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下水了?伤好了?”霍锦骁问他。
“已经没事了,你快点下来,别磨蹭。”他又吼了一声。
霍锦骁便退回舱里,将衣裳褪了。她知道今日要下水,贴身穿着水靠,下水前拿轻薄的外袍一罩,便能下水。
水花扬过,霍锦骁跟着他入水。
“祁爷,你是要寻水下的东西?”她抹把脸,问道。
祁望只打个潜下水的手势,道了句“下去就知道了”,头便一猛子又扎进水里。霍锦骁深吸口气,跟他泅进水中。
外袍浮散,像层烟纱,她纤细的身骨在烟纱间隐约可见,宛如海底摇曳的柔软藤蔓,又似漂亮的鱼儿,慢慢往海底游去。水质很清,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见,阳光透过水面照入海底,浸染出光怪陆离的颜色。霍锦骁看到成片的珊瑚在脚下铺展,绚丽夺目,像长在海里的花,无数的鱼从珊瑚间游过,都她从未见过的颜色与形态。她往下沉去,顶着水里巨大的压力,想要落脚在珊瑚上,又伸手去碰游过身边的鱼,那鱼滑溜窜远,不给她接近的机会,她伸出的手臂却被祁望抓住。
祁望拉着她又往水面上去,光怪陆离的世界渐渐远了,两人一前一后浮出水面。
“珊瑚割脚,那伤也难愈合,底下还有海胆水母之类,你别踩下去。”祁望抹下脸上的水,粗声道。他有些喘,这丫头的水性果然好,泅到水下的水间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霍锦骁也大口呼吸,睁着一双亮敞的大眼,很兴奋。
“这下头好漂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祁望有些恍神,看着她良久才道:“不用你帮我做什么,这里是当初我承诺过会带你来的地方。”
他只是完成当初未能完成的约定。
霍锦骁想起他说过的话。
平南附近最美的海域,长着最美的珊瑚,只有水性够好的人才能看到。
从两人相识的最初,他就答应过带她来看,起先不过戏言,后来两人都当了真,再后来他放弃了这个约定。她在平南码头的山坡上等他,饮光了整坛酒。
“果然很美。”霍锦骁眼眸半垂,又深深吸口气,猛地扎进水里,往海底游去。
祁望跟着她潜下水,游在她身边。珊瑚群里有太多色彩瑰丽的鱼,却没有一只比得上她。她和这些鱼一样,越想触碰,越想抓牢,她就会一下窜出老远,不给他留半点余地。
她挺狠的。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霍锦骁缓缓地游着,将这片海域的美尽收心中,她知道过了今日,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了。这片珊瑚,就像祁望当初曾给她的一瞬动心,很美,但她不能带走,记着便好。
旁边的游鱼忽然窜开,黑色的身影猛然间靠过来,霍锦骁一惊,已被祁望圈到怀中。水中难以开口,也难以施力,她只能抿紧唇惊愕地看祁望俯来的脸。
阳光透过水面,折成他眼底迷离的光。他还是未能放开她。
两人纠缠着,慢慢浮上海面。祁望牢牢圈着人,将额头抵在她额上,喘息着开口:“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嫁给魏东辞?景骁,我不甘心!你明明也曾对我动心,为何转头就抛开?是不是因为魏东辞?如果他没有出现,没有与你重逢,你还会和他在一起?”
霍锦骁觉得祁望疯得连一点理智都没剩下,两人身上只有水靠,靠得这么近,几乎相当于肌肤相亲,她羞极恼极,才刚生起的那些温柔烟消云散。
生平最恨,就是叫人这般羞辱。
这是逼她把话说绝。
“祁望,放手!我和你之间的事与东辞没有任何关系,当初是你放弃在先,又谈何甘不甘心?况且我也从来没有爱上过你!”
