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胡广薇发现自己变胖了,宫装用不着收紧改小,以前走几步路就微微细喘,现在一口气从回廊这头走到那头,脚步带风她不再是那个娴雅的胡家小娘子,姐姐胡令真看到她的时候愣了好久,差点没认出她来。
胡广薇满心愤懑无处诉说。
转眼就到了乞巧这天,各监各司天没亮就忙碌起来,金兰和德王妃几人去仁寿宫请周太后,周太后盛装打扮,由宫妃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逛御花园,看宫女们比赛乞巧。水榭里设了席面,席上没有肥肉厚酒,都是些精致的细点,众人吃过茶点,教坊司早已在台下准备好了,管笙齐奏,丝竹袅袅,请周太后点戏。
北曲已成绝响,京中流行南戏。周太后点了玉簪记、红梅记、明珠记,让金兰点,金兰不爱看戏,随意点了几出热闹的。德王妃、庆王妃和赵王妃紧跟着她点了几出南戏。
夜里祭月的祭台就设在仁寿宫地势最高的临月阁,案上陈设瓜果酒肴,架上摆放内官监进献的摩睺罗,各色鲜花环绕。从白天的比赛中脱颖而出的二十名宫女齐聚高台,对月穿针,金兰和德王妃几人围着周太后谈笑,很快分出胜负,宫人敲响锣鼓,周太后让人取出赏赐,其他各宫妃嫔跟着凑趣,一时之间满台都是叮叮当当金银珠玉落地的声音。
宫女们齐声谢赏,周太后更加高兴,夸金兰几人宴席张罗得好。
金兰心道果然只要按照周太后的喜好来安排宴席就不会出大错,今天从早到晚的茶点、席面全都是周太后爱吃的,教坊司安排的助兴节目也是周太后爱看的,宫女比赛时她和德王妃几人起哄请周太后当裁判,周太后虽然笑着推辞,最后还是兴致勃勃地看完了比赛。薛娘娘说的没错,周太后就是喜欢被年轻宫妃们捧着,只要让她顺了意,她看你就是千好万好。
郑贵妃以前也是这么哄着周太后的,后来郑贵妃为什么不奉承周太后了 金兰百思不得其解。
月朗星稀,夜色幽凉如水,宫人的笑闹盖住了苍凉的报更声,周太后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金兰和众人送周太后回寝殿,看着周太后睡下了才告辞出来。
薛娘娘拉着金兰的手送她走了一段路“这些天最辛苦的就是你了,你看这膀子都瘦了,快回去歇着罢”
金兰哭笑不得,她明明比先前胖了,金丝钏紧紧箍在胳膊上,睡前得使劲撸才撸得下来。她不算辛苦,外面有提督太监照看,里头有黄司正打点,她总揽宫宴,只需要拿主意就行,各司各监不敢怠慢东宫,东宫内官去催要东西根本不用费什么周折,拿了牌子过去就能现拿,德王妃她们又在一旁帮衬,她不需要过问琐碎的细枝末节,其实是最清闲的那一个。
薛娘娘一拍手“你别谦虚,拿主意的那一个才费脑子道理都是相通的,你肯放权,底下人才能支使得动各监宫人。”
连她都捞了个差使呢。
宫中规矩乱,各宫心思不一,原因就是周太后和郑贵妃紧绷着不肯松手放权,偏偏两人一个没有统领六宫的胸襟,一个名不正言不顺,治理后宫的手段不甚光彩,嘉平帝又不愿得罪母亲和宠妃,上梁不正下梁歪,宫里的规矩能不乱吗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宫里还是需要一位端正严明的皇后啊可惜第一任皇后骄纵任性,第二任皇后自顾不暇。
金兰辞别薛娘娘,踏着月色走进长廊。
长廊临着荷花池,阶前苔痕斑驳,月华轻笼,池水闪烁着粼粼银光,夜风中传来荷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夜寒侵人,遥望荷池,荷苞宛如点点落雪,点缀在一片摇曳的暗影中。
小满给金兰披上一件防寒的红地串枝花纹宫绸面鹤氅,宫人手里的绛纱灯被风吹得刷剌剌响,出了长廊,转过廊庑,不远处楼台上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金兰打发宫人过去看看,她主持乞巧宴,不希望今晚宫中发生任何意外。
