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脾气里有姑娘家特有的任性,只会对信任亲近的人发作。
“谁稀罕你带我回去。一见面就冲我摆脸色,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上哪儿去与你何干?你离我远点。”俞眉远娇斥道。
“我只说了你两句,你就发我脾气,到底谁冲谁摆脸色?出来一趟,你这性子真是越来越烈了。”魏眠曦无可奈何哄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出来之前为何不同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
“就是不想你帮我,也不想让你们担心。我若说了,你们肯定不会同意我出来。东平府情势危急,将军愿意留在东平施以援手,已是大义,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我不想你们把人力浪费在我身上。”俞眉远“哼”了一声,才向他解释,“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父亲的正确位置,只是来碰碰运气罢了。”
“你是出来找令尊大人的?他在鸡鸣山?”魏眠曦摩娑着缰绳,眼里全是她半侧的脸庞。
“嗯,他带着人在枣溪附近的山里勘测地形、视察水利。舆图我拿到了,给你。”她从怀里摸里舆图拓本递给他,“你收好了,等回到东平我再向你细说,东平府后续的事可全仗将军了。”
说起正事,她便收了先前的任性。
魏眠曦收下舆图,图纸上尚带着她的体温,他细心收入怀中,妥善放好。
“对了,我和二殿下是在父亲那里撞上的,离开时他送我一程,你别误会。”俞眉远侧身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眸巴巴盯着人。
魏眠曦被盯得心似要化开,既惊且喜。
她向他解释这些,是怕他误会?在意他的感受?她心里有他…
俞眉远见他一语不发盯着自己直看,不知他在想什么,便甩开他的袖子转回去。
刚才他提及霍铮时的神情透出杀气,不知是否将霍铮与她联系在了一块。若是因为她的关系让霍铮莫名添了个对头,就是她的罪过了。
她只是想解释。
“我没误会。”魏眠曦脸上露出这半日来的第一个笑,“阿远,你说的,与我同生共死,此话可作数?”
她娇俏的模样让人爱不释手,他胸中氤氲着喜悦,仿佛要将两辈子的温柔全都给她。
“将军,东平的水患,如无意外已经被我父亲解决了。我们不会死,自然都会好好活着。”俞眉远不回头,只看着前面漫漫长路。
地动的乱象未去,山间路上全是落石与塌陷。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阿远。你及笄了,已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回了京,我就上门求娶你。阿远,嫁我可好?”魏眠曦将头凑到她耳边,呢喃蛊惑道。
俞眉远偏头避他,嘴里道:“我若说不好,你能不找我吗?”
“不能。”魏眠曦圈着她的手一紧,“这辈子,你只能嫁我。”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多此一举!”俞眉远声音冷去,劈手夺过他掌中缰绳,“将军,这马虽是你的,但缰绳在我手中,且看我如何驾驭这烈马。叱——”
她说着一甩缰绳,双腿紧夹马肚,催行追电。
追电嘶鸣一声,扬蹄飞奔。
“你可要坐稳了,别被掼下去。从这里摔下,可会疼到你心里!”她扬声,挑衅笑道。
想娶她?
那便试试好了。
宝马绝尘而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青山之间,雪青身影如烟雾一抹,穿林过叶,一路疾掠跟着二人。
霍铮的心,已是霜雪遍生。
仅管他早已清楚自己终有一日将要面对这样的局面,可看到了仍是痛到窒息。
他给不了她完整的爱情,他的姑娘终会得遇良人,从此依偎相守,长安无忧,便不是魏眠曦,也还有其他人。
逃不开的结果,连看一眼,他都觉得痛。
这段情,未曾有过花开,便已结作苦果,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这杯搀了糖化了毒浸了苦又堆满冰的酒,他可以独自饮到此生终结。
…
俞眉远和魏眠曦在半道上就遇到了魏眠曦派出来找她的人,她便从追电上下来,换了他亲兵的马。二人一前一后疾奔回东平府,径直驰向东市。
她只离了半天,东平府的地动乱象并没收拾完,到处都还是搜救寻亲的百姓,有些被挖出的尸体来不及抬走,便一具具并排摆放在倒塌的屋舍旁,用草席盖着,凄凉悲痛。其实因为水险的关系,官府早就命人让东平府的百姓先向外迁移,能离多远多远,然而为了还未被证实死亡的失踪亲人,大部分百姓仍旧迟迟不愿离开。
兴许,不到最后一刻,人都是心存希望的。
总好过绝望致死。
东平知府柳源山正焦头烂额,一见魏眠曦便如释重负。魏眠曦这一来,东平救灾抢险之事俨然有了主心骨。而他出去寻找俞眉远这半天,倒把柳源山急得直皱眉。
所幸,两个人都安然回来了。
而让他更喜悦的事,自然是俞眉远带回来的消息。
“四姑娘,此话当真?俞大人真的炸了山壁,将湖水引泄而去?”
