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娘娘,殿下昨起出宫,还未归。”
长宁闭闭眼,起身,踏出屏风。
“遣人快马去追,他应该已踏进天罗山。”
“殿下回来之前,王上秘不发丧。”

北望楼中,数十盏莲灯同时熄灭,只余佛像正下一盏莲灯,灯火由蓝转青,还幽幽烧着。
云照打开北望台的窗,夜风嗖然灌入,却吹不灭那簇微火。
人间悲苦喜乐,万般执念,到最后都只化作这一簇微火的灯油。
他转身,冷眼观那青火。
此阵,要散了。

第88章 易魂

马车仍颠跛往前, 震得人晕晕沉沉,江善芷靠着马车闭了会眼睛,车轱辘压到块石头剧烈一震,将她震醒。挑开帘子, 外头仍是望不到头的山林, 天色微明,她已经赶了两天的路。
也不知苍羌怎样了?左一江若是发现她被人带回大安, 又会如何?
她攥紧帘子, 心又揪起。
“叱——”
疾喝声忽然刺破山间清晨的静谧, 一人一马在山林夹道上飞奔追来,踏碎满地枯叶。
那声音万分熟稔, 江善芷欣喜地探出头去, 果然看到紧紧跟在自己马车后的左一江。
他身后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人?她的喜悦顿时覆上一重忧心。以一敌十, 太危险了。
左一江瞧见马车里挥出的小小身影,目光沉凝,将身体压低, 再度催马。
护送马车的大安南军已经发现他的身影, 纷纷抽出兵刃聚到马车后,以防有变。
“快放我下去。你们不能向他出手,他是苍羌的太子, 也是我们大安的安乐侯!”江善芷冲到车门前往外喊道。
两个侍女忙将她拉回来:“太子妃小心。”
“太子妃放心,我等只是奉命护送您回淮岭,他是苍羌太子也罢, 安乐侯也罢,只要不来妨碍我等执行公务,我等不会出手。”这批南军人马的统领赵益坐在马上驰到马车旁,回答她。
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更着急。她怕的就是左一江乱来。
“叱——”
又是一声厉喝,左一江的马已经逼近他们的车驾,江善芷的心跟着悬起,侍女压住帘子不让她再往外探头,她什么都看不着,只听到马儿忽然长嘶,南军哗然几声,赵益怒吼:“快,到前面去拦他。”
她揪住自己衣襟,猛地推开左右两侧的侍女,往车门处冲去。侍女忙伸手拉她,可马车却猛地煞停,所有人都往前倒去。
“诸位,在下左一江,大安安乐侯,如今为苍羌太子,今日前来并非与诸位为敌,只是有几句话要和太子妃说,恳请几位行个方便。”左一江声音朗朗传来,也不知何时就掠过车队,赶到她马车前头。
马车的门被侍把着,江善芷出不得,只知外边马蹄声起,纷纷朝马车前聚去,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不多时马车门就被赵益打开。
“太子妃,请下马车。”赵益示意侍女退开。
江善芷一喜,冲到马车门前跳下。脚才落地,她便举目四望,左一江就站在不远之处,笑着看她,南军护送她的十多人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她蹙眉。
“你们为何困着他?”她俏脸板起,“怎可对苍羌太子殿下如此无礼?快点放开他。”
“太子妃,我等也是为了您安危着想,谨防有诈。”赵益守在一旁,强硬道。
“无妨,赵统领职责所在,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好。”左一江见江善芷还要分解,挥手打断她,“我今天…是来送你的。”
江善芷陡然一惊,瞪眼望他,不知何意。
他穿着朝服,怕是下朝之时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出宫来,额上全是汗,发已乱,想是一路狂奔疾追至此。
“苍羌战祸起,大梁近日也要有变,宫里极不安全。你跟他们回去也好,大安还是安全的。”左一江握着拳,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可…可我是你的…”江善芷眼帘垂落,水雾泛起,鼻头先红了。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太子妃啊!
“太子妃。”左一江打断她,“我夫人如今身陷险境,很快应该就能救出送回大安。我有几句烦请太子妃转告我夫人,就说…”
他顿了顿,在她盈盈眼眸之下又缓缓续道:“江姐姐,安心回兆京,那里比苍羌安全。本来答应过你要留在兆京,可如今已经不能回头。是我欠了你,你因我易魂,因我远赴苍羌,因我受苦,我却无法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易魂之局,很快就能破除,你不用担心,安心留在大安。”
“左一江!你在说什么?”江善芷越听越痛,这分明是离别之语,她忍不住放声吼道。
“江姐姐,不要哭,我给你两年时间,你与你的故乡、与岳父岳母好好道别;你也给我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以苍羌锦绣河山为礼,以太平盛世为聘,将你迎回为后!等我。”左一江眼眶泛起淡淡红色。
江善芷拼命摇头。
两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就算此刻脚下陷阱满地,她都愿陪他走。
“太子妃,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请替我转达我夫人。”左一江笑起,弯去的眼眸里星辰璀璨,却藏着望不到头的苍穹,全是不舍。
“左一江,你是混蛋!”江善芷泪水不可扼止,除了骂他之外,想不出更多的言语。
左一江看她哭到这般田地,情不自禁挪开脚步,旁边立刻有刀刃横来,阻止他接近她,他生生停步。
江善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之间脑中有根弦断去,所有感情陡然抽空,她脑中乍然空白。
山林树影之间、森冷刀刃之外,左一江看着她落地,只余一缕孤魂茫然站在落叶上。
见鬼,为何这时候离魂?