宫人很快去而复返“不知道是哪宫的娘娘在这里供奉摩睺罗,可能是吃坏了肚子,突然作呕,吐了一地。”
金兰记得小满略懂医理朱瑄给她安排的几个小内官都懂医理,她拢紧鹤氅,道“去看看。”
吃坏了肚子不要紧,可别又是中毒。

 

第五十六章 救命
金兰拾级而上, 登上露台。
楼台上设了供案, 案上一排大小不一的镂金珠翠摩睺罗,俱是穿红戴绿、圆头圆脑的男童,案前有只青花海水江崖纹大香炉,炉中有焚烧的痕迹。几名年轻宫人围在一个身着素纱衣的妇人身边,妇人鬓发散乱,神志不清,摊开手脚躺在地上, 不断呕吐, 面前地上一大滩秽物,宫人手忙脚乱,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背的拍背, 揉心口的揉心口, 急得团团转。
金兰一行人靠近,提灯的灯光映在她脸上, 照出她秀美的面容,月夜下一身大红鹤氅, 风吹衣袂翻飞, 雪肤花貌,姿若仙姝。
年轻宫人搂着妇人, 呆呆地望着她。
“是不是吃了什么吐了多久了”金兰看一眼妇人, 皱眉问。
宫人年纪小, 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模样, 愣愣地回过神,满脸惊惶,哭得浑身发抖“娘娘刚才还好好的,就喝了碗汤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吐了”另外几名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小满环顾一周,看到供案上放了只青瓷碗,走过去端起来闻了闻,走到金兰身边“没有毒。”
金兰点点头,不是中毒就好,低头看妇人,妇人蓬头垢面,脸色苍白,下巴、衣襟、身上都是她自己呕吐出来的汤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手脚不停痉挛抽搐,像打摆子一样。她靠近了些,示意宫人拨开妇人脸上的乱发,仔细看妇人的唇色,妇人脸上爬满细汗,双唇微微发青。
她眉头轻蹙,问宫人“你们娘娘喝的是什么汤”
宫人抖如筛糠“奴婢们不晓得,娘娘的汤不是我们熬的”
瓷碗里还残留了一点药渣,小满喝了一口,忍着恶心嗅了嗅妇人吐出来的酸水,道“熟地、白术、牛膝、当归还有八角金盘,紫石英小的只能尝出这些”
金兰听了,心中一动,回头扫一眼供案上憨态可掬的摩睺罗“我知道她喝的是什么”
转头吩咐宫人,“铁锈水盐水糖水这三样都可以,最好是铁锈水和糖水,快去寻了来。”
她刚才已经打发人去请女医了,不过天色已晚,夜深露重,不知道女医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只能先催吐。
宫人应喏,四散开来,不一会儿一名宫人捧了一罐铁锈水、一罐糖水冲上露台。小满接了银匙,示意宫人扶着妇人,一匙一匙喂妇人服用,让她咽下去。妇人喉间咕咕响动,哇的一声,把腹中汤汁全吐了出来。
小满接着喂,妇人又吐了三回,慢慢地没什么东西可吐了,躺在宫人怀里直喘气,手脚不再痉挛,脸色也好了些。
宫人喜极而泣,恨不能给金兰磕头她们还以为今天没命活了 金兰看妇人面色一点一点恢复,留下两个宫人照看“送娘娘回宫你们娘娘是哪个宫里的”
宫人还来不及回答,远处遽然传来一阵喧哗响动,脚步声杂乱,一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一片浮动的辉煌灯火由远及近。十几个锦衣卫率先奔上露台,气势汹汹,面目狰狞。打头的男人一身绯红锦袍,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凤目,月光下双眸冰冷如寒冰,阴戾凶悍,宛如带领族群狩猎的头狼。
两人对视了一刹那,罗云瑾脸上闪过一抹惊愕,紧紧握着弯刀刀柄的手松开了,霎时间,身上气势尽敛。
金兰怔住。
气氛肃杀,刀光闪烁,露台上的宫人瑟瑟发抖。
其他锦衣卫紧跟在罗云瑾身后,手持弯刀,如狼似虎,直扑向金兰几人,小满飞快上前,挡在金兰身前。