纵然有过动心,也尽皆泯于二人渐行渐远的步伐之下。
“没爱上过我?”祁望只觉心口被利刃刺入,剜心蚀骨地疼,“景骁,你太狠了,难道你对我就连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低沉的声音像兽鸣,他眼底的狂风骤雨像困兽最后的挣扎。
霍锦骁脑中乱成一团,只抓着一丝清明缓缓摇头。
祁望失神看她,她只觉得他手劲松了些,突然将头低下,整个人贴着祁望的身体往水里沉去。祁望抓着她的手,没能再抓住她的人,她屏气在水里翻了一圈,堪堪脱离祁望的钳制。
“哗——”水花飞溅满天,化作急雨噼啪而下。
纤细的身影自水花中跃飞而出,稳稳落在小船摇晃不已的甲板上。
祁望仍在水中,霍锦骁一掌内劲掀起的水墙将两人生生隔开。
她双手环胸站在甲板上,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祁爷,多谢今日你能带我来这里,完成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在东海,没有遗憾。”
生死诀别
海面折出的粼光晃眼, 咸涩的海水浸得眼眶发红, 祁望浮在水面上,努力睁眼看船上的霍锦骁。她逆光站着, 其实他是看不清的,只得皮影戏似的轮廓。
疯狂执拗的念头慢慢被起伏的海浪冲散,像碎石块般沉入水底。他拔了下水, 被浸红的眼眶轻轻一眯, 发出低沉的声音:“准备收锚。”
一如从前的淡漠。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火点,像锡纸烧透后一重重闪过的火星子, 按在心里,捻成灰烬。
“好!”霍锦骁应了一声,到船舷边收锚。
祁望一头扎进海里,往深处潜去, 要将钩在珊瑚礁上的锚收回。
黑色人影在海面掠过,像鲸,从深处上来, 又游回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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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仍在筹备着,霍锦骁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东辞, 只听林良、华威他们时不时提起他。自从在马吊一事上被东辞收伏之后,林良、华威与东辞那交情忽然就深了, 东辞每日都同水手们混在一起。她心里有数,知道他在打探漆琉岛的动静与火/炮的事,只不知可探听出眉目来。
岛上的防御越发森严了, 卫所的兄弟全都严阵以待,船只重整,粮草武器齐备,祁望的命令一条条下达,便是再粗心的人也看出端倪来。
霍锦骁一边筹办婚事,一边挂心岛事,这婚事办得心事重重。
“小景?小景!”
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叫唤,将霍锦骁拉回现实。
“你怎么了?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马上要成婚了,能不能把心思多放些在婚事上面?”温柔捧着篾箩进来,唤了她几声都不见搭理,不由气道。
霍锦骁伸手扒拉起篾箩里的东西来,漫不经心道:“我在想早上巡航的船员急匆匆回来去见祁爷,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篾箩里装着剪好的窗花和一碗粘窗花用的浆糊。窗花都是红纸剪的,有双喜的字样,也有喜雀绕枝、龙凤呈祥的花样,都是吉利的图案。
“你现在是待嫁的新娘,操这些心做什么?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岛上的事务横竖有祁爷他们在,这天塌不下来。”温柔把刷浆糊用的毛刷子塞进她手里,“快,帮我贴窗花。”
好日子临近,她这小宅已基本修缮完成,重新粉了墙、铺了砖、刷了漆,桌椅床榻妆奁柜橱俱是新的,宅子虽然小,但里边放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倒有些小家富贵的气象。
“哦。”霍锦骁随手拿起窗花,刷上浆糊,往窗上贴去。
她记得自己从前对婚事很是期待,甚至躲在闺阁里悄悄地剪过窗花玩,也画过嫁衣的花样子,怎么事到临头,她竟然没了感觉,好像在完成一件索然无味的任务。年轻时满心的期待,好像装满水的罐子,不知什么时候罐底裂了,那水慢慢渗走,等她发现时,这罐子已经空了。
“快快!”外头传来吱吱喳喳的笑声,像枝梢的雀鸟。
“怎么了这是?”温柔抱起被扔在竹站椅里自得其乐的小酥酥,往外走去。
“温柔姐,小景姐,嫁衣好了,快来试试。”宋樱嘻嘻笑着,同两个小姐妹捧着厚厚一撂衣物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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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她大婚之日只剩七天,这嫁衣宋樱带着两个小姐妹一起赶工,总算做完。
上好的大红锦缎,几乎没有绣花样,什么龙凤图一概没有,因为时间不够,倒是红盖头上绣了幅小小的百鸟朝凤图,四角挂着珍珠流苏。
“魏大哥那套,我已经让大良送过去试了。”宋樱笑着把衣裳一件件挂到桁架上,“你也快试试,若有哪处不合身的,我们好改。”
她说着欣赏了一遍自己裁的这嫁衣,不无遗憾:“可惜了,时间这么短,要是多给我些时间,绣上百子图或者百鸟图,再加上如意纹,那才叫一个漂亮。”
霍锦骁从后头走上来,站在这袭嫁衣前,被那红艳艳的颜色一照,心里终于浮起些期待来。
她还从没见过东辞着红衣,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这嫁衣已经很美了,樱樱,辛苦你们。”她伸手抚过嫁衣。
锦缎如水,绯色如霞,纵不上半点刺绣,也是美的,像笔尖沾上的一抹朱砂,在雪浪纸上大笔挥就出的胭脂江山,装着女儿柔情。
“快试试。”温柔催道。
霍锦骁点点头,褪去身上穿的家常袄裙,由着她们将嫁衣一重重穿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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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吱吱喳喳全是女人的笑语声,夏日午后的炎热被驱散,冰湃的瓜、沁凉的酸梅汤,还有喷香的瓜子,足够消磨整个下午。
霍锦骁被人按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女人。她几乎认不出镜中一身红衣的女人是自己,明明心里很平静,可脸颊上明晃晃的红晕却又从何而来?还有眼眸里的潋滟波光,眉心里的雀跃欢愉,都是为了什么?