天罗山的鱼鹂溪畔,三匹马被拴在树上甩着尾。
“能骑?”霍翎解下其中一匹问姜桑梓。
姜桑梓从他手里接过缰绳,道:“如何不能?我可是要当凤夷亲王的人!”
她骄傲抬起下巴,拿出亲王气度。
凤夷君既然答应放人,便不再为难他们,命人送他们到别苑外的山路上,又替他们备好马匹干粮与舆图。
“我们失踪多日,恐怕苍羌和大安都要生乱,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你若吃不消记得告诉我。”霍翎替她仔细察看过马鞍辔头等物,确认无误后才让她上马。
姜桑梓一跃上马,扬眉道:“你身上有伤,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看你也别自个儿骑马了,不如与沈统领共骑吧?”
沈鹏正在牵马,闻言咳了好几声,利索地把马往前牵去,装作没听到。
霍翎发现自从到这凤夷族之后,她就越发不正经了。他佯怒瞪她一眼,自己翻身上马,正要与她并行而出,忽听后头传来唤声。
“姜姑娘…姜姑娘…”
姜桑梓与霍翎同时回头,山路上跑来道清瘦人影。
“小叶?”姜桑梓狐疑道,目光却望向霍翎,显然,霍翎不痛快了。
“姑娘要走了?”小叶气喘吁吁跑到马旁,抚上她的马缰,满眼悲伤,我见犹怜。
“是啊,我们要回去了。”姜桑梓不解风情,老实道。
“姑娘…”小叶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姜桑梓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问道。
“小叶舍不得姑娘,姑娘…能不能带小叶走,小叶愿意一生服侍姑娘。”小叶将心一狠,红着脸道。
姜桑梓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干笑:“此去跋山涉水,道路艰险,危机重重,小叶你在凤夷族挺好的,犯不着跟着我们去冒险,且我…”
她说着偷眼看看霍翎,霍翎听她絮絮叨叨半天不说重点,早就黑了脸。
姜桑梓便把马缰从小叶手中轻轻抽回,笑道:“且我家中早有悍夫,我答应过他这辈子就守着他,他也答应过我,只有我一个。所以…小叶,抱歉了。”
“姑娘…”小叶泪眼汪汪。
“叱!”姜桑梓轻抖马缰,“小叶,我走了,后会有期,你保重。”
语罢,她与霍翎的马儿一前一后跃出,只留马蹄飞叶,纷扬而起之后再悠悠落下。

