凌凤箫:“乱世。”
公子:“已乱多少年?”
凌凤箫:“三百年。”
“盛世生人,乱世生鬼。”公子望着天上殷血之星:“乱世之中,生灵涂炭,众生怨气已积聚三百年,又被他收拢聚集,已无法消解……待他彻底死去那刻,生灵怨气便流散世间,世间妖魔横行……不可遏止。”
说完这句,公子又似乎很是无奈:“我只不过几年没有往下看,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乱子?”
凌凤箫道:“怎样解?”
公子:“我亦从未见过此事——”
他的身形愈发飘渺虚幻。
仙界和人间有不可跨越的屏障,仙人幻身,无法在凡间久留。
公子道:“你们只能见机行事。”
凌凤箫:“……”
凌凤箫已经无话可说,但林疏有一问。
他对公子道:“八本秘籍……”
“八本秘籍事关天下苍生,”公子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能毁则毁,万不可使八本秘籍在心术不正之徒手中集齐……”
他声音愈来愈小,逐渐消失,身影也消散在天地间。
猫从公子的肩膀后探出脑袋,最后对他们“喵”了一声。
随后,天上的白色裂口缓缓阖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而这座塔顶,仍然血雾弥漫。
林疏听着风中的哭声。
公子说,这是众生的怨气。
一个人的怨气,不算什么。至多是横死之后,化为幽魂厉鬼,被仙道降伏——就像闽州鬼城周围的爬尸、怨鬼。
乱世中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妻离子散,怨天地,怨王朝,怨自身……
这普天之下,所有人的怨气,若聚在一起……
“我知道大巫为何建立极乐之国了。”林疏听见凌凤箫缓缓道:“并非他执迷不悟,不知极乐之国是空中楼阁……而是天下百姓,离乱之中,希望有一座极乐之国。”
凌凤箫的声音很低:“公子说,他以苍生的怨气为力量之源,那他就要去做苍生想做之事。要创出一个无忧、无虑的幻境,使天下之人,皆可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所以他才会说,此事,由不得他愿或不愿。”凌凤箫走近大巫的尸身,似乎是说给林疏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他亦知道,若是议和,停战,养民生,百年之后,百姓便能好过。可普天之下亿万百姓,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未通教化,天灾人祸,重税压身,谁会信……王朝会使事情变好呢?”
或许,一开始,百姓是相信王朝的。
可王朝只会练兵,征税,苛政猛于虎,百年来,他们早已视王朝如视虎,怨王朝如怨虎。
由失望而绝望,王朝不可相信,今日之苦已到极致,明日亦不可期,他们只能转而相信虚无缥缈的来世,希望死后转生,生在一个富足、安宁、没有饥馑战乱,没有王朝管辖的极乐之国。
这是众生的怨力,是大巫那诡异力量的来源。
——这也是众生的愿力。
至于大巫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何能掌握这样的力量,他们还不知道。
而当务之急,是大巫死后,怨气就会逸散。按照公子所说,这几百年间的生民怨气,会直接化为怨魂厉鬼,天地间妖魔横行,不可遏止。
他看见大巫的身体在逐渐消散。
从身体的边缘开始,化作飞灰,散在天地间。
天上,地下,血气越来越浓。
他也看见凌凤箫注视着大巫的尸身,沉默不发一言。
血红色的光,从大巫身体中透出来。
当大巫的尸体彻底消解的时候,这东西露出了全貌。
一个血红色的,结晶状的东西,像是天上地下的血色,凝聚压缩而成的核心。
大巫之所以能凝聚,操纵众生的怨气,大概率与它有关。
它微微跳动着,像心脏,颜色不详又怨毒,随着它的跳动,血雾流淌的节奏也在变化。
林疏看见,它的边缘,开始一点点融化!
一滴血水落下,天边划下一道妖邪无比的血色流星。
明眼人都能猜出,这枚心脏彻底融化之时,就是漫天妖星全数坠落之时,而结合公子的说法,世间即将怨气滋生,妖魔横行。
一只手握住了那枚心脏。
修长的手指,冷白的颜色。
凌凤箫的手。
“宝宝。”凌凤箫看着他。
眼神很温柔,又似乎很落寞。
他说得极慢:“宝宝,我要变脏了。”
下一刻,他将这枚血红的心脏,生生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170章 凤凰浴火
漫天血色, 刹那间为之一顿。
凌凤箫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色很平静, 仿佛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像吃一枚丹药,喝一杯水……这样寻常的事情。
血雾忽然猛地翻涌起来!
