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辞不习惯和小女娃这么接近,就往旁边避开,不想小梨儿拽得紧,竟被拉得踉呛一步,眼瞅着就要趴到地上,他只好顿住脚步让她撞在自己身上。
小梨儿没有摔着,手里的麦芽糖却失手掉到了地上,她“哇”一声就哭出来。因为正长乳牙,为免蚀坏一口小白牙,亲妈不让她多吃甜食,一天一根麦芽糖就是她最大的糖量了,如今才舔两口就掉到地上,她虽小却也知道心疼,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几道目光刷地射来,东辞涨红了脸。
小梨儿满脸都是泪,可怜巴巴地盯着地上的糖,瞅得东辞忽然忘记旁人眼光,只能笨拙地哄她:“你别哭了,别哭了,我赔你还不成吗?”
还是当妈的了解自家女儿,知道小梨儿的脾气,俞眉远立时又叫荣姐再挑了糖给她,这才止住小梨儿的哭,也让魏东辞松了口气。
荣姐也要给他发糖,他仍摆手拒绝,小孩子才吃的东西,他不想尝。眼珠一转,他瞧见小梨儿已又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食,他便往旁边悄悄挪了两步,离她远一点,哪知小梨儿舔了几口抬头又看到他,便迈开腿走到他身边,像忘了旧仇似的又把糖举到他面前。
吃。
仍只说这一个字。
魏东辞扭头不肯,可小梨儿竟生了牛似的脾气,他越躲,她就越往前凑,魏东辞给她逼得无法,只能正视这丫头。
小娃娃脸上的泪才擦干,眼睛水汪汪,鼻头还是红的,有些生气地盯着他,像气愤他的逃避。他想起她刚刚吃糖的模样,似乎那糖很甜很诱人,他便神使鬼差地张口轻轻一抿。
银签子再从他口中拔/出时,上头的糖已经没了。
小梨儿一日糖的份量很少,也就够魏东辞塞塞牙缝,他本想只舔一下,不料唇抿得太紧,竟将那麦芽糖尽数抿在口中。
当下,他就见她神色渐渐改变,一副山雨欲来之势,那糖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也无从劝起,急得他额上又出了汗。
“哇——”小梨儿又哭了。
魏东辞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这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小娃娃是云谷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第203章 番外(六)
小梨儿哭声震天,大人们的目光又齐刷望来,东辞含着糖涨红了脸,神使鬼差地憋出一句话来。
“你别哭,我带你出去玩。”
小梨儿对“玩”这个字的敏感程度显然高于糖,就见她嘴一闭,哭声停止,眼眶里还汪着两泡泪,都不带眨地直盯着东辞。
东辞挠挠头,瞧了自家母亲一眼。
魏初九轻咳两声,望向俞眉远。
俞眉远便道:“去玩吧,小梨儿要听东辞哥哥的话。”
“东辞,院里那口井,你们两别靠近。”魏初九不太放心,又叮嘱一句。
“有荣姐跟着他们呢。”俞眉远拍拍她的手,安她的心。
那厢小梨儿早就自觉把手塞进东辞掌中:“咚糍,玩。”
她话还说不利索,脸上的笑却换得十分神速,叫起来东辞的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就是听起来粘乎乎像他刚才吃的麦芽糖。
东辞捏捏手心里软绵绵的小手,感觉自己握住了团年糕。
…
天井里好玩的东西很多,小梨儿一踏出门就收不住性子,像撒欢的兔子被放出笼子。只是说来也怪,她再怎么跑,一手总还死死拽住东辞的手,东辞被她拉得满天井跑,不多时就见了汗。
“你慢点儿。”东辞好不容易才拽停这小疯子。
小梨儿跑得满脸通红,头发全都湿哒哒地粘在脸颊,眼珠咕噜直转,颊上笑出的酒窝深得醉人,东辞便拉着自己的袖管擦她脸上的汗和蹭到的泥,他擦得有些用力,小梨儿眯了一边眼睛,咯咯傻笑地让他擦。
