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之愕然,“都督在平康坊看到雍王了?”
周都督点点头,嘴角挑起,含笑道:“他打扮成一个给北里妓女送花传信的小僮仆,别人认不出来,瞒不住我。我看他那天腿脚便利,走路利索,一口气翻过栏杆,不像是久病的人。”
裴望之声音里掩不住震惊:“这么说,雍王和当年武宗皇帝一样,故意以病弱示人?”
武宗皇帝即位前,宦官把持朝政,左右君王废立,武宗皇帝怕遭到奸宦毒害,假装懦弱怕事,甘愿被宦官利用,熬到即位后,武宗立刻大刀阔斧地整顿朝政,贬谪宦官,风气为之一肃。武宗死后,宦官才卷土重来。
所以越多的人说雍王像武宗,曹忠越要打压他。雍王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兴庆宫,不能随意走动,后来宫中奉御说雍王天生不足,绝对活不过二十岁,曹忠才渐渐放松对雍王的看管。
周都督拿起酒碗,抿一口葡萄酒,道:“这个雍王比小皇帝有魄力,长安长大的王侯公子,又是皇室子弟,李家子孙,肯定不甘心成天被阉人呼来喝去,卢相公他们行事拖泥带水,最近的异变可能和雍王有关,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联合大臣在曹忠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不简单呐。”
裴望之思索片刻,直接问:“都督看好雍王?”
周都督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在长安待久了,也有了其他想头?”
雅间里安静下来,呼啸的北风卷起帘子,嗤啦响。
听出周都督话里的警告之意,裴望之一时悚然,额头爬满细汗,忙起身下拜。
周都督神色如常,低头喝酒,淡淡道:“你记住,我来长安只是为了卢相公给的好处,长安的局势和我江州兵无关。雍王是英主也好,庸才也罢,他们李家江山早已是穷途末路,朝廷气数已尽,我做不来力挽狂澜的事,也不想舍命陪雍王去冒险。我知道卢相公派人游说过你,要你劝我效忠朝廷,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我这人没多大野心,只想保住一家老小,让他们省点口水,我周麟绝不会掺和他们的事。”
裴望之跪在地上,含泪稽首道:“属下确实同情雍王,曹忠为人狠辣,残害忠良,属下昔日旧友、亲族皆命丧他手,属下恨他入骨!不过属下既已投都督帐下,自然凡事要为都督考虑,不敢因一己私心坏都督大事。若有违背,任凭都督处置。”
周都督沉默了几息,哈哈大笑,下榻扶起裴望之。
“你跟随我多年,你的为人,还有什么说的?用不着如此。”
说着倒了一碗酒递给自己的幕僚,笑着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不必多心,饮了这碗酒。”
裴望之举袖悄悄擦去眼泪,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等他平复心情,周都督接着道:“李昭想杀李元宗,长安不是久留之地,通知城外的江州兵,让他们警醒点。”
裴望之恭敬应是。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军务,下楼结了酒账。
楼下闹哄哄的。
滴水成冰的寒冬,貌美如花、肤白似雪的胡姬只穿了一件轻薄舞衣,裙裾散开如花朵,光着一双小巧纤足,踩在毯上,腰肢如蛇一般扭动回旋。
胡乐欢快活泼,高昂雄健,弦鼓齐鸣,横笛合奏,胡姬的舞姿和着曲调,亦是婀娜生动,舞如莲花旋,转袖若风雪。
酒客们看得目眩神摇,如痴如醉。
周都督扫一眼酒客们的痴狂之态,嘴角一撇,目不斜视,穿过喧闹的大堂。
身后乐曲忽然停了下来。
周都督扭头。
美貌胡姬双眸望向周都督,目光盈盈如秋水,似有埋怨之态。
酒客们回过神,顺着胡姬的目光看向周都督,见他虽然年长,但体格壮健,气度不凡,而且衣饰华贵,身边亲随个个人高马大,一看便知是居于高位的贵人,不敢得罪,压下腾起的怒火,酸溜溜地道:“绿姬一舞,千金难求,这位郎君不看完就走吗?”
