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玉腾地一下站起来,噔噔噔噔出了院子:“来的人是谁?”
养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信的说来的是胡小娘子和宋小娘子,人已经到皇城口了!”
贺家仍旧住在外城。
枝玉一语不发,面色阴沉如水。
太子爷也拦不住胡广薇和宋宛么?
她深吸一口气,叫来管家,敲打了几句,命各处仆从小心伺候,别在人前闹出笑话。
管家应了。祝舅父亲自带着人从外院开始检查,以防有什么错漏之处。
枝玉自己领着养娘丫鬟查抄内院,但凡有举止不端、私藏物件的丫鬟,立刻让人绑了拖下去。又叫来养娘叮嘱了一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太后和郑贵妃派来的人,哪怕是阿猫阿狗,他们家也得敬着,姐姐是太子妃,不便给两人下马威,那便让她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眼前欺侮她姐姐。
一家人转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不多时,府门外传来车马喧闹声,几名青袍内宦捧着文书宝匣走进贺府。
祝氏不懂宫中规矩,金兰身为太子妃,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现在家中庶务都由枝玉照管,她领着养娘丫鬟等在正堂里,笑着和内宦寒暄。
内宦认得枝玉,知道她不好惹,笑着拱手还礼:“太子妃年轻面嫩,老娘娘特意打发几位姑姑来府上给太子妃作伴。”
几顶轿子进了内院,轿夫在过道前放下挑竿,小内侍掀开轿帘,请里面的人下轿。
枝玉冷冷地看着那几顶轿子。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轿帘掀起,最先走出来的是两位年纪三十岁上下的女官,戴包头,簪绒花,织金云肩宫装,面带笑容,一团和气。
贺老爷和祝舅父满头是汗,盯着另外两顶轿子。
接着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清瘦的女官,头一直低着,众人看不清她相貌,心里七上八下的。
气氛沉重,鸦雀无声。
女官抬起头,亦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目清秀,举止端庄。
众人齐齐呆住了:胡广薇和宋宛年纪相仿,都是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眼前的女官怎么看都不可能才十六岁吧?
三名女官下了轿,一起走到最后一顶轿子前,躬身打起帘子,态度恭敬。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最后一顶轿子里。
轿帘撩开,一名发髻高耸、身着织金云肩通袖襕宫装的女官在三名女官的搀扶中走了出来,满头银发,面容慈和,淡淡扫一眼左右,满庭寂静。
贺家人面面相觑:胡广薇和宋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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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金兰:放飞自我,我好快乐……
急得浑身冒火的枝玉:完了,我姐姐疯了!
小猪:呵呵,这才是你姐姐的真面目。
小剧场二:
小猪杵在门前,眼神冰冷,弱柳扶风:孤要娶媳妇!
被逼留下加班的礼部、工部、宗人府、礼仪房、司礼监……等官员:救命,好想回家嘤嘤嘤。太子好可怕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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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在晚上23点,双更哈~以后更新时间就固定在上午十点一更,夜里十点一更~如果当天有事会在文案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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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黄司正
内官小声提醒贺家人:“这位是尚宝司黄司正。”
贺家人一脸茫然。
枝玉第一个反应过来, 立刻转怒为喜,满脸得意之色。
胡广薇和宋宛已经奉命出宫, 却被黄司正几人抢了先, 一定是太子动了什么手脚。
她看着白发苍苍、但目光炯炯、矍铄健旺的黄司正,难掩心中激动之情。
来教导金兰的女官居然是黄司正本人!
若问宫中哪一位女官资历最老、最深得人心、最宽厚公正, 十个人里十个人会回答说:“自然是女太史黄司正!”
黄司正在宫中当差数十年, 是宫中活着的传奇, 虽然年老不管事了,但余威仍在, 宫中嫔妃见到她都以礼相待, 周太后、郑贵妃亦不会轻易为难她这样有品级的年老女官。而且她曾是教导新入宫女官的掌事姑姑,宫中所有女官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姑姑。
枝玉一改之前的紧张焦躁, 眉飞色舞,笑着迎上前。
朱瑄真不愧是在宫闱倾轧里长大的皇子, 深知后宫的波云诡谲,周太后和郑贵妃想抬高胡广薇和宋宛的地位,打压金兰,他干脆来一个釜底抽薪, 直接请出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女官黄司正!胡令真在黄司正面前也矮一个辈分!现在黄司正来教导金兰宫廷礼仪, 虽然只有半个师徒名分,但光是“黄司正亲自教导”这个名头就足够唬人了,以后谁敢轻视金兰?