罗云瑾抬起手,沉声道“退下。”
锦衣卫一愣,面面相觑,诧异地刹住脚步。
罗云瑾眉头紧皱,低声问“太子妃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金兰看他一眼,他长相俊美,嗓音却粗哑难听,她镇定自若地道“路过而已。”
罗云瑾回头扫一眼露台下“待会儿殿下先别开口殿下无须紧张,我不会害你。”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仿佛有几分柔和。
金兰已经猜出地上那个妇人的身份了,心里暗道自己运气不好,带着小满几人退开了几步。
罗云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她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时,他立刻收回视线,转身盘问宫人。
辉煌的灯火爬上了台阶,身穿常服的嘉平帝在内官的簇拥中快步走上露台,看到躺在宫人怀中、面色煞白的妇人,脸色一变“繁儿”
宫人跪地磕头。
嘉平帝看也不看那些宫人一眼,直扑到郑贵妃身前,扑面的酸臭味让他不由得掩鼻。他抱住昏昏沉沉的郑贵妃,怒道“怎么回事贵妃怎么会深夜来这个地方伺候她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瞧见贵妃怎么会呕吐她吃了什么”
年轻宫人惊恐万状,支支吾吾,一句都答不上来。
嘉平帝怒火更炽“你们是怎么服侍贵妃的”
宫人瑟瑟发抖。
嘉平帝什么都问不出来,气得额前青筋暴跳,一名太监走到他身边,指了指金兰站着的方向,声音尖利“万岁,您看,这不是太子妃殿下么”
金兰嘴角抽了抽,这太监一看就不是好人。
嘉平帝皱眉看向金兰,帝王之怒,让人不寒而栗,在场诸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金兰定定神,正想开口说话,罗云瑾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嘉平帝的视线,躬身代她解释“陛下,郑娘娘刚才喝了碗药汤,突然呕吐,太子妃从仁寿宫回来,途经此处,听见这边响动,过来查看,太子妃已经喂郑娘娘服用了解毒汤水,娘娘已无大碍。”
嘉平帝神色缓和下来,他没见过太子妃,不过常听周太后和宫里妃嫔夸太子妃谦和仁善,刚才是他想多了。
这时,跪在地上的宫人终于找回神智,哭着磕头谢罪“多亏太子妃殿下来得及时娘娘已经把药汤全吐出来了奴婢没有照料好娘娘,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
嘉平帝一脸不耐烦,挥手示意太监将哭嚎的宫人拖下去,又示意金兰上前,问她“你喂贵妃喝了什么贵妃因何呕吐”
金兰不慌不忙地走上前,眉眼低垂,小声道“圣上恕罪请圣上屏退闲杂人等。”
嘉平帝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有了数,眼神示意罗云瑾。
罗云瑾会意,走到金兰面前,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珍珠发箍上,她喜欢簪茉莉花围,云鬓丰艳,发丝间总有淡淡的花香,夜色里这丝幽香格外旖旎。
金兰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皂靴,她没有抬头,小声说了几个字。
罗云瑾神色不变,转身回到嘉平帝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嘉平帝叹了口气,“回昭德宫。”
宫人七手八脚忙乱起来,将郑贵妃抱下露台,送到轿辇上,嘉平帝跟在一旁,下了露台,宫人上前通报“陛下,王女医来了,是太子妃派人去请的。”
嘉平帝这回彻底放下了对金兰的怀疑,颔首道“让女医去昭德宫候着。”
