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师父。”陈微尘看了过来。
“原本应该是陆红颜,现下只有你在此。”叶九琊看着他:“可以吗?”
陈微尘轻轻道:“师父,放心。”
他看向迟钧天:“前辈,开虚空后,我与师父去往魔界,劳烦您回人间时带着温回。”
迟钧天并未拒绝:“好。”
“阿回,听着,”陈微尘理了理自家小厮略乱的头发,温声道,“跟着小道士和陆姑娘,一年之内我们必会回来,若是不想等,便回月城,我回来后会去寻你。”
刚刚清醒过来的小厮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家公子大抵是要扔下自己去个不是人间的地方,眼眶顿时微红了起来:“我要跟着照顾公子。”
“乖,”陈微尘与他亲昵地碰了碰额头,“那里去不得。”
“我和您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出生起,我还没有一日离开过公子,”小厮低声道,“您除了琴棋书画斗鸡走马什么都不会,离了我,不知道要过成什么糟糕样子。”
“我照顾好自己,你留在人间,乖乖等我回来。”陈微尘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迟钧天抱臂斜睨着这一幕:“我看你家主人身上气运,大抵是那天正午出生,不知带着多少要命的煞气,你离开倒好,必定命途顺畅,免得被他克死。”
“有叶剑主在,出不了事。”陈微尘最后安慰了温回一句。
温回看向叶九琊。
叶九琊对他点点头。
面容清清秀秀的小厮微微垂了眼:“公子,我等着你回来。”
迟钧天上前几步,在温回身边站定,对叶九琊道:“那也是我的徒弟,人间那件东西我会留意着。”
叶九琊:“多谢前辈。”
陈微尘走到叶九琊身边。
叶九琊整个人气息缓缓变化。
他闭上眼,身上隐有微光浮起,剑气在周身盘旋不去。
那气息是熟悉的,像极了方才南海之上陆岚山开剑冢后铺天的气势。
那传言没错,南北两剑,本是同源。
心法分三个境界,剑形剑意剑心。
剑道有极巅,登顶之后,能够以身化剑。
故而南北两剑派皆有剑冢,是历代惊才绝艳的前辈死后化作无双宝剑,待有需之时用出,守卫后代弟子。
仙道绵延年数,早已数不胜数,剑冢中剑却始终不过二三十柄,可见剑道绝巅是何等荒凉。
相传,此剑承载天道,可斩破虚空。
叶九琊身前浮现点点碎光,逐渐凝聚出一柄冷白的长剑来。
他自己却已然无一点修为在身,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许多。
迟钧天一身修为雄浑,却是用来推演天机,并不通晓剑招剑意,同那算命的老瘸子一样,明明境界极高,却不通武道,也从不使玄门符咒。
眼下只有陈微尘能够当那持剑人。
迟钧天以为他是叶九琊徒弟,自然精于用剑,故而没有疑惑。
陈微尘对叶九琊肖想已久,如今一亲芳泽的机会终于从天而降,却实在愉悦不起来。
似是骨质的长剑通身冷白,触手寒凉,应当赞一声剑如其人。
“毕生修为尽在此中,你为了他——”他握住剑柄,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叹了口气,“师父,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嫉妒的。”
叶九琊缓缓闭了眼,不知是什么神情。
陈微尘的手握紧那冰凉剑柄,微微发颤。
起手,出剑,剑光向无尽深渊划去。
昔有人一剑挽天河。
今有人一剑斩虚空。
空茫无垠的深渊里出现一道漆黑的裂口,边缘震颤,随时都会合拢的模样。
迟钧天带着温回来到崖边:“告辞。”
温回无措地往后看,与自家的公子最后对视了一眼。
陈微尘对他眨眨眼,顺手拉过来他的左手腕握了一下再放开。
少年时悄悄溜出门,两个人甩下家奴在巷子里游荡,一身霉气的公子总会招惹出红着眼的野狗吠叫着来追,便一个拽着手腕拖着另一个在小巷里狂奔。
躲狗的方法多种多样,免不了有要兵分两路的时候,这时候拉着对方腕子的手就用力捏一下再放开,暂时一人钻进一条巷子,再各自狼狈着在下一个巷口遇见。
温回会意,清亮的眼略有了一点笑意。
迟钧天纵身跃下。
陈微尘抓住叶九琊,也跳了下去。