凌凤箫眉头微蹙,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林疏握住他的手,试图输些灵力进去。
凌凤箫反握住他,力道很大, 手指微微颤抖。
手很凉,彻骨的凉。
林疏探进他身体的灵气却刹那间就被翻腾的怨气弹了出来!
那是一股纯粹至极的阴邪怨气,乍一触碰,耳边便响起千万厉鬼的嘶叫。
这是天下苍生, 三百年来, 战乱饥馑之中, 悲恸绝望之下积累的怨气戾气。
聚沙可以成塔, 集腋可以成裘,众生的怨气一旦聚集在一起,便是使整个天下都为之动荡的力量。
正如那位陈公子所说……这样的怨气一旦散落在凡间大地, 便又是一个妖魔横行的乱世开端。
那时,林疏还在想,大巫已死,萧瑄看起来又不大爱打仗, 到妖魔横行之时,阵营便划分为人魔两边, 就又是绵延战事。他想, 凌凤箫会做什么。
大抵是先与北夏议和, 再开始着手布置战事,最后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名垂青史。
但凌凤箫没有这样做。
他主动将那枚怨气的核心,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后果会怎样,林疏不知道。
是会走火入魔,失去神智,还是被怨气所操控,变成另一个大巫?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伸出右手,轻轻拨开凌凤箫额角微微汗湿的头发。
凌凤箫眼角落下一滴血红色的眼泪,缓缓往下滑。
他伸手缓缓拭去,鲜艳绮丽的血色来自眼角,在凌凤箫微微苍白的脸颊上晕开,艳色触目惊心。
周围的血雾,似乎又浓了一些,这些不详的雾气含着明显的恶意,在他们周围缓缓盘旋回荡,成了一个血红色的漩涡。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他听见凌凤箫的声音在耳边道:“宝宝,我好疼。”
林疏就抱了抱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凌凤箫死死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肩上。
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林疏知道,只有一个人在忍受极度的痛苦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天地间的所有怨气在侵蚀他的身体,神智,乃至整个神魂。
这不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东西,也不是一个单独的人该去承受的东西。
没有人要凌凤箫这样做,也没有人会因为凌凤箫没有这样做而去责备他——他本可以不这样做。
但与此同时,林疏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凌凤箫会做的事情。
若杀一人可以救十人,杀万人可以救十万人,为君主者,必果断杀之。
但若为救那十人,十万人,百万人,要牺牲的,是他自己呢?
说是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然而……
林疏心中胡乱想着些什么,轻轻抚着凌凤箫散开的长发,偶然一转眼,看见自己肩头上已经被鲜血洇透大半。
鲜血作泪,流之不尽,是凌凤箫在哭,还是天下苍生在绝望中恸哭?
他想起以前凌凤箫安慰自己时的样子,也学着那样,对凌凤箫道:“不哭了。”
凌凤箫回报他以咬住他的肩头。
林疏:“……”
行吧。
他就继续给凌凤箫顺毛。
顺着顺着,想起极乐之国里,自己给凌凤箫挡那一刀时,忽然使出的《长相思》第八式“平生心事”。
在剑阁,他领悟第七式“一叶孤舟”后,第八式便再无进境,而使出时候,才领悟到,这一招,有一个刁钻的条件。
这不是一个全然进攻的招式,也不是全然防守,亦谈不上甚么以攻为守,甚至使出来的时候,身上会露出许多破绽,面对强敌的时候,极可能身受重伤。
这一招并不是精湛完美的招式。
可却有一个地方,是很完美的。
身后。
使出这一招的人,身后是绝对的安全。
所以这一招的意味,不在于攻,亦不在于守,而是要护着身后之物,或是身后之人。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招能被使出来。
一个修炼《长相思》的,没有感情的剑修应该是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要护的。
但假如这人是凌凤箫,他还是可以去做的。
连《长相思》都允许了。
林疏颇有些释然,顺毛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小凤凰么,还是可爱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血雾还是那样浓,但那种尖锐的恶意,竟渐渐淡了一些。
而与此同时,这些血雾——缓缓注入到了凌凤箫的身体中。