其他酒客跟着起哄。
绿姬继续舞动,双臂高举,细腰轻扭,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直望着周都督的方向,欲语还羞。
所有人都看着周都督,等他转身。
裴望之和几个亲随对望一眼,轻笑出声,正准备打趣周都督,不想周都督不耐烦地皱起眉,披上大氅,抬脚便出了酒肆。
绿姬怔了怔。
起哄的酒客们也愣住了:绿姬这样的美人主动示好留客,而且是当着所有酒客的面挽留他,老家伙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心痛、震惊、诧异、嫉妒、愤恨、还有恨铁不成钢……
酒客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乐声响起后,还久久没法回神。
酒肆外,亲随们跟上周都督:“都督,美人相留,您这也太绝情了!”
周都督轻哼一声。
裴望之也说起俏皮话:“绿姬舞技高超,诗人写诗赞她的舞姿是长安北里一绝。”
周都督笑道:“我看她转来转去的,像个陀螺。”
亲随们哈哈大笑。
“就算是陀螺,那也是美陀螺,美色当前,都督不为所动,属下佩服!”
周都督吃多了酒,脚步有些晃,嗤笑道:“老子不吃这一套!”
亲随笑问:“那您吃哪一套?”
周都督笑笑,没说话。
他吃的那一套,再也不会有了。
见他神色怅惘,亲随们不敢接着开玩笑,牵来一匹通体漆黑、皮毛油亮似绸缎的骏马,扶醉醺醺的周都督上马。
周都督一手挽紧缰绳,一手拍拍马脖子,忽然低头笑了笑。
“观音奴喜欢好马。”
亲随们愣了一下,在一旁陪笑:“都督想孙女了。”
周都督凝望夜色中的阑珊灯火,没有否认。
亲随们忙道:“都督慈爱,传旨的天使已经抵达江州,九娘如今贵为县主,肯定很风光。”
“可不是!”
“县主还有食邑呢!”
周都督接过长鞭,想起九宁送自己走时的情景。
长安和江州隔着千里之遥,小家伙依依不舍,坚持要送他出城,一路上拉着他的袖子啰里啰嗦叮嘱了许多话,他驰出很远后,一回头还能看到她站在城头上目送自己的娇小身影。
一走这么久,观音奴一定很想他,盼着他早点回去。
她寄来的每封信,末尾都会问一句“阿翁几时归家”。说她长高了,会拉弓了,能骑着马把十一郎他们甩在身后,还会斗鸡,靠将军和小黑赢了不少银钱。有时候信里会提起周百药,故作大方地说阿耶又为难我了但是我一点都不生气,阿翁千万不要怪阿耶呀!隔三差五告周百药一状,生怕他这个当阿翁的记不住,下一封信还会故意帮阿耶“求情”。
周都督笑着摇摇头:自从三娘走了之后,好多年没有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了。
想到观音奴乖乖给他写信,在家里巴巴地等着他回去,惦念着他,等着他回去给她撑腰,真想快马加鞭赶回江州,看她惊喜地迎出门,扑到自己身前,抱着自己撒娇。
周都督拂去大氅上的飞雪,笑了笑。
看来,他终归是老了。思念家中孙女的这一刹那,居然也软了心肠。
一行人离了平康坊,走到外面长街上。
天色已晚,长安城各处夜禁,金吾卫沿路巡查,护卫宫城。
周都督散漫惯了,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金吾卫认出他是那位敢和如日中天的李司空叫板的大都督,又有宰相亲笔写的手令在手,没敢多加盘查。
回到崇仁坊,刚拐进巷口,前方突然一片通明,手执火把的带刀士兵把守在一座宅邸前,高墙后隐隐飘来惊叫哭泣声。
裴望之拨马靠近周都督,小声道:“这是赵令嘉的宅院。”
宰相赵令嘉前些天被曹忠逼死了,赵家人六神无主,想要离开长安。曹忠知道消息后,派人围了赵府,随意找了几个罪名扣在赵家郎君头上,打算斩草除根。
小皇帝什么都听曹忠的。卢公一心辖制李元宗,不愿在这个时节多生枝节,没有插手赵家的事。其他朝臣要么胆小怕事,要么有心无力,要么和赵令嘉关系平平……如此种种,无人施以援手。