“自然是真的。家父也恰好在山中勘探地形,视察水利,听了魏将军的推测,才想到了这个凶险的法子。不过他也不知泄洪时间够不够,接下去还是要劳烦魏将军着人修固堤坝,以防万一。另外家父也交代了几个可避水患的位置,我们还是派人通传下去,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俞眉远点点头,继续道。
“四姑娘所言甚是,我立刻着人去办。姑娘心思缜密,柳某佩服。”柳源山说着竟朝她拱手。
俞眉远忙侧身避开,不敢领受。
“大人客气了,我只是传话而已,外间救灾全赖大人与将军及我哥哥奔劳,炸山之事也是我父亲的主意,我没做什么。”
柳源山听她如此自谦,更是高看她几分。他看得分明,这趟东平地动,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她想尽一切办法在挽救,到最后却半分功劳也不自居,这样的女子,着实叫人敬佩。
不输男儿。
“四姑娘不必如此自谦,你做过什么,我与东平的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次大难,东平府上下多亏魏将军、俞大人、俞公子与四姑娘出手相助,方不至绝途。等此间事了,柳某再领东平百姓拜谢几位大恩。”柳源山语毕又朝魏眠曦一揖。
“柳大人,现在言谢为时尚早。”魏眠曦受他这一礼,冷然开口,“只要水位一刻未降,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我会让人每隔半个时辰就记录一次水位,若水位仍旧不降只涨,我们还要按最初的计策撤离。”
他怎么也没想到俞宗翰竟能想出炸山这个办法来解除水患。如此一来,东平府便能保全,而降到山西巡府吴元定头上的罪名自然也与他所预计的不同。
倒坏了他最初的打算。
罢了,再想他法就是,这趟东平之行,他也没白来,至少…
魏眠曦望了眼俞眉远。
有她。
…
和柳源山交代完一切,又商议了一会后面的事,俞眉远才踏出他的帐蓬。
天色已微沉。
她忽觉胃里一阵绞疼。
这一整天,她粒米未进,又绷紧精神一整日,劳心劳力,到了此时已然撑不住。
“阿远,怎么了?”
魏眠曦和柳源山随后跟出,便见她双手压着腹部倚在帐蓬布上,眉头拧成结。
俞眉远只是摇摇头,仍撑直了身子。
“四姑娘这是饿着了吧。你一早出去,必是整日没吃东西。”柳源山看了出来。
“我送你回帐休息。”魏眠曦早已走到她身边,想要伸手扶她,被她避过。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们还有要事要处理,不用管我。”她摇头,深吸气,缓解疼痛。
魏眠曦见她这表情,脸色沉沉。
“魏将军昨夜一夜未眠,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要不两位一起去歇歇吧。这里的事我先处理着。”柳源山适时劝道。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对这小姑娘着紧得厉害。
“我没事,送她回去后我就过来。”魏眠曦不多废话,
他行军打仗,早就习惯了夜里无眠,别说一天,再长的时间他也熬过,可是俞眉远不一样。她自小生于闺阁,哪有受过这种苦?地动三天,她估计都没好好歇过,今天这趟奔波下来,恐怕耗尽了她最后的精力。
“随你吧。”俞眉远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耍嘴皮,走了几步上马,朝三营里驰去,魏眠曦替她准备的帐篷在三营里,俞章敏、昙欢和青娆也都在那边。
魏眠曦便也翻身上马,跟在她后面驰去。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帐篷。
帐篷外早已站了几个人。
魏眠曦一早已通知了军医来这里候着,又让人准备了吃食拿到此处。
俞眉远到了目的地便利索翻下马,一句话也不说便掀帘而入,正好与从里面走出的人堪堪撞上。
“昙欢!”她见到人是他,才扬了笑脸。
霍铮只垂头道了声:“姑娘。”
俞眉远却很兴奋,她发现自己很想他,便用力握住了他的双臂。
“昙欢,我好想你,也有好多事要说给你听。”