金兰下了露台,默默缀在后面。
嘉平帝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浓稠,太子妃身边只有两簇摇曳的灯火,太子妃是儿媳,不是儿子,刚才当众怀疑小姑娘,似乎不妥,而且太子妃刚才毫无芥蒂地救了郑贵妃,这孩子果然和太后说的一样忠厚。他侧头对罗云瑾道“送太子妃回宫。”
罗云瑾眼帘撩起,答应一声。
金兰头皮发麻。
月光洒下万丈清辉,落在地上,恍如霜雪,时不时有夜鸟被惊起,呱呱叫着从暗影中飞出,振翅掠过宫墙。
金兰一言不发。
罗云瑾一声不吭。
宫人和太监噤若寒蝉。
金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眼风扫都不扫一下罗云瑾,心里期盼着赶紧回东宫。罗云瑾似乎知道她不想看到他,跟在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走得很慢。
这么一路尴尬沉默着进了丽园门,眼看可以打发罗云瑾回去复命,金兰刚刚松口气,却听前方传来杜岩惊喜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犹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脚。
几点灯火靠近,杜岩提着灯走在最前面,隔得老远就笑嘻嘻地道“殿下总算回来了千岁爷担心您走夜路害怕,亲自来接您了。”
他话音刚落,朱瑄从幽暗树影中缓步踱出,走到金兰面前,脸上神情平静。
金兰立刻加快脚步。
朱瑄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她,撩开她鬓边的几缕发丝,柔声道“走慢些,别摔着了。”
金兰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回去吧。”
朱瑄低头,单手帮她系好鹤氅的衣带,问“冷不冷”
金兰摇摇头,抱着朱瑄的胳膊“我们回去。”
罗云瑾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们,朱瑄明明看到了,却看都不看罗云瑾一眼,气氛太诡异了,她一刻都不想多待,只想赶紧回东宫。
朱瑄淡淡地道“好,回去。”
金兰压低声音和朱瑄说了刚才的事“我以为是哪宫的娘娘在拜月,没想到居然是郑贵妃。”
她知道郑贵妃比嘉平帝年长,但只远远见过,刚才那个妇人蓬头垢面的,吐得浑身都是秽物,而且身边只带了几个十三四岁的宫人,她根本没把妇人和每次出行浓妆艳抹、前呼后拥、排场阔绰的郑贵妃联想到一起。
朱瑄问“她喝的是什么药汤”
金兰说“是求子汤八角金盘是药,也是毒,其他几味药材可能也相克,喝少点没事,喝多了会中毒我以前见过别人喝这种求子汤。”
祝氏当年为了生儿子求医拜佛,四处搜罗生子妙方,亲戚也时常上门推荐所谓的神医家传秘方,正院永远萦绕着一种古怪的、让人透不过气的药味。有一回祝氏喝了汤药后上吐下泻,不停打摆子,和郑贵妃刚才的情状几乎一模一样,当时乔姐她们就是喂祝氏喝铁锈水和糖水,然后请大夫给祝氏开药方子慢慢调养。
供奉摩睺罗有求子之意,妇人在露台上设供案,一身素衣,四名宫人也穿了祭服,香炉有焚烧的痕迹,加上那碗汤药,金兰小的时候见过很多次,一看就知道妇人那是在求子。
金兰面露担忧之色“圣上突然来了”
朱瑄握紧她的手“没事。”
金兰瞥一眼身后,小满、杜岩几人紧紧跟着,罗云瑾和他的属下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清辉遍洒,夜风徐来,他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回到寝殿,金兰躺在枕上,问朱瑄“我刚才是不是不该救郑贵妃”
虽然郑贵妃不是杀害朱瑄生母的真凶,但郑贵妃这些年不断怂恿嘉平帝废太子,和东宫势如水火。