曹忠一手遮天,赵家的覆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周都督扯紧缰绳停了下来。
士兵们深夜明火执仗搜查赵府,隔壁几家关门闭户,没人敢出来看热闹,巷子里冷冷清清。
风雪中,哭声愈显凄凉。
赵令嘉已死,赵家几位郎君被拉了出来,直接捆了手脚,推进一辆等在门口的囚车里。
少倾,赵家妇人们披头散发,哭着追出来,其中一位老妇人甚至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踏过雪地,口中不停唤着“大郎、二郎”,追着儿子出门,被士兵们推搡了几下,摔倒在雪地上。
囚车里的赵家郎君见母亲摔倒,泪水汹涌而下,大声叱骂士兵,士兵们不为所动。
眼看囚车远去,知道男人们绝无活路,这一别就是死别,家中女眷也将被送入掖廷为奴,妇人们跌跌撞撞扑倒在雪地上,大声啼哭。
情状凄惨,见者伤心。
周都督面无表情,拨马转了个方向。
裴望之和亲随们忙驱马跟上去,脸上都有几分感慨之色。
赵令嘉贵为宰相,一朝失势,家破人亡,老妻儿女连命都保不住。
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用不着千年万载,对赵家人来说,仅仅只需要一夜,他们便从云端跌落至尘埃。
北方的寒冬凛冽苦寒,千里雪飘。
雪夜中,高大耸立的城墙和横平竖直的坊墙静静矗立。
一坊之隔的平康坊歌舞升平,歌伎洗脸的脂粉染香整条河流,而赵家门前生离死别,赵母不愿为奴,爬起身后一头撞死在黑漆廊柱上,尸首还没有僵冷。
帝都长安城,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悲喜剧。
周都督控马在风雪中徐行。
他一人身系周家安危,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周家难以支撑。三郎嘉暄毕竟年幼,又没经历过风雨,独木难支。
周家无人庇护,观音奴是不是也会和赵家女眷一样,光着手脚被人驱赶出府,在能活活冻死人的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任人欺侮践踏?
他的孙女那么神气,又漂亮又讨人喜欢,就该一直高高兴兴、无忧无虑,怎么能忍受这种苦楚!
“不管李元宗了。”周都督双目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似警觉的野兽,“准备回江州。”
裴望之有些惊讶,没敢多问,点头应是。


第51章 江州 跳舞
天色黯淡下来,一轮明月渐渐浮上柳梢,风声蓦地变得温柔,如银月光泼地,夜幕下的皑皑白雪反射出清冷的辉光。
集会就要结束,即将各奔东西的商人们燃起篝火,痛饮美酒,载歌载舞,驱散冬夜寒冷。
入夜后,帐篷间接连燃起一座座熊熊燃烧的火堆,像雪地上绽放一朵朵火红的花朵。热情奔放的胡女放声高歌,有人弹起琵琶,吹起芦笙、横笛,男人女人们和着曲调翩翩起舞,纵情欢笑。
九宁守在堆好的雪人前等了半天,没等到周嘉行,掀帘回了帐篷,却见书几前一盏昏黄油灯摇曳,梳辫少年盘腿坐于地毯上,正低头书写什么。
他好像晒黑了点,加上灯火映照,深刻的五官比平时显得柔和几分。额前勒了一根嵌宝帛带,眉宇间一抹锋利的英气。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炉子里炭火烧得噼啪响,火苗欢快舔舐着壶底。
九宁走过去,倒了两碗热奶茶,先喝了两口,另一碗送到书几前。
周嘉行没回答,继续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
九宁扫一眼皮纸,发现自己一个符号都看不懂,冻僵的手指捧着茶碗,凑到书几前:“我的手都冻青了。”
手抬得高高的,等着他看。
看她一副自己不看就一直举着茶碗、坚决不收回手的架势,周嘉行只得放下笔,目光落在她发白的手指上,“做什么去了?”
“堆雪人。”九宁笑着道,喝完碗里剩下的奶茶,“我堆了一个你!”
