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手腕上蹭破皮的伤口,手脚冰凉。
李忠说得对,他已经成了阉人,不仅身体残缺,以后心里也会一点点残缺,他不仅不能照顾她,还会拘禁她,折磨她。
他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烦躁了,他不想看到她和陆瑛说话,他一直拒绝她的温柔包容,又自私地想霸占她的所有,她的人,她的心,他想让她的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而他却给不了她什么。
他就是个疯子。
罗云瑾微微发颤,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慌乱,冷冷地道:“我不是担心你,我是讨厌你。”
金兰跌坐在他脚下,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
罗云瑾面容沉凝,袖中的手握得更紧:“你是个麻烦,你喜欢和陆瑛搅合在一起也可以,不过不要连累到我。我很快就能正式拨到文书房当差,我以后要从奉御、监丞、少监一步步升任太监,我要谨慎行事,不能出一点差错,你是个隐患,迟早会出事,以后离我远一点,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不要扯到我身上。”
“我不会救你。”
他冷淡地道。
金兰脸上血色慢慢褪去。
罗云瑾转身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脚步沉稳,拳头越攥越紧,仿佛有血丝渗出。
身后没有传来她挽留的声音。
他走出很远后,回首看一眼长廊。
她仍旧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纱帽被风吹得歪了一边。
罗云瑾站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半晌过后,如梦初醒似的,又拔步往回走。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回到长廊边,躲在廊柱后面。
她久久回不过神,眼圈发红,不过没有哭,她很少哭,有时候挨打了受不住疼也会掉眼泪,却不会哭出声,一边吸气,一边给自己鼓劲:擦了药就好了,擦了药就好了。
傻里傻气的。
罗云瑾躲在暗处,站了很久。
久到他实在控制不住,忍不住直起身子。
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传来,陆瑛大踏步穿过长廊,看到呆坐在地上的金兰,眉头轻皱,走到她身边,拉她起来,“你怎么了?”
他身材高大,随手一捞,金兰整个人被他提了起来,神情恍惚,双眸通红。
陆瑛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眉头皱得愈紧,随手扯了条巾子帮她包扎伤口:“是不是罗云瑾欺负你了?你不是认识他的吗?”
金兰一声不吭,失魂落魄。
陆瑛没有多问,“其他地方伤着没有?”
金兰摇摇头。
陆瑛道:“我送你回去。”
他搀着金兰走远了。
罗云瑾从角落里走出来,凝望两人靠在一起的背影,看了很久,转身离去。
她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他心想。
这样也好。
荷花一直开到秋天,仍然不断次第盛放,满池菡萏,气势磅礴。
罗云瑾忍耐月余,略施小计,让刘升在御前受了一顿训斥,文书房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不敢再随随便便招惹他。
钱兴愈发对他感兴趣,意欲招揽。
罗云瑾没有断然拒绝钱兴,钱兴备受嘉平帝信任,执掌司礼监,想要出人头地,他必须有所牺牲。
有了钱兴的照拂,罗云瑾明显感觉其他人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敬畏恐惧。
孙檀则对他很失望。
罗云瑾有次听到翰林院的教授背地里议论:果然是阉人,险谲阴邪,天分再高、读再多的书也没用。
他按着钱兴的吩咐办了几件事,议论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等罗云瑾再回内书堂办理文书的时候,提督太监亲自迎出正门,客客气气请他进院,催促伺候的人奉茶。
已经是散学的时候了,罗云瑾拿了文书,路过前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金兰坐在窗前伏案写字。
提督太监叫她:“李三,还不过来拜见奉御。”
罗云瑾没有出声,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金兰站了起来,挪到门口,动作慢吞吞的,行了个揖礼,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栽倒。
等她抬起头时,罗云瑾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上两抹不自然的嫣红,额边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病了。
罗云瑾下意识想开口问她,话到嘴边,生生咽回肚子里。
提督太监帮着解释:“李三前几天着凉了,有点发热,张侍读很器重他,每天留他抄书,他很刻苦,病着也没告假。张大人夸他勤苦好学,特意抽空给他一个人讲解,学堂的人都羡慕他。”
她站在门槛边,眼帘抬起,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
罗云瑾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让她回去,她现在就可以回舍房休息,张守勤只会怪他多管闲事,不会责备她。
他没有开口,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转身离开。
提督太监送他出门,摇头叹息,对身边的掌司道:“人心易变,以前罗云瑾和李三天天同进同出,亲如兄弟,你看,现在罗云瑾飞黄腾达,就不认以前的旧相识了。”
掌事跟着感慨了几句。
金兰头晕眼花,倚在门边,目送罗云瑾走远,转身回长案前继续抄写。
不一会儿,张守勤的随从走过来敲了敲门:“李三,侍读大人要你把书送到他房里去。”
金兰答应一声,收拾好书本笔墨。
最近朝臣再次催促嘉平帝下旨让朱瑄出阁,嘉平帝渐渐有松口的迹象,到时候翰林院的人肯定会考校朱瑄的学问,她得赶在年底之前把书抄完,教朱瑄背会,他懂得越多越好。
她头疼欲裂,浑身发软,刚刚站起身,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扶着长案才站稳。
随从拔高嗓音催促:“李三,你手脚麻利一点,大人还等着呢!”
