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浑身紧绷,手脚发凉。
他虽然痴傻,但一直记得魏吉讲过的那些志怪故事,他见到鬼了!
朱瑄想要大叫,可是嗓子干巴巴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且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魏吉和阿娘根本赶不及回来救他。
他心里很害怕,怕得浑身发抖。
长发女鬼环顾一圈,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朱瑄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魏吉说过,鬼都是吃人的妖怪,他们青面獠牙,专门抓小孩吃,挖掉他们的心,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女鬼要来吃他了!
朱瑄越想越害怕,手脚僵直,一动不敢动。
长发女鬼看了他半晌,挪开视线。
朱瑄居然从女鬼的脸上看出了她的疑惑。
接下来的一天,女鬼留在房中,飘来荡去,一会儿在房顶上打转,一会儿像荡秋千一样在门口和紧闭的窗扇前来回晃荡。
朱瑄不住打哆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女鬼,生怕一个不小心睡着了,女鬼会冲过来吃了他。
困意上头,他眼皮发沉,差点睡着,吓出一身冷汗,忙找出阿娘的绣花针,扣在手指底下,快要睡着的时候就扎一下自己,提醒自己不能合眼。
折腾了一整天,女鬼围着他飞来飞去,他瑟瑟发抖,靠着一根银针,撑到了晚上。
阿娘和覃氏都没有过来,今天他们要当值。
朱瑄撑到了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就让女鬼把他吃了罢。
第二天早上朱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胳膊还在,腿也在,胸膛也没有被女鬼挖开,屋中光线昏暗。
他以为女鬼消失了,松口气,翻身坐起来,一转头,床边坐着一个穿天水碧氅衣的女子,正歪着脑袋打量他,长睫扑闪扑闪。
朱瑄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几声惊恐的咕哝,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他听见女子带着好奇的声音:“你看得见我?”
嗓音娇柔婉转,很好听。
一点都不像魏吉口中那些凶神恶煞、专门吃小孩子的女鬼。
朱瑄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张圆圆的笑脸。
女鬼漂浮在半空中,长发披散,杏眼圆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倒抽一口冷气,全身冰凉,吓得不敢动弹。
大眼瞪小眼。
女鬼眨了眨眼睛,笑容甜净:“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朱瑄呆呆地望着女鬼,一言不发。
魏吉说过,女鬼最擅长骗人了,她们一个比一个丑陋,专门变幻成漂亮温柔的仙女来哄小孩子上当,然后剖开他们的心,吃他们的肝。
他紧咬牙关。
女鬼等了半天,伸手摸他。
一股凉意从颊边拂过。
朱瑄忍住惊骇,佯装没事人一样,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扇前,踮起脚,使劲推了几下。
窗扇紧闭,他推不动。
朱瑄快要吓哭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阿娘再不回来的话,他会被女鬼吃掉的。
他鼻子发酸,噔噔噔噔跑回床上,掀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女鬼的声音环绕在他周围:“小弟弟,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你怎么哭了?”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这里是哪里?你认不认得我?”
……
一声接一声,回荡盘旋。
朱瑄趴在被窝里,吓得直抖,心道:你当然不是坏人,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女鬼好像根本就不会累,固执地围着他上下飘动,哄他出被窝。
“你是不是看得见我呀?”
“你和我说说话罢。”
“你叫什么名字呀?”
朱瑄哇的一声小声哭了出来,躲在被窝中,泪流满面。
他要被一只女鬼给吃了。
等到覃氏回来的时候,朱瑄已经因为恐惧和饥饿昏睡了过去。
覃氏赶紧叫醒他,喂他吃东西,搂着他掉眼泪。
朱瑄指着还大大咧咧坐在床边的女鬼,浑身颤抖。
覃氏轻轻拍他:“五哥想吃什么?”
女鬼凑到覃氏跟前,好奇地打量覃氏。
覃氏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抱着朱瑄,温柔地安抚他。
朱瑄明白了:这只鬼只有自己看得见。
他要吓死了。
第二天,女鬼还在。
魏吉过来给朱瑄送吃的,他打开门,拉着魏吉进屋,把魏吉推到女鬼身边。
女鬼和昨天一样,凑到魏吉面前,仔仔细细打量魏吉。
魏吉拍拍朱瑄的脑袋:“五哥是不是还想吃甜食房的丝窝糖?”