“唔。”霍铮却闷哼一声。
她正握在了他手臂的伤口上。
“阿远,先进去再说吧。”魏眠曦见她人不舒服却还在帐帘前与人絮叨,心内不喜,便劝她进去。
俞眉远却不理他。
她已察觉到霍铮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她说着拉过他的手,将衣袖往上一拉。
手臂上是随意缠的绷带。
霍铮在易容之时已将她亲手扎的白纱解去,换上了普通绷带,防的就是这个情况。
“是那天在顺安馆救我时受的伤?你怎么不早说!”俞眉远又急又气又愧,不管不顾就拉他进了帐篷,又朝魏眠曦道,“魏眠曦,叫你的军医进来,先给他看看。”
“我没事,小伤而已,已经上过药包好了。”霍铮被她强按在了榻上,只能先收回手,将衣袖拉下。
伤口不能见光,一见光就会让她发现他的身份了。
“好了,你老实一点,先让军医看看你。我叫人准备了吃食,你用些。”魏眠曦挥挥手,让帐外的人都进了屋。
“行了,东西放这着吧,我就是饿得慌,吃点东西就行了,不用看军医。你们都出去吧,闹得我烦。”俞眉远见霍铮态度坚定,也不好勉强他,这丫头一向就这德性,不爱别人接近。
等屋里人都散了,她再好好问他吧。
魏眠曦想多留会,又见他杵在帐里,她便不能休息的模样,只能摇摇头先出去了。
俞眉远这才问霍铮:“这两天我都忙疯了,忘记你受伤的事,你别怪我。我记得你背上也被砸了下,给我瞧瞧!”
她说着就往他身上扑去。
霍铮忙往床里一缩。
“我没事!”
…
霍铮态度无比坚定,俞眉远最终都没能看到他的伤,只能作罢。
她让霍铮先歇在她榻上,又拉着他一起吃过饭,这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肚子喂饱了,身上倦意又起,她忽觉眼皮有些睁不开。
霍铮就看她把被子一展,盖到了他身上。
他不解。
“你要做什么?”
“睡觉呀。你受了伤,就睡我这里吧。晚上我们挤挤,也比你在外头要舒服。”俞眉远说着已钻进了被里。
“…”霍铮大惊。
第75章 共枕
帐篷外喧哗仍旧,来来去去人声不断,天还未全暗,俞眉远却已和衣而卧,没给霍铮拒绝的机会。
霍铮哭笑不得地被她堵在床榻里靠墙坐着,躺也不是,走也是,他的裙裾被她压在身下了。
她显然累得狠了,回来连梳洗都顾不上,闭了眼的脸庞满满的倦怠。
霍铮等了一会儿,听着她的呼吸绵长,约是已然睡着,他方动手小心翼翼地抬她手臂,想抽出被她压着的裙裾。
岂料才捧起她的手臂,这丫头忽然发出声脆笑,身体一翻,手便勾上他的脖颈。霍铮满眼愕然地被她拉了下去,歪倒在她身边。两人面对面对卧,霍铮脑里“轰”地一声,瞬间空白。
俞眉远的手挂在他脖子上,将他搂住,嘴里咕哝道:“好昙欢,别闹腾,陪我睡一会。要不了多久外头又要吵起来,我可就睡不了了。”
入夜以后水位若是降下来,外头的人必然奔走相告,若是没降,那魏眠曦必定要催她离开。不管哪一种,她都睡不了。
霍铮无法说话,他只将眼眸睁得老大。她的容颜近在眼前,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静静看过她。她檀口微张,气息轻吐,笑唇浅翘,仿如做着甜梦,睡颜香稳。有时他觉得她老成,不像个十五的少女,有时他又觉得她稚气未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满满都是矛盾。
属于她的白兰香像丝线般绕来,从她发间、唇间、衣领里钻出,缠住了呼吸,不管是深吸还是浅吐,他都难逃其掌。她的身子半曲,胸腰被身上的男装勒得分明,虽未贴上来,但藏在被下却如春日桃枝,勾着挑着叫人火焚般难耐。
霍铮已出了身汗。被里温度骤升,四周像着了火似的灼热。
再怎么样,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样的亲近几乎要摧毁掉他克制许久的理智与压抑到痛苦的感情。
情绪濒临崩溃,眸色深重,他颤抖着抬手,往她唇瓣抚去,想拈住这枚糖果。
指腹才触及她软糯的唇,他绷紧的弦便断开,手按到了她脑后发上,想要不管不顾吻去…
俞眉远忽然睁了眼。
迷离而恍惚的眼神,似睡非睡的状态。
“昙欢,你知道吗?”她道,“我今天遇到他了。”
他?谁?