金兰晃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拿起书本,脚步虚浮地踏出厅堂,往张守勤休憩的院子走去。
……
罗云瑾回到文书房,典簿和他说话,他想着她病得昏昏沉沉的样子,心不在焉。
典簿挥手让其他人回避,小声问:“罗云瑾,我听说张守勤张大人是你在内书堂的老师?”
罗云瑾回过神,点点头。
典簿笑着道:“正好,钱公公有件差事交代你去办,你要是办得好呢,日后好处多的是!那个张守勤平日里一件正事不做,整天抓着钱公公不放,没事就上奏本弹劾钱公公,可怜钱公公整日操劳,上要侍奉好皇上,下要管理好各监事务,对外要和阁中老先生们周旋,对内呢,随时候着郑娘娘和老娘娘的吩咐,这里里外外一刻都离不开钱公公,钱公公劳苦功高,还要被这等小**害中伤,真是有苦说不出。”
罗云瑾笑了笑。
典簿意味深长地道:“你既然是张守勤的学生,肯定比别人更了解张守勤,有些事情你做起来更顺手。”
罗云瑾明白他的暗示,没有接这句话。
张守勤屡次上疏弹劾钱兴,钱兴忍无可忍,准备对张守勤下手。
他不想领这个差事,张守勤毕竟是他的老师,而且名声不错。
典簿也不戳破,又道:“其实张守勤也不干净,他们那些当官的,谁没有一点毛病?贪财的,好色的,贪图名声的,想抓到他们的错处,易如反掌。”
罗云瑾淡淡地道:“张守勤作风清正。”
典簿嗤笑一声:“人无完人,张守勤也有毛病,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你在内书堂的时候就一点都没听说过?”
罗云瑾眼皮跳了跳:“听说什么?”
典簿嘴角一挑:“张守勤好男风……他呀,最喜欢十几岁清秀柔媚的少年,他身边养的几个小厮都是这个年纪,过了十六岁立刻打发走。他们那群人就好这口,不信你回头去问问他的小厮,哪一个没陪过床?”
罗云瑾双手握拳。
典簿接着道:“还有,内书堂的小内宦,长得清秀漂亮的,也会被人看中……文书房的贾深,以前服侍得好,才能被贵人挑中……”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罗云瑾脸色阴沉如水,掉头大踏步走远。
背影匆忙。
典簿一脸莫名其妙。
罗云瑾浑身发抖,捏紧的双拳青筋毕露,匆匆赶到内书堂。厅堂的门早就关上了,空无一人。
他拔步冲向北边院子,看守的宦官上前拦他:“这可是学士们休息的地方,你不能进去!”