无穷无尽的血雾环绕他的身体如层层叠叠的红莲,又似乎是冰冷的火焰。
林疏看到他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渐渐虚化,内部仿佛在发生什么变化,片刻后又变回来,明明灭灭,仿佛已不是人世中该有之物。
地狱烈火舔舐,眼前色彩逐渐浓烈,他发觉自己已经看不清凌凤箫的样子,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血雾。
他想,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通过两面佛进入的那个虚空里,他们两个变成了两个光点,也还能相互绕来绕去,玩得不错。
只要还是凌凤箫。
只要那只小凤凰还能回来。
他觉得自己心跳逐渐在加快,一下一下,朦胧里听得真切。
“凌凤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凌凤箫,萧韶……”
他一遍遍喊着这人的名字。
一边不断地喊,一边想,你不要走丢了。
他声音不大,也没怎么用力,但最后,嗓子还是有些哑了。
血雾在减少,他清晰地看见了这一趋势。
天上的星辰上,那凶煞无比的血红光芒,也在渐渐减弱。
而消失的血色,全部汇入了凌凤箫身上。
林疏眼前的世界清楚了一些。
他现在不是抱着丹朱姑娘的细腰的那个姿态了。
是被什么不明生物抱着。
不明生物似乎长了一张萧韶的脸。
林疏冷漠地伸手戳了戳,是人的皮肤,温度也有点回升。
眼前的世界又清楚了一点。
他仿佛一个观看凤凰涅槃的人,迫切地想知道这场涅槃有没有成功,产生了一只凤凰还是一只烤鸡。
于是他揉了揉眼睛。
还没揉两下,手腕就被按住了。
林疏抬头,对上萧韶的眼睛。
被血色刺激过度的视觉缓缓恢复正常。
他看见了一双墨黑色的眼瞳。
形状还是那个好看的形状,只是暗沉无光,无端端有些漠然的意味。
他便看见此时的萧韶,一身华美黑袍,衣服的暗纹中有深浓血色流淌,腰间一把无愧刀,仍是煞气产生的那个模样。
身后红莲业火,血海无涯,映着他眼角未褪的血迹。
这一刻,若有人告诉林疏,他并非身处人间,而是修罗地狱,或阴间黄泉,林疏也是信的。
毕竟他现在被这么一个不知还是不是人的妖孽先是按住了手腕,继而又被迫抬起脸来,与他对视。
萧韶的脸,无论看过多少次,审美都要被刷洗一番,更遑论此刻气氛阴森诡异,别有一番风味。
林疏:“萧韶?”
他便看见萧韶微微迷惘了神色,似乎回想什么,半晌才答:“是我。”
声音的质地仿佛烈酒,烈酒里拌了冰块,清冷冷的质地。
答罢,他半阖了眼,微蹙眉,又似乎是忍痛的模样。
林疏进行关怀:“还疼么?”
萧韶摇了摇头。
林疏看他神色中隐约透出来的偏执与淡漠,与往日不同,并不能放心:“你……还好么?”
萧韶道:“很多人在哭。”
林疏:“嗯?”
血海里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消退了,他现在听不到。
萧韶指尖在他脸上缓缓游走,边描摹着轮廓,边道:“我的魂魄里。”
林疏被他描得有些发痒,往旁边侧了侧头,却不知怎么招到了萧韶。
萧韶强制把他的脸扳回来,要他看自己的眼睛,然后道:“靠近你的时候,会好一些。”
边说,便要继续碰他的脸,指尖按了按他的嘴唇,然后面无表情地低头亲了一下。
这人有点变态了,恐怕已经丧失了人性,林疏意识到。
他怕萧韶的神智出现问题,问:“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萧韶淡淡道:“宝宝……喊我,我才回来了。”
似乎是清醒的。
而且还会喊“宝宝”,证明仍然是萧韶,而不是其它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疏安心了一些。
这时,血雾以比先前快了许多倍的速度淡下去,天上的星辰也几乎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萧韶周身隐隐约约的气势则缓缓攀升。
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很多北夏巫师在往这边来。
林疏自然知道,他们方才和大巫打斗,闹出了非常大的动静,巫师们必然有所察觉,因着血海的阻隔,之前进不来,现在则可以进来了。
夜长梦多,他见萧韶没什么表示,就也没有征求意见,拉着人回了青冥洞天。
和师兄打了招呼,便回房间里去。
魔君的卧房自然给魔君留着,他们两个在洞天里住的是另外收拾出来的一间客房。
乍一关门,林疏就有点不祥的预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锁住了。
他整个人都有点炸毛,转头看萧韶。
萧韶正在看着他。
“你......还好么?”林疏再次问了一句。
萧韶:“尚可。”
林疏:“......要不要喝点热水?”
萧韶看他的目光里似乎带上一点疑惑,然后摇了摇头:“不必。”
林疏有不少话想问,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