霍铮不解,手上的动作却停了。
她复又闭眼,笑起:“二殿下霍铮,我同你提过他呀。”
“…”霍铮又想起上次她作画时的那番对话。
这丫头对自己似乎有丝奇怪的熟稔,但他可以确定他们从未见过,那么…她从何得知他的?
“他和我想像的不一样。我以为他是个…”她说着皱了下眉,似乎在心里想合适的形容,“是个老成的男人,不爱笑,板着脸,像我爹。”
“…”
像她爹!
哪里像了?!
霍铮对她这想法表示无语。
“没想到…”她又道。
“没想到什么?”霍铮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他太好奇自己在她心里的印象了。
她难得的温柔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让他心绪渐渐宁静。
“唔…”她又皱了眉,想了想方续道,“英雄。他是英雄。”
霍铮心似花开。任何一个男人被心爱的姑娘当成英雄,都是件值得喜悦的事,他也不例外,更何况,她又说…
“我喜欢他!”
坦荡直白,她的心。
这喜欢无关情爱,只是单纯欣赏霍铮其人。
霍铮明白,却也已因这两字沉醉。
“他说我们是平辈朋友,真好,这辈子我也有个朋友了。”她笑得眼睫颤抖,真心喜悦。
朋友…
霍铮失神。
“你知道我们早上经历了什么吗?你一定想不到,可比评弹里说的那些还精彩!”俞眉远很倦很乏,然而脑里似乎有根弦总也静不下来,闭了眼就看到白天的事,她睡不着。
“睡吧,别说了。等你睡醒,再说给我听。”霍铮温柔开口。
“唔。”俞眉远咕哝一声,在他的安抚之下闭了嘴。
压在她脑后发上的手最终只是拔了拔她高束的长发,又抚过她的鬓角,收回。
再无二话。
…
俞眉远睡到一半就被帐外喧天的锣鼓声吵醒。
天色已全黑,她脑袋又钝又木,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放眼望去,只瞧见帐外晃动的火光照在帐布上。
屋里没人,昙欢早就不见。
外头在闹腾什么?
她掀被下床,打了个喷嚏。
帐外的人听到动静便掀帘进来。
光线微弱,俞眉远仍是认出这人来。
“昙欢?”
“姑娘,你醒了?”霍铮见她揉着头站在地上,不自觉蹙眉。
“外头发生了什么?”她问。
“魏将军的人回报,西江水道的水位已经下降,洪险已去。东平府的百姓得了信,正敲锣打鼓奔走相告。”霍铮走到她身边,“吵到你了?”
俞眉远心里大喜,睡意全散。
压于心头的巨石,于此刻终于彻底扫除。
“我出去看看。”她想也没想便往外冲。
霍铮在她身后摇着头道:“鞋!”
俞眉远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没穿鞋。她笑笑,坐回床畔穿鞋,羊皮小靴穿起来颇费事,她弯着腰拉扯半天才穿好一只脚,又忙乱地穿另一只。
霍铮点了烛转过头,瞧她这急切的模样,轻叹口气,将烛台放到榻边,他亲自蹲到她身前,伸手把被她扯得歪歪扭扭的靴筒拉好。
这一会沉稳,一会毛躁的脾气,也不知到底像谁?