朱瑄笑了笑,揉揉金兰的头发“你不救郑贵妃,她也不过是多受两天罪。正好皇上撞见你救治贵妃,昭德宫欠你一份情,你没做错什么。”
金兰长舒一口气。也对,她救了嘉平帝心爱的宠妃,给嘉平帝留了一个好印象,有助于稳固朱瑄的地位,不算坏事。
确实不算坏事,第二天嘉平帝就命人赏赐东宫。王女医给郑贵妃请过脉案以后,说幸好金兰及时催吐,否则郑贵妃就伤及肺腑了。嘉平帝很意外他以为金兰认识郑贵妃,赏赐一波接一波送到东宫,嘉平帝还当众夸金兰敦厚。
敦厚的金兰心想要是早知道露台上的人是郑贵妃,她绝不会靠近,立刻掉头就跑。
如金兰所料的那样,郑贵妃不想落人耻笑,所以背着人求子。嘉平帝为了保全郑贵妃的脸面,没有对外公布郑贵妃喝下的是什么汤药。于是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有人说郑贵妃被宫女下了毒,有人说下毒的是惨死妃嫔们的鬼魂,郑贵妃这是遭了报应昭德宫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这回郑贵妃大吐特吐,宫人乐不可支,奔走相告,谣言总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天,金兰不计前嫌救了郑贵妃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后宫。
薛娘娘恨铁不成钢,对沈选侍几人道“太子妃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心地实在太好了何必救那一位呢”
众人点头赞同。
连周太后都没有多想,认为金兰纯粹是出于好心才救郑贵妃的,并没有因此对她心生芥蒂。
金兰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第五十七章 多嘴的下场
昭德宫。
郑贵妃吃了药, 躺在枕上,鬓发松散, 面容憔悴。
宫人们捧着攒盒围绕在床榻边,嘉平帝挑了一只葵花银碟子递给郑贵妃,郑贵妃摇摇手,推开了碟子。
郑贵妃冷淡地道“我累了陛下明天再来罢。”
宫人们冷汗涔涔,低下了头。
前些天郑贵妃和嘉平帝大吵一架, 嘉平帝来昭德宫的次数明显比以往少,宫中很快传出郑贵妃即将失宠的流言,宫里伺候的人惶惶不安,郑贵妃却泰然自若。乞巧那晚嘉平帝来昭德宫探望郑贵妃,扑了个空, 郑贵妃瞒着所有人去了御花园。嘉平帝听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立刻带着锦衣卫找了过去, 把喝了求子汤吐得浑身都是秽物的郑贵妃带了回来。
宫人看到郑贵妃浑身酸臭的狼狈之态, 心中一凉完了,嘉平帝看到郑贵妃的丑态, 昭德宫圣眷不再。
出乎众人的意料,嘉平帝并没有表露出对郑贵妃的嫌弃, 反而因为愧疚一连几天都宿在昭德宫照顾郑贵妃。宫人们欢天喜地,悄悄放下了心。
不曾想郑贵妃却和嘉平帝使起了性子, 每天冷着一张脸, 生怕吓不走嘉平帝。
嘉平帝天天对着郑贵妃的冷脸, 确实有几分吃不消了,见她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叹口气,道“你好好将养,朕明天再来。”
宫人心中哀叹,目送嘉平帝大踏步走了出去。
宫女还没放下帘子,郑贵妃坐了起来,靠在枕上,抓起一把瓜珀塞进嘴里嚼,屏退宫人,只留下心腹内官,问他“本宫拜月求子的事是不是传扬出去了”
内官忙摇头“回娘娘,爷爷已经嘱咐过太医院,药方都是直接从乾清宫送去药房的,仁寿宫那边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郑贵妃冷笑了一声,眉头一皱,问“那晚本宫好像看到一个穿鹤氅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珠圆玉润的,圆圆脸,大眼睛,看着很和善,是哪个宫里的妃子”
内官低头道“娘娘是东宫太子妃。”
