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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明显的红,只是眼底一点微微的血色。
他问:“疼么?”
凌凤箫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的碗勺,小口小口极缓慢地喝着,似乎是咽不下去的样子。
到第五口的时候,终于将碗勺在案上一搁,再也不喝了。
林疏问:“难喝么?”
凌凤箫摇了摇头,望着窗外。
他仿佛是望着窗外,又仿佛是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带着些许的茫然和空洞。
林疏从没有在凌凤箫眼中见过这种神情,在他的认知中,萧韶虽然有许多张脸,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时刻冷静清醒的。
凌凤箫忽然道:“你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林疏看着他。
这是一个他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
甚至,喜欢这个词语,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想回忆往日和凌凤箫或萧韶相处的一点一滴,回忆那时的心情和思绪,却如同雾里看花,与往事隔了一层厚重的白膜,无论如何都再抓不到吉光片羽,只如做了一场梦一般。
短短一天之间,恍如隔世。
他长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最终只出来一句。
“我不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无情道的问题,也不知道日后该怎样和他相处,但是,如果凌凤箫愿意,他便不会走。
一年,两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凌凤箫先是眼里微微有一些笑意,继而却摇了摇头,眼中那一丝笑意也变成无边的怅惘。
他伸手。
林疏将自己的手放上。
凌凤箫握住他的手,抬起来,轻轻亲了一下手背,然后就没有再动。
他的头发滑了下来,落在林疏手上,微凉的触感,和嘴唇一样。
林疏说:“别哭。”
“没哭。”凌凤箫放下他的手,眼下的血色似有加重。
他说:“还给我抱么?”
林疏说:“给。”
他坐到床边,便被凌凤箫抱住。
熟悉的动作和气息。
凌凤箫从后面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间。
他听见凌凤箫闷闷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林疏想了想,发觉自己现在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又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最终说:“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没有想做之事,没有想见之景,没有想近之人,如同前世重现。
凌凤箫问:“那你该做什么?”
林疏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情,除了一件。
他说:“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便该做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人有了一个身份,才有该做的事,比如将军应该驻守拒北关,越若鹤应该为如梦堂拿回秘籍。
他无亲无故,两个师父都不在人世,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朋友,只剩一个与尘世还有联系的身份。
他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还和萧韶有事实的双修关系。
凌凤箫就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以前也是么?
或许。
“我对你之心未改,你修为恢复,从今往后便是渡劫的仙君,是好事,我该高兴才是。”凌凤箫抱着他,道,“只是无情道冰凉寂静,怕你难受。”
林疏道:“还好。”
毕竟上辈子也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怕你难受。”
凌凤箫就把他往后拉,林疏全依着他,于是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凌凤箫靠着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常有之事,并不很难受,毕竟我还能抱你。”
林疏看着他。
诚然,萧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但是凌凤箫这个壳子,又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而天下第一的美人正靠在他胸前,温言软语说落花有意。
真正是如花的美眷。
林疏想,自己的人生,也算是十分的传奇了。
不仅修了无情道,还有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同时又是男朋友。
还都非常好看。
他伸手回抱住凌凤箫。
凌凤箫便玩他的手指。