“好美!”宋樱不加掩饰地赞道,满眼艳羡。
霍锦骁本来就美,只是平日里习惯了简洁利索的打扮,又没什么架子,与她处久了,便很容易忽略掉她的容颜,专心一致地喜欢这个人。
“既然都换上了,不如把妆也上了,让我们先瞧瞧!”温柔瞧了半晌,一拍腿。
“好主意!”余者皆附和。
霍锦骁没有拒绝的权利。
女人凑到一堆,就爱研究个脂啊粉啊的,那是天性。霍锦骁跟男人堆里混了几年,好不容易回女人堆一次,觉得都跟不上节奏了。
她这妆奁里放了一大堆的香粉胭脂,全是簇新的,玉人轩的胭脂、净荷斋的螺黛、素雅集的香粉,还有瓶温柔自己淘澄的豆蔻,被七手八脚全都摆到镜前,一样样描绘上脸。
荆钗皆去,乌发披爻待绾,螺黛细细勾出烟墨远山,香粉薄敷如白荷出水,揉开的胭脂晕上脸颊,最后在唇上点出一瓣樱花,指甲盖儿染上豆蔻的红,像红色的蜻蜓翅膀。
少女盛妆,被人习以为常的美丽里透出夺目光彩,如同乍放的芍药,便同为女人,也难以移开目光。
温柔拿梳子梳她披爻的长发,可惜凤冠未送到,否则便能提前一睹她着嫁的模样。
宋樱嘻嘻笑着把盖头披到她头上,后边的姑娘打趣道:“恭喜小景姐,贺喜小景姐。”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另一人附和。
“呸,魏先生也是有貌的。”宋樱怼了句,自己先笑了。
霍锦骁看到盖头里红色的光,恍恍惚惚地开口:“你们别闹了。”
声音都是娇俏的。
“小景害臊了!”温柔也笑了起来。
浅慢的光景,每一寸时光都温柔愉快,心被填满,淬着蜜汁,甜得人倒牙。
霍锦骁眨眨眼,难得安静。
宅外却传来隐约的叫唤,隔着整个天井,也不知那声音如何传到屋里的。
声嘶力竭的喊声,生怕她听不到。
“小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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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岛有个魔鬼崖,是岛上最高的一处悬崖,山崖一侧临海,崖底是翻滚的海浪,在峭壁上撞出无数碎白的飞沫。
为什么叫魔鬼崖?
不是因为悬崖危险,是因为魔鬼崖下的水域,直通海坟区,与海坟区的水有着相同的性质,暗涌无数,像张无形的巨口,人一落口便被吞噬,连尸体都浮不出来。
所以叫魔鬼崖。
“你来平南,是为了找海坟区的图。”祁望站在悬崖边上,肆虐的海风将他衣袂吹得凌乱。
肯定的语气,没有疑问。
“你想杀我。”魏东辞与他只有三步之遥。
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件事,祁望却笑了。
“被你看出来了。”他毫不掩饰,又道,“你找海坟区,是因为你觉得我把五门火/炮藏在那里?”