坠下后便跌入一片光怪陆离中。
无数情景化作极碎的碎片,如同五光十色的细沙流淌着,专心看其中一个时便能清晰看见其中景色。
有南朝属地衰草连天寒烟碧,有北方荒野百里无人,有仙家气象华彩光辉。
虚空的裂缝通往他们的来处,通往整个人世。
在终于看到一片阴霾的天空和浑浊的雾气时,陈微尘带着叶九琊向那处落去,碎片吞噬了他们,天空和雾气化作真实,两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天上淅沥沥下着小雨,天空是暗灰色,地面淌着流动的雾气。
不知是何处,总之已到了魔界。
天河开辟,仙魔相隔已久,不知此处现在是何种境况。
陈微尘将叶九琊安置在一处树下,勉强不会被雨丝侵扰。
那剑耗去了过多元气,不知何时才能休养回来。
叶九琊声音中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抱歉,要你来涉险。”
陈微尘美人在怀,哪里在意涉险,只低低笑了一声,道:“我愿意跟着你,哪里去不得”
他大致能猜出叶九琊原本的计划,开生生造化台之物,免不了有魔界的东西,去魔界势在必行。便要请剑台暂时停住对归墟的镇压,与陆红颜一同进去——陆红颜是二重天,距境界巅峰也只是一步之遥,即使在魔界也不会遇到多大危险,足够安全等到叶九琊修为恢复,再去寻那九幽天泉。
未曾想归墟忽然异动,要剑台请出剑冢镇压,他们只能赶在这之前下去,陆红颜原本也能来,却被阑珊君挡下,才有了现在自己与叶九琊来到魔界的场景。
——实在是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美人修为全失,可以为所欲为。
待雨势稍小,他们走出了这片树林。
树林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雨雾漫漫。
眼下要先找到一处人家暂住。
凡间或许不知晓,但仙家总有些传承千年的秘典,记着仙魔分隔的始末。
那时天下不是十四洲,而有二十三洲,凡人式微,仙道魔道势同水火,折损无数,仙家清气扰魔道修行,魔道的浊气又使仙家厌恶,两家帝君终于做出决定,分隔清气浊气,各自清净。
然后便是以修为论英雄,又是一轮比斗后,魔道拿了九洲,仙道十四洲。
于是开辟天河,各不叨扰。
至于魔道不满于区区九洲,数次想要冲破天河,是后话了。
九洲中的凡人自然也被划到了魔道地界,此处应当有凡人城镇。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处峡谷后看到了村落。
炊烟袅袅飘着,倒是一副和平安宁景象,其中人穿着长相与中洲并无大异,只是肤色略晦暗了些,应当是常年生活在魔气中的缘故。
“倒不像说书人故事里那样凶恶——仙与魔到底离凡人太远,该怎么活还是会怎么活。”陈微尘又拿了锦扇出来,风雅气度并未因风波变故折损半分。
他们走近了村子,田头的老汉看到他们,前来问询:“两位是……”
“出来游玩,不慎迷了路,”陈微尘问:“老丈,可否叨扰借住几日?”
老丈倒是热情,二话不说带两人回了自家的院落,招呼老伴烧茶水。可见此处虽是魔界,然而民风淳朴,大概也天下太平——与兵荒马乱的中洲截然不同。
不免要问两人从哪里来,陈微尘胡诌了一个地名,满眼茫然道:“我与表兄正在游览山水,不料一阵阴风吹来就失了知觉,醒来就到了此处。”
老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实在是没有听过这么个地方,肯定是离得太远——你们莫非是碰上神通法术了不成?”
陈微尘默默把“神通法术”一词记下——魔界里的神通,实在可疑,大抵就是修魔人了。
他解下腰间白玉环来——总共就随身佩了这么些东西,玉佩丢进了虚空,这是仅余的家当了。
“老丈,我与表兄只想着在城郊游玩,身上分文未带,只有这一样值钱东西,眼下不知怎样才能回家,想必要叨扰许多时日……”
那玉玲珑剔透,一见便知不凡,老丈眉开眼笑:“两位公子也不必担忧,过几日是幽水候广选兵侍弟子的时候,大人们会到村里来看孩子的慧根。只消问问那些有神通的大人,便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准还能立刻送两位公子回乡!”