日子仿佛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三天之后,他们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可以动身回学宫了。
虽是说了不必送,将军说殿下万金之体,若自己回学宫,末将恐怕要受罚,执意派出了一队轻骑护送。
南夏似乎比他们来时更加荒凉了,即使行经城镇,也都是荒凉凋敝,一条长街上见不到一家卖点心的铺子。
快要开春,是最缺粮的一段时间,何况去年秋天的收成并不好。
傍晚的时候,恰行至荒野,一队兵马找了一处道观借宿。
兵士自在外围简单扎营安歇,林疏和凌凤箫在观里。
观里有一个约莫八十岁的老道士,年事已高,法力也不剩多少,有些糊涂了,说话上句不连下句,前言不搭后语,但见到他们两个年轻人,还是修仙人,似乎很高兴,说天冷,给两个孩子煮粥暖身。
他们便在观中的天师像前生了火,支起架子,上面吊一个煮粥用的瓦罐。
粥是粗米所制,水一开,便散发出甜香,和着火焰的暖意,照得天师像脸膛发红。
老道士盘坐在蒲草垫上,与他们说话,说我的徒儿没得早,一看见你们,就想起他啦。
又说徒弟,你脾气不好,今天为师看见两个孩子,想收徒,怕你喝醋,还是忍痛不收啦。
凌凤箫静静听,偶尔搭两句话,或是嘴甜一下,老道士极为高兴,几乎要合不拢嘴。
说到兴头上,说我养了两尾好看的鱼,给你们看看。
正要起身,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说,哎呀,冬天水冷,怕水缸里的水全冻上,把它们俩放回大河里去,看不见啦。
凌凤箫倚着林疏,哄老道士说,开了春,它们两个就回来看您了。
老道士说,哪有这种事情。
他搅着粥,叹了口气,说这人间,就是那条大河啊。我把鱼放进去,鱼就离了我,也离了另一条鱼,再也不回来啦。我徒弟离了我,也像鱼进了大河,回不来啦。你俩明天一走,也是进了大河,老头儿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俩的影子啦。
正说着,观门口一阵响动,似乎是黄鼠狼经过。
黄鼠狼不是甚么好动物,凌凤箫抬手,要解决了它。
老道士忙道,别打狐狸,别打狐狸。
他许是眼花了,将黄鼠狼也认作狐狸。
但这一阻止,黄鼠狼已经跑远了。
老道士见它没有被打,眯起眼睛,很惬意的样子,说,阿翠年轻的时候,长得就像个好看的小狐狸。
凌凤箫说,阿翠是您的徒弟吗。
老道士说,阿翠不是,阿翠是个小姑娘,那是我十几岁时候的事情啦。
说罢,又道,阿翠后来嫁人啦,我是全真派的道士,不是正一派的道士,正一派让结亲,全真派不让。阿翠叫我把她忘了,好好修道。我说忘不了,阿翠就说我的修道书上就是这样说的。
说着,老道士拿出随身的《南华经》,借着火光辨认出那一句,给他们两个看。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
故曰……
凌凤箫喃喃念:“故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他念的慢,似乎艰难生涩,而握着林疏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收紧。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中,只听老道士长叹一声:“真想我是正一道的道士啊。”
他说罢,略微浑浊的眼转过来,打量着林疏和凌凤箫二人,良久,道:“真好啊。”
然后又看向林疏:“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怎么都不对你娘子笑一下?”
风水轮流转,桃花源里,萧韶被制裁,现在轮到他了。
第135章 嫁鸡随鸡
然后, 老道士便板了板脸,说:“只见你娘子搂你, 不见你搂娘子,这不像话。年轻人要懂得好好对待娘子 。”
林疏说是, 然后伸手搂住凌凤箫肩膀。
凌凤箫帮他开脱:“他性子就是这样的。”
老道士哼了一声,这才放过他,又看向窗外, 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阿翠还在不在世上。”
又道:“我进全真教修道, 就不该认得阿翠。我认得阿翠,就不该进全真教修道。可我既修了道, 又认得了阿翠。”
既修了道,又认得了阿翠,结果会如何呢?
或选择不修道,与阿翠在一起, 或继续修道, 和阿翠分开。
选择了什么,老道士没有说, 可他们已经知道了。
没来由的,林疏看向了凌凤箫。
既是无情道,又和凌凤箫在一起,结果又会如何呢?
凌凤箫道:“粥好了。”
当下分粥, 喝粥, 又听老道士天南海北说了当年云游四方的事情, 便散去睡觉。
躺下之后,凌凤箫抱着他,闭上眼。
林疏也回抱住他,将手搭在他的腰上。
天地寂静,一时间,耳边只有凌凤箫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林疏便也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与老道士辞别。
老道士昨晚说,人在天地间的分离就像鱼游入江河,一旦分开,这辈子便不会再碰面了。
天地阔大,他们与老道士的缘分,或许也就止于昨夜围炉的夜谈,此一生不会再见。
而他与其他人呢?
林疏不知道。
这一路,走得颇为太平,一行人一路向南,南边春早,边境还是北风呼啸的季节,上陵山周围却已经是春回大地的景象了。
到了山脚下,大祭酒上陵简亲自前来迎接。
凌凤箫少不得又将此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给他。
他并没有提林疏乃是剑阁弟子,而只是说他是渡劫修为。
上陵简却在凌凤箫叙述完毕后,对林疏一揖:“道友能与凤阳殿下刀剑合壁,击退大巫,相比非等闲之辈。”
林疏道,过奖。
上陵简又道:“不知道友师承何处?”