罗云瑾凤眸火烧一样,眼底血红,一把推开宦官,几步跃上长廊,推开门。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张守勤呢?”他揪住宦官,沉声发问,声音嘶哑。
宦官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指指门口的方向:“张大人刚才带着李三去书阁了……”
罗云瑾撒开宦官,疾步冲向书阁。
第192章圆圆,我错了
书阁前有人看守。
一名随从站在门前, 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
他咳嗽一声,挺直腰板:“书阁清净地,没有张大人的允许,谁都不能进。”
罗云瑾直接翻身跃进走廊, 一掌挥开挡路的随从。
他双眸赤红,全身血液冲到了头顶, 踢开从里面锁上的门。
哐当一声巨响。
门窗紧闭, 几点黯淡的夕光从角落罅隙里漏进屋中, 罩下交错的暗影, 整排整排的书架上堆摞着一部部藏书, 光线昏暗。
罗云瑾快步往里走,穿过一排排书架, 衣袍猎猎。
低垂的帐幔后面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衣物抛落在地面的窸窸窣窣声中,夹杂着虚弱的呵斥声。
罗云瑾猛地抬起头, 脑子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轰然碎裂。
他直接推翻挡在眼前的书架, 冲进帐幔。
眼前的场景直接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
她被压在墙角窄榻上,纱帽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身上衣衫不整,靴子跌落在一边地上, 束腰的绦环握在张守勤手中, 昔日端正严肃的老师, 正按着她的肩膀,撕她的衣襟。
罗云瑾冲上前,一拳挥向张守勤。
张守勤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罗云瑾一步跨上前,提着他的衣领,按住他的脑袋不停往墙上撞。
张守勤发出杀猪般的喊叫声。
罗云瑾俊秀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双眸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浑身杀气外溢。
张守勤哇哇大叫,没几下便满面血污。
长随跟进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扯住罗云瑾的袍角:“你疯了,张大人是朝廷命官!”
罗云瑾神色冰冷,置若罔闻,张守勤脸上很快血肉模糊,墙上印下一块血印。
张守勤吓得全身发抖,拼尽力气吼出一声:“我还没碰他……我真没碰他!”
罗云瑾反手一掌。
没碰她?如果他没及时赶到的话,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岂会放过她?枉他一直以为翰林院的学士个个清正不阿!
他刚才就应该让她回去……他不该不理会她……
悔恨涌上心头,心口被挖空的那一块又被人放了一把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无法呼吸,只想把眼前这个胆敢对她意图不轨的人碎尸万段。
张守勤呜咽了几声,抖如筛糠,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
罗云瑾现在这副样子宛如修罗,下手毫不留情,完全不像人,更像只狂怒的野兽,再不拦着,他肯定会真的打死人。
长随汗流浃背,骨寒毛竖,突然指着矮榻上的人,大声道:“他也会死的!你打死朝廷命官,论罪当诛,李三也会被砍脑袋!”
盛怒中的罗云瑾动作陡然一顿。
长随哆嗦着继续道:“李三是东宫的人,他在教皇太子读书,如果我们大人告诉郑贵妃,郑贵妃一定会处置他!钱公公也不会轻饶了他!罗云瑾,你放过我们大人,我们保证不说出李三的秘密,今天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我们大人绝不会打他的主意!”
他浑身打颤,给罗云瑾磕头,“你现在可是文书房的人,别为了一点小事葬送自己的前途!你想想李三……你再想想,这件事传出去,谁会相信你们?你们是阉人,我们大人是翰林院学士,别人一定以为是李三故意勾引我们大人,就是闹到御前,也没人相信你们……我们大人没有得手,李三还好好的,你何苦为了一口气害死他?”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松开手。
砰的一声,张守勤摔落在地,长随心中直念佛,手脚并用着爬上前,拖走只剩下半条命的张守勤。
罗云瑾攥紧双手。
身后响起轻轻的呢喃声,他醒过神,霍然转身,扑到窄榻前,怒气尽数敛去,只剩下恐惧和愧疚,他手足无措,胡乱帮她掩好散乱的衣襟,捡起绦环,给她系好。
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身子,她浑身发抖,声音也在抖:“……滚……放开我……放开……”
罗云瑾牙关咯咯响,几年来的隐忍和克制彻底崩溃。
他跪在窄榻前,俯身,抱住她滚烫的身体,摸她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粗噶的嗓音听起来温柔一点:“是我,圆圆,是我,别怕……我错了。”
家族突遭巨变的时候,他只是个半大少年,他读了很多的书,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道理,琴棋书画骑射武艺他样样都会,可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不懂该怎么对她。
他成了阉人,他卑微如尘土,她不该喜欢他的,不该对他这么好,不该在他受尽打击跳进池子里的时候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下去,不该一次次鼓励他。
不该让他惊觉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真心喜欢净身后的他。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他不想害了她,李忠经多见广,知道怎么样对她最好,他应该离她远一点。
罗云瑾没有想到张守勤会是那样的人。
“原谅我,我从来没有讨厌你……我怕你,怕你喜欢我,又怕你不喜欢我……”
自私地想要独占她,又怕会害她一辈子,深入骨髓的惶恐和情不自禁的喜悦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
她病中脑袋昏沉,还在恐惧中,感觉到他的胸膛在靠近,抖得更厉害了,双手颤抖着推他:“滚!”