作者有话要说:肥嘟嘟的一章,晚安≧3≦
第24章 天眼
次日清晨小雨停歇,乌云散去,天边多了晴色。
修魔人气息如何,他们尚未知晓。虽说叶九琊修剑,与玄门赖以修行的仙家清气并无太大相关,终究来自天河那岸,不知会不会被此处人看出形迹。因而那剑始终未收回体内,此时他气息与凡人无异,甚至还要虚弱上许多。
陈微尘虽也有一重天境界,却无此种忧虑。盖因这人不知修了什么邪魔外道,一点清气也无,加之那一看便知天道不容的气运,无论如何与修仙二字扯不上关系。
陈微尘哐当当摔了几次锅碗,被老丈家炊早饭的儿媳笑骂着赶出了厨房:“还以为你要帮忙,却是个添乱的!”
他在院落里大榕树下悠悠闲看了一会儿日出,回头望向窗内。
见叶九琊半倚在床头阖目养神,容颜如玉,不似往日冰冷。乌发散在肩头,如白宣墨画。
清晨曦光穿过窗棂落在那人身上,烟岚尽散,雪上初晴,要教人看得痴了。
陈微尘一时恍惚,良久才回过神来,只觉胸腔里漫上来无尽的酸软,恨不得叶九琊就这样安安静静待在房里,一辈子都不要恢复修为才好。
他又觉得很满足,仿佛来人世一趟,不过是为了得见此情此景,纵然今日就是死期,也是千万般的愿意。
“实在是没有出息。”他这样想着,却仍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分毫,又嫌后院传来的鸡鸣可恶,怕吵着了房中人。
看了好一会儿,又想:“出息此物,不要也罢。”
等日头渐渐升起,厨房里儿媳的早饭已然完备,刚从罐中挖出的咸菜佐着甜香四溢的米粥,炒了碧绿的青菜,蒸出白软的馒头,起锅时一室香浓的白烟。
陈微尘端去房中,轻声唤:“表兄,早饭好了。”
这“表兄”之称虽是对老丈的托辞,他自己却是很喜欢,“师父”“表兄”一气乱叫着,仿佛真就有了那么些斩不断的尘世牵绊。
叶九琊缓缓睁开眼来,道:“多谢。”
陈微尘便笑了笑:“不谢。”
如是又过几日,这两人同寝同食,有话便说,无话便各自待着,气氛倒也并不僵硬。陈微尘此时却规矩起来,很有一番发乎情止乎礼的模样,两人间又多了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待叶九琊恢复了些,正逢此处的一个妙节。
节名相思节,未成婚的姑娘和年轻后生要用一条细红绸写了心上人的名字,系在村头大榕树枝条上,来年就会得偿心愿,修得白头之好。
陈公子向老丈的儿媳讨来一条红绸,也学着样子,打了个精巧的结挂在树枝上。
后退几步望去,树影婆娑间红绸依依,很是美丽。
对家刚与他混熟的年轻汉子听闻,上门与他玩笑:“陈兄弟,小闺女才玩的东西,你也信了这个?”
“要说能让心愿得偿,我是不信的,”陈微尘对他道,“可其实也不是求实现,只是想那人知道,世上有个人等在那里,愿意和你过上一辈子。”
“酸,实在是酸,”年轻汉子捏着鼻子,“文绉绉的,我不爱听。”
“——那你就酸着吧!”陈公子一番情意本想找个人诉一诉,不料是对牛弹琴,很是生气,与那汉子打闹了好一会儿,才道:“赵大石,我挂条的时候正看见一个新挂上去的写着你的名,你说是不是东边小眉写的?”