退一步万说, 就算金兰哪里做得不够好,宫中女官绝不敢出言嘲笑, 只会想方设法帮她描补,因为她们得卖黄司正一个面子。
“姑姑辛苦。”枝玉吩咐养娘去准备席面,为黄司正四人接风洗尘。
黄司正笑道:“先不必忙,还没问候太子妃。”其他三名女官俨然以她马首是瞻,也都说要先拜见金兰。
枝玉在宫里的时候常听人提起黄司正,不过黄司正这些年不怎么管事,没有机缘一见,今天见着了,她心道传言果然不虚,黄司正宽和谦逊,一点都不拿大。
里头金兰听腿脚快的丫鬟说了黄司正登门的事,知道黄司正身份不一般,放下书本,笑着迎出闺房。
黄司正远远看到一名乌发如漆、明眸皓齿的年轻少女在养娘丫鬟的簇拥中迎了出来,忙快步上前,郑重行礼。
金兰侧身谦让,一边扶起黄司正,一边示意丫鬟扶起另外三人,先问周太后起居,然后笑着道:“劳动诸位姑姑,姑姑们是宫里的女官,通晓文理,知书达理,最得人敬重,我年轻,见识少,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姑姑们不吝指正。”
黄司正含笑道:“殿下谦逊。”
当下客气几句,外面准备好了席面,枝玉请了好几次,黄司正实在推却不了,笑着应了。
枝玉知道黄司正不慕权贵,从不插手宫闱争斗,她既然愿意来贺家,一定会真心教导金兰,有心让金兰给黄司正留一个好印象,拉起复又坐下看书的金兰,道:“你去看着丫鬟上菜。”
当家主母主持宴席,不需要自己动手做菜,天下有哪家富家小姐需要学灶上功夫的?她们学的是怎么指挥仆从、安排宴席事宜。婆家来相看,也不会跑到后厨去看小姐掀起袖子、拿起锅铲在灶台前挥汗如雨,她们看重的是小姐能不能从容不迫地调动人手、及时处理突发事件。
金兰有些懒散,握着书本不放:“我还没主持过宴席饮食呢,出错了怎么办?”
枝玉道:“出错了也不要紧,来的人是黄司正,她不会故意为难你,你亲自安排宴席,这份诚意足够弥补你的不足。”
金兰心大,所以事到临头胆气壮,点点头,撒开书本,“那我试试罢。”
时下民风渐奢,按北边风俗,酒宴首先得有陈列的看盘,其次是开胃的果子,然后是下酒小菜,菜肴必须品种繁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天南地北的海陆奇珍,一样不能缺。
家里天天有贵客登门,准备充分,不缺食材。金兰指挥仆从,先上一道茶果,茶是宫廷常饮用的六安松萝、绍兴茶,果子是枣泥卷、茯苓五香糕、蜜煎朱樱和应季的不落夹。屋中烧起红烛,将内室照得恍如白昼,灯火照耀下,长桌上一盘盘磊成宝塔形状的樱桃、柑橘、红枣,这是供欣赏的看盘,接着上鲜果腌腊,枝玉陪席劝酒,这才算正式开宴席,首先上一道主菜水晶鹅,然后是烧肉、烧鸭、炖蹄髈,五道大菜和三道羹汤交替上桌,到这宴席算是礼成,众人开始谈笑风生,丫鬟养娘站在一旁,不断上汤上肉上菜,步履从容轻快。
金兰站在庭前,调派丫鬟,指挥养娘,虽然不用亲自捧菜奉茶,但心中紧张,短短一个时辰,她却觉得像是过了一整天,待五割三汤上毕,她脊背爬满细汗,听屋里枝玉和女官谈笑,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心里暗松口气。
黄司正持重,不是话多之人,没怎么开口,另外三名女官则对金兰赞不绝口,夸她蕙质兰心,宴席安排得妥帖。
这种场面话枝玉自然不会信以为真,她留心观察黄司正,发现黄司正始终面色和蔼,并无一点不悦之色,压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饭毕,黄司正领着三名女官拜谢金兰,枝玉再三拦着,黄司正还是行了礼:“虽说殿下仁厚,但礼不可废。”
枝玉亲自送黄司正去收拾好的厢房歇息,回到房里,对金兰说:“黄司正人品端正,就是为人有些古板迂腐。”
金兰心有触动,笑着摇摇头:“古板迂腐总比错了规矩让人抓住把柄的好,也许这才是黄司正能在宫中立身这么多年的原因。”
她在祝氏的严厉控制下生活,明白有时候迂腐刻板也是自保的手段。黄司正不苟言笑,看着没什么过人之处,但兴许恰恰是这一点安分让她可以一次次从尔虞我诈中脱身。