朱瑄浑身冰凉。
女鬼好像也明白只有朱瑄看得见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她在房中窜来窜去,围着朱瑄打转。
“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你怎么不说话?”
朱瑄不搭理她。
女鬼以手托腮,漂浮在床头,认真地思考了一整晚。
第二天,朱瑄起身的时候,她突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披散的长发从他眼前划过。
朱瑄吓了一跳。
女鬼发出咯咯的轻笑声,时不时从角落里猛地钻出来,飘到他面前。
朱瑄每次都吓得一愣,女鬼觉得很好玩,继续逗他。
他很害怕,结结巴巴告诉覃氏和魏吉,两人没听懂他说什么,听懂之后,都不相信他,以为他是整天待在屋中憋出病了。
半个月之后,女鬼依旧整天在屋中飘来荡去,逗朱瑄玩。
“你不会说话么?”
“怎么是个小哑巴呀?”
……
两个月后,朱瑄彻底麻木了。
他已经习惯屋中有一个荡来荡去的聒噪女鬼,早上起来的时候女鬼会突然从被窝里窜出来,夜里他睡觉翻身的时候女鬼会坐在床边对着他吹冷气,他习以为常,一开始天天被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即使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看到女鬼就飘在自己上空,也能面不改色地接着合上眼睛睡觉。
又过了半个月,这天魏吉突然急匆匆赶到幽室,抓起他塞到腋下,仓皇地窜出屋子。
“五哥,钱兴知道你阿娘的事了!我先带你去安乐堂躲一躲,你别出声!”
朱瑄虽然迟钝,这种场面却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果真一声不吭。
魏吉把朱瑄带到另一处没有窗扇的幽室里,放下他,抹了把汗:“你先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我去看看你阿娘。”
他转身出去,小心翼翼地锁上门,搬起几块破旧的门板,挡住门口。
朱瑄站在屋中,环顾一圈,这间幽室逼仄狭小,潮湿阴森,床架上落满灰尘,不知道多久没住人了。
他爱洁,脱下外袍,仔仔细细清扫房屋。
魏吉一去不回,幽室没有窗户,门也被挡起来了,不知道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朱瑄坐在床上,等了很久。
他睡了一觉,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魏吉没来,阿娘也没来。
朱瑄只能继续等着。
他忽然觉得有些孤独,从小一个人躲藏着长大,他从来不觉得孤独,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女鬼还待在那间幽室里吗?她会不会去吓别人?
别人看不到她,她吓不着其他人吧?
她看起来有点傻里傻气的,只会坐在床边对着他吹冷气,或者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吓他,没有吓人的长舌头,也没有可以剖开小孩的利爪,瞪起大眼睛的时候一点都不凶,其实根本不吓人。
不仅不吓人,还有点俏皮可爱。
朱瑄迷迷糊糊地想着,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滚烫,躺在枕间,手指头都没法动一下。
他生病了,发起高热,饿得头晕目眩,他快死了。
朱瑄想爬起身呼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娘呢?
魏吉呢?
他躺在黑暗的幽室中,默默流泪。
一点凉意拂过脸颊。
朱瑄一呆。
床边隐隐约约漂浮着一团影子,圆脸杏眼的女鬼趴在床头,双眉略皱,担忧地望着他,不停朝他吹冷气。
“你怎么还不醒?”
“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别死啊,死了之后就会像我这样,什么都不记得,没人看得见你……”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低语,一边围着朱瑄打转,试图扶他起来。
试了好几次,根本触碰不到朱瑄,她发出一声懊恼地轻哼声,回到床边,继续对着朱瑄吹冷气,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想给他擦汗。
擦了半天,什么都没碰到。
朱瑄突然想笑。
这只女鬼好笨啊!
又笨,又聒噪。
朱瑄浑身冰冷,望着眼前急得团团转的女鬼,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他又昏睡了过去,之后被女鬼絮絮叨叨的声音吵醒了,女鬼可能太久没说话了,喋喋不休,不停地呼唤他:“你别怕,你阿娘就要回来了。”
温柔抚慰的声音一直在耳畔萦绕。
朱瑄觉得又累又饿,浑身无力,只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好几次差点跌入黑暗中,都被耳边柔和的嗓音给扯了回来。
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女鬼仍然趴在床前,坚持不懈地对他吹气。
两天之后,从外面锁上的房门终于传来响动声,覃氏哭着冲进幽室,扑到床前,抱起昏迷不醒的朱瑄,嚎啕大哭。
“五哥!老娘娘认你了!”