林疏道:“师父只传了我剑法,未说门派。”
这是他一天前和凌凤箫商定好的说辞。
那时,凌凤箫道,北夏诚然居心叵测,南夏也并非清净之地,你有《长相思》功法,难保不会招致他人觊觎。
他现在是渡劫的修为,并不怕别人的觊觎,但若是像蝗虫一样咬上来,也有些让人不快。
林疏说,可能瞒不住。
剑阁具体剑法,旁人可能没有见过,一时之间认不出来,但若有人仔细揣摩,未必不能从招式的风格和独一无二的剑意中猜到一二。
凌凤箫说,我知道,只是不想让你卷入纷争之中。若能拖上一时,我便可以多做些布置。
林疏想,他想的还是过于单纯。
诚然,或许会有宵小之辈觊觎绝世功法,但最主要的窥探,应当还是来自大门派,乃至来自王朝。凌凤箫的意思是,他可能会被卷入多方势力的纷争中。
多方势力的纷争,林疏自然是不想卷入的。
但是有一句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此类推,娶鸡也应当随随鸡,娶狗也应当随狗。
虽然不清楚他和萧韶的关系究竟该定义为嫁还是定义为娶,都是要随的。
他不知道南夏的政局或仙道上有多少暗流汹涌的纷争,但知道大小姐一定处在这些纷争的核心,并直接参与。
——他不明就里,也不想知道这些人究竟在搞什么,不过,只要配合凌凤箫就好了。
上陵简听了这个“我不知道我的门派”的说辞,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但面上仍然和气有礼:“尊师想必是隐世高人,不知……现在在何处?”
凌凤箫道:“他的师父是不问世事的仙君,与凤凰山庄有些渊源,早在十五年前就已四海云游,不知去向了。”
上陵简道:“原来如此。”
然后,便没有再问林疏师父相关的事情。
林疏觉得,上陵简应当是想拉拢他的师父,也就是桃源君。
毕竟对于南北夏来说,多一个高人,就多一分胜算。
但凌凤箫先是说桃源君不问世事,表明他不会被拉拢,又抬出凤凰山庄来,上陵简即使想再探究这件事,也没有探究的余地了。
与上陵简交谈完毕,两人便回了住处。
碧玉天竹海依旧,甚至冒出了一些早春的新笋,一阵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恍如隔世。
惊风细雨苑的陈设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们一进来,便看见一条翠绿的影子扑到面前。
“林兄,大小姐!”
乃是越若鹤。
越若鹤十分激动,激动的情绪使这只条理清晰的杠精也说话颠三倒四起来,不过中心意思倒还明确。
当日凌凤箫断后,让林疏和越若鹤先走,后来林疏又留下,让越若鹤先走,越若鹤心知自己要带着血毒和《万物在我》回去,责任重大,当即御风疾奔,一路回了南夏,没有遇到险情。回到学宫后,将血毒样本交给术院,秘籍还回家中,立刻派人潜入北夏暗中探查二人的踪迹,屡寻不得,担心至极。
凌凤箫说:“为何不在梦境中问?”
越若鹤:“你二人在梦境中没有姓名。”
林疏:“……”
在梦境中,他们一个是折竹,一个是萧韶,要是越若鹤能在梦境中找到他们,那才有鬼。
凌凤箫也有点尴尬,转移了话题,问越若鹤秘籍是如何失窃的。
原来那日越老前辈羽化大典,如梦堂上下齐聚大典上,各大门派也都派人祝贺,秘籍所在之处防守略有松懈,便被人用难以想象的高超手段窃走。
如梦堂四处寻找,多方探听,没有找到自家秘籍的下落,却听到了黑市将拍卖一本疑似《长相思》的绝世功法的消息。
绝世功法就那么几本,一本刚失窃,另一本就被卖,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然而消息传到如梦堂这边,已经有些滞后,越若鹤赶到黑市的时候,功法已经被卖出——于是他便潜入北夏王都寻找线索,才有了遇见凌凤箫林疏二人的事情。
说罢,越若鹤说:“虽追回了秘籍,但我觉得此事也过于蹊跷。”
凌凤箫:“确实。”
然后他望向林疏:“你怎么想?”
怎么想?
除了蹊跷,还能怎么想?
既然偷窃那人能以高超手段把秘籍偷到手,为什么不自己吞掉,而是放在黑市上卖掉呢?
若是求财,卖也就卖了,怎么还假托《长相思》的名义?
林疏道:“有人想引剑阁出来。”
凌凤箫点点头。
林疏蹙了蹙眉。
先是拿到《万物在我》,绝世功法上都有特殊的气运,能够被辨认出来,如梦堂丢失秘籍的消息又藏得严实,没人知道,所以大家都会认为,这就是《长相思》。
而想买《长相思》的人……除去南夏北夏的各方势力,还有一个,就是剑阁!
而北夏,从好几年前,就对剑阁有想法。
那……他和凌凤箫,算不算被引出来了?