枝玉一笑:“也是,我在宫里的时候也装了几个月的老实人。还是在家里畅快。”
祝氏虽然不懂她,但到底是她亲娘,唯有家人肯对她百般包容忍让。
金兰挑挑眉,笑而不语。
她这些天已经背完女教书,开始挑灯夜读《为善阴骘》。女教书大多是教导女子遵守妇道、敬事夫君的内容,浅显易懂,背起来简单,《为善阴骘》则是一本劝人向善的书,杂糅了儒释道三教,辞藻较之晦涩,往往看了注解也不懂句子的意思,背起来就难得多。她不觉看到深夜,剪春擎着灯走到罗汉床前,催她就寝。
金兰放下书,揉揉酸胀的眼睛。
剪春道:“今天枝玉小姐领着人抄捡内院,扔了一堆旧物,咱们房里的丫鬟倒还规矩,没什么不该有的物事。”
金兰想起一事:“装旧衣的箱笼去哪里了?”
她叫来管箱笼的丫鬟,问:“前些天我做好了一顶网巾,你收在哪个箱笼里?”
丫鬟愣了一下,脸色一白,强笑道:“这会儿想不起来了,这些天家里忙乱,不晓得收在哪个箱笼里。”
金兰把网巾给她的时候态度很随意,她还以为金兰不想要了。不小心把网巾烧出一个洞以后,她怕金兰怪罪,干脆偷偷扔了。反正金兰马上就要进宫,礼部、宗人府送来的彩礼箱笼、大抬盒一摞一摞堆了好几间屋子,连院子都堆满了,小山包似的,金兰看都看不过来,总不至于要她一个个箱笼去翻吧?
枝玉早就睡了,听见说话声,掀开帐子问:“什么网巾?”
金兰心里叹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
她梳洗歇下,躺在枕上,闭上眼睛入睡。
旁边一阵窸窣声,枝玉侧过身看着金兰,打了个哈欠:“别瞒我了,你找什么网巾?你给谁织的?”
金兰睁开眼睛。
……
翌日,天还没亮,城中各处钟鼓声次第响起,流水一般缓缓融入稀薄的晨雾,慢慢浸透整个皇城。
官署衙门大多在东城,官员平时上朝走东安门、东华门,因此京中达官显宦、名公巨卿的宅邸也大多集中在城东。贺家所在的外城居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用不着赶着上朝,长街冷冷清清,只有沿街巡查的巡更铺小卒。
听不见钟鼓声,黄司正依旧按时起身梳洗,另外三名女官听见响动声,也匆匆爬起来,穿戴好了,出了屋子。
到了金兰住的院子前,黄司正让人进去通报,丫鬟笑着道:“小姐已经起来了。”
女官们对视一眼,笑道:“殿下虽然年轻,倒是不贪觉。”
她们是按着宫中起居的时间起身的,宫人向来要比各宫主子起得早,这样才能事先预备好伺候主子,金兰居然比她们起得还早,出乎她们的意料。
黄司正脸上没什么表情,领着人进屋。
金兰早就起来了,平时她打扮家常,很少妆粉,现在宫中派来女官,她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轻省,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让丫鬟给她绾了京里时兴的发式,簪通草花,戴珠翠,搽珍珠粉、红玉膏,洁白圆脸上淡淡一抹胭脂,穿月白暗纹杭绢袄,系杏黄绫裙,淡雅明丽,皓腕上一对扁口金花钏,青春年少,只需略加装饰,便是一身娇贵气派。
她容貌本就不俗,装扮之后更如朱樱一般娇艳欲滴,雪肤花貌的小娘子含笑端坐窗下,笑盈盈看过来,眼波似水,昏暗的天色仿佛瞬时亮堂了几分,黄司正几人虽是女子,亦不由得怔了片刻,心里暗暗赞叹。
难怪太子非她不娶,果然是个颜色好的。
黄司正几人向金兰问安,金兰起身相迎,一番客气,黄司正开始进入正题,教导金兰宫廷礼仪。
枝玉出门去了,金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过她明白枝玉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进宫以后什么都得靠自己……她深深吸一口气,按着黄司正的引导,演习礼仪。
黄司正先看金兰的规矩,看她怎么行拜礼,怎么走步,怎么坐卧。