“嘚嘚”数声踏过,姜桑梓驰到霍翎身边,指着前路问他:“过了那条山路,就到天罗通向大梁的山道了吧?”
霍翎将舆图与四周景致一对,点下头,道:“对。”
姜桑梓已满头是汗,脸颊红扑扑的,霍翎见状收起舆图,把水囊抽/出递给她,她“咕咚”灌了两口,兴致不减道:“我们比比,看谁先到前头的路口算赢,好不好?”
“你这是和凤夷君比上瘾了吧?”霍翎失笑。
“快点!沈统领跟上!”她把水囊扔回给他,眉梢飞扬,挥鞭纵马朝前跃出。
瞧着前头只留一尾长发飞在风中的背影,霍翎无奈摇头,扬鞭追上。
她回过头来看他,笑得张扬狂妄,灿烂似骄阳,他策马疾追,不过片刻已追到她身边,两人并肩驰过路口老树,霍翎瞧她抹了把汗,速度不减,正要唤她,却见她忽然脸色一变,双手齐拉马缰,马儿前蹄扬起,猛地煞步,她松手,竟从马背上摔下。
霍翎见此情景惊得不作多想,从马上飞身而去,堪堪接下附落的她。她双眸已闭,不再有反应。路口凉风徐来,吹得浅淡魂影几近飞散。

天罗山的山道上无数匹马儿疾奔而过,前后追赶着朝某地疾掠。
“殿下,前边已经没路了,你真的确定大安太子是在那里?”札力紧紧跟在左一江身边,问话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我确定。”左一江驾着马车,奋力扬鞭催马,马车轱辘发出碾过山石的重响。
他身后的马车里是晕倒的“姜桑梓”,江善芷的魂魄就坐在身畔,不说话,只是抬手指向一个地方。
马车之后是大安的追兵,左一江眼见江善芷离魂,生恐霍翎与姜桑梓又逢危境,自然不能照按原计划离开,等两个侍女将她抱上马车上之后,他忽然发难抢走马车,带着江善芷的魂魄一路飞奔,直到遇上在山间搜寻霍翎的札力众人。赵益只当他早有预谋要擒姜桑梓,并不听解释,只要他们交人,两厢厮斗而起。
“停马!”一声怒喝从后传来。
左一江回望,竟是赵益带人执枪赶来,已逼至马车车尾。
“殿下,我拦着他们。”札力一抖长刀,勒停马儿。
“多谢。”左一江继续驾车往前,前方无路,只有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与石堆,可江善芷的魂魄仍旧指向那处地方。
他信她。
左一江加快速度,眼见马车要掠过草丛,身旁忽然有冰冷枪尖挑来,竟是赵益摆脱札力追了上来。左一江只能侧身闪开,一边道:“赵统领,贵国太子殿下就在前面,你信我一回。”
“哼,我已信你一次,你却使计擒走太子妃。别废话了,把太子妃还来!”赵益压枪而下,要去夺马缰。
左一江跃起避过,从腰间抽/出软剑迎上,两人在马车前打起,不妨地上深坑不及避开,车轱辘一下陷进,马车骤然侧翻,轰然倒地。左一江挥剑格开赵益,冲进车里寻“姜桑梓”,才将她从里头抱出,背心就被赵益的枪尖顶住。
“放下太子妃。”赵益冷喝。
左一江再动一步,那枪就刺进他背心,他蹙紧眉头。江善芷的魂魄仍指向前路,云照与长宁说过,易魂归位时,两人肉身与魂魄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便有性命之虞,他不知她的肉身与姜桑梓的魂在何处,只能带着她去寻。
如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正僵持着,草丛里忽然传出马蹄声响,地面微微震颤起,江善芷的魂魄不再茫然,似找到归宿般化作道青影,倏尔飞去。
赵益大惊,转头看去,只见两匹马儿从草上高高跃过。
左一江趁他分神之际,反身单手握枪,震力而出,将长/枪从他手上震落,他反抛长/枪,紧握了枪柄,以枪尖抵向赵益咽喉,道:“你们的太子殿下回来了。”
语毕他将枪一扔,喝道:“霍翎。”
霍翎已勒停马儿,怀里正是晕阙不醒的江善芷。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姜桑梓与江善芷并排靠在倾倒的马车车厢旁,姜桑梓与江善芷魂魄已然消失,只是不知何时会醒。
“这次…能有多久?”霍翎伸手将姜桑梓散乱的发丝拔到耳后。
“不会再易魂了。”左一江拉起江善芷的手,瞧着她手背上的一块淤痕蹙了眉,“这易魂阵是苍羌国师云照所设,为的就是替扶澜将我骗回苍羌。”
易魂阵的事,长宁已经告诉他了。
扶澜早已身染重病,心知将不久于人世,要云照施法预言苍羌未来。
“王无子嗣,若无有能之储君继位,未来三十年,苍羌必分崩离析,西陷昭明,东割萨乌,内忧外患不息。而殿下会隐于大安,一世富贵却终不得志。”左一江淡道,那是云照原话。
为了这个预言,也为了再见长宁,扶澜明知若按天命,他必不会回苍羌,便要云照设下易魂阵。此阵以扶澜魂力为油,逆天转运,生生改了他的命数。
只是代价也大,魂力为油,便是燃尽三魂六魄,人死之后魂魄湮灭,不入轮回,再无来世。
“我出来的时候,扶澜已病入膏肓,汤水不进。易魂阵与他的性命相连,他死则阵灭,所以…不会再易魂了。”左一江揉着江善芷手上的伤痕,解释着。
霍翎一惊,道:“你的意思是,扶澜帝宾天了?”
左一江点头:“霍翎,我不能随你回大安了,我是苍羌未来的王,苍羌战祸已起,危机四伏,你们帮我个忙…帮我带她回去吧…”
他正说着,忽然间一双手臂缠来。
“左一江,你混蛋。”
江善芷醒了。