“你承认了。”魏东辞也笑起。
消息只在他们内部流传,外人并不知晓,当然,除了动手抢掠之人。
“海坟区的图,不在我宅子里面,在这里。”祁望从衣襟里摸出块羊皮图,感慨道,“当年我九死一生,凭着海坟区摆脱漆琉岛的追兵活下来,那地方是我的福地。”
“果然是个好地方。”魏东辞赞叹道。
祁望抓着羊皮朝他伸手:“给你个机会,过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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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魔鬼崖的山路陡峭难行,几近直上,没有缓冲的曲路。山上皆是嶙峋怪石,纵有植物,也都是低矮的草丛,没有一丁点遮挡,阳光将石头照得滚烫。
几道飞纵的人影之间,一抹鲜艳的红飞掠在最前面,耀眼醒目。
霍锦骁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听大良来报,佟岳生潜入卫所盗取平南机密失手被围,而祁望与魏东辞去了魔鬼崖,许炎已带人前去围捕。
接到消息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将盖头扯下,一身嫁衣未换、发也未绾便冲出宅院,往悬崖冲去。
红衣似火,在山间燃烧。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嫁衣厚重,也已被汗浸湿,她用尽全力跑着,嗓子眼里灼得像要冒火星子。身后跟着许炎、周河等人,已被她尽数抛在身后。
悬崖顶上的海风刮得猛,她一脚才踏上,便觉得要被刮起,沙石纷纷而来,迷得她睁不开眼。风的呼啸声里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与打斗声,她用衣袖挡了挡脸,艰难地望去。
“不要——”风将嘶吼吹散。
魏东辞站在崖边朝外探身,像棵遒劲斜出的青松,只是身后飞舞的漫天蛊虫,像妖异的鬼雾,将一身青衣的他渲染得神鬼难辨。
悬崖边沙石滑落,祁望化作断线风筝,仰面而下,手中羊皮海图高高飞起,最终落进魏东辞手中。
目光垂落之际,隐隐约约的,一个红色人影俏生生站着,鲜活如骄阳,可惜不过一个眨眼,那人影便消失了,只剩下疾速掠过眼前的峭壁。
什么都没剩下。
“祁爷——”后面的人惊吼着冲上悬崖。
霍锦骁站在原地不动,嫁衣与长发交错飞起,她从发丝间望去…
怎样都无法相信,魏东辞杀了祁望。
那一眼,是诀别。
作者有话要说:暴风雨继续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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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狰狞
峭壁如刃, 急浪涌雪, 风声呼啸如鹤唳,惊涛千尺。碧空一洗似玉, 茫茫东海,粼粼波光,落石无痕。霍锦骁站在崖边, 风卷着长发拂面而飞, 与火红嫁衣同起,她怔怔往海里看着——看不着人,只有海。
崖上乱成一片, 后来之人跟着霍锦骁冲到崖边朝外张望,可哪里还能看得到祁望身影。
地上砂石往崖下沙沙一掉,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锦骁。”东辞嗓音低哑地唤她。
霍锦骁将目光从海里转到他身上,他脸色有些苍白, 眉头卷结,眼神忧急,想同她说些什么, 却似乎一时半会又难以出口,只能看着她, 手里还紧紧攥着羊皮纸,上面隐约可见的墨色海图。
她挥开他的手, 才要说话,旁边斜来一剑。
冰凉的剑锋将两人隔开,架到东辞颈间, 东辞只是略退半步,并不闪躲,身后飞舞的虫群像一篷黑雾,倏尔被他收进衣袖内,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些,唇角有血丝沁出。
“魏东辞,你杀了我大哥!”许炎吩咐完手下寻找祁望踪影便执剑而来,他上崖只比霍锦骁慢了一步,同样也将崖上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东辞没有辩解,只是看着霍锦骁。
“我杀了你!”许炎赤红双眼,剑锋划向东辞咽喉。
“住手!”红影一动,霍锦骁沉声喝道,出掌扫开许炎这一剑。
“景骁,他害死了祁爷!平南和我无论如何都饶不了他!”许炎怒道,握着剑柄的手都在颤抖,“我知道你对他有情下不了手,你让开,我来!”
霍锦骁抬头,乱发之下是细描盛妆的容颜,本是倾城绝色,却被痛怒所侵。
“谁说祁爷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找到尸首,就还活着!”