金兰经过枝玉一番狂轰乱炸似的管教,规矩已经牢记在心,就是不怎么熟练,看得出来是刚刚学的。不过她到底是富家小姐,起居坐卧、举止动步端庄从容,就是少了些威严,但她年纪还小,宫中有周太后和郑贵妃两座大山,她只需要照管东宫一宫,和气些才好。
黄司正没有丝毫不满,刚刚选□□的秀女还不如金兰呢,她们的规矩也是一点点学的。金兰才刚开始学规矩不久,用不着苛责,只要不出错就行。
接下来黄司正考校金兰的学问,先让她写字。
金兰一直背着祝氏自学,字是会写,可笔法稍显稚嫩。
黄司正没说什么,问金兰读了什么书。
金兰心知最好不要提经史之类的书,说自己读了《列女传》、《女训》、《女论语》、《内训》、《皇明祖训》。
黄司正随手拿起一本《女训》开始抽背:“夫女,坤也。”
金兰接着道:“生则设帨门右,明其女也,三日卧之床下,明卑弱也……”
她嗓音清脆婉转,从闺训背到修德,一句句背诵下来,抑扬顿挫,节奏清晰,显然已经将书中内容熟记心中。
黄司正暗暗称奇,又抽背起其他女教书,金兰全都能倒背如流,一点都不磕巴。
几位女官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黄司正脸上也露出赞许神色,道:“别的倒也罢了,《女训》、《内训》、《高皇后传》,殿下一定要时常念诵。”
金兰点头记下。

其他女教书是历朝历代名人编纂,而这三本是本朝所撰,意义非同一般。
黄司正知道金兰短于才艺,没有故意为难她,问她会不会抹牌,笑着道:“宫中清闲,叶子戏、骨牌、马吊牌、麻将牌、压宝这些虽然是不入流的玩意,但殿下还是得懂一些。”
宫里的后妃久居深宫,长日寂寞,只能靠这些打发时间,宫人不能博弈聚赌,贵人们却得熟知各种花牌的玩法,以免宴席上被人耻笑。
金兰眨眨眼睛。
不问才艺,问博弈之法? 她懂啊!
乡下妇人大多不识字,逢年过节时贺家妯娌聚饮,不可能像书香人家那样玩什么击鼓传花、吟诗诵句,只能看戏听曲打牌。祝氏平时消遣就爱找人陪她抹叶子戏,长辈们抹牌,金兰坐在一边旁观,看多了也就会了。
黄司正点点头,又问:“可会捶丸、蹴鞠?”
金兰摇摇头,蹴鞠她还知道一些,捶丸只有男子会玩,她见都没见过,更别提会了。
黄司正道:“每逢节气,宫中大宴,圣上和诸王孙蹴鞠、捶丸,妃嫔公主虽然不用下场,但要在一旁观看比赛,殿下得懂比赛的规则。”
金兰失笑,原来进宫之前还得学这些,倒是比看《为善阴骘》要轻松得多。
如果说枝玉的教学方式是狂风暴雨,那黄司正就是温柔的春风化雨。她话不多,态度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像长辈一样耐心教导金兰,发现金兰有不足的地方,她会直白地指出来,但语气平和,并不会让金兰难堪,金兰哪里表现优异,她也会出言赞赏,时不时指点她几句宫中要注意什么,防备什么,谆谆告诫,极为耐心。
另外三名女官嘴甜似蜜,从早到晚笑嘻嘻的,金兰稍微有点进步她们就交口夸赞,夸得金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还好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飘飘然,耐着性子虚心向黄司正学习。
黄司正冷眼观察金兰,见她始终不骄不躁,谨慎踏实,心中暗暗点头。
夜里吃过饭,金兰披衣守在窗前看书,案上一盏灯烛,风从罅隙拂进屋中,一室烛火摇曳。 天色愈发黑沉,窗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枝玉一身出门的衣裳,推门进屋。
金兰抬起头。
枝玉走到罗汉床前,矮身坐了,压低声音道:“我去过陈家了。”
金兰握书的手颤了颤。

 

第二十六章 表哥
金兰被册封为太子妃时, 陈家送了厚礼,之后陈表舅还曾亲自登门拜贺。
枝玉找了个借口,说要向陈家借一样家乡的东西, 带着丫鬟出了门。
陈家人听说枝玉上门了, 如临大敌,陈母和陈父领着仆从, 亲自迎到院外, 一叠声使人奉茶奉果, 赔笑请枝玉去正堂, “今儿个怎么来了?”