林疏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看了看凌凤箫,就见这人也微蹙眉头,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凌凤箫拉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疏余光看到越若鹤有点目瞪口呆。
第136章 拜见阁主
大小姐的房间, 依然像以前那样暖软华丽。
凌凤箫乍一点上香炉, 窗户里就窜进来一个黑影。
猫迅速地爬到林疏身上。
又沉了。
林疏顺了顺猫毛, 它又跑到凌凤箫怀里, 谄媚地叫了几声。
凌凤箫也抱住了它。
下一刻, 果子从青冥洞天里出来,喊:“清圆!”
猫:“喵?”
果子抱起它,开始撸毛。
凌凤箫问:“你认得它?”
果子说:“折竹认得,我有一点点折竹的记忆。”
林疏想,果子虽然不是折竹,但化形的时候是借了折竹的躯壳, 所以有那么一点来自折竹的模糊意识。
而猫原来住在幻荡山上,曾经是叶帝的猫,被叶帝养过, 折竹又是叶帝曾经用过的剑, 也怪不得果子能喊出猫的名字来了。
果子得道:“我身上一定也有一点点折竹的气息, 你看,它亲近我!”
话音未落, 猫就从果子怀里溜开,重新爬到了林疏身上。
果子:“……”
凌凤箫笑出了声。
果子:“不许笑!”
他过去林疏身边:“猫猫抱。”
猫不理睬。
果子:“……”
气氛正十分尴尬,越若鹤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虚掩的门进来:“苍旻听说你们回来了, 也过来看——”
房间内一片死寂。
林疏把目光从猫身上移开, 往房门那边看。
越若鹤和苍旻杵在门外, 一动不动。
林疏便又顺着他俩的目光往回看。
这两个人在看果子。
精确一点来说, 是在看果子的脸。
林疏便也看果子的脸。
果子长得漂亮,而且漂亮得没有一点创意。
一半像凌凤箫,一半像他。
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铁板钉钉的像。
他又看向苍旻和越若鹤两个。
就见苍旻艰难地开口道:“你俩……的孩子?”
果子正在和猫拉拉扯扯,闻言随意道:“是啊。”
苍旻咽了咽口水。
“你们……这两个月在外面有奇遇?”苍旻两眼无神:“去了那种,外面一天,里面一年的地方?”
越若鹤也两眼无神:“大小姐,你之前闭关,难道是……”
凌凤箫制止了他们的幻想:“并非你们所想。”
越若鹤:“……哦。”
越若鹤难道是认为大小姐闭关的那两年不是闭关,而是去生孩子了吗?
林疏想,两年前凌凤箫才十八,那自己也太不是人了,怪不得刚才越若鹤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再一想,自己今年也还差一点才能到十九,萧韶也挺不是人的。
解释完果子的来历,那两人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送走来慰问的两个人,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
——多亏凤凰山庄的那些女孩子们去外面做委托了,不然场景还会更加热闹。
果子很不高兴。
原因无他,不想和男人说话。
林疏和凌凤箫在学宫中交好的朋友本来就寥寥无几,还大都不是女孩子,这让果子十分难受。
但没有人同情他。
果子绝望地回青冥洞天,顺便把猫也捞走了。
房中又只剩下林疏和凌凤箫。
凌凤箫靠在林疏肩上,说:“想你以后和我一起住。”
林疏没什么想法,但他现在的原则是以凌凤箫的意愿为准,便道:...“好。”
凌凤箫说:“那等下去你房里收拾东西。”
林疏想了想,问:“是否对你名声有碍。”
这个世界还是很看重女孩子的名声的。
虽然萧韶并不是个女孩子,但凌凤箫这个壳子毕竟还要遵守一些凡间的礼数。
“我以前名声便好了么?”凌凤箫道,“好事之徒嚼舌根时,往往说凌凤箫守望门寡——如今我可是你三媒六聘,三茶六礼的未婚妻。”
说罢,又道:“不过,还是要寻机会昭告一下天下。”
林疏:“嗯。”
“不想上学。”凌凤箫玩着他的手指:“想回山庄和你成亲。”
林疏想,上辈子,人们说早恋有害学习,果然不假。
连凌凤箫此等学神都不能免俗。
他张了张口,想告诉凌凤箫还是要继续上学,忽然看到凌凤箫的眼神。
明明说着回家成亲,却是很空旷寂寥的眼神。
他便说不出话来了,良久,道:“抱歉。”
“无妨,”凌凤箫道,“你非凡尘中人,若是有情有欲,才是妨碍。”
“倒是你……”他笑了笑,继续道:“仙君,我这样,会不会损你修为?”