郑贵妃脸色一变。
她喝了求子汤之后突然觉得腹中剧痛,就像有把刀在肚子里面翻搅一样,她疼得死去活来,胆汁都吐光了,浑身抽搐,昏昏沉沉间看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蹲在身前看自己。当时她心神恍惚,还以为是菩萨显灵了。
原来是东宫太子妃。
救她的人居然是朱瑄娶的媳妇,那个乡野地方出来的村丫头。
郑贵妃嗤笑。
怪道朱瑄宠太子妃宠得跟什么似的,果然标致,不仅标致,还傻气,居然出手救她,就不怕是她设下的陷阱么真是单纯,朱瑄阴柔诡谲,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郑贵妃不无恶意地想象了一下太子得知他千挑万选的太子妃救了她,一定气得半死吧说不定小夫妻俩还大吵了一架。
她越想越觉得快意,压根就没想到金兰没有认出自己她可是宠冠后宫的郑贵妃,太子妃肯定躲在暗处观察过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内官见郑贵妃气色好了点,趁机劝解“娘娘别再喝那些东西了女医说那些方子药物相克”郑贵妃年纪大了,受孕的机会微乎其微,之前又小产过,何必再一碗接一碗的服用求子汤还不如收服赵王、德王、庆王这几位已经长大的皇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郑贵妃拉下了脸,面色阴沉如水。
内官心里长叹一声,识相地闭了嘴。
郑贵妃中毒之后憔悴不堪,却依然荣宠不衰,宫中妃嫔恨得咬牙切齿。很快,宫中的风气又陡然一变,宫妃们转而热烈地讨论起另外一桩新闻。
嘉平帝命锦衣卫逮捕了一位文书房秉笔太监。
有人弹劾秉笔太监罗织罪名,勒索京中富商,并在督建为周太后大寿所建的佛寺时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还令家人占中淮盐十万引这些不过是寻常,得宠的大太监哪个没有朝盐引伸手的但秉笔太监欲壑难填,并不满足于此,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本朝公主下嫁,历来由礼仪房从民间挑选家世清白的富室子弟为驸马。秉笔太监在选驸马时收受贿赂,明知驸马身患残疾,还是促成了驸马和公主的婚事。公主婚后知道驸马身体残缺,为时已晚周太后不可能允许公主和离。公主生母早逝,无人替她做主,求宫人进宫诉说委屈,都被秉笔太监的人拦下了。
这一次弹劾秉笔太监的人把驸马是残疾的事捅了出来,事情传到仁寿宫,周太后大怒,派人去驸马家中查看,驸马果然是个瘸子。周太后忿然作色,要求嘉平帝严惩太监。
嘉平帝虽然不疼爱公主,但是秉笔太监连他女儿的婚事都如此敷衍,动了真火,立刻下令绑了太监。
秉笔太监落到锦衣卫手里,下场可想而知。审问他的人正好是罗云瑾,当晚罗云瑾就将一份血迹斑斑的口供上报给嘉平帝,秉笔太监一夜之间多出几十条罪状,每一条都是欺君重罪,而且他还攀咬出了司礼监的其他内官,其中就包括掌印太监钱兴。
钱兴得宠多年,圣眷犹在,即使他联合秉笔太监勒索地方官的证据确凿,嘉平帝还是赦免了他,没有治他的罪,只训斥了几句。
其他人没有这个好运气,要么被逮捕,要么被发落到内官监,要么被赶出大内。秉笔太监的落马牵一发而动全身,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朝中文官闻风而动,摩拳擦掌,兴奋地连夜撰写弹劾太监的奏疏,此时不落井下石,岂不是错失良机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不甘心锦衣卫独占鳌头,也纷纷插一脚,翻出之前被秉笔太监压下的旧案。甚至连各地镇守太监、按察使也都卷入其中,纷纷上疏自辩或是状告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