枝玉打发走其他人,问“表哥呢?我要见他。”
夫妻俩登时变了脸色, 支支吾吾半天, 道“你表哥他出门访友去了, 不在家。”
枝玉抬起眼帘,淡淡地道“是姐姐让我来的。表舅, 你去告诉表哥,我姐姐说了, 只让我来这一次, 他今天要是没胆见我, 这辈子也不必见了, 他见还是不见?”
陈父满脸为难之色。
陈母眼圈微红, 身子微微发抖, 犹豫一会儿后, 脸上现出坚决之色“我去问他!”
她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示意枝玉往里走。
枝玉跟上陈母,进了内院,来到一间厢房前,刚刚推开门,迎面就是一股浓厚刺鼻的草药味。
陈母进了屋,立刻转身关上门。
屋中门窗紧闭,光线昏暗,越往里走,药味越浓,枝玉差点呛着。
一个穿短打的小厮守在床前打瞌睡,见陈母领着人进来,掀起床帐。
几声咳嗽传出,一人从枕上艰难地爬起坐定,面色雪白,眼底青黑,头发散乱,额前束了包头,显是卧病多时,正是陈家小少爷陈君山。
“枝玉妹妹来了。”
陈君山神情萎靡,点头朝枝玉示意。
陈母和小厮退了出去。啪嗒一声,门又合上了。
陈君山靠着床栏坐好,沉默了半晌,轻声问“是金兰让你来的?”
枝玉嗯一声。
陈君山低着头“她知道我病了?”
枝玉摇摇头,“姐姐不晓得,她要出阁了,让我过来瞧瞧表哥。”
陈君山闭上眼睛,身子微微发抖,“我无故退婚……她不恨我?”
枝玉神色平静“姐姐让我来,是想问表哥一件事。”
陈君山身子虚弱,喘了几口气,低声问“什么事?”
枝玉坐到床边,直视着陈君山“姐姐想问表哥,你退婚到底是畏于罗统领的权势,还是真如舅妈所说,嫌弃我姐姐差点被罗统领掳走?”
陈君山沉默片刻,苦笑道“时至今日,她已经贵为皇太子妃,还问这个做什么?畏惧权势也好,迂腐守旧也好……亲事是我毁的,有什么分别?”
“那不一样。”枝玉摇摇头,“对我姐姐来说不一样。”
陈君山闭一闭眼睛,苍白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怎么不一样?”
枝玉看着陈君山,语气郑重“姐姐说,如果是因为前者,那不怪表哥,罗统领心狠手辣,表哥怕牵连家人,退亲也是无奈之举,她只会怪罗统领……”
陈君山叹口气,捂住眼睛。
枝玉接着道“如果原因是后者……姐姐嘱咐我一定要对表哥说一句话。”
陈君山抬起头,眼圈赤红,直勾勾地盯着枝玉。
枝玉道“姐姐说,如果表哥也是那等迂腐之人,那就是当年她自己看走了眼,这门亲事退了才好。”
她停顿了一下,“今天见到表哥,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原因自然是前者,不然陈君山不会病成这样。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去贺家退亲,就是因为被迫退亲心中愤懑愧疚,这才病倒在床。陈母那天哭,一半是觉得对不起金兰,一半是担心儿子一病不起。
枝玉语气轻松“表哥退亲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我姐姐即将嫁入东宫,表哥也该想开点。”
陈君山浑身一震,肩膀剧烈颤抖,握紧双拳,声音陡然拔高“我和金兰早就定下婚约,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为人丈夫,如果不能保护妻子,算什么男子汉?!可是……可是我退了亲!”
……
贺家这门亲是陈君山自己求来的。
以前陈贺两家来往不多,他只在年底的时候去贺家拜年。那年他十一岁,过了童子试,学着大人束起长发,穿了身书生长袍,跟着父母去贺家赴宴。贺家老太太听说他小小年纪就过了童子试,点名要见他。他跟着丫鬟进了内院,经过长廊的时候,迎面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