目光盈盈,含笑的眸子似掺了揉碎的月光,又黑又亮。
似乎觉得堆了一个自己哥哥模样的雪人是一件特别值得自豪的事。
周嘉行起身找出一对平时戴的狐皮手笼,套在九宁冰凉的手上。
手笼太大了,九宁的三根手指可以直接从上面一个剪出的小孔穿出去。
她张开十指,白皙纤长的指头露在外面,对着周嘉行晃了晃,手贴到他的手背上,和他的手比了比。
他不像生父周百药,是典型的胡人体格,肩宽腿长,手掌宽大。
“二哥,你的手好大。”
周嘉行嘴角一扯,低头把九宁调皮的手指头按回手笼里。
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能生冻疮呢。
“你要看我堆的雪人吗?”九宁揣着一对大了几号的手笼,乖乖把手指头缩回去,“明天是晴天,等日头出来它就化了。”
周嘉行吹灭油灯,跟着她出帐篷,绕到后面。
阿青几人还没走,尽职地守在那一座骑马少年雪雕前,看到郞主出来,胸脯挺得高高的。
看到眼前威风凛凛的的雪人,周嘉行微觉诧异。
“这个是阿青他们堆的。”九宁扯扯周嘉行的衣袖,指指另外一边,“那个是我一个人给二哥堆的。”
一个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顺着九宁指的方向看过去,周嘉行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月华如水一般静静流淌,少年无语了很久。
不远处,一个只到他膝盖的小雪人昂首挺胸地伫立在雪地中。大大的圆球应该就是脑袋了,上面贴了一颗颗小圆球,似乎是头发,两团青色碎布团代表眼睛,嘴巴就是一根棍子,小雪人从头到脚一样粗,完全看不出身形,张开的两根枝丫做出一个舒展手臂的姿势,身形扭曲。
明明歪歪扭扭,却给人一种神气活现、洋洋得意的感觉。
九宁走到雪人旁边,拍拍雪人的脑袋,仿佛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我堆得像吗?”
在妹妹眼里,自己就是这副样子?
周嘉行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违心的话,收回目光,看向阿青几人。
阿青胸脯挺得更高。
“像。”
周嘉行看着阿青他们堆的雪人,淡淡道。
九宁很高兴,虽然阿青他们的雪人堆得更好,但她这个小雪人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也不赖!
旁边的帐篷点起篝火,几名身着罗衣的胡女跑过来拉走阿青他们,邀他们共舞。
阿青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周嘉行摆了摆手。
阿青嘿嘿一笑,冲他一抱拳,跟着胡女走了。
九宁站在帐篷前,目光追随着阿青他们离去的身影,看了很久。
模糊的记忆中,以前她也曾在这样的夜晚坐在篝火前取暖。不过那里没有轻快的奏乐,没有滋滋冒油花的烤肉,也没有欢笑的人群,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抱着双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正站着发呆,戴手笼的手被握住了。
九宁一怔。
周嘉行俯身蹲在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看向远方大声说笑的年轻男女,“想去跳舞?”
小娘子都爱热闹,汉人家规矩森严,周百药又爱挑剔,她肯定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
九宁愣住,惊讶于周嘉行的细心。
难怪他将来能够军事、政务、经济、律法、宗教改制全部一手抓,只要哪里出了一点差错,立马能够看出端倪。
九宁轻笑,点了点头。
周嘉行没说话,站起身,拉着她走向围着火堆翩然起舞的年轻男女中。
见对宴饮歌舞兴致缺缺的周嘉行今晚竟然破天荒加入他们,众人暗暗纳罕,安静了下来。
火堆发出干柴燃烧的爆裂声,全场寂静。
周嘉行面色如常,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注目,牵着九宁走到火堆前最暖和的地方。
阿青几人忙围过来,等他吩咐。
周嘉行撩袍坐下,松开手,示意九宁自己去玩。
阿青会意,笑着上前,“郞主放心,我会照顾好苏小娘的。”
说完领九宁去和瑟瑟她们认识。
直到周嘉行真的坐下了,篝火前的众人才从震惊中缓过神。
面面相觑一阵后,众人拍手大笑,乐声重新响起,女郎、郎君们继续和着曲调对舞。
难得逮到周嘉行出来,一碗碗泛着琥珀色光泽的美酒送到他面前。
周嘉行摇摇头。
众人知道他的脾气,没敢劝酒,识趣地退下。
很快,周嘉行周围又安静下来。
阿青找到瑟瑟,请她教九宁最简单的旋舞。
瑟瑟是个金发碧眼的美貌胡女,身材比中原人要丰满,和商队所有人一样,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拉着九宁的手,借着火光端详她一阵,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难怪苏晏宁愿得罪阿延那也要护着她。漂亮的小娘子不难得,但这么漂亮的太稀罕了。
美玉宝珠也分一二三等,眼前的小娘子是无价的那一等。
九宁一笑,颊边一对梨涡轻皱,回道:“阿姐也很美,就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
瑟瑟呆了一呆。
时常有男人称赞自己美丽,但这还是头一回有个眉目如画、明艳俏丽的汉人小娘子夸奖自己生得美,而且还是真心赞美,不带一点嫉妒或者是讽刺。她看人的目光非常真诚,在她眼里,自己这样的异域长相并不奇怪。
这个叫苏九的小娘子是真的欣赏自己的美貌。
被一个比自己更美的小娘子真心夸奖,瑟瑟心花怒放,拉着九宁慢慢旋转起来,“我喜欢你!”