郑贵妃的心腹已然知晓覃氏和朱瑄的存在,准备先下手为强,除掉他们母子。
魏吉惊慌失措,求到两位废后面前,废后表示爱莫能助,只有周太后才能保住覃氏和朱瑄。魏吉又去求周太后,周太后叹息了几句,要接朱瑄和覃氏去仁寿宫。
“郑氏可恶!哀家实在看不过眼,你们放心,五哥是哀家的孙子,哀家一定会保住你们母子。”
覃氏搂着朱瑄大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儿终于能认祖归宗了!”
朱瑄在昏昏沉沉中被人送到瑞仙堂的一间幽室里,瑞仙堂和仁寿宫离得近,郑贵妃的人轻易不敢过来撒野。
懂医理的太监帮他诊脉,喂他吃药,叮嘱他待在房里不要出门,以免被郑贵妃的人看到。
“老娘娘想保住你,可是郑娘娘很恶毒,郑娘娘的属下个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假如郑娘娘看到你,一定会害死你和你阿娘,你千万记住了!”
朱瑄点头记下。
瑞仙堂比安乐堂的屋子要宽敞多了,不过依旧是间门窗紧闭的幽室。
阿娘和魏吉都被送走了,周太后的人说,他们得防着郑贵妃的眼线,要谨慎从事,所以阿娘不能经常来见他。
朱瑄仍然被拘禁着,出不了门。
夜里,他躺在床上,盯着床顶承尘,整夜整夜不合眼。
女鬼去哪里了?
她那么傻,是不是被吓走了?还是不认识路,找不到他了?
是不是只有他生病了,女鬼才会现身?
朱瑄竟然有点想她。
几天后的一晚,朱瑄半梦半醒,感觉到脸颊边拂过一阵熟悉的凉意。
他猛地惊醒,伸手一抓。
只抓到冰凉的空气。
圆脸杏眼的女鬼瞪大眼睛看他:“你果然看得见我!”
朱瑄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像魏吉和覃氏说的那样,在幽室里待了太久,憋出病了,也有可能魏吉的猜测是对的,他天生痴傻。
傻就傻吧。
他干脆坐起身,望着女鬼:“你、你是谁?你、怎、怎么总跟、跟着我?”
女鬼不朝他吹冷气了,高兴地盘腿坐在他跟前,眉眼微弯:“原来你是个小结巴呀,难怪你总不理我。”
朱瑄脸上涨得通红,窘迫地瞪了女鬼一眼。
以后再也不要和她说话了!
女鬼笑了笑,歪了歪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跟着你……我就记得,我好像叫圆圆。”
朱瑄愣了一下,看着女鬼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
这个名字挺适合她的。
第184章过去(2)
金兰不记得自己姓谁名谁, 不记得自己来自何方, 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朱瑄身边的。
她只记得自己生前好像叫圆圆。
曾经有人用比四月满蕴花草芬芳的杨柳风还要温柔的语调这么轻轻地唤她,嗓音清亮而柔和, 带着缱绻的笑意和珍重,悠扬婉转, 缠绵悱恻。
悠远的长空里,这道声音一直萦绕在耳畔。
圆圆,记得回来找我。
我等着你。
金兰虚虚地坐在床头, 双手捧着自己圆圆的脸, 道:“我生前一定是一个很体面的人, 有人很疼我。”
小朱瑄抱着被子, 瑟缩在床脚,轻哼一声, 扭过脸去不理她。
她笑话他是小结巴,他才不要理会这只傻里傻气的女鬼!
金兰伸手扯扯他衣袖, 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她干脆飘起来,围着黑黑瘦瘦的小朱瑄转圈。
小朱瑄不想搭理她。
金兰给他赔不是,她不该笑他是结巴,问:“你怎么天天待在房里,不出去玩?”