林疏:“我不知道。”
凌凤箫道:“但我看你修为颇为稳固。”
林疏:“嗯。”
事实上,他的修为不仅没有损害,甚至因为一直在缓慢吸收着天地灵气而持续增长,大约不出一年,就能回到原来的水准。
说到修为,凌凤箫似是来了兴致:“你那两招《长相思》,玄妙无比。”
林疏道:“你亦是。”
他们二人现下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凌凤箫当即拿出纸笔,要与林疏拆招。
林疏画了《长相思》的前两招“空谷忘返”与“不见天河”,凌凤箫则是《寂寥》的前两招“悲秋”,“观河”。
凌凤箫看着林疏的招式,道:“这两式苍茫寂静,像是你能悟出的。”
又道:“《长相思》开篇两式便已如此,此后的招式,却也果真只有无情之人能够使出了。”
林疏道:“我眼下只能悟出两式。”
凌凤箫便道:“北方多雪原冰川,天地寂寥,很合《长相思》的意境。我陪你去参悟天地,或许会有进境。”
林疏:“多谢。”
凌凤箫便道:“不必谢。”
他们便又讨论了一下《长相思》的第三式“壁立千仞”。
这一式,在原有的苍茫寂静中,又多了无边的孤高。
“此式与前两式相较,多一分居高临下。而你眼下修为,已然可以一览众山小,”凌凤箫拿笔在纸上推演,“练成之日指日可待。”
林疏顺着他的推演想象招式。
前世练第三式,总是不得其法,眼下却果真有了些头绪。
而凌凤箫武学上的造诣与天赋,实在非常惊人。初次接触剑阁功法,便能迅速入门。
推演完三式,各自都有许多收获,这才收起纸张,准备看凌凤箫的刀法。
凌凤箫却突然道:“这样绝情的剑法,为何要叫《长相思》?”
“据说是前辈深意,”林疏回答他:“若弟子心境不够,看到《长相思》此名,便会心思浮动,恰好与剑法映照,可以明了自己心境不足。”
“是这样么。”凌凤箫眼中有思索之色,确是另提了话题,“《寂寥》最后一式名为‘天意如刀’,《长相思》最后一式,叫什么?”
林疏答:“黯然销魂。”
凌凤箫似乎怔了怔,良久才道:“果然。”
林疏:“嗯?”
凌凤箫...便说起一段往事来。
说是他小时候凤凰血发作,幸而有桃源君搭救。
“桃源君是很好的人,我那时一天之中,有时会清醒一两个时辰,便总是缠着他,他也从不生气。”凌凤箫靠在他肩上,望着窗外,似乎有些出神:“我听母亲说,桃源君修为绝世,剑法无双,便对他说,要看他的剑法。他总顺着我,便给我看了《长相思》。”
林疏想,怪不得当初萧韶在演武场中与他过了那一次招,便认出了《长相思》,原来是见过的。
“具体剑法招式如何,我已忘了,只记得最后一招。”凌凤箫微微垂下眼,“那一招,使我心动神摇。他舞毕许久,我仍不能回神,只觉怅然若失。后来长大一些,看到‘黯然销魂’四字,觉得仿佛又看到那一式,只是那时,他已杳无音讯了。”
林疏说,待我练成,可以给你看。
凌凤箫就笑,说,那我等着看。
说完了《长相思》,又看《寂寥》。
两相对照,林疏立刻看出了这两个功法的不同。
《长相思》是孤冷高寒,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寂寥》却不同。
若用一个字来形容《寂寥》,那就是“悲”。
秋风一起,万叶飘零,而人非金石,百年之后,亦同归尘土,是“悲秋”。
登高而观,江流东去,逝者如斯,不可追溯,是“观河”。
世间繁华美艳,欣欣向荣之物,终归尘土,的确可悲。
而唯有曾钟爱此物之人,才会感到“悲”。
但天行有常,美好之物的消失是不可挽回的过程,这便是“天意如刀”的道理。
在这一刻,林疏突然明白了梦先生的那番话。
梦先生说,宁愿你们一辈子都不能用出这样的招式。
他不由自主看向凌凤箫。
凌凤箫在很专心地画图。
很漂亮。
这人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可林疏觉得,初见时那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漂亮得最耀眼。
但那时的大小姐,也并不是毫无烦忧。
他问:“你何时会的这两招?”
凌凤箫道:“很早便会了。”
他语气平淡,但这并不是平淡的一句话。
很早便会了,便是很早便懂得“悲”为何物了。
林疏想起凌凤箫手上那枚凤凰令。
凤凰令,世上只有一枚,代表凤凰山庄的无上权柄。
而这仅有一枚的凤凰令,不在大庄主手中,却在凌凤箫手中。
所以,凌凤箫虽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事实上却是山庄的实际掌权人。
大小姐终究不是大小姐。
凌凤箫问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