罗云瑾心里像刀割一样,“圆圆,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收紧双臂,抱起她,出了书阁。
人多眼杂,他不可能这么抱着她回舍房,匆匆出了院子,挑了一条人烟稀落的小路。
刚走出不远,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罗云瑾抱着金兰,挡住她的脸,警惕地看过去。
来人已经看到他,脸色骤变,脚步加快,冲到他面前:“圆圆怎么了?”
竟然是皇太子朱瑄,他自小体弱,瘦削矮小,穿了身宦官的青袍,面色焦急。
金兰挣扎着要跳下地,罗云瑾不敢松手,抱紧她,柔声安慰她。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手指抓他、挠他,颤抖着咬他。
罗云瑾仍然紧紧抱着她,任她咬自己的肩膀胳膊。
朱瑄双眉紧皱,伸手想扶她:“她是不是病倒了?”
罗云瑾手臂收紧,道:“回去再说。”
朱瑄看他一眼,领着他抄近道回东宫。
金兰这几天生病了,仍然坚持去内书堂上课,他等了她很久,怕她出事,买通了看守的宦官偷偷跑出来找她。
朱瑄一天天长大,东宫的守卫不像以前那么严格。
罗云瑾抱着金兰进屋,放下她,曲膝跪在床沿边,俯身,手指解开她束发的网巾。
她剧烈挣扎起来,双腿直蹬。
罗云瑾轻轻按住她,示意朱瑄去端水,给她擦脸。
她牙齿打颤,身体在他掌中瑟瑟发抖,头发散开,眼中没有平日看到他的欢喜温柔,只有惊恐:“滚……”
朱瑄绞干巾子,坐到床沿边,推开罗云瑾:“你吓着圆圆了,我来照顾她,圆圆怕你,你先别碰她。”
罗云瑾手脚僵住。
半晌后,他松开手,默默退到一边。
朱瑄小心翼翼地给金兰擦脸,他不会照顾人,动作笨拙,不过很轻柔,一边擦,一边小声唤她:“圆圆,别怕,是我,你哪里不舒服?”
金兰只是发抖。
罗云瑾转身离开,找到太医院,他现在已经是文书房写字,名声响亮,吏目不敢小瞧他,按着他说的,给他开了方子,又塞给他配好的丸药,视线落到他血迹斑斑的拳头上,问他要不要伤药。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背血迹斑斑,可能是拳打张守勤的时候擦伤的。
圆圆怕他。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赶回东宫,化了几枚药,让朱瑄喂金兰喝下。
她喝了药,总算安稳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瑄给她掖好被角,走到门边,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罗云瑾站在门前,望着她平静的睡颜,“好好照顾她。”
“我会好好照顾圆圆,不用你嘱咐。”少年朱瑄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淡淡地道,“我问你出了什么事,谁欺负她了?她怎么吓成这样了?”