她要是能重新变成人,一定天天出去玩耍, 每天只能待在一间屋子里, 实在太憋闷了。
小朱瑄垮下脸来, 神情颓然。
他的爹爹是皇帝,爹爹还不知道阿娘生下他了,郑贵妃要害阿娘和他,所以他不能出门。
看他伤心,金兰不问了:“我陪你说说话吧。”
小朱瑄反应比别人慢,说话也很慢,阿娘有时候很着急,催他一口气说完话,越催,他说得越磕巴,后来他干脆不开口。
他双唇紧闭。
金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等了很久,脑袋一歪,飘到他身边:“要不我唱首小曲给你听?”
小朱瑄嘴角抽了抽。
金兰太久没说话了,不等他拒绝,趴在床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曲调舒展,轻快嘹亮,不过她唱的肯定是哪里的方言,古里古怪的,小朱瑄一句也没听懂。
她唱完一首,随口又起了一个调子,接着唱。
从来没有人唱歌给小朱瑄听。
等她一首接一首唱完,他忍不住问:“你、你是、是哪里人?”
金兰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长发跟着漂浮:“不记得了。”
“我觉得我对皇宫很熟悉。”她盘腿坐定,一手撑着下巴,“也许我是在宫里含冤而死的,所以只能当一个飘荡的孤魂野鬼。”
小朱瑄眼皮跳了跳:眼前的女子该不会是父皇的妃子吧?
听说父皇最宠爱的妃子都会被郑贵妃毒害,女鬼生得这么漂亮,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冤死的妃子。
魏吉说过,只有生前冤死的人才会阴魂不散,直到有一天她报仇雪恨了,才能重新投胎。
女鬼会不会是来找自己报仇雪恨的?他是父皇的儿子,是皇家的血脉。
不知道为什么,小朱瑄一点都不怕女鬼。
女鬼想杀他也不要紧。
她一点都不凶,也不吓人,除了突然从角落里飘下来逗他之外,什么害人的招数都不懂。
这么傻的鬼,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也只有他听得见她说话。
想到这里,小朱瑄悄悄地挺起胸膛。
吱嘎一声细响,门被推开了。
小朱瑄吓了一跳,下意识钻进被窝里。
金兰立马飘到他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
小朱瑄看着空气里她模糊的身影,真傻啊,她是鬼,怎么保护他?
来的人是瑞仙堂的宫人,他们来给小朱瑄量体裁衣,准备给他裁新衣裳,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皱眉嘀咕:“怎么没剪发?”
宫里的皇子公主小时候都要剪掉头发,只在头顶留一圈发丝。
覃氏不敢给小朱瑄剃发,怕他被认出来。一直留着头发,就算被昭德宫的人看到了,他可以说自己是小内官蒙混过去。
宫人怕小朱瑄头发里有虱子,端来热水、香膏和剃头发的小刀,给他剃发。
女鬼就在一边看着,小朱瑄不想被剃成一个光头,拼命挣扎。
宫人差点被剃刀割伤手指,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以后再剃。”
金兰脸上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她很想看小结巴光头的样子。
朱瑄保住了自己的头发。
第二天覃氏过来看他,数落他不该任性,叮嘱他:“五哥,你乖一点,太后的宫人会好好照顾你,教你规矩礼仪,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你父皇了!你父皇一定会和你相认,册封你当皇子,等你成了皇子,就不用整天躲躲藏藏。”
养在昭德宫的四皇子前不久夭折了,眼下嘉平帝膝下一个儿子都没有。
周太后说了,朱瑄是嘉平帝唯一的血脉,不仅能获封皇子,还能成为皇太子。
覃氏又惊又怕,朱瑄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当皇太子?
她搂着小朱瑄,一遍遍教他:“见了你父皇,一定要给你父皇磕头,叫他爹爹。”
小朱瑄木木呆呆地跟着母亲学,他没见过父皇,不知道父皇长什么样,魏吉说父皇是皇帝,很威风。
瑞仙堂的宫人再来给小朱瑄剃头发的时候,覃氏按着他的肩膀,不许他挣扎,小心翼翼给宫人们赔笑脸。
金兰飘在半空中,一手托腮,眉眼弯弯。
小朱瑄觉得她一定是在笑话自己,决定这一次真的不理她了。
等宫人们离去,金兰嘴角轻翘,围着小朱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他,还伸手摸他的脑袋,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到。
小朱瑄轻哼一声,扭过脸去。
他已经快八岁了,又实在生得瘦,剃掉全部头发之后看起来有点吓人,宫人权衡再三,只剃去乱冒的发根,给他洗了头,洒了药粉。
几个时辰后,金兰捅捅小朱瑄。
小朱瑄不理她。
她趴在床头,对他吹气。
小朱瑄无动于衷。
金兰跳到床上,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小朱瑄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兰俯身,飘在他眼前,瞪圆眼睛吓他。
小朱瑄板着面孔,哼!