穿好鞋,她坐着跺跺脚,将脚掌展直,才要起来,又被拦住。
“给你。”霍铮从怀里掏出方扁长的木盒递到她手里。
木盒微沉,盒面雕着童子献莲,盒盖上挂了小铜扣,是她用来装札记手稿的盒子,地动之时被留在了行馆里。地动后,行馆经历一场火焚,虽说火被救下,但楼毁屋塌,她以为这东西早就拿不回来了。昙欢也不知花多少力气、经多少风险,才将这盒子取回?
“昙欢…”俞眉远抚过木盒,已不知如何表达此刻心情。
这个丫头从相遇的那一刻,总在给她惊喜与感动。
“出去看看吧。”霍铮退到旁边,垂了头淡道。
“谢谢。”千万言语,也只汇于一个“谢”字。
…
俞眉远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外头的锣鼓敲得再响,都没能吵醒她。
水险一除,东平府上下都松口气,接下去所有人便全力投入到地动后的救灾事宜中去。因有魏家军援助,又有魏眠曦主持大局,东平府的善后之事进展很快。因见大势已定,魏眠曦索性又调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分配到东平辖下各县配合当地的灾后事宜。
灾情已上报朝廷,虽说要经过层层呈报,赈灾物资没这么快拔下,然而山西巡抚得了信竟在地动后第四日就已带着一批物资先赶了过来,而兴渠的孟广义也筹集了物资,又带着一帮江湖侠士在地动后第六日赶至东平,解了东平缺衣少食无药的燃眉之急。
据说这其中有太子霍汶与云谷的关系,但确切原因却无从确认。
死者妥善收埋,伤者统一收治,无家可归的流民都安置在临时搭盖的棚屋下,大灶垒起,米食由府衙派人集中烹制发放,人人有份。搜救之事停止,如今已进入清理与重建。赈灾之事井然有序,并没发生大型疫症与流民暴乱等事。
一场天灾离乱,随时间渐渐被抚,逝者之痛虽未去,生者却仍要继续。萤虫之火虽微,却也如繁星,流转于世,生息不止。
转眼到三月中旬,春暖花开,地动虽引发了一场乱象,然而草木因时节而生,依旧在这时展现出勃勃生机来。东平府的行道树为荆桃,花期正是三月中,东平府的主道两侧繁花乱眼,似粉霞压城,美不胜收。
俞章敏的伤势已愈,这些日子都帮着柳源山赈灾,他少年心性本有些浮躁,经此一事也渐渐沉稳,倒比来之时要成熟多了。前两日他遇到跟着山西巡抚吴元定一起来的尚棠,两人交情本笃,这一见面自然喜不胜收,合力行事。
只是东平大事虽定,他心头仍压着件事。
俞宗翰还是没有回来。
除了俞眉远带回的消息外,俞宗翰依旧没有更多音讯传回。
这一点,就连俞眉远都觉得奇怪。只是她转念一想,梅羡山下的墓被大冲毁,想来他们要另作打算,只怕此时正隐了行踪在商议后事也未为可知。俞宗翰身边能人异士良多,应该无碍,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俞眉远这些日子都呆在府衙临时设置的后厨里帮忙。
她那次偷溜回来后,俞章敏把她训得狗血淋头,又将她严密看管起来,再加上魏眠曦派了人时时刻刻盯在她身边,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到后厨帮衬。
这个临时架设的厨房是专门为伤员、流民与在附近赈灾的侠士兵足等人煮饭的地方,饭食简单,以清粥与馒头为主。因每天供应量很大,府衙的厨娘不够,便招了些东平府的姑娘来帮手,其中就有柳源山的女儿。
这些姑娘大多与俞眉远年岁相当,脾气直爽好说话,俞眉远带着昙欢加入她们,不过半日就已打成一片。
昙欢力大,便把劈柴烧火的事给揽了过去,俞眉远则与其她人将揉好的面团捏成形,放到蒸屉上一笼笼蒸熟。
这样的活计往往要忙到食物全都发放完毕后,她才得空休息。
此时正是午后短暂的休息时间,俞眉远与几个姑娘围坐在后厨的小桌边说笑。
她向这些姑娘借身普通的青袄裙换下自己的华衣,头发也挽得简单,钗饰全去,发间和这些姑娘一样戴了几簇荆桃花,倒衬得她容颜愈发粉嫩娇艳。
“呐,看好了,就这样。你们学着点,以后嫁了人,露一手给你们家相公看,保管他们被你们哄得妥妥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