汉子登时红了脸,坐立不安,也不与他玩了,匆匆忙忙朝着村口要去看——还在门槛绊了一跤。
。
叶九琊看着陈微尘背影,几乎能想见他总是淡淡温柔的眉目。
他从那眉目中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像书生庄白函家里含羞的小娘子,像望着娘子时的书生,方才匆忙出门的赵大石,还有雪山脚下嫁娶时风吹开红盖头露出的嘴角微翘的新娘。
那只是一个人,却好似又是整个红尘。
他此前是全然不知红尘为何物的,只今日隐约看见。
一夜无话,到第二日,便是老丈所说幽水侯遣人选兵侍弟子的时候了。
这几日来他们旁敲侧击,大致明白了这里的状况。
修仙人超出凡俗,活在凡世外,此处却不然——没有皇朝、皇帝,唯有魔君与魔帝。
凡人耕织劳作,若出现了有修行天赋的孩子,则被选走拜师修魔,从此高人一等。
帝君统掌九洲,下有诸位君侯,皆按实力划定。
此处为九洲中的烛洲,是幽水侯的属地。
据老丈说,幽水候手下那些“使者大人们”除了会定期前来择选有根骨的孩童、少年,也会管一些大事,诸如瘟疫洪水之类天灾——对凡人稍为照拂。
一早便有三个修魔人来到这里,黑衣上纹绣深蓝水纹,走路时粼粼波动。
家中有年龄合适孩童的,纷纷打开大门,等着这三人前来检视。
老丈家的大孙子今年十五,这少年郎天生力气大,被认为极有可能走上修炼的路子。
陈微尘懒洋洋倚在门框上,对叶九琊道:“叶兄,你看那三人,虽说修魔,看起来却是潇洒出尘,气派得很呐。”
叶九琊:“心中有道,自然与凡人不同。”
说话间,那三人已经检视过几个孩子,来到他们所在的这一家。
一个黑衣人先是在大孙子身上捏了捏骨头:“根骨尚可。”
为首那个打量了一下这半大少年,道:“问慧根。”
然后就像当初谢琅问陈微尘一般,手抵他额头开始发问,约莫有几十问后放开:“慧根也尚可。”
老丈喜形于色。
黑衣人对他的态度也客气了些:“老人家,带他去村口等候。”
老丈连连行礼,高兴过后又想起了几日前捡来的两位客人,对黑衣人道:“大人,我家现有两位客人,遇上了怪事,您神通广大,可否……”
黑衣人抬眼看了看两人:“是何怪事?”
陈微尘顺着自己的胡诌,加上这几日来得到的信息编了下去:“我们本是涅明洲人,郊外游玩时忽见天上一阵黑风,朦朦胧胧间就到了此处——该如何是好?”
黑衣人仔细打量了两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陈微尘觉得这人算是尽职尽责,听说此等奇事,少不得要问个仔细,甚至禀明幽水侯,把两人带入城中——然后他们便有机会可以接触到真正的魔界,寻找所谓“九幽天泉”的蛛丝马迹。
谁料他道:“涅明洲,实在太远,你们大抵是回不去了,不如就在此处安家。”
然后掀了掀眼皮:“涅明洲风气懒散,懈怠修炼,你们可曾检过根骨?”
根骨,这是万万不能被摸的。陈微尘被叶九琊七日换骨之后,一身纯正仙骨,一旦那人上手来检视,立刻露馅。
他与叶九琊对视一眼——此法不成,看来要另寻他法去深入魔界。
于是道:“检过,我们二人皆无根骨。”
黑衣人“唔”了一声,往下一家去了。
没走几步,却忽然停下来:“不对……不对。”
他来回走了几圈,皱了眉:“气机不对,这里我来过许多次,绝无可能会是这样。”
他来回打量着整个村子,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陈微尘与叶九琊的方向。
不好,大抵是被发现了。
陈微尘抓住叶九琊,另一手按在随身配着的剑上,打算逃走。
——这是叶九琊将剑道心法修至最巅峰,一身修为所化的剑,能够斩破虚空,杀仙侯都是绰绰有余,他们有此倚仗,也并不惧怕。
那人看着这个方向,对身边人道:“拿天眼来。”
“天眼”此名,一听便知是能窥破某些东西的。
那人接过一个画着奇异符号的黑色甲片贴在额上。
半晌,脸色凝重。
陈微尘浑身绷紧。
黑衣人放下甲片,略有些僵硬,垂下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要攻击的前兆。
陈公子十分有现在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的自觉,稍上前一步挡住了他。
黑衣人见他动作,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一般,方才的僵硬被打破,直直跪下。
“陛下!”
陈微尘:“……”
此情此景,他首先想到的是——
“叶兄,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十二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25章 星罗
三个黑衣人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
陈公子满脸无辜,活像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然而此时不容得他解释,只好逢场作戏。
他慢悠悠走到三人面前,认真道:“你们认错了。”
黑衣人诚惶诚恐:“是,陛下,我们认错了。”
陈微尘拿扇柄挑起为首那个的脸来,与他对视着,见他眼中既敬且畏的神情十分真切,开始就坡下驴。
他“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曾见过我?”
“是的,陛下,二十年前您在星罗渊封帝时,我曾遥遥望见过您。”
陈微尘继续从容不迫:“天眼?”
黑衣人脸色煞白:“我用天眼亵渎陛下,窥探陛下气运,请陛下责罚!”