没心没肺的笑,像淮岭山头上盘旋的鸟儿,无拘无束。
天井里的东西已经让她摸了个遍,除了院中的那口井。井不大,圆圆的,上头架着木轱辘,小梨儿好奇极了。东辞牢记母亲的叮嘱,不让小梨儿靠近那井半步,小梨儿拽了半天也没能拽动他。她撅了嘴,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话,闷闷松开他的手,蹲到墙根下拔三叶草。
“你别生气,那井里没东西,不好玩。”东辞哄她。
小梨儿抬头眨巴下眼睛,忽然指着他身后:“虫。”
东辞转头去看,小梨儿咧嘴坏笑,迅速站起迈开小腿就朝井跑去。东辞可没料到这么漂亮又这么小的娃娃会使诈骗人,回神后吓出冷汗,飞快冲上去一把抓住小梨儿的手。小梨儿叫他拉得往后倒,一屁股摔下…倒没着地,被东辞接着,两人一块倒在地上。
小梨儿趴在东辞上,脑袋左晃右晃,东辞背被地上石子硌得生疼,他抱着小梨儿一骨碌坐起,拉长了脸气道:“你这人怎么不听话?我不带你玩了。”
小梨儿一听这话,顿时扁嘴。
“哭也没用。”东辞不松口,手却还紧紧抱着小梨儿。
小梨儿眼珠又转了转,人忽然往上一蹿,双手圈住了东辞脖子,“叭”地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东辞傻了。
…
不知何时已站在屋檐下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三个大人良久无语。
“你女儿太顽劣了,也不知怎么纵出来的脾气!”对于自家女儿把人家儿子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事,俞眉远只能干巴巴地责怪霍铮。
“小梨儿还小,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哪里称得上顽劣。我倒喜欢得很,可惜没生个女儿。”魏初九并不在意,倒觉得小梨儿这丫头颇为有趣。
霍铮却瞪了俞眉远一眼,淡淡揭穿她:“你还能不知?你女儿不正从你那里学的,除了哭就是撒娇。”
都是对付他的手段,他深有感触。每次但凡夫妻两人起了争执或意见不统一,她都先装可怜,卖惨无效之后,她就开始卖乖撒娇,总之总有一种办法叫他妥协。
久了,全被小梨儿学去。
可谓青出于蓝。
俞眉远用手肘撞了霍铮一拐子,扯开嗓门:“门口有鱼儿,小梨儿要看吗?”
“要看要看。”小梨儿立刻忘记那口井,手还圈在东辞脖子道,“咚糍,鱼,小梨儿要看鱼。”
“哦,好。”东辞早被折腾得忘记生气,当下索性抱起她往门口走去。
六岁的孩子抱着两岁的娃娃,东辞有些吃力,好在他个头高,手有力,抱得也算稳当。
当妈的脸又红了。
她只想让自家女儿放过东辞而已,岂料小梨儿竟还使唤上人家了。
真是…太抱歉了。
…
俞眉远与霍铮在魏初九这里呆到了天黑。杨如心结束了医馆的诊治后才匆匆赶来,知道对方是魏初九后倒也无话,只默默替她把了脉后将俞眉远叫到了外头。
“心病已久,郁结不化,即便调理得当,若她心结不解,怕也只能撑得五年寿命。她能活到今天,恐怕只是为了那孩子。”杨如心压低了声音同俞眉远说。
俞眉远心沉去,目光落在窗上,霍铮正在屋里陪东辞和小梨儿玩,窗上印出三人的影子,东辞的身影挺得笔直。
魏初九的心结,这辈子恐怕都解不开了。阴阳之隔,是这世上永难逾越的鸿沟,而重生的机会,并非人人都可有之。
“先开方子吧,有劳杨姐姐了。”她叹口气,轻道。
杨如心点点头,进屋写方子,俞眉远去里屋找魏初九。
魏初九站在窗边,怔怔看着黑蒙蒙的天井,外头传进来的孩子笑声似乎与她隔绝。俞眉远唤了她两声,都没能让她回神。
“在想什么呢?”俞眉远走到她身边,手搭上她肩头。
魏初九这才大梦初醒般转过身:“没,没想什么。杨大夫呢?”