飞鸟长鸣几番,从林间扑腾而起。秋阳和煦,照着满地落叶金灿灿。
江善芷不顾四周还有人在,奋力缠紧了左一江的脖子。
“江姐姐…”左一江只得抱起她,让她坐在侧翻的马车车厢上,“你先放手好吗?”
他想和她说理。
奈何最讲理的江善芷如今不想和他讲道理。
“我不回去,你别和我讲那些大道理。什么锦绣河山,什么太平盛世,我不要!”她不管不顾地搂着他,吸着鼻子道,“明明是你趁我昏迷把我娶了,现在却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是丢下你,你跟着我很危险…”他掰不下她的手,便胡乱擦着她的泪水。
“那就是你嫌弃我是累赘!”江善芷生气地扭开头。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左一江捏着她的下颌,让她面向自己。
江善芷早就气极,低头往他手上就咬,他一愣,任她狠狠咬在自己指尖上。
半晌,她才松口道:“左一江,你也听清楚了,你要是让我回去,两年后也别来接我,我不稀罕做你的皇后。回了大安,我就找人家再嫁,做别人妻子,给别人生孩子,我…”
她的话没完,就被人堵了嘴。
他大掌按向她的后脑,牢牢禁锢着她不容逃开,温热的唇一触及她软糯的唇瓣就失了分寸,似沙漠渴水之人忽遇甘霖,紧紧地缠着她的唇舌,自她口中汲取甜蜜。
依稀间,她听到他含糊的声音:“姐姐,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姜桑梓刚醒,还迷迷糊糊着,就被霍翎抱开,她咕哝着从霍翎肩头探出,忽然看到江善芷和左一江在马车前拥吻,顿时醒来,脸庞大红,忙将脑袋缩回霍翎胸前,心里腹诽着。
看不出阿芷那人总是一本正经,竟也会有如此大胆行径。
“你看到什么了?”霍翎低头问她。
“没什么!”姜桑梓摇头,又戳戳他的胸,“放我下去,我没事了。”
霍翎便将她放到地上,拉起她的手朝前行去,一边走一边问她:“那你脸红什么?”
“没什么。”姜桑梓哪能和他说那些。
霍翎忽把她往胸前一拽,俯头就啄到她唇上:“是不是看到这个?”
她又瞧见他那坏笑。
可恨。
“别乱动,我伤还没好。”
她还没动作,霍翎就先出声警告一句,她果然安分下来,任他在自己唇上咬了两口才作罢。

那厢,左一江松开江善芷,江善芷只觉得自己化成一滩软泥倚在他胸口,嘴里却还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要丢下我?”
左一江轻叹一声,弯腰抱起她,飞身上马。
“你都打算改嫁了,我能让你回去?”左一江让她在自己身前坐好,将她双手环到自己腰间,“坐好了,听清楚,你只能嫁我,生娃娃也只能和我生!”
江善芷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脸烫得像火烧,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他抚过她胸后的发,轻夹马肚,让马儿缓缓走到霍翎身边。
“霍翎,扶澜帝宾天,宫里肯定会乱,我要马上赶回大梁,母亲还在宫里。”他肃容道,“苍羌如今已乱,你此番来访不安全,随他们回大安吧。”
霍翎微微颌首,道:“我会留在淮岭一段时间,你将急务处理完毕,若得空就来寻我,我想…你我两国,也许能有些新的互利之措。”
左一江抱拳,以苍羌太子身份回他:“好,我一定来!”
从此,两人一为大安储君,一是苍羌之王,各为其国,难免勾心,昔日斗酒纵马、同生共死的推心置腹日子不会再有,少年情谊至此,化漫长岁月间的畅快回忆。
故人相别,佐酒为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
PS:要看《锦枭》吗?第一章写好了,可以先扔出来预告。