金兰撩开长发,趴在床沿边,笑着问:“五哥生气了?”
小朱瑄轻嗤一声。
哼!
金兰不笑了,看一眼宫人刚刚留下的攒盒,里面有七巧板、九连环、人面哨、捧珠童子之类的耍货,还有围棋,“我陪你下棋吧!”
小朱瑄小脸紧绷。
金兰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我晓得了,五哥不想看到我,那我走了。”
一边说,她一边越飘越远,声音越来越模糊。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声音消失了。
半晌后,小朱瑄忍耐不住,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耳畔一声轻笑,金兰飘回他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朱瑄黑瘦的脸掠过一丝羞窘,眼皮低垂,冷淡地道:“我不、不会。”
他不会下棋。
金兰笑着摆摆手,说:“那我教你。”
她教小朱瑄怎么摆棋盘,怎么落子,小朱瑄反应慢,她就耐心地等着,一点都不着急。
小朱瑄心头惴惴,觉得自己又笨又迟钝。
金兰却夸他:“五哥真聪明,一教就会。”
他反应虽然慢,但是记得很牢,不过他不怎么开口说话,不能催促他,得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小朱瑄愣了很久,手心里出了汗。
他很快学会最简单的五子连珠,金兰接着教他其他的。
有了事情做,时间一下子过得特别快,小朱瑄孜孜不倦地跟着金兰学习。
覃氏偷偷来看望他,见他对着棋盘沉思,惊喜地道:“果然还是太后宫里的人会照顾人。”
瑞仙堂离安乐堂太远,魏吉不能过来照顾小朱瑄,覃氏嘱咐小朱瑄:“好好跟着这里的人学规矩,学认字。”
覃氏还没走,金兰对着小朱瑄笑:“你不认字?”
小朱瑄红着脸不说话。
等覃氏走了以后,他抬起下巴,说:“认。”
他只是认得字少而已。
金兰没有笑他,“我教你认字吧!”
反正她每天百无聊赖,飘来飘去没事做。
幽室里光线昏暗,小朱瑄拿出书本纸笔,挪到窗前。
金兰不敢靠近,指着从窗格子漏进来的日光,很认真地道:“我是鬼,万一灰飞烟灭了怎么办?”
小朱瑄于是把书案搬回床上,点起蜡烛。
金兰看他写字,他刚拿起笔,她轻轻敲他的手,明明什么都碰不到,还是有板有眼地教他怎么捏笔:“手抬高一点,大拇指往上……”
小朱瑄坐得笔笔直直的,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脸又红了。
金兰让他重新提笔,慢慢地教他。
蜡烛轻轻摇曳,烛光朦胧,幽室外面静悄悄的。
小朱瑄终于写出一个端端正正的大字,忍不住抬头看女鬼。
她盘腿坐在他身边,朝他微笑。
一直这样也很好,小朱瑄天真地想。
他一个人很孤独,不能出门,不能和别人说话,魏吉嫌弃他迟钝、结巴,女鬼不嫌弃他,女鬼教他读书,和他一起下棋,他陪着女鬼,女鬼也陪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金兰教小朱瑄宫廷礼仪,教他看到长辈怎么行礼问安。
她仿佛很熟悉宫中礼节,宫人拿来的启蒙书本,朱瑄刚刚翻了一遍,她趴在他背上跟着看了一遍,不一会儿就会了,教他背诵,督促他每天温习背过的内容。
小朱瑄越来越怀疑圆圆可能是父皇的某个妃子,或者是皇室宗亲家的女眷。
可惜她脑子坏了,什么都不记得。
……
大半个月后,覃氏告诉小朱瑄,周太后准备让宫人带他去见嘉平帝。
嘉平帝前不久对着内侍感慨说膝下无子,恐怕会无后,内侍认为现在是朱瑄现身的最佳时机。
覃氏不像以前那样欣喜若狂,摸了摸小朱瑄的脸,强笑着叮嘱他:“五哥,你记住,看到那个穿黄袍的,你就叫他爹爹,记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