“在外头替你写方子。”俞眉远将窗户阖上,拉她坐到床前。
“我这病怎样?”魏初九问道,很快又加了句,“你别瞒我,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照实说吧。”
俞眉远便想起东辞,关于她的身体的事只怕要照实说,也好叫她提早替东辞和他们日后打算。
咬咬牙,她开口:“杨姐姐说你思虑过甚,心结太重,郁结成疾,到今日已成心疾,长此以往,若你不能宽心,药石也只是拖延数年。初九,东辞尚幼,为了他,你千万要宽心。”
听了这话,魏初九毫无意外,只是长叹一声:“我何偿不想宽心,只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每每想起他,想起过去,想起他的好与坏,还有他的死,我都无法放下。如果当时我没有与你交换,他是不是能活下来?他死前有没怨我骗了他?他本可与你成亲一偿夙愿,可我却骗他到死。他对我有没有感情,哪怕一点点?我有许多事想问他,可是除了死我见不到他,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初九,这些对错是非与你无关。”俞眉远道。
“也与你无关,不是吗?他咎由自取,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还是爱他!”魏初九双手掩面,泪水从眼眶溢出。她没恨过别人,她只恨过自己。
俞眉远沉默地任她哭泣,她悲鸣如幼猫,声音细细,却似乎压抑了许多年,悲伤一泄如洪,无人可救。
许久,这哭泣才止,俞眉远掏出帕子要递给她,冷不防被她抓住手。
“初九,你这是做什么?”俞眉远向后退去。
魏初九已经跪在她身前:“王妃,初九想求你一件事。”
“有事你起来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必不推辞。”俞眉远想扶她起来,奈何她死死跪着,不肯起来。
“王妃,求你带东辞走。那孩子虽是他的骨肉,但我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像他父亲那样,也绝对不会报仇。我命不久矣,唯一牵挂的只有东辞,他年纪尚幼,我不想他和我从前一样流落街头,王妃,初九求你!”
她说着俯身而下,跪伏不起。
…
小梨儿疯了一天,霍铮的故事没有说完,她就靠在东辞手臂上睡死。东辞任她倚着,满眼好奇地看着霍铮:“霍叔叔,然后呢?”
霍铮正在和他们说些江湖上的游侠故事,东辞少年心性自然对此格外热衷。听到东辞问话,霍铮笑笑,正要往下再说,便听后面有人出来。
“夜深了,咱们先回,明日再来看你们,你好生休息。”俞眉远和魏初九告辞。
“明天再和你们说下面的故事。”霍铮便摸摸东辞的头,起身要抱小梨儿。
小梨儿正将东辞的袖管攥在手心,霍铮抽了两下没抽出,东辞便伸手轻轻掰她细藕似的小指头,小梨儿睡得腮帮子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渍,嘴唇时不时吸两下,东辞把袖管抽出后替她将口水一起给擦了,恋恋不舍问:“你们明天还来吗?”
声音很小,怕吵醒小梨儿。
“你是舍不得故事?还是舍不得小梨儿?”霍铮瞧着有趣,便问他。
东辞把头埋下,不肯作答。
“别舍不得,明天我们还来。”霍铮把小梨儿往怀里搂紧,笑言。
“嗯。一言为定!”小男孩抬头,眼眸晶亮。
“一言为定。”霍铮和他做了男人的约定。
…
归路已黑,夜风吹在身上起了凉意。霍铮一手抱着小梨儿,一手搂过俞眉远,与她并肩行在石路上。
“我们出来也快半年了,不知一江跟着严欢学得如何了?也该回去看看。”俞眉远紧挨他身侧,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那皮猴子,和长宁从前简直一模一样,我看小九要被他折腾惨了,也是时候回去替他善后了。”霍铮搓搓她另一侧的手臂,回道。
“霍铮…我答应初九,把东辞带回云谷。”俞眉远却忽站停,“对不起,没有先同你商量我就应承了她。”
霍铮也停了步伐,转头望她。淮岭的星空璀璨,月色清亮,她的模样在夜色中被镀上清晖,依稀间还是十四岁在俞府后宅的那个小姑娘,没太大改变。
“把初九也带走吧,在曲水城给她找个落脚地,别让他们母子离得太远。”他又将她拉到身畔,轻道。
可惜很多人见过魏初九跟着魏眠曦,云谷人都还恨着魏眠曦,故无法让魏初九进云谷,不过曲水城就在云谷之外,魏初九住在那里,东辞若想见她,随时都可以,他们也能照应到她。
“你不怪我?”俞眉远把他被小梨儿扯歪的衣襟拢好。
霍铮摇摇头,只问她:“我早已猜到,只是好奇你答应她带东辞回云谷,是因为对当年的事有所愧疚?”