陈微尘放开他,声音冷淡:“情有可原。”
黑衣人连连顿首:“多谢陛下。”
陈微尘步回原来的地方:“你们走吧。”
黑衣人如蒙大赦,连接下来几家的孩童都不去检视,拉起老丈的大孙子,逃一般走了,与来时相比毫无仙风道骨可言。
把孩子送至村口的老丈本来还拉着孙子的手殷殷叮嘱,猝不及防人就被拖走,不由得一头雾水:“大人们怎么这样急?”
见三个瘟神远走,陈微尘立刻撇清关系,要证实自己的清白:“是他们认错,我与那见鬼的魔帝没有半点关系。”
叶九琊淡淡“嗯”了一声,他们往回走。
陈微尘犹不放心:“信我?”
叶九琊:“我亲自镇守天河,二十年间未曾有魔物渡过。”
陈微尘放下心来。
他又有些惆怅:“魔逆天道而修,故而气运极厄,看来我的气运是糟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地步,不必修魔,便能与魔帝相媲美。叶兄,你说,我是不是该改去修魔道?”
叶九琊:“你已身具仙骨。”
陈微尘闷闷道了一声“也是”,扇子往木桌一扔,躺在床上:“不过,我不修魔尚且如此,若修了,恐怕立时天雷轰顶,与你的焱君一道去了。”
叶九琊看着陈微尘。
他在想,究竟是什么缘故,才能让一个人这样不容于世。
魂魄转世重生确有先例,可先例中纵然也牺牲许多,却不曾有这样的代价。
佛道三世轮回、十世轮回的修行,不仅不会横遭天谴,反而积攒功德。
当年事,他并不是一清二楚。
只知道那人是向天道自请兵解,天降万道惊雷,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若他原本就给自己留下退路,算不算违逆天道?
若他上一世行的便是背离天道之举,然后避过轮回再世为人,是不是会招来天道这样的敌视?
剑阁镇守天河,守仙家,尊天道,他原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然而归墟崖上迟钧天对天道的敌意如此明显,让他不得不多想。
会不会……面前这人根本不是巧合的魂魄碎片入体,而原本就是那人完整的三魂七魄?
他看着床上人风流温雅的相貌,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一时竟怔住了。
——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陈微尘于半空中遇到叶九琊的视线。
他略阖了眼,有些低落:“你又在想他。”
他起身,拿过冷白的长剑,轻轻抚触:“说是无情道,心里却装着焱君,到底是不是无情,有没有动心?”
他望着叶九琊,离得极近,伸出手,想要触一触这人的冰凉柔软的墨发。
将触到时,指尖顿了顿,又收回去,眼中失魂落魄。
“叶九琊,我常会想,如果我是他,是不是就可以这样做。”他闭了闭眼,转过身去不再看,“我要疯了。”
“或许你本来就是,”叶九琊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只是自己不知。”
陈微尘摇了摇头,声音中竭力压抑某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我不是,求你不要再说。”
他们间原本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僵硬冰冷下来。
是夜,两人都没有入睡。
房间未点灯,叶九琊在窗边,而陈微尘右手支腮,斜倚在桌案上,半阖了眼,整个人浸在夜色里,比起白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这沉郁中几分真几分假,却是不得而知。
他们在等人。
看那黑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必定管不住自己,要去说给主子听。
魔帝毕竟不同于人间皇帝,哪有微服出巡的道理,幽水候听闻后,必定要前来。
而陈微尘有了那一身可与魔帝相比的气运,对他自己毫无用处,可在魔界就是无上修为的证明,他自己本事稀松平常,却可以借此兵行险招,与虎谋皮一回。
夜深,月至中天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光映进来一个修长而绰约的影子,女人的裙裾露出一角。
“陛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声音软而不媚,堪称百转千回。
是个身穿深紫衣的女人。
待看清陈微尘相貌,她几不可查地微微顿了一下:“您……”
陈微尘勾唇笑:“我?”
幽水侯道:“您比那时年轻了许多。”
陈微尘略抬眼,漫不经心看着她:“我长得像魔帝?”
幽水侯审时度势,恭顺地低下头,道:“这位大人。”
陈微尘轻轻抚着手中剑,威胁之意满满,剑气萧寒,带着逼人的冰冷威势,使人胆战心惊。
幽水侯轻轻瑟缩了一下:“您要侯位?”
魔界中君侯交替是要一战分胜负生死,幽水候看着他身上与魔帝相差无几的气运,心知自己绝无可能是敌手。
陈微尘声音冷淡:“我何须要你侯位。”
幽水侯轻舒一口气:“那您?”
陈微尘:“九幽天泉在何处。”
幽水侯答得乖顺:“星罗渊之上,魔皇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