“魔鬼崖下的水域漩涡暗流无数,别说是人,就算是船靠近都难覆顶之灾,何况祁爷是从这么高的悬崖跌落。你是在骗我,骗平南,还是在骗自己,或者想替魏东辞开脱?”许炎执剑之手不落,剑尖仍指向东辞心口。
“把剑拿开。”霍锦骁咬着牙冷道。
“怎么?你想救他?”许炎冷笑,无需他下一声命令,四周平南的人已纷纷拔/出武器围拢过来。
“我让你把剑拿开!”霍锦骁重喝一声,骤然出招,掌风扫出,她蓄劲徒手按上许炎的剑。
许炎只觉剑上传来巨大阻力,将他的剑震开,他怒而握紧长剑,剑锋一转,从她掌心划过,划开道深长伤口,血瞬间便染满她整只手,沿着指尖往下滴去,她却闪身站到东辞身前。
“锦骁!”东辞被那血色刺得瞳孔骤缩,急急拉起她的手。
“别碰我!”霍锦骁震袖甩开他的手,仍看着许炎,“祁爷交代过,我是平南的副岛主,若他出事,平南便以我为主,不论任何情况!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但就算你继为岛主,这仇若是不报,别说是我,平南的百姓,船上的兄弟,都不答应。”许炎一抖长剑,震出剑鸣。
“我们不答应!”
“杀了他!”
“替祁爷报仇!”
四周纷纷有人附和,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怒红着双眼看着魏东辞。
祁望在平南十二年,将当初贫弱的岛屿一点一点发展到如今东海无人敢随意欺凌的大岛,哪怕他平日为人寡情淡漠,可这岛上受过他恩惠的人却不计其数,祁望在平南,凭的不仅是威,更多的是这些年累积下来的恩义。
“你下不了手,我不怪你,但若你非要救他,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许炎把剑横起,杀气四溢。
“我没拦着你们报仇,但如今祁爷生死未明,东辞他…他潜入平南盗取海图意图未明,我需要查清楚。”霍锦骁站在东辞身前不肯退让半步。
“还有什么可查的!他为了盗取海坟区的海图对我祁爷痛下杀手,我们好意将他请回平南,又替你二人筹划婚事,你们就是如此对我平南?”柳暮言从后面走上来,老泪纵横道,他身后跟的是船队的众人。
林良、华威、宋兵、徐锋…全都是她在船上时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你帮着他,就是与我平南为敌!”徐锋指着魏东辞怒骂。
东辞伸手想推开她:“锦骁,让开!”
霍锦骁屹立如山。
“给我一天时间,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她张开双臂,死护东辞,“但如果你们现在就想要他的命,除非踩过我的尸体!”
目光坚如铁石。
“一天时间,炎哥,答应小景吧。现下找祁爷的下落才最重要,也许他吉人天相也未为可知?”林良跟着霍锦骁的时间最长,与她交情也最好,忍不住便替她开了口。
“是…是啊。万一祁爷没死,我们岂不是杀错人?”华威也战战兢兢道。
许炎转头冷冷盯了他一眼,又看着远处断崖,赤红的双目强忍着欲下的泪,恨声道:“好,给你一天时间!让你们道别。”
语毕转身吩咐众人:“备船,跟我去找祁爷,把魏东辞押回岛上,再派一队人给我死死盯牢了。”
霍锦骁心口一松,复而便是巨大的悲痛卷来。
祁望真死了?
————
时已近暮,若是天色暗下,便再难在海中捞人。许炎派出十艘小船、五艘大船,亲自领着人前去搜海。魔鬼崖下的海域,大船难近,只能靠小船,可小船也没办法完全靠过去,只能远远搜索,期待海浪能将人送出来。
佟岳生被困突围之后不知所踪,东辞被带进卫所的牢里关起,森冷的铁栅隔开他与霍锦骁。
牢房内只有一扇开得极高的小窗,外面的天光透进一束,落在墙角。
东辞站在牢里,这样的囚禁对他来说似乎是家常便饭,他不在乎,目光只是落在她手上。
血色已经干涸,伤口还翻卷□□着,被她攥在手心。
“你让我给你包包手。”他道。
“是你把他推下悬崖?”她无意识地抓紧手,掌中又有粘粘腻腻的血渗出。
东辞点头:“是我。”
“为什么?”她又问。
“我想要他手里海坟区的图。抢夺之间错手之失,我无意杀他。”他竟一点都没替自己自己辩解,也无从辩起,因为确实是他将祁望逼下悬崖。
霍锦骁更用力地攥紧拳:“东辞,你没有武功,只能驭虫,他的武功却与我不相上下,怎么可能轻易被你所杀?”
东辞仍是摇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