“不是。我对初九感激,对魏眠曦内疚,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罢了。我想带东辞走,另有原因。”俞眉远又把小梨儿身上的斗篷掖紧,不疾不徐地解释,“上辈子我无子,曾将魏眠曦妾室所出之子收在膝子,养育了那孩子三年,视如己出,不料…飞来的横祸,那孩子夭折了。我没能护好那个孩子,白白承他叫了我一辈子的‘娘亲’。”
见到东辞,她首先想起的,是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她第一次为人母,第一次听人叫她“娘”,第一次觉得那段灰暗的岁月还有些期待,都是因为那个孩子。
魏家被抄,她曾去打听过是不是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可两世早已不同,魏眠曦并没收妾,除了东辞之外,他没留下一点骨血。俞眉远找不到那个曾经叫她“娘”的孩子,因为他们的重生,那孩子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
“别想了。”霍铮的手抚上她的后脑,头一低,唇便轻轻印在她额上。
“嗯,不想。”她也不喜多想,这辈子有他,有小梨儿,足矣。
霍铮的手从她后脑滑下,挑起她的下巴,唇吻过她的额,点过她的眉眼,抚过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唇上。她顺从地将唇瓣微启,他的舌不费吹灰之力便钻进她口中,她牙关轻扣,咬上他的舌尖。霍铮便觉一点刺疼从舌尖蔓延到心口,又酥又痒…
“嗯…”被斗篷兜帽盖住头的小梨儿咕哝着扭扭身体,梦呓,“咚糍,鱼…”
霍铮和俞眉远如遭电殛般分开。
“阿远,今晚…还是让她和荣姐睡吧。求你了。”深吸了三口气,霍铮才开口。
俞眉远老早把脸都红透。
第204章 番外(七)
大雨初晴,院子里汪着水,水面上贴着几片败叶,被人一脚踏过,发出几声脆响。
魏眠曦走得并不快,脚步有些踌躇,走到俞眉远屋外的老榆树下时他停了脚步,从怀里摸出样东西。
通体碧绿清透的发簪,簪头雕凿成五瓣梅,花样简洁素雅,玉质却是上佳的帝王绿。
昨天夜里他借着酒意进了她的屋,在她万般不愿之下强要了她,这是他们成婚八年中的第二次欢好,竟是他逼着她的。他也不知自己发什么疯,昨天白天时听她屋里的丫头说她在琢磨和离的事,他就已经怒上心头,夜里喝了酒就不管不顾。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搭理过他,不论他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上个月宫里出了乱子,他为了救驾被刺了一刀,她也没来看他,便是路上遇见,她也只是漠然行礼,没问过他半句。
这气他压了许久,似乎情绪越来越容易受她影响。其实他应该高兴才是,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到头到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意。
不过昨夜他要她之时骗她他想娶她姐姐,她倒是给了反应。
虽是恨的,但到底没有漠视,就是在那时候她拔出簪子刺向他。肩头被她划了一下,他劈手夺了簪子扔在地上,心里却是高兴的,她还是在乎的吧?
她的簪子被他砸碎,今日他便寻了这支玉簪来送她,心里想了些哄人的话,有些别扭,脚步便难以迈开。他没哄过人,尤其女人。
思及此,他摩挲着玉簪的指一顿,似下了决心般将簪子往手心一攥,又迈向她屋子。
…
“夫人,别喝了!你身体不好,这药喝不得!”