九宁笑了笑,扭头寻找周嘉行的身影。
他没有和其他人共舞,盘腿而坐,姿势放松,右手搭在膝盖上,神情平静,似乎正在侧耳倾听旁边乐人吹奏横笛。
九宁刚一回头,他立刻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见她和瑟瑟一起玩得很开心的样子,目光又收回去了。
九宁继续和瑟瑟对舞。
瑟瑟很喜欢她,介绍她和其他胡女认识。
偶尔有年轻少年郎大着胆子过来邀舞,瑟瑟拍开那些面红耳赤的少年郎:“一身酒臭,别熏坏我们小阿九,滚一边儿去!”
少年郎们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灰溜溜走了。
也有几个大胆的磨磨蹭蹭不肯走,道:“好男儿哪有不喝酒的?”
瑟瑟冷笑:“好男儿知进退!”
九宁哈哈笑,一扭头,又撞上周嘉行的视线。
每次她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刚好看过来。
原来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直看着她——大概是怕她被欺负,就这么坐在一边默默守着。
九宁回头,想了想,和瑟瑟说了几句话。
瑟瑟笑着松开她的手。
九宁穿过欢闹的人群,一步步走到周嘉行面前,朝他伸出手,眉眼弯弯。
“二哥,你陪我跳吧!”
月色冷冽,雪地中,年少的小娘子肩披朦胧光辉,朱唇榴齿,灿如春华。
周嘉行没动。
九宁拉住他的胳膊,催他起来,“二哥,你陪我跳,好不好?”
说着脸上摆出一副用力往后拽的表情。
她用不着拽的,一句轻柔娇软的“好不好”问出来,周嘉行不自觉直起腰,顺着她拽的姿势站了起来。
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随她好了。
九宁拉着周嘉行走进人群。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一脸茫然。
九宁多次不自量力地追杀为难主角,哪怕一次次败于强大主角之手,依然死不悔改继续执行任务,常常被正义人士指着鼻子骂妖女,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完全不管旁人的目光,小腰一扭,按着曲调转起圈,满头麻花小辫子跟着甩动。带细褶子的缕金裙裾散开,十几种颜色和繁复的串枝花纹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璀璨光芒,如绚烂花朵怒放。
周嘉行眉峰微挑。
她落魄的时候委屈愤懑、可怜巴巴的,一旦获救,立刻抖擞精神。
看着娇滴滴,生活豪奢,喜欢享受,饮食起居一样比一样讲究,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奴仆侍婢簇拥,其实骨子里随遇而安,能享受就享受,不能享受就将就。
很好养。
周嘉行垂眸,看着舞动的九宁,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篝火前歌舞笑闹,直到夜半时分,众人才陆续散去。
月光洒满山谷,夜色深沉。
周嘉行牵着九宁回帐篷,看她洗漱过爬上榻乖乖躺好,转身掀开帐帘,对帐外的怀朗道:“明天动身。”
该送她走了。
怀朗应是。
九宁没有困意,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帐篷里陡然暗下来,屏风外面的烛火熄灭了。
“二哥?”
她叫了一声,“你睡哪儿?”
黑暗中传来周嘉行的声音,“我在外面。”
以为她还在因为睡梦中被掳走的事害怕,又道,“我不走,睡吧。”
听他声音清晰,九宁觉得他应该也不困。
“二哥,”她枕着双臂,腿高高翘起,一晃一晃的,“你以后就跟着商队东奔西走吗?”
周嘉行嗯了一声。
九宁转了个身,一手托腮,望着横在地上的屏风,“二哥,你为什么姓苏?是不是因为苏城主?”
周嘉行沉默了一会儿。
九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撑着不睡,等他回答。
“对。”
片刻后,周嘉行应了一声。
九宁眼珠一转,这背后肯定还有故事!
苏慕白带着周嘉行经商,对他颇为倚重,不过他们后来好像因为什么闹翻了。书中周嘉行回到周家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苏慕白,苏慕白的商队也没有再出现过。
会不会是阿延那嫉妒周嘉行,使计陷害他,苏慕白偏心自己儿子,心中有愧,所以周嘉行崛起后,他不敢出现在中原,躲回西域去了?