罗云瑾把剩下的药交给他:“照顾好她,缺什么派人告诉我,我去处理今天的事。”
她对谁都心怀善意,以为世上好人居多,殊不知有多少人表面上一派正经,实际上是衣冠禽兽。吓着她的不是张守勤,而是这个世道。
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护住菩萨心肠。
罗云瑾转身,任手背上的血迹慢慢凝结。
他这双手注定要沾满鲜血。
罗云瑾找到文书房典簿,问他什么样的把柄可以让张守勤身败名裂。
典簿笑嘻嘻地道:“你是说娈童的事?这些事传出去也没用,他们那群人都拿这个当雅趣儿。”
有些文人认为这是风雅之事,他们并不以此为耻。
张守勤曾经祸害过几个小内宦,隐隐有风声传出,别人觉得是那几个小内宦品行不端,故意陷害张守勤——张大人怎么会看得上阉人?他身边又不是没有清秀小厮。
真看上了,还得手了?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不男不女。
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所以司礼监虽然知道张守勤私底下的爱好,却从来没在这上面下功夫。
没用。
罗云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初到文书房,多劳您和钱公公看顾提携,若是有什么能为您和钱公公效劳的地方,您只管开口,小子不敢辞。”
典簿挑了挑眉毛,打量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聪明人!别学那些傻子,被翰林院的人夸了几句,就以为他们不是阉人了,以为翰林院的老师真的把他们当学生,其实翰林院的人根本瞧不起阉人!他们教咱们读书,还不是因为不敢抗旨!”
说了一通推心置腹的话,这才慢慢道出目的,“有人向钱公公告密,说张守勤的书稿里有大逆不道的言论。”
这件事其实派谁去做都可以,但是一来小宦官才学有限,分不清张守勤的书稿,二来他们没有机会接近张守勤的值房。罗云瑾是他颇为欣赏器重的学生,可以出入他的书阁。
罗云瑾拱手:“小子一定为钱公公拿到书稿。”
典簿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出几天,书稿便送去了司礼监。
张守勤因罪下狱,罗云瑾自告奋勇,要求亲自审问张守勤。
他亲手杀了张守勤。
孙檀大骂他忘恩负义,阴狠恶毒,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圆圆安全了,随他们骂去吧。
反正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公义,什么是正道,他只知道,强者为王。
只要圆圆好好的,他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手上会沾染多少鲜血。
杀死张守勤的那天,罗云瑾回舍房洗去一身血腥,换上刚刚领到的崭新奉御衣袍,拿出金兰为他织的大红穗子,佩在牙牌上,挂在腰间。
大红穗子随风轻轻摆动,确实很漂亮。
他以后再也不躲着她,不骂她了,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他之前故意折辱她的话都是假的。
罗云瑾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东宫。
与其疏远她,不如接受她的好意,好好地照顾她,守着她,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会努力往上爬,一步步爬到司礼监,他要好好护着她,让她无忧无愁,谁都不敢欺负她。
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罗云瑾心头豁然开朗,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连呼吸都顺畅了很多。
院子里传出欢快清亮的笑声。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步子不由自主加快,抬脚步下石阶。
朱瑄一身宝蓝地暗纹窄袖锦袍,头束锦缎,正在教金兰打捶丸。
金兰身上也穿着窄袖袍,手里执着鹰嘴球杖,锦缎束发,英姿勃发。
院子里凌乱堆放着小几、椅凳之类的家具,设成球场的模样,四面角落里插了几面彩旗。
两人玩了好一会儿了,金兰脸上一层薄薄的汗珠,桃腮粉脸,双眸闪闪发亮。
朱瑄站在她身后,从后面虚虚地抱着她,教她怎么用球杖击球:“对准那面旗子,轻轻拨动一下……”
金兰屏息凝神,手腕轻轻用力,目光牢牢锁在小球上。
小球轱辘轱辘滚动起来,装在凳子角上,换了个方向继续滚,穿过大半个庭院,最后停在一双皂皮靴前。
金兰抬起头。
罗云瑾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球,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仰脸看着他,神情疑惑,怔了一会儿,抓着球杖,有些无所适从,小声问:“云瑾哥……你怎么来了?”
罗云瑾眉头轻皱。
金兰想了想,问:“你来找我的?”
语调听起来仿佛很受宠若惊。
罗云瑾脸色微沉。
金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地抚了抚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