还没进她屋子,魏眠曦就听到里头传出来的急切声音。他蹙了眉头,往帘前一站。自从青娆死了,周素馨发疯,这里服侍的人就少了,她也不让别人近身,故这里连在门外候命的小丫头都没有。
“唔…”里头传出呕吐声,听得出来是俞眉远的声音。
魏眠曦知道她中了毒,身体很差,如今听到这些响动,不由担忧。慈悲骨的解药已经有些眉目,她可别撑不到他寻回解药那日。
匆匆挑开帘进屋,他就见她吐完一茬,仍是固执地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
服侍她的丫头仍在苦劝,她只不理,饮尽后又是一番作呕,只勉强开口:“能咽多少是多少,我不想怀上孩子。”
她身体中毒已深,避子汤又是寒物,一喝便吐,只能喝多少算多少。
魏眠曦的脚步顿止。
“你在喝什么?”他两步上前,目光已经冰得像刀刃。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那药是避子汤。
丫头脸色发白地跪到地上,唤了声“将军”后就不敢再开口。
俞眉远已坐到罗汉榻上,她吐了一茬,脸色白得吓人,唇却还是红艳艳的,这几年下来,她脸颊上的肉都瘦没了,下巴尖尖,病态的美着。
“将军都听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她淡淡开口。
魏眠曦心里像被刀剐了一块下来,那天与人厮杀被刺中前胸都没这么疼。她不想要孩子,确切来说,她不想要他的孩子,因此连一点点渺茫的机会都要扼杀。
“俞眉远,你身中寒毒,根本无法受孕。”他按着怒意冷道。
“我知道,不过害怕罢了。就算是微乎其微的机会,我也不想要!”俞眉远从来都不像其他人那样怕他。
她对他,要么是义无反顾的爱,要么是毫无顾忌的恨,又或者只剩下彻底的漠视。
意料中的答案还是让他心口猛地缩紧,情不自禁地攥紧了玉簪。“叭嗒”一声,簪子被他捏断。
“将军来我这里做什么?”俞眉远一边深呼吸平缓着胃里翻腾之意,一边问道。
“昨天跟你提过的,想纳你庶姐为妾的事…”哄人的话被怒火烧得干净,他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本来只是个谎言,不料竟有成真的趋势。
“将军想娶谁便娶谁,何必问我?”她无动于衷,他不是第一次纳妾,而她也早就知道他最初欣赏的人是俞眉初,爱情已经消弥殆尽,她再也不会因他伤神嫉妒,那太浪费她的精力。
魏眠曦发现自己被漠视得彻底,怒意更盛,又激她:“她是你姐姐,你觉得安排哪处院落给她合适?”
他想,但凡她露出一点委屈难过,亦或是出言反对,他便把这谎话消了。
俞眉远却异常平静:“我这屋子合适,住这里吧。正好我身体不好,想搬去庄子静养,还请将军体恤一二,送我去庄子小住。”
她实在厌烦透这鬼地方,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妾室,还有他这个人。若说从前为了身边人她还有心争上一争,可如今青娆死,周素馨疯,她又无子,孑然一身,再争那些东西又有何用,不如搬出去图个清静。
出去了,倒好行事,将徐苏琰的下落打听清楚,再作些安排,她也能安心去见母亲。
魏眠曦盯了她许久,也没从她眼里瞧出第二种情绪。
“出庄之事不可能,你是魏家宗妇,待你病好,掌家一事还需由你主持。”他断然拒绝,甩袖欲离,临出门前又回头,“你若有孕,怀得可是我魏家的子嗣。避子汤之事,没有下次。”
俞眉远没多看他一眼。
他疾步出了她屋子,却在屋外停下,沉着脸怔了半晌,才将掌中早被捏碎的玉簪扔到花丛里。
…
怎么和她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魏眠曦已经想不清了。最初接近她只是为了她身上的秘密,他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骗了她的感情,叫她死心塌地待他。他并不想娶她,因为她太好强,太不容易掌控,像朵有刺的玫瑰,好看是好看,一不留神就会将人扎伤,不比她姐姐俞眉初,温柔大方,规规矩矩,知道进退。
俞眉远却是个知难而上的人,永远不懂退让。他从未料想她竟敢冒死上山救他,更没料到她会在皇帝面前自求姻缘,只因为他骗她说是自己母亲不满意她而无法娶她,所以她想尽办法。
“阿远所求,赤胆忠心。”她在殿上说出那番话时,他承认自己是震撼的。
可那震撼里又有些愤怒与恐惧,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却因为一个女人和一句话而感到害怕,太过陌生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占据他全部心神,让他无法再冷静思考,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然而,他必须娶她。
一晃眼,就是八年多,他给她候夫人的身份,也给她将军府掌家的权利,却从没靠近过她半步,便是夫妻欢/爱,除了大婚那夜,他也没再碰过她。后来纵是他想,她也不肯了。
没有在一起,她自然不会怀上他的孩子,没有子嗣成了她被诟病最多的地方,再加上她性子烈,不服管,他母亲并不喜欢这个儿媳,他妹妹也不喜欢这嫂子。这厌恶到了后来变本加厉,将军府的后宅成了女人的战场,他也不知道她在这其中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又是如何熬过这段漫长难熬的日子,看他纳妾,看他无视她的求助做出所谓公平的决定,比如…在他唯一的儿子死时,他相信了母亲诡计,逼得周素馨认罪进而被折磨发疯,她也因此被关进佛堂,不见日月。
青娆的死已经让她恨他,周素馨的发疯让她不再信他,而儿子的死则让她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