第89章 别离与珍重

姜桑梓睡了个好觉, 睁眼时天已全亮。她不记得自己如何到这间屋子里,又是如何躺到床,昨日赶到淮岭时天已黑,她在马车里就睡着了, 也没人叫醒她, 估摸着是霍翎让人将她抱进来的,又或是他亲自抱的…
屋里光线仍有些暗, 但窗外的阳光却很灿烂, 她揉揉眼, 正要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个人的手臂。她转过头, 就瞧见霍翎侧身躺在旁边, 一手枕在她脑后,一手压在她腰上, 搂着她睡得正甜。两人身上盖着一张被,只是丝被大部分被她卷走,只留给他一个小角, 再加上她睡里侧, 可结果里边大半张床都空着,她整个人缩在他胸前,倒把他给挤到床沿, 侧身半蜷着,十分可怜。
姜桑梓便悄悄往里头挪,想让他睡进来些, 可才一动,压在她腰上的手就紧紧一收,不让她离开。她吓了一跳,抬眼望他。霍翎并没醒,眼轻轻闭着,呼吸匀长,他脸色还有些白,这些日子折腾得够呛,他难得好眠。
从前与她共枕,他没有一次睡得安稳,总是担心她要易魂而离,便守着她到天亮,如今易魂已解,他这一睡,竟是出乎意料的香甜。
她醒了,他都没醒。
姜桑梓不忍吵他,就乖乖躺着,可躺了一会又觉无趣,便抬手摸他的脸,沿着他的唇划线,心道这人生得真是好看,越看越叫人喜欢,她偷偷笑起,忽又想起他盖得少,便从自己身子底下抽出被来往他身上盖去。
丝被才落下,被底下她的腿就被他双腿钳住。
这人醒了。
“你吵醒我了。”他开口,慵懒任性。
“那…那你继续睡,我不动了。”姜桑梓也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他搂得牢牢的。
“睡不着。”他唇触在她额前,说话像撒娇。
“我哄你。”她小声道。
“怎么哄?”他问她。
姜桑梓想了想,把手伸出拍他的背,哄小孩一般。
霍翎的唇往下,咬她冰凉的耳垂,咕哝着:“没诚意的哄法,换个。”
他说着,手从她腰肢隔衣往下探。
“换…我不会…你别睡了,天已大亮,该起了,今天三司各大人都要过来,还有南军将领…啊!你在摸哪里?”她正软绵绵说着,忽然叫起,而后自己捂了嘴。
声音太大了。
霍翎的动作却停了,把手伸出被来,狐疑看看,脸上情/欲被担心取代。
“你受伤了?起来我瞧瞧。”
姜桑梓正懵着,看到他指尖沾着几缕血色,脑袋猛然炸开,迅速掀被看了两眼,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个严实,窘到哭腔:“没受伤,你先起,别管我!”
不是受伤,是她的小日子。
身体太好有时候也麻烦,她癸水来时毫无征兆,亦无不适,从来只靠记日子算时间,如今当江善芷太久,她忘记自己的小日子了。
一看霍翎指尖的血色与他满脸的疑惑,她就羞窘得想死。
“怎么回事?”霍翎蹙眉坐起,一定要她给个答案。
“你…你叫人打水进来洗洗手去…我真没事。”姜桑梓把脸埋到被里,声音闷闷传出,“是…癸水…”
霍翎眼神一愣,脸颊瞬间也红起。
“你先躺着。”他没多说什么就下了床,披上外袍往外唤人。
姜桑梓只好裹在被里,心里希望这人快点离开她好起来,偏霍翎不走,她等得浑身不自在,所幸很快下人就抬来几桶热水往净房去。他在外